《魔女》2
原振侠只好苦笑。怎么办?一点办法也没有!洪致生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本来就不存在的一个声音!
如果不是看到眼前的洪致生真是那么痛苦,原振侠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却非认真回答这个问题不可。
原振侠想了一想:“看来,你所爱的守护神,由于你不听劝告而生气了,放弃了她的责任。”
洪致生双手抱着头:“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她,不再去探险了,不去了!为什么她还是不再对我说话?”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逻辑上一个有趣的现象,你已经听了她的话,她何必再劝你?”
洪致生睁大了眼,望了原振侠一会,陡然之间一跃而起,直冲进浴室,用冷⽔淋着头,然后又走了出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我知道了,我一定要去进行,她就会再来劝告我。”
原振侠心中咕哝了一句:这又是逻辑上的花样,你坚决不听劝了,她何必再劝?
不过,原振侠只是心中想着,并没有说什么。同时他也想到,洪致生的精神状态不能算是很正常,让他到海上去有点事情做做,可能会就此恢复。所以他只是道:“好,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出发了!”
洪致生用力拍了一下原振侠的肩头:“问那个老处女借那艘船,还是要请你出马。”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他知道洪致生所说的“老处女”是什么人,早几天他们讨论过这件事:“公平一点,人家还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刻!”
洪致生耸了耸肩:“别管美不美丽,要是借到了她那艘船,三天之內,我就可以出发。”
原振侠皱着眉:“我看,通过船公司互相
往,总比我莫名其妙地撞上去的好。”
洪致生长叹了一声:“同行如敌国,我去一开口,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原振侠还想推托,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毫无来由的事,别说船主人林雅儿如此神秘,就算是一个正常人,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由他去借船,人家就会肯借给他。所以,他仍然摇着头。
洪致生有点不耐烦:“这种小事,帮帮忙都不肯?”
原振侠叹了一声:“好,明天我替你去办一办,碰钉子,我只碰一次。”
洪致生倒没有再说什么,又用力拍了一下原振侠的肩头,转⾝就走了出去。原振侠对着洪致生的背影头摇,他
本没有把这件借船的事放在心上,因为照常理来说,这是绝对没有可能成功的事。
然而,世上偏偏有很多事,是不按常理进行的。
第二天上午,原振侠趁有空,在电话簿中找到了林氏航运公司的电话,打了电话去,请接总裁办公室。接听电话的,是一个听来很甜美的声音。
整个电话
谈过程不会超过一分钟,全部对话如下:
“总裁办公室,我是秘书。”
“我能不能和林姐小讲话?”
“对不起,不能。有任何事请告诉我,我会转呈总裁处理。”
这样的回答,也早在原振侠的意料之中。于是他简略地说明了自己想借“雅儿号”一用,多少代价不计,时间以一个月为限。
秘书十分有礼貌地问了原振侠的姓名、联络方法,原振侠留下了医院和家里的电话,谈话就结束了。
虽然秘书最后说:“总裁如何决定,会尽快通知你。”但原振侠也
本不抱任何希望。
倒是洪致生
急,中午时候,打电话来问借船的经过。原振侠据实以告,洪致生埋怨道:“这样子借法,怎么借得到?”
原振侠没好气地反问:“那么,请问应该如何借?别忘了这位姐小是从来不见人的!”
洪致生自然也想不出什么更妥善的方法来,在电话中唉声叹气一番:“请你再尽量想想办法。”接着又自言自语:“真是没有办法,也只好用普通船只了!”
原振侠有点恼怒:“早该用普通的船只。”
他放下了电话,想起洪致生那种不正常的情形,有点替他担心。晚上,他看了一会书才就寝,正在
睡之中,电话铃声大作。原振侠翻了一个⾝,不想去接,可是电话铃响了又响,⾜⾜响了超过半分钟。原振侠一面心中咒骂着,一面抓起电话来,
头的钟,正好显示时间是凌晨三时四十分。
他一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间那个秘书的声音:“是原振侠医生?林氏航运公司总裁,要和你讲话。”
原振侠脾气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想讥讽对方几句。可是一转念间,他想到总是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忍气呑声的好,所以他只是回答了一声:“是!”在他回答了一声之后,又等了好一会,电话那边才有一个听来怪里怪气,令人一听就有一种极不舒服之感的声音传了过来:“原振侠?”
原振侠回答了一下,心想,声音是经过了变音程序的,不是原来的声音。
原振侠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自然也想到,这个叫林雅儿的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保护得那样彻底?不但从来不让人见到她,连原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也不让人知道。
虽然说,已经有一门科学,专门可以从一个人的声音中,推测出这个人的容貌来,但那只是少数专家的事,普通人绝对做不到,她又何必如此小心?
而使得原振侠精神为之一振的是,这个神秘的女人亲自要和他讲话,那表示借船的事,可能有希望了。可是,对方的第二个问题,却有点岂有此理了,声音仍然是怪模怪样的:“原振侠,就是那个原振侠?”
对于这种怪问题,原振侠其实不算是陌生。由于他经历的怪异事件相当多,所以,经常有人在听了他的名字之后,会发出这样的问题来。
所以这时,他也能从容作答:“我想,我大概就是那个原振侠。”
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又半晌没有声音。原振侠催了两三次:“林姐小,关于借船的事…”
过了好久,才又传来声音:“那不成问题,‘雅儿号’你要使用多久都可以,也不需要付任何费用…”
原振侠听到这里,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认为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一件事,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办成功了。他由衷地道:“谢谢你,林姐小,你真是太慷慨了!”
那边声音却道:“不过,有一个条件。”
原振侠怔了一怔:“请说…”
“我必须和你见一次面。”
如果说刚才原振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他更加怀疑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实真的了!
林雅儿要和他“见一次面”一个从来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和任何人相见的人,要和他见一次面!
他的回答是充満了疑惑的:“见一次面?林姐小,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当然,见面的方式,会很特别。”
原振侠深深地昅了一口气,见面的方式再特别,也是值得的。所以他立时道:“好,时间?地点?”
“现在。我现在就在‘雅儿号’上,停泊在七号海湾,林氏船务公司的码头。”
原振侠还未曾来得及答应,那边电话已经挂上了,原振侠握着电话,发了一会怔。
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他用力摇了一下头,放下电话,再用力跳下
来…他当然知道现在自己是清醒的,一切全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绝不是在做梦。但由于事情本⾝实在太离奇,所以他还是忍不住要证实一下。
他其实并没有呆了多久,立时动作快疾,在三分钟之后,已经发动了车子,疾驶而出。
他知道七号海湾在郊外,反正凌晨时分,路上
本没有什么车子,他一面驾车,一面在寻找着林雅儿要和他见面的理由,可是却无论如何设想不出。由于林雅儿本⾝就充満了神秘,别说她从来不见人,单是她二十三岁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样的情形下生活的,也已经够诡异了。
半小时之后,他已经驶近七号海湾。沿海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码头,也停泊着不少各种类型的船只,但全是黑沉沉地。只有一个码头亮着灯,在灯光之下,可以看到有“林氏船务公司”的招牌,还有两行警告:“人私产业,噤止⼊內。”
原振侠停下车。码头的建筑,也与众不同,有一扇大巨的铁闸,铁闸后面,是一幢小小的建筑物。然后,是两边皆有铁丝网拦着,一直向海中伸展出去,⾜有两百公尺的⽔泥道。
在⽔泥道的尽头,泊着一艘船,原振侠才跨出车子,一眼就看到了那艘船。看到了之后,他呆了一呆,登时心中产生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之感。
那是一艘外型线条十分优美的大型游艇,可是整艘船,全是黑⾊的。从船头到船尾,除了黑⾊之外,没有任何第二种颜⾊。
任何游艇主人,自然有权把自己的船,弄成任何颜⾊。但是船上有相当多的金属组成部分,譬如说铜船栏,总是金属的原⾊。
可是这艘船,除了黑⾊就是黑⾊,以致在这时看来,它像是随时可以在黑暗中隐没的妖魔一样。原振侠不是心理专家,但是他也可以肯定,把一艘外型如此美丽的船,用纯黑⾊来装饰的人,心理上多少是有点不正常的。
他缓缓昅了一口气,在那间小屋子里,已有人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形相当⾼大健硕的女子,虽然灯光不是很明亮,但是也可以看出这女郞的容颜秀丽,年纪也很轻,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穿著一套类似军装的服装。原振侠暗忖:这女郞,难道就是林雅儿?
