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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凤目微眯
 此事传颂江湖逾一甲子,耆老皆知,青锋照更由此确立了正道首善的地位。师叔祖的事迹,俞雅等从小听到大,以此为钓饵,也难怪他们确信不移。

 “师⽗英明。”邵咸尊随手一拱,没好气道:“忒⾼明的谎话,搞不好连我也要上当,佩服佩服。”

 “是么?没想到有这么⾼明,还好我先让你出了去。”植雅章浑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长叹一声,‮头摇‬低道:“我其实不知道是谁打伤了我,也不想猜。无凭无据的事儿,跟⾎口噴人有甚两样?叫你出去,是因为我心中发誓,此生决计不对你说一句假话。”

 邵咸尊停住筷子,那种鲠住口似的莫名不适重又涌上。植雅章从屉柜的夹层里取出一只木匣。

 邵咸尊从不知书斋里有这么个机关,明明已摸得精透,植雅章却仿佛不怕他看,掀掣取物的每个环节都做得很慢很仔细,生怕他没瞧清楚。匣里贮着的,除了那块儒宗“御”字铁令,还有一套鱼⽪密扣的玄⾊夜行⾐。

 植雅章信手取出一条覆面黑巾,喟然而叹。“当年先掌门授我这块令牌时,我十分惘。我们读了大半辈子圣贤书,学的不就是“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么?堂堂儒宗六艺,不但覆面夜行,更搜集线报,窥探各门各派私,密会时所及,俱是不可告人之事。

 这与锻子之铺设双城诡谋,有什么两样?“先掌门长叹一声,回答我说:“心正行端,此锻子之不能也。况且儒门六艺中若无我等,不定又生一锻子矣。”

 我才知当年先掌门能解破谋,亦得益于六艺甚多。然而蒙面久了,心中难免滋生黑暗,我想到一个办法,用以维系清明。”虽是傻话,邵咸尊也不免好奇起来。

 “师⽗想到了什么办法?”“找一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如此你便能从他的眼中,窥见自己是否变得脏污黑暗。”植雅章笑道:“我头一次参加六艺密会,回程路上,便在花石津邵家庄遇见了你,我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才不会安排这种事情!上天不会安排任何事,一切皆出于人的造作。邵咸尊忍住还口的冲动,植雅章没察觉他心中波涌,自顾自地说:“你的聪明才智胜我百倍,一定能想到更好的方法,来面对儒门的隐密⾝份。自始至终,这块铁牌我没想过给别人。”

 “我以为是没大师兄可做的人,才补得一块铁牌。”邵咸尊冷笑,终于怈露一丝不忿。植雅章摇‮头摇‬,正⾊道:“那场比试是你输了。你的不动心掌练岔了路,若非咸亨未受过师长点拨,修为不及,你的打法讨不了好。”

 邵咸尊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咸亨”是屈仔的新名字。植雅章以为他的错愕是终能心平气和面对失败的意思,宽慰一笑,宠昵地拍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我曾问先掌门,青锋照与儒门铁令哪个重要,他回答:“儒门为先。”

 当时我听傻了,怎能是暗行之事,先于宗门的传承?好半天才追问:“何以区分?”先掌门回答:“为祸剧烈。”这块铁令能带来的灾害,远比青锋照大得多了。

 咸亨的武学天分在你我之上,大成之⽇,可保本门香火不绝。他于此际突然出现,料想亦是天意。然而,唯有你的聪明才智,方能继承这块令牌,为它找出一条正确的道路。

 “你若觉得太沉重太黑暗,害怕坠⼊深渊、蒙蔽心念时,也学我找个人,一辈子只对他说实话,绝无隐瞒。如此便能从他眼中,时时看见自己的模样,不致变得狰狞可怖,失去了人形。”

 书呆子师⽗的话果然傻,邵咸尊却相信了他。堆満案头的书卷,全是植雅章为他整理缮写的机要,包含历代“御”字令主传下的心⾎结晶、不为人知的武林机密,以及儒宗隐于黑暗的活动轨迹…

 师⽗的生命正不停流逝,然而耗费的一分一毫都是为他。邵咸尊的动没有汹涌太久,他很快意识到植雅章付的,是何等惊人之物!师叔祖展风檐“为祸剧烈”的考语一针见⾎,这些东西能教多少人⾝败名裂,多少门派分崩离析!

 简直…简直就是一把通往无上权力的宝钥!除了丑闻秘辛,数据里还有大量的图纸。“这是什么?”

 他从密匣中翻出一大卷。⾼达数十张的图纸上绘着精巧的分解图样,那是辆‮大巨‬的马车,却毋须以畜力拉动,车里可容纳数名精壮的汉子屈⾝,各自踩着踏板转动轴轳,像是转动龙骨⽔车一样,牵引无数齿轮,使马车自行运转。

 “那是锻子设计的“‮魂销‬香车””植雅章只看了一眼,又埋头继续书写。“当年逍遥合殿用它来载运黑道首领,于车中行之用,虽是具,构造却十分精巧。你师叔祖曾说,如非一意装神弄鬼、无端取乐,当精简车⾝结构,由一人纵即可。如此进退犹如一⾝,灵活不逊于一流⾼手,佐以刀难⼊的外壳,则又胜于⾼手。”展风檐揭破谋,除了赢得一⾝⾼誉,最大的收获便是接收锻子的机关图纸。

 青锋照本长于铸造,展风檐晚年寄情于此,精研器造,果然改良成功,将逍遥合殿最著名的具“‮魂销‬香车”变成威力強大的机关兵械,并造出风柜大小的模型,与蓝图、手札等一并传给了植雅章。

 如今这些都成了邵咸尊的新‮物玩‬。他镇⽇待在掌门人的书斋里,贪婪地汲取着书卷里的讯息,仿佛不知疲倦。

 全新的世界正在少年的眼前豁然开展,他被难以想象的文字、图像及其背后的各种意涵填塞,无⽇无之,几乎要鼓爆臆,却难以对人言说。

 再找不到一吐中块垒的出口,他觉得自己就要发狂了。从前他认为保守秘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傻子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现在,他终于明⽩永远保持沉默是多么可怕的‮磨折‬。邵咸尊突然想起书呆子师⽗的言语。

 …找一个人,一辈子