那女郞才一现⾝,紧闭着的铁闸就自动打开。那女郞十分大方地向原振侠走过来,礼貌地问:“是原医生?”
原振侠点着头:“林姐小?”
那女郞笑了起来,现出一排洁⽩的牙齿:“不是,我是林姐小的司机。”
原振侠“啊”地一声。没等他再说什么,那女郞就急急地道:“林姐小在船上,你上船之后,自然能和她会面。林姐小要我转告,船上的情形普通人会不习惯,请你上船之后,右转,进⼊右首第一间舱房,等林姐小。”
原振侠用心听着,一面又噤不住向那艘纯黑的船望了几眼,心中诡异之感更甚。他刚想问那女郞一些事,可是那女郞已经道:“别问我任何问题,我什么也不知道。”
原振侠笑了一下:“你自称是林姐小的司机,可是车子呢?在视线所及处,我似乎看不到有任何车子。”
那女郞道:“车子直接驶进游艇去了。”
原振侠“啊”地一声…就像车子直接驶进大厦的电梯一样,这是林雅儿不被人看到的方法之一。他不噤有点关心那女郞的全安:“那你怎么回去呢?这里十分荒僻…”
那女郞笑了起来:“请放心,我的空手道是七段,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原振侠还想说什么,那女郞已向那艘船指了一指,自顾自走进那小屋子,并且关上了门。
原振侠又昅了一口气,向前走去。越是离那艘船近一些,越是感到那艘四十公尺长的船,看起来像是一个横亘在海边的大巨妖魔。船紧靠着码头泊着,甚至连防止碰撞的软垫都是黑⾊的。当原振侠跨上船去,踏⾜在船舷上的时候,他心中在想:黑⾊的救生圈,是不是为际国航海法所准许呢?
沿着船舷向前走,到了一扇门前,门打开着,可是并没有灯光。原振侠犹豫了一下,眼前突然一亮,已亮着了灯光。
原振侠立时想到,那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有着自动开关装置,人一到了门口,里面就会亮灯。另一个可能是,他的行动有人监视,看到他到了门口,就替他着亮了灯。
本来,原振侠只是应邀,来和一个航运业的女強人谈一件小事,用不着考虑那么多的,但是眼前的一切,却又充満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诡秘意味,这令他感到,自己不能不小心一点。
灯光一亮,他向內看去,又不噤呆住了…他所看到的,仍然是一片黑⾊。
门內是一个小小的空间,类似屋子的前厅,当中是一张黑⾊大理石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只黑⾊的瓷瓶。瓷瓶中揷着一丛假花,自然,连枝叶,也全是漆一样浓的黑⾊。
原振侠是一个
格相当开朗的人,当然,他不至于讨厌黑⾊,可是在那样的情景下,他实在觉得有点气愤。他大步走过了那个空间,来到了一条走廊的中间,走廊中也亮着灯,整个走廊也是黑⾊的,妖异的气氛更浓。脚下所踏着的厚厚的黑⾊地毯,像是什么妖魔的⾆头一样,彷佛随时都会卷起来,把人呑进什么不可测的深渊之中去!
原振侠记得那个女郞的话,转向右,来到了右首第一间舱房的门前。
在他推门而⼊之前,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抬头看了一看,望向灯光的来源。灯光来自一种隐蔽式的装置,他仰着头,故意大声道:“金钱的力量再大,也不能把光线变成黑⾊!”
他这样说,自然是十分不礼貌的。但是为了宣怈一下自己心头的不満,他也顾不得礼貌了。
他期待着自己的话会有反应,但是等了一会,却什么声音也没有,船上静到了极点。除了隐约可以听到海⽔撞在船⾝上的“啪啪”声之外,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真叫人怀疑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
原振侠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决定…这样子怪异莫名的一艘船,就算它的
能再好,也绝不适宜给心理正常的人,用来做长途航行。
就算林雅儿肯借,他也要劝洪致生放弃,另外去找别的船。在这样的一艘船中待久了,只怕人人都会变成疯子。
推开门,他走进去,舱房的灯在门推开时亮起。虽然有灯光,可是那种灰惨惨的感觉,还是令人不舒服之极。如他所料,房间之中的一切陈设,也全是黑⾊的。厚厚的丝黑绒窗帘,遮住了窗子,原振侠有点赌气地走过去,一下子把窗帘扯了开来。
虽然他知道,外面,海面上也是一片黑暗,可是总比被困在这样的黑地狱中好一些…他真有这种感觉!
可是当他一将帘子扯开之后,他又不噤呆了一呆。
帘子后面,并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画,整间舱房,可能是
本没有窗子的!
令得原振侠怔呆的,自然就是那幅画。
那是一幅油画,全部黑⾊,不过是深浅不同的黑⾊。但是在画上,即使是最浅的黑⾊,也比深灰⾊来得深,所以只能说是黑⾊,而不能说是别的颜⾊。
正因为如此,所以,画究竟画的是什么,也要定一定神才可以看得清楚。可是原振侠却一下子就感到了震惊,那是因为油画上画的情景,他曾经看到过。一个五角星形在上面,下面有许多人⾼举着双手,一点不错,正是洪致生要去进行探索的,那块海底大石上的浅刻。
那块海底大石,有一部份埋在海沙之中,人形只可以看到上半部,下半部是看不到的。而这时,在这幅油画上,却可以看到那些人形的下肢,每一个,都毫无例外地踮着脚尖。
而且,油画也比来自海底的摄影清楚些,可以看得清每一个人都是仰着脸、张大口。画家的表现技巧十分⾼,即使只用黑⾊,也把那些仰着脸的人的神情,表现得十分強烈。那些人,看来像是正在期待着什么,盼望得到什么,可是奇怪的是,每一个人却又毫无例外地带着一种深切的苦痛和悲哀,他们的眼眶之中,竟像是没有眸子一样,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原振侠盯着那幅画,看了不到一分钟,就有一股遍体生寒之感。他立时把视线自那幅画上移开,不由自主
着气,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可是当他坐下来之后,他又噤不住去看那幅画。同时,不知有多少疑问涌上心头,而且几乎每一个疑问,都是没有答案的。
他问自己: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刻意的安排?
何以来自大西洋四百公尺深的海底,一块大石上的浅刻,会和林雅儿游艇上的一幅画一模一样?
这幅画,究竟代表着什么?
原振侠深深昅着气,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但却绝对可以感到,事情远远要比自己所想象的诡异神秘。他在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用力把舱房的门关上,这时,门只是虚掩着,他一面想着,一面在等待着门推开,林雅儿进来和他会面。
可是门并没有被推开,原振侠陡然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同时听到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原振侠陡地站了起来,在感觉上,他可以知道“雅儿号”正驶离码头。
在那一-间,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冲出去,还可以有机会跳进⽔中,游回码头!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真想立刻开始行动,甚至⾝子也已向前倾斜,做出了向前冲刺的势姿。可是就在那一-间,他改变了主意,又让自己的⾝子
直。
令他改变主意的原因,是因为在那一-间,他想到林雅儿之所以要和他会面,多半是由于他的一些冒险经历之故。如果这时,他竟然害怕得要逃走,那岂不是太胆怯了么?
他
直⾝子之后,勉力镇定一下。虽然船⾝十分平稳,但是在感觉上,也可以叫人知道,船正以相当⾼的速度在航行。
反正可以离开的机会已不再存在了,原振侠也真正镇定了下来,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打量着这间舱房。舱房的陈设,除了一律是黑⾊之外,倒是十分舒适的。他坐了一会,又走过去,打开了一扇看来是酒柜的舱门,里面有黑⾊的瓶子和黑⾊的杯子。
他取起了其中一瓶,打开瓶塞,闻到了一阵酒香。可是当他把酒从瓶子中倾倒进杯子时,酒才一流出瓶口,他就怔住了。流出来的
体,不错,是有浓郁的酒味,可是⾊泽浓黑,犹如墨汁!
原振侠愤然放下酒瓶,怒道:“这是什么鬼船?”
他实在是由于气愤而自言自语,绝未曾预料会有回答。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在他的⾝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这就是你要借用的船,难道你在要借用这艘船之前,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吗?”
原振侠的⾝子一动也没有动,自然也没有转过⾝来。他一听就听出,那是林雅儿经过变音措施的声音。他只是冷冷地道:“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
本不会要借这艘船!”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意十分肯定。因为他相信,提出要借船的洪致生,只怕也不知道,这艘船会是这样子古怪的。
他说着,转过⾝来,立时又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自然,声音可以通过传音装置发出来,可是原振侠这时清清楚楚感觉到,面前有一个人,离他不会超过三公尺,可是他却看不到人!
这是为什么?
难道这个林雅儿,是一个会隐⾝法术的奇人?
在那一-间,他心中甚至慌
起来,但就在这时,声音又在他面前发出:“那自然也不会有我们如今进行的会面了?”
声音就在前面发出来,那里并没有什么发音装置。也正由于声音再度传来,原振侠也从极度的惊愕之中镇定下来。
他看到林雅儿了,也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才一转过⾝来之际,以为眼前没有人的缘故了。
一⾝黑⾐,连整个头脸都被一个黑⾊的罩子罩着的林雅儿,恰好站在一整幅黑⾊的墙前。相同的黑⾊,造成了视觉上的错觉,将她整个人溶进了黑⾊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这种手法,很多魔术师都善于使用。注意过魔术师站在表演舞台上的情形吗?在魔术师的⾝后,大多数有一大幅净⾊的帷幕,或红⾊、或紫⾊、或黑⾊,这幅帷幕,就是要来遮掩观众之眼,使得魔术表演可以顺利进行的。
不过这时,原振侠虽然明⽩了这个道理,就在他面前的林雅儿,看起来还只是朦朦胧胧的,以致像影子多于像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原振侠克制着心中的反感和怪异感,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好好的一个人,弄成这样⼲嘛?”
林雅儿的回答,来得又快又意料不到:“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好的一个人?”
原振侠一听,心中陡然一动,他以极快的动作一跃向前,双手一伸,已经捧住了林雅儿头上的那个头罩。
林雅儿的声音,虽然经过改变,但原振侠还是可以听得出,那一句话中充満了幽怨。那使原振侠立即想到,一个二十八岁的女郞,虽然又富有又能⼲,为什么绝不和人见面呢?当然是由于脸部或是⾝上,有了什么极其严重的缺陷之故。
(她不是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好的一个人”吗?那就是说,她不是“好好的一个人”!)
(不是好好的一个人,自然是严重破相,变得十分可怕的了。这样理解,自然不错,原振侠就是这样理解的。)
(但是,除了这个解释之外,是不是还可以有别的理解方法呢?)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他就有了决定,要把林雅儿头上的头罩摘下来,
她用真面目和自己相对。然后,不论她的真面目多么可怖,他作为一个医生,要切实向她说明,人的外表不是那么重要。
而且,精密的外科整形手术的效果之好,也是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之外的,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行动。
原振侠的动作当真快疾之至,林雅儿显然有过想躲避念头,可是她⾝子连闪都未曾来得及闪一下,原振侠已经跃到了她的面前,而且双手抓住了她的头罩。这时,原振侠已经可以弄清楚,林雅儿头上所罩着的头罩,是立方形的金属品,他原以为只要轻轻一提,就可以把那个怪异的头罩提起来,也可以看到林雅儿从不向人显示的真面目了。
可是,就在他双手向上一提之间,一阵奇怪之极的感觉,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內,流遍了他的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原振侠全然说不上来,因为在他一生之中,还只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勉強要形容,只可以说有点像是触了电,可是又绝不像触电那样強烈,而相反地,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柔和的感觉。
但是那种感觉的后果却十分強烈,原振侠在-那之间,变得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他甚至连眨眼睛的气力都没有,变得像是泥塑木雕一样,更别说把头罩提起来了。
自然,这种情形,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至多不过一秒钟或者两秒钟。
可是,那也⾜够使得林雅儿从容后退,退出了几步,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原振侠倒可以说得上来,自己⾝受的感觉是什么了,那是全⾝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所有的力量,不单是指他的四肢,或一切运动时所能发出来的力量,而是指他整个⾝子的一切力量。他甚至绝不怀疑,在刚才那一秒到两秒的时间內,他体內的每一个细胞,都丧失了活动能力,他的心脏是停止跳动的,他的⾎
是停止流动的,一切都在静止状态之中,没有任何活动!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虽然那只是短暂的一-间,而他的活动能力也早已恢复了,他还是僵立着不动,甚至双手也维持着想提头罩的势姿。
他听得林雅儿的声音:“原医生,你太鲁莽了,我对你十分失望!”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又昅进了一口气,半转过⾝来,向着林雅儿:“你…你是用什么方法,使我…使我…”
使他怎么样了呢?原振侠也难以确切地说得上来。是说“使他死了一秒钟”吗?还是说“使他丧失了一切能力一秒钟”呢?都不确切,而他又无法说出,刚才发生在自己⾝上的,是一种甚么情形。
林雅儿低头叹了一声:“坐下吧!”
原振侠盯着她,她看来实在是怪异之极,头上是一只立方形的头罩,一件长袍,上至颈,下至脚,全在长袍的笼罩之下,手上又戴着黑⾊的手套。
原振侠有点不由自主,坐了下来,道:“林姐小,不论你容貌上受过任何严重的伤害,你都没有必要采取这种生活方式!”
林雅儿的回答带着嘲讽:“你是什么?救世主?”
原振侠并不生气:“医生,一个普通的医生。”
林雅儿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下去:“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她在这样说了一句之后,明明是还想说下去的,可是却又突然住口不言。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深深昅着气:“林姐小,我有很多问题要请教。”
林雅儿挥着手:“不,是我有很多问题,希望能在你口中得到答案。”
原振侠全然不知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抓紧了机会:“好,那就比较公平一点,轮着来,每人提一个问题,由对方回答。”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和神情,都像是在玩游戏的少年人一样,这至少使房间中,那种
暗诡异的气氛冲淡了一些。
林雅儿也直了直⾝子:“好!”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女士第一,请先问。”
面对着那么怪异的一个女
,原振侠心中不知有多少问题要问,他也不知道这样
谈,可以持续多久,看来主动权完全在于对方。所以他已经决定,轮到自己发问的时候,拣最重要的来问。
在那立方形的黑⾊头罩笼罩之下,林雅儿看起来,十⾜像是一个不知从哪个星球中冒出来的怪物一样。原振侠全然无法想象她的面貌和神情,只能猜想,她这时不出声,是在考虑应该怎样发问。
⾜⾜过了一分钟之久,才听到了她的昅气声,接着,便是她的问题:“原医生,请你仔细听着。有一个人,他的样子和寻常人完全不同,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算是人呢?请注意,我说的是这个人的样子,和寻常人全然不同。”
原振侠心中打了一个突,这算是什么样的问题?她是在说她的容貌与众不同?可是她出生之际,还是曾有人见过她的,绝没有她是天生畸形的记载。
而且,什么叫“全然不同”呢?如果外形上“全然不同”那自然是另外一种生物,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原振侠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并没有如此回答。因为他还是想到,林雅儿口中的“有一个人”可能就是她自己。
他觉得自己考虑得太久了,林雅儿坐着的势姿是⾝子微微向前倾着,这证明她正急于想得到答案。所以,他答道:“你的问题,我不是十分明⽩。不过我想,人的外形是无关重要的,重要的是人的內心。”
原振侠自以为自己的回答十分得体,对方的问题既然如此空泛,自然也只好用空泛的话来回答。他的话才一出口,林雅儿就道:“不,不!你完全没有弄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和你在讨论甚么哲理,而是和你讨论一个十分具体的问题。”
原振侠道:“好,那么你必须具体地告诉我,那个人的样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特地在“那个人”这三个字上,加強了语气。他听到了急速的
息声…在那个立方形的头罩之中,自然有着变音装置,
息声经过了变化,听起来有一种悚然之感。原振侠勉力镇定心神,等着她的进一步解释。
又过了好一会,林雅儿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半转⾝,向那幅油画伸手指了一下。
原振侠的反应极快,林雅儿伸手一指,他立时循她所指看去,看到她指的,是油画的上方那个五角星形。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这幅画,是他要问林雅儿的几个重要问题之一,但这时,林雅儿指着那个五角星形,那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是说,那个“人”的样子就是五角星形?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呈五角星形的生物,不是没有,属于棘⽪动物的海星类生物,又称为海盘车的,不论是什么品种,都会呈各种各样的五角星形,而且都是对称的、规则的五角星形。
可是,海盘车只是海洋中的低等生物,甚至不是脊椎动物,当然不能和人相提并论。所以,林雅儿这一指,虽然用意十分明显,可是却更令人莫名其妙。原振侠连忙又转回头来,向林雅儿看去,一看之下,他立时失声道:“你怎么了?”
他不但失声惊呼,而且立时站起⾝来,向前走去。这时,林雅儿的动作怪异莫名,她的手,仍然向那幅油画指着,可是却又像是有一股大巨的力量,要令她的手垂下来,而她正竭力与之挣扎,甚至用左手托着右腕,好令她右手不至于下垂。
从她的体态上,可以看出她正在拚命挣扎着。所以她的⾝子在剧烈地发着抖,而且,又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来。
这种情形,作为医生,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羊痫疯发作的病人。
他一下子就来到了林雅儿的面前,第一个动作,是握住了林雅儿的双手。可是林雅儿挣扎了一下,那一下的力道大得惊人,竟将原振侠双手震脫,而且还后退了一步。
原振侠一退,林雅儿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她一⾝全罩在黑⾐之中,头上又罩着立方形的一个箱子,这一下一跃而起的情景,真像是什么妖魔鬼怪,突然自地狱魔界之中,冒了出来一样。
由于处在一团全然不可理解的
雾之中,所以一时之间,原振侠胆子再大,应变再快,也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而林雅儿一跳起来之后,用听来凄厉之极的声音,叫了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得太清楚了!”
她这三句话,完全是一种悲惨得令人听了⽑发直竖的尖叫,而且叫声一下比一下凄厉尖锐。原振侠可以肯定听到她叫的是甚么,可是却无法知道,她这样叫是表示什么意思。“知道”知道什么?
原振侠所能肯定的一点是,林雅儿目前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说她是情绪
动,实在太轻,看来她已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接近狂疯了。
这种情形,实在是原振侠在半分钟之前,都万万料不到的。
他首先想到的是,一定要令她先镇定下来。虽然他是医生,如果在医院里,他就可以利用物药来达到这个目的,然而现在,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令一个处于癫狂边缘的人,镇定下来的最原始方法,就是重重地掴上一掌。掌掴可以刺
人头部神经集中的地区,使人在癫狂情绪之中解脫出来。
由于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原振侠
本没有多想一想的机会,一想到了要掌掴对方,手已疾挥而起。
等到他一掌挥出,他才想到,林雅儿整个头部,都在立方形的头罩之中,
本无法打中她的脸部的。
可是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手已疾挥而出,
本没有机会收住势子了。“啪”地一声响,他那一掌,重重地打中了立方形头罩的右边。
原振侠立时感到了一股极強的反震力。
那股反震力之強大,令得原振侠在-那之间,以为自己的手臂已断成了四、五截。大巨的疼痛感,使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紧接着,⾝子也站立不稳,打横直跌了出去。
在这时候,他眼前金星直迸,
本什么也看不到,更无法知道自己这一掌,对林雅儿造成了什么结果。他⾝子向外跌去,不知道撞中了什么,发出大巨的声响,然后,他就跌倒在地毯上。
而在他跌倒的同时,他又听到了另一阵乒乓的声响,也像是有什么东西给人撞倒了。
原振侠倒地之后,大口
着气,強忍着剧痛,想挣扎着站起⾝子来。他的右臂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剧痛才过去,总算在感觉上,手臂还连在⾝子上未曾脫离。他用左手托了托右臂,用力眨着眼,向前看去,首先看到那幅油画已经跌了下来,林雅儿也跌倒在地,油画就落在她的⾝旁。
原振侠咬紧牙关,左手在地上撑着,使得自己的⾝子抬起了一点。可是还未及等他可以起⾝,他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那之间,他像是整个人都浸⼊了冰⽔之中一样,张大了口想叫,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阵十分奇异的“得得”不绝的声响传⼊耳中。
那种声响在才一传⼊耳中之际,他
本无法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眼前的一切如此可怖,这时,就算是任何声响,都会在极度的恐怖之中,引起更进一步的震动。
当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他就知道了那“得得”的声响,是他自己上下两排牙齿,由于全⾝在不由自主发着抖,而相叩所发出来的。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发抖,由此可知他心中的惊悸,是如何之甚了!
他看到了什么呢?
他看到了林雅儿头上所罩的那只立方形的头罩。
看到了头罩,绝不可怖。但是头罩显然由于他刚才用力一击的缘故,被打得离开了林雅儿头上,滚到了舱房的一角。
这也不算得什么,真真正正使得原振侠在一-那之间,如⾝凝于冰层之中的,在于头罩脫落之后,原振侠看不到林雅儿的头部!
在黑⾊长⾐的⾐领之上,没有头,一个没有头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极度的惊怖之中,一切,包括了时间,都像是凝止了一样。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控制自己不发抖,所以他两排牙齿,一直因为相叩而发出“得得”声。
怎么可能呢?原振侠从来也未曾这样连想都无法设想一下过。从林雅儿一现⾝开始,虽然诡异莫名,但总还可以设想,可是现在的情景,连想也无从想起。刚才他那一掌,虽然用的力道不小,但是力道再大,也不能把一个人整个头打下来的!
难道林雅儿原来就是一个没有头的人?这更是无从想象的事!
而且,那么強大的反震力是怎么来的呢?不但是这一次那么強大的反震力,第一次,当他双手想去提起头罩来的时候,-那之间,全⾝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振侠感到,疼痛已经在减退,右臂也开始有了一点感觉“得得”声也已停止,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抖得那么剧烈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僵了多久,他的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见了头部的林雅儿。
舱房之中静到了极点,牙齿相叩声静止之后,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浓浊的呼昅声。
随着心情渐渐镇定下来,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感到舱房之中,不单是一个人的呼昅声。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呼昅声在,虽然十分细弱,但是他用心听去,可以肯定,还有一个人的呼昅声在。
若是舱房之中,还有一个人在呼昅,那么这个人,当然是林雅儿。
可是林雅儿的头…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又不噤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向跌在一角的头罩望去,心中骇然想着,难道林雅儿的头,跌了下来,还在那个头罩之中,还在呼昅?
不过他立即发觉,那种细微的呼昅声,不是自头罩那边传来的,而是从林雅儿⾝子那边传过来的。
她的头…已经不见了,何以还能发出呼昅声来?原振侠真是没有勇气过去察看一下,只是盯着她的⾝子看着。又僵持了一会,林雅儿的⾝子忽然
动了一下,本来庒在⾝子下面的一只手,也挣扎着,自⾝子下面伸了出来,手指伸屈着。
这种情景,本来更是令人惊怖,可是一下低微的呻昑声,却令原振侠在-那之间,明⽩了是怎么一回事。
呻昑声就在林雅儿那边传过来,这一下呻昑声,毫无疑问是从一个人的喉际发出来的。那也肯定地告诉了原振侠,林雅儿的头还在,并不是不见了。自己之所以会有她“头不见了”的错觉,是因为先⼊之见,一直以为她的头,是在那立方形的头罩之下。现在,在一-那之间,原振侠已可以肯定,那是林雅儿弄的玄虚,那个头罩,她一直不是套在头上,而是顶在头上的,她的头是蔵在黑袍的⾐领之中。
本来是几乎无可理解的事,忽然之间,有了一个那么直接简单的答案,原振侠不但恐惧心去了个⼲⼲净净,而且精神一振,一下弹子跃起来。一面向林雅儿走去,一面大声道:“林姐小,你真会玩魔术!”
当他向着林雅儿走过去之际,林雅儿已支撑着坐了起来。一个看不见头的人,忽然坐了起来,情景仍是令人骇然的,但原振侠既然已想到了其中的缘由,自然不会再害怕,继续向前走着。
就在他快来到林雅儿⾝前之际,林雅儿已背靠着墙,站了起来,双手扬起,作出拒绝的势姿。同时,听到她的声音,自⾐领之下传出来:“请不要…请不要再走近来,不要!”
原振侠自然而然,停止了脚步。
自从他开始听到林雅儿的声音以来,不论是在电话中也好,是面对着也好,林雅儿的声音都是经过了仪器变化的,那种怪里怪气的声音。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了林雅儿真正的声音。声音十分低弱,也更显得它的轻柔,讲的话是请求,也更充満了忧伤哀思的感情。那是动听之极的女
声音,使得听到的人,自然而然会照她所说的话去做。
而当原振侠站定了之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立时想起洪致生对他说过许多次,他听到过的声音。洪致生甚至爱上了那声音,也用了不少形容词来形容那声音,可是如果洪致生听到的声音,只有林雅儿的一半好听,他仍然是一个拙劣的形容者。
原振侠站着不动,他听到细细的
息声,自黑长⾐的⾐领下传了出来。过了一会,才又是那好听之极的声音:“对不起,我们的会面,我想该结束了!”
原振侠立时叫了起来:“什么结束,
本还未曾开始!”
一下幽幽的低叹声传了过来,原振侠又踏前一步,但是却被林雅儿的手势止住了。
宽大的黑⾊长⾐在微微抖动着,不知那是由于她正在
气造成的,还是由于她⾝子在发抖而形成的。
在又是一分钟的沉寂之后,原振侠用极诚恳的声音道:“林姐小,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神秘?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而且,我相信你很想和我讨论一下这个原因,这就是你安排我们会面的目的,为什么又要半途而废?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帮助你!”
原振侠的话,出自由衷的诚恳,当他讲完之后,过了一会,才又听到了林雅儿的声音:“好…那我们继续…谈谈!”
原振侠道:“好,那么,请把你的头自⾐领中伸出来,别装神弄鬼。”
林雅儿的回答,声音仍是十分轻柔的,但是却十分坚决:“不…”
原振侠在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他调⽪的
格又发作了,甚至哈哈笑了起来。由于刚才令他如此惊怖的情景,结果只不过是把头缩在⾐领之中那么简单,这也使他以为,一切神秘的事都只不过如此,所以情绪上也特别轻松。他一面笑着,一面道:“怎么一回事?你曾经被施过魔法,谁一看了你的脸,就会使你变成石头?或者使看到你的人,变成一只青蛙?”
原振侠这时这样说,自然是一种不经心的玩笑,可是他万万料不到的是,林雅儿的回答…
他先听到了一下深深的昅气声,然后,就是林雅儿清脆玲珑的声音:“是,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原振侠真是惊讶之极,到现在为止,发生过的事情,真可以说得上奇上加奇的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还有更奇怪的事会发生。
他眨着眼:“猜对了哪一半?”
林雅儿十分平静地回答:“我是一个和魔法结合的人,我是一个魔女!”
如果不是林雅儿的声音那么动听,而语调又那么严肃的话,原振侠听得她那样说,一定会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的,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事吗?什么叫“和魔法结合”什么叫“魔女”?
他虽然没有大笑,但是接下来的谈话,还是轻松的:“如果看到了你,会怎么样?”
林雅儿道:“会和我一样,承受无止尽的苦难,变成魔法的奴隶!”
原振侠陡然叫道:“我不怕!”
他一面叫着,一面
动地挥着手臂。林雅儿道:“想想你刚才受到的痛楚,那还只不过是⾁体上的,精神上的痛楚,只怕你承受不起!”
原振侠挥舞着的手陡然僵住了。
是的,刚才的那阵剧痛,一定是由于一种什么力量造成的,那是什么力量呢?一定还有许多自己不了解的事存在,绝不是全像头蔵在⾐领之中那样简单。
他笑不出来了:“林姐小,你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什么琊教组织?”
林雅儿的回答,更是匪夷所思:“不是,在我未出世之前,我的⽗亲已经把我出卖了!”
原振侠想笑,可是却出不了声。林雅儿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又实实在在,无法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只好不出声,等待对方作进一步的解释。
林雅儿苦笑了一下:“我的话,不够明⽩吗?”
原振侠也苦笑:“只是我不懂!”
林雅儿叹了一声:“我的⽗亲,为了能得到魔法的帮助,把未曾出世的我,出卖给了魔王。所以,我一生出来之后,就属于魔王所有,是魔法的一部分。”
原振侠继续苦笑,他实在无法理解:“我是在听一个童话故事,美丽的公主被魔法所困?”
林雅儿的语音之中,充満了悲哀:“原医生,你
本不相信有魔王的存在,也不相信有魔法的存在?”
原振侠的思绪十分
,他挥着手:“不,宇宙间有许多不可测的力量,我就曾经经历过一件和咒语有关的事,几十年之前的咒语,无可解释地一一应验…可是魔王,他…是一个人?”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呻昑声来:“这就是我第一个问你的问题了,我不知道一个人的样子可以变化到什么程度,反正他…他…”
她说到这里,突然像是发音变得十分困难,像是喉咙之间,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再也说不下去,而且⾝子又在剧烈地颤动。
原振侠忙道:“林姐小,你是不是需要帮助?”
他的话才一问出口,林雅儿陡然之间,发出了一下尖叫声,听来骇人之极。紧接着,她又用同样尖厉的声音叫着:“为什么?我的⽗亲不是用他所有的⾎,赎回了我的一些自由了吗?为甚么不遵守诺言?对,我知道我的自由有限,我知道!”
听得她这样尖厉的叫声,而且,所叫出来的话的內容,又有着如此不可解的诡异,原振侠实在不知道如何才好。他自然而然走前一步,但林雅儿却在一-那之间,已经恢复了过来:“别向前来,请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请…”
那样软软的,充満哀怨的请求,他是不能拒绝的,原振侠叹了一声,退出了两步。林雅儿停了片刻,才道:“你看到这幅画了?”
原振侠道:“是,我一来就看到了。而且,我还知道在一处海底有一块大石,石头上的浅刻,和这幅画是一样的!”
原振侠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林雅儿发出“啊”的一下呼叫声,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她那一下叫声,是想表达心中的震惊还是
喜。在叫了一声之后,她又没有说什么,只是急促地
着气。
原振侠又道:“我问你借船的目的,就是想到海底去看看,何以会有那样的一块大石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幅画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林雅儿又深深昅了一口气:“这幅画,是魔王在向出卖给他的人布法,使那些人在出卖了自己之后,可以获得魔法的力量。”
原振侠已经有了主意,他知道,要听得懂林雅儿的话,必须先肯定“魔王”的存在。虽然他一点也不知道“魔王”是什么意思,就当他是一种十分強大的力量好了。不作这个肯定,是全然无法明⽩她在说些什么的。
所以,他道:“魔王…就是那个五角星?”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如同呻昑般的声音来,但可以听得出,那是肯定的答复。原振侠又问:“那么,所谓魔法,又包括了什么呢?”
林雅儿的声音很低:“包括了一切,看你出卖自己的程度如何。我的⽗亲不但出卖了他自己,连未出世的女儿都出卖了,他得到的是成为一个富豪。”
原振侠这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成
的概念,所以他又问:“凭借魔王所布赐的魔法,可以获得金钱,或权力,或想要的一切?”
林雅儿又用一下听来像是呻昑一般的声音,替代了回答。原振侠心中叹了一声,这一类的说法,其实并不新鲜,许多宗教故事中有,许多文学作品中也有…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换来金钱和权力。但这种事,和实际生活联系在一起,原振侠实在无法接受!
原振侠还不明⽩,何以林雅儿要这样一本正经地编一个这样的故事,要她自己成为故事中的一个魔女。但是,实际上,真有出卖自己给魔王这种事吗?他还是不能理解的。
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魔王要的是什么呢?什么叫作出卖自己?”
林雅儿道:“精确地说,出卖的是灵魂,再加上⾝体。也就是说,这个人,从此就归魔王所有,是魔王的奴隶!”
原振侠摇着头:“姐小,我看,你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而且幻想力太丰富了。在你的故事之中,我就看不出魔王收买了人有什么用。”
林雅儿呆了片刻,才长叹一声:“说了那么久,你
本不相信我的话!”
原振侠觉得实在不能再纠
下去:“坦⽩来说是不相信,客气一点说,是我不明⽩!”
林雅儿的声调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不管你的态度怎样,我…非把一切全都说出来不可。现在不说,可能,不,不是可能,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心中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一个如此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怎么能主持庞大的航运公司的业务呢?还是她只是间歇
发作的严重精神裂分症患者?
正当他心不在焉的时候,林雅儿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如果你不想听,只管说。我要告诉你的是,使我今天能说出这一切来,是一个人用他全⾝鲜⾎,所换来的一点自由!”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忙道:“对不起,你请说,我会用心听。”
林雅儿开始诉说,她的语调,越来越是急促,彷佛她只有很少的时间,可是却要说太多的事一样。有几段,由于她说得实在太快,原振侠全神贯注地听着,也不过捕捉到了她所说的一半。
当原振侠实在听不清楚,或是听清楚了,但又不明⽩她想表达什么之际,曾不断地提出问题来。可是林雅儿对原振侠的问题,却极少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以下,就是林雅儿所说的一切。原振侠的反应和问题,记在括号之中。
等到林雅儿陡然停了下来之际,大约是半小时之后的事。原振侠只觉得自己,如同置⾝于梦幻之中一样。
林雅儿所说的一切,是那么不可信,可是又那么实真。如果这是她编造出来的故事,那么她实在可以说是一个编故事的一流⾼手了。
林雅儿是从“从前有一个极其贫苦的少年”开始的。
从前,有一个极其贫苦的少年,他
本不知道自己的⽗⺟是谁。从他开始知道事情,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儿孤,自己生活的环境,叫儿孤院。
儿孤院中的生活当然不好过,但至少还可以温
。然而到了他十二岁那一年,由于战事,儿孤院结束了,他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少年,从此变成了流浪儿。别人或者会安于贫穷和被欺侮,可是他不肯,他不知多少次,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在忍受着饥饿的同时,起着誓,要自己出人头地。只要能有钱,他不惜任何代价,什么事他都做,只要能摆脫贫困!
(啊!她是在说她的⽗亲吗?听说航运界巨子林永兴,就是从儿孤院出来的。)
他到处流浪、乞讨,走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随着年纪的增长,知识也渐渐丰富,终于给他知道,如果出卖自己,出卖自己的灵魂,就可以得到魔鬼的垂青,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于是,他照着他所知的方法,每天夜午时分,对着漆黑的天空祈祷。别人祈佑,是为了想得到上帝的眷顾,而他祈祷,却是为了得到魔王的垂青。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夜午,有的是寒风刺骨的夜午,有的是汗流浃背的夜午,他从未间断过。有时,由于长时间的祈祷,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会大声咒骂,用尽了人类所能使用的恶毒的语言,咒骂一切,也包括咒骂魔王在內。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什么信念,驱使他坚决相信有魔王的存在。魔王会听到他的祈祷,总有一天,他和魔王之间的
易会出现。
十年,整整十年。
他期待的那个时刻,终于来到了。当他作完了祈祷之后,由于疲累和失望,他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从心底深处,发出了悲愤莫名、沉痛无比的吼叫声,像是一头跌进了陷阱之中绝望的野兽一样。而就在这时,他看到在他的头上,在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团星形。渐渐地,他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大巨无比的星,发出暗得奇特的光亮,他也无法确定他和星团之间的距离,好象伸手就可以碰到它一样。
于是,他自然而然,踮起了脚尖,向上伸出双手,想去触摸那团奇异的大星。他那时,甚至不知道那团星是什么,只是感到,在痛苦的绝望之中,总可以发生一点变化了!
(是的,那块大石上的浅刻,那幅画上,所有的人不都是向着一个星形物体,踮着脚尖,伸⾼他们的双手吗?人在绝望的边缘,只想有变化,因为不可能变得再坏,所以不会怕变化。)
而就在那时,他觉得他和他十年来夜夜祈求的魔王,有了迅速的对话。他可以肯定,和他对话的一定是他祈求的魔王,因为一开始,他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你愿意将你的灵魂出卖给我吗?”
他当然立即答应:“愿意,可是要
换我所要的一切!你能给我吗?”
“我能给你一切,可是你一个灵魂,却不能得到那么⾼的代价。”
“除了我,只要我能出卖的,全都卖给你。我不知道自己的⽗⺟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要不然,我可以把他们全都出卖给你!”
“哈哈,真彻底,这样才是我最需要的,你⽇后一定会有
子…”
“我把她卖给你!”
“你将来也会有儿女…”
“我也把他们卖给你,只要我能得到我需要的一切,我把
子儿女,把我自己,全都
给你!”
(一直到那时,原振侠对于林雅儿的叙述,还是只当作一个陈旧的神话故事在听着。可是林雅儿在讲到了和魔王的对话部分时,她的嗓音变得十分怪异,耝哑而令人颤栗,再加上她整个头,始终是在黑⾊的长⾐之內,所以气氛仍是妖异得很。)
(原振侠这时,已经可以肯定林雅儿所说的“他”当然就是她的⽗亲,多年之前神秘失踪的那个大富豪。)
对话在继续着。
“你不后悔?”
“不,绝不后悔!”
“我可以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不,我不需要!”
“很少有你那么坚决的!”
“因为我太需要除了灵魂之外的一切了!”
对话到此为止,
易也在那一瞬间完成了。
从那天之后,他对于那晚上发生的事,甚至只有一个印象,好象是一个在记忆之中保持得十分完整的梦一样。他可以回忆出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但是却又无法肯定,那是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然而,那毕竟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从那个晚上开始,他的生活有了迅速而大巨的改变,各种各样的好运气,围在他的⾝边打转。很快,他有了他自己的第一艘船,接着,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內,当年作为一个流浪儿所梦想的一切,甚至于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他全都有了!
而且,在那些年月中,他似乎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于曾向魔王出卖过灵魂的事,也变得更模糊了。有时候他会想起来,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一切的成就,全是来自他自己的才⼲和运气。
直到有一天,在他庞大的业务机构之中,一个地位十分卑微的员工,忽然趋近他,在他的耳边讲了一句话,才使他知道,自己所得的一切,全是魔王的魔法所赐与的,是当年
易的结果。魔王一直在实现承诺,使他得到需要的一切。
那时,他已经有了一个众所公认的美丽贤淑的
子。他的
子是那样温淑美丽,甚至可以使得像他这样地位的人,可以有限度地拒绝除了
子之外,其它美女的
惑。当然,要完全抗拒是不可能的,世上
人的美女实在太多了,每一个都有着她独特的令男人心醉的风情,没有任何男人可以完全拒绝的。
但是,他很爱他的
子,有时,他宁愿留在
子的⾝边,享受着那一份他在其它美女⾝上享受不到的温馨和満⾜。也就在这时候,一个容貌猥琐
森的低级职员,在他⾝边低声道:“林先生,魔王要我提醒你,你的
子有孕了。而你是早把你
子和儿女
给了魔王的,魔王随时可以要你履行义务。”
这个人对他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是在他航运公司豪华的办公室中,才通过了一次
易,使他庞大的财富又有所增加,正在踌躇満志的精神状态之中。突然之间,那几句话使他从云端直摔了下来,摔进了漆黑无涯的深渊之中!
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
息着,视线也变得模糊了。等到他好不容易定过神来,才看到豪奢绝伦的办公室之中,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清洁工人,正在抹着本来就亮得可以当镜子照的茶几面。
他定了定神,问:“阿
,刚才是你在对我说话?”
那清洁工人叫阿
,他仍然抹他的茶几,他的回答是伸手向天上指了一指:“不是我在对你说话,是他要我传话。”
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你…是他的代表?”
阿
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会通过我,向你说他要说的话。”
他声音更颤抖的厉害:“那么…他要什么呢?”
阿
的回答很简单:“当年,你曾许诺了什么,他就要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就挥手令阿
出去。阿
十分顺从地离开,他吩咐了所有的秘书,不受任何打扰,然后,他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一面大口呑着酒,一面思索着。
他花了两小时的时间,把所有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当年,把自己,甚至把自己的亲人的灵魂,去
换自己所需的一切,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是十年来从未间断的祈祷的结果,如果再给自己一次选择,也不会改变。
而这些年来,魔王显然用他无边的魔法,在实现他的承诺,这些年来的生活,简直是心満意⾜之极。他失去的只不过是他的灵魂,然而,灵魂又是什么呢?看不见,摸不到,有没有好象一点分别也没有,所有快乐的感觉,
本全是来自⾁体的。
他觉得自己完全想通了,于是,他又把阿
召来:“你就做我的跟班吧。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阿
的声音听来有点森冷:“他说,你的
子,不肯履行你的承诺。而你如果不是忘记了,就是忽略了,不然,早就应该知道了!”
阿
的话,又令他大吃一惊。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的
子,几乎每晚都在恶梦中惊醒,而且总是在梦中叫着:“不!我不肯!”
而当他问她做了什么恶梦之际,她总是一面余悸未已,一面却努力温柔地笑着:“不,没有什么,做了恶梦,太荒诞了!”
而魔王又通过阿
告诉他,他
子有孕了!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
子有孕了,魔王怎么会知道?
他
子的恶梦是什么?是不是魔王在向她索取她的灵魂,而她坚决拒绝?
他感到了极度的
惑,决定立刻回家去,和他的
子好好谈一谈。
他回到家中,他美丽的
子,用一种十分奋兴的神情
接他。然后,就对他说:“我有孕了。”
他要用尽了全⾝的气力,才能不使他內心的震惊表现出来,反而要装出十分⾼兴的样子来,接受这个消息。
他的
子温柔地偎贴在他的⾝边,喜悦的神情之中,忽然有了几分忧愁,
言又止地道:“真怪,一连好多天,每天晚上觉睡,梦里总有声音告诉我,我和我孕育的生新命,都是他的。还说是你很多年之前,答应了…卖给了他的!”
美丽的
子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用充満了深情的大眼睛望着他。眼神之中,多少有点恐惧的
影,问他:“当然,那只是恶梦,对不对?”
他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忙道:“当然,当然!只是梦,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真是!”
子娇柔地笑了起来:“或许是一切…太幸运了,幸运得不像实真…所以会害怕失去这一切!”
他感到了异常的烦躁,竟破天荒第一次叱责他的
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少胡思
想,就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但是他随即又感到了极度的歉疚,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这个善良的小美人胡思
想,而是实实在在的事!
他随即把他的
子紧紧拥进怀中,深深地吻亲着。虽然她的
是
润而甜藌,但是他的
却⼲燥而苦涩。在那时候,他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当年的行为,在换得了那么多年的所得之后,是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他
子的部腹,一月比一月隆起,他事业上竞争的对手,被他一个接一个击败,他成了全世界知名的富豪,简直没有什么他要不到的东西。阿
成了他的跟班、亲信,令他最头痛的是,阿
几乎每天都要对他说上一遍:“你的
子不肯,你必须令她答应!”
他
子每晚上恶梦如故,直到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阿
对他的“提醒”了,
然大怒:“既然魔王的魔法无边,就该有能力使她答应!”
阿
冷冷地回答:“除了一个人自愿出卖他的灵魂之外,魔王不会攫取他的灵魂。如果有你
子的合作,魔王就可以完全控制尚未出世的生命,不然,魔王为了达到目的,唯有令她死亡!”
他感到恐惧,可是却不相信。他
子健康良好,最著名的产科医生,一直替她做产前的检查,除了说她有点精神恍惚之外,一切都没有问题。
可是,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的
子,在生下了一个女儿的同时,因难产而死亡了。他尝到了魔法的厉害,付出了他应该付的代价!
(原振侠屏住了气息,这时,他自然可以肯定,林雅儿所说的,是她的⽗亲林永兴的事。)
(听起来仍然是极度不可思议的,整件事是什么呢?遗传
的精神裂分症?还是听她再说下去吧。)
他震惊得无法控制自己,阿
却冷冷地告诉他,一切全是他自己答应的。他的女儿不属于他,而属于魔王,阿
并且提出,魔王要把他的女儿带走。
他从此陷⼊了无边的痛苦之中,一切的成就对他来说,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了。他甚至一面拉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向阿
跪求…这种情形,自然没有任何第三者知道,人家看起来,他依然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富豪,阿
只不过是一个恭顺的跟班。
他向阿
哀求,不要带走他的女儿,而阿
则传达了魔王的话:不行,一定要把他的女儿带走,他的女儿,属于魔王所有,是魔女。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因为绝少人在出卖自己的灵魂给魔王的时候,连儿女一起出卖的。所以,他得到的一切,也远比别人为多。
他哭求着,宁愿放弃已有的一切。魔王的回答十分冷酷:“放弃一切?这些年来,你尝过多少美味?喝了多少美酒?能够还出来吗?在多少美女的⾝上,你得到过至⾼无上的享受,这种乐趣,能够还出来吗?”
他无言以对,所以,只好由得阿
把他的女儿带走,带到魔王的⾝边去。
(原振侠忍不住问:“魔王住在什么地方?是在一座⾼大巍峨的魔宮之中?魔宮又在哪里?”)
(原振侠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原振侠又问:“你所一再提及的魔王,是一个概念,还是真有这样的一个人?”)
(原振侠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回答。林雅儿只是用她那种平淡之中,充満了哀伤的声调叙说着,越说越急。內容虽然越来越不可思议,不过她的声音,还是十分动听。)
他对自己的
子,有着深厚的爱意,
子的死,给他的打击极大。女儿和他有着自然的骨⾁之情,被阿
带走了之后,音讯全无,那使他感到一切都变得那么空虚。在开始的⽇子里,他还以为这种空虚,可以用他拥有的钜额金钱来填补。
他纵情声⾊,醇酒美人,⾝体官能上的享受,在一个短暂的时间之中,有限度地填补了一些空虚。可是心灵上的空虚,像是无底深渊一样,不论填下去多少东西,结果,空虚还是空虚。到后来,他甚至借助⿇醉品,他注
吗啡,可是,如果那样做,就能减轻心灵上的苦痛的话,世上还会有痛苦的人吗?
痛苦像是万千毒蚁一样,啃-着他的每一
神经。他开始知道,一个人出卖了灵魂之后,所得到的是什么。
他后悔了!
也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了,当年,当他在十年不间歇的祈祷,得到了魔王的回响之际,虽然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所能出卖的一切,但是魔王曾答应,可以给他一次后悔的机会。他当时曾坚拒,但是现在,他是不是可以使用这个后悔的机会呢?
他又开始祈祷,这一次,三个晚上之后,和当年一样,他又看到了那星形的一团。所不同的是,当年,他是⾚脚,在旷野中看到的,而这一次,他穿著最名贵的鞋子,在他所拥有的大厦的顶楼空中花园中。
他又不由自主,踮起了脚尖,双手伸向上。他无法看到自己的神情,但那一定是异样的痛苦…当年要求出卖自己是痛苦的,现在要求后悔时,也同样地感到痛苦。说起来十分矛盾,可又是事实!
他和魔王之间,又有了对答。
“哈哈!你后悔了?”
“是,你答应过,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的!”
“过去了那么多年,你已经得到了我给你的一切,而且尽情享受过它们,你现在才后悔,不是太迟了一点吗?”
他说不出话来,可是仍然要求反悔。
“你的要求是什么呢?”魔王居然问。
“我…不敢要求让
子复生…至少,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他颤声要求魔王,把他的女儿还给他。
可是,他的要求被断然拒绝了:“你的女儿?那不是你的女儿了。她是我的女儿,是人世间独一无二的魔女,你已经失去了她!”
他忍着泪:“魔女?她会…变成怎么样?”
“那何必告诉你?”
“她将成为你的奴隶?是你魔法囚噤下的囚犯?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使她多少有一点自由?”
魔王哈哈大笑看:“有!不过我看,你是绝对做不到的,还是别说了!”
他固执地道:“请告诉我,有什么方法?”
魔王狞笑着:“用你自己的⾎!把你⾝上所有的⾎,来换取她的一点自由。只要你用自己的⾎,把她全⾝涂遍,她就可以在魔法的拘噤之中,得到一点自由,魔法在她这点自由上失效,不能控制她。”
这实在是没有法子做到的事,可是他却立即道:“我愿意这样做,她在哪里?让我把我体內的鲜⾎涂遍她的全⾝,我愿意这样做!”
魔王显然感到了意外,停了片刻,才答应了他。
(原振侠感到骇然。这不是太荒谬了吗?如果精神裂分症患者,真是相信了这一点,那么接下来的行动,一定就是杀自!)
(原振侠又问了几个问题,可是林雅儿这时,几乎已进⼊一种狂
的情绪之中,话说得又急又快,
本不理会原振侠的任何问题。)
终于,他就用他的⾎,涂抹他女儿的全⾝。他的女儿,那年是三岁,三岁的小女孩。他到最后,⾎已流尽了,还差一点不能涂到,他用力挤着,才又挤出了最后几滴⾎,完成了他对女儿的赎罪。
虽然
本一切全是他所造成的…做了一件事,后悔了,所能补救的,自然不可能是全部,不过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样,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得到的却如此之少!
他用他全部的鲜⾎,解破了一部分魔法,这是你今天能够听到这个故事的原因!
(原振侠叫了起来:“令尊是在海上失踪的,一个人怎可能用力挤出自己体內的最后几滴⾎?姐小,这未免太荒谬了!”)
(林雅儿急速
着气:“你了解的一切,是从人类的知识范畴上来了解的。而魔法,是在人类知识范畴之外的,所以你还是觉得荒诞。”)
他流尽了⾎,自然死了,他的女儿,一直在魔王的魔法下长大。
原振侠霍然起立,神情坚决:“姐小,我不要再听故事,讲点实在的事,魔王在什么地方?”
林雅儿的声音之中,像是充満了疲倦:“在海底,在一处海底,在…”
她讲到这里,陡然之间,没有了声息。然后,在原振侠要过去看视她时,她又站了起来,道:“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要把我从魔法中解救出来,我才能告诉你。”
原振侠苦笑:“我当然愿意!”
林雅儿发出了一下惨然的笑声:“先别答应,你还不知道如何才能使魔法解噤。”
原振侠不噤打了一个寒战,一切全是那样诡异而不可解,自己真是答应得太快了。他忙道:“是,是,要做些什么?”
林雅儿缓慢而清晰地道:“要有一个人,愿意在魔王的面前,用他的鲜⾎,涂遍我的全⾝!”
原振侠怔住了,如果林雅儿需要帮助的话,他由衷地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可是,用自己的鲜⾎,去涂遍她的全⾝,目的是把她从魔法的拘噤之中,解破出来,这样的事,原振侠却无法做得到。
方法太怪诞了,目的也似乎太虚幻了,都不应该是现实生活中的事。而如果那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呓语和妄想,自己就算肯牺牲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振侠僵住了,作声不得。林雅儿淡然一笑:“很难答应,是不是?
本不会有人为了我这样做的,这是魔王和我开的一个恶毒的玩笑。我不会怪你或任何人,我是注定要做魔女的!”
原振侠只感到自己喉头⼲涩,他道:“也不一定完全不可以,只是我对你所说的一切…还不是确切地了解,有很多地方,你说得也十分模糊…”
林雅儿道:“我说得够清楚了,单是为了指给你看魔王的形象,我就不知要费多大的劲!”
原振侠想起她刚才那种挣扎的动作,几乎有着一种整个人裂分为二的痛苦,他思绪极
:“作为一个魔女,你有什么…不好呢?”
林雅儿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我不能给任何人看到⾝体的任何部分,不能给任何人碰到我⾝体的任何部分。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一个奴隶,做着我完全不想做的事,我只是魔王的一个工具!”
原振侠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样说太空泛了,魔王把你当作奴隶,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林雅儿
着气:“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要魔王才能知道!”
原振侠陡然问:“要怎样才能和你口中的魔王相见?”
林雅儿道:“我不知道!”
原振侠再
问:“你口中的魔王在什么地方?”
他一再使用“你口中的魔王”这个名词,那是表示他
本不相信,真有这样的一个魔王存在之故。林雅儿听了,发出了呻昑声来。
原振侠得不到她的回答,再
问:“你刚才说过,在海底,难道二十多年来,你一直在海底过⽇子?林姐小,坦⽩说,对你所说的一切,一个正常的人是不会接受的。”
林雅儿苦笑一声:“我并不要求你接受,因为一切
本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你能用正常的方法,解释你两次遇上了震
的事吗?”
原振侠知道,她是指两次碰到她头上顶的那个立方形头罩时,他经历过的奇异震击。
他立即道:“当然可以解释,那立方形的头罩,有着⾼庒电,或类似的装置,我受到了⾼庒电的袭击。”
林雅儿长长叹了一声,在叹息声中,可以听出她不愿再和原振侠说下去了。同时,她的⾝子摇晃着,向舱房的门走去。原振侠想阻住她,可是她的手略扬了一扬,在那一-间,原振侠像是触了电一样,陡地震动了一下。而等他定过神来时,林雅儿已经走出舱房,门也关上了。
原振侠忙叫道:“等一等!”
他一跃向前,打开了舱门,外面走廊中一片漆黑。就算林雅儿在走廊中,由于她穿著黑⾊的⾐服,原振侠也无法发现她。
原振侠只好对着黑暗叫着:“再问你一件事!”
黑暗的走廊中没有回音,但是原振侠还是自顾自问着。这时,他心中其实不知有多少疑问,连他自己也不明⽩,何以什么都不问,单单问了这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有海底探险这回事?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不断警告一个人,不要去进行探险,并且自称是他的守护神?”
(即使是在事后,原振侠完全可以冷静下来的时候,他也无法确切知道,自己何以会有此一问的。或许是他感到,林雅儿原来的声音十分好听,和洪致生对他的叙述,在潜意识中发生了联系之故,那也只是“或许”而已。)
他的话说完,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在离他相当远处,传来了幽幽的叹息声。又过了一会,他才听得了林雅儿幽幽的声音:“你既然对已知的事,完全没有进一步探索的趣兴,又何必多问?”
原振侠忙道:“这样的指责不公平,我
本不知道是什么事!”
林雅儿的回答来得很快:“就是因为
本不知道,所以才要探索!”
原振侠苦笑。林雅儿的话,只是空泛的理论,在和林雅儿“会面”之后,他所听到的一切,可以说全是虚幻的,连一点点可以抓住的事实都没有。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船⾝陡然震动了一下,可以感到船的速度陡然增加。他循着声向前走去,结果却被阻在一扇上了锁的门前。
然后,随便他怎么叫嚷,甚至在门上用力敲打着,他再也没有听到林雅儿的声音。
船一直在⾼速行驶,城市的灯火在渐渐接近。原振侠来到了甲板上之后不久,就知道,船正在驶回七号海湾的码头去。
海面上风相当劲,黑⾊的“雅儿号”像是一个科学化的妖魔一样,在⽔面上飞快地行驶着。原振侠又走进走廊,试图作最后的努力,再和林雅儿说几句话,可是他的努力还是⽩费了。
等到船终于又靠岸时,天⾊已经微明,那位女司机等在码头上,还有几个⽔手模样的人也在。女司机一看到原振侠,就作了一个手势,令原振侠跳上岸去,她道:“林总裁已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和你的会面已完全结束了。如果你还是要用这艘船,她可以随时借给你。”
原振侠昅了一口气,清早,海边的空气清凉而嘲
,可是原振侠非但不感到头脑清醒,反倒觉得一片浑沌。他没有说什么,上了岸,进了自己的车子,疾驶回住所,倒在
上蒙头就睡。他实在感到十分疲倦,可是却又无法睡得着,林雅儿那一番奇诡和荒诞的话,不住地在他脑中翻滚。他得出的结论是,林雅儿和她的⽗亲,
本都是疯子!
一个在困苦中奋斗成功的人,可能在奋斗的过程中,做过一些不择手段的事,又由于精神庒力的沉重,使他相信自己曾和甚么“魔王”有过接触。
而林雅儿的精神病,又显然是一种遗传。
但是,原振侠对自己的结论,又实在无法満意。因为事实上,有着许多无可解释的现象在。例如,海底大石上的浅刻,如何会和船上的油画一样?林雅儿这个“魔女”又似乎有着随时可令人震动的力量等等,都是无法作解释的。
等到天⾊大明,原振侠叹了一声,起来,照常一样到医院去。医生的责任十分重,工作也极繁忙,倒使他紊
的思绪得到了休息。然而,下班回到住所,他感到了极度的疲累,所以当门铃响起,他几乎是拖着自己的⾝子,过去将门打开的。
站在门外的是洪致生。
洪致生看来,比上次更失魂落魄,他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坐着。原振侠叹了一声:“你要用船,可以随时和林雅儿的秘书联络。”
洪致生大感意外,立时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苦笑着:“昨天晚上,我的遭遇,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最荒谬的了!”
或许是由于知道了对方肯借出船来,洪致生对林雅儿的称呼客气多了:“那神秘女人肯借船?这倒真出乎意料之外!”
原振侠摇着头:“不过我劝你别用她的船,这个女人,是…一个疯子。她的船,从里到外,甚至连酒瓶中斟出来的酒,都黑得像墨汁一样!”
洪致生怔了一怔:“对于黑⾊有偏爱的人,也是有的。”
原振侠昅了一口气:“有一件事奇怪之极,船上挂着一幅油画,全是深浅不同的黑⾊,画的,和海底那块大石上的浅刻,一模一样!”
洪致生一听“啊”地叫了一声,直跳了起来:“真的!怎么会?那…代表了什么?”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林雅儿说,那五角星形的东西是魔王,那些人,是在祈求魔王布赐魔法,她还说了许多只有疯子才能说得出来的话。”
洪致生呆了半晌,神情又奋兴又严肃,他突然一把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臂:“求求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求求你!”
原振侠本来就不准备对他有任何隐瞒,所以就从接到电话起,一直到离开,所有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当他讲到自己向林雅儿问最后一个问题之际,洪致生⾝子发抖,喃喃地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然后,等原振侠讲完,他神态十分愤怒地瞪着原振侠,道:“怎么不明⽩,她实在说得再明⽩也没有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洪致生陡然一拳,打在一张沙发的背上,大声道:“再明⽩也没有了,她受了魔法的噤制!”
原振侠实在不想和他辩论,可是又有忍无可忍之感:“魔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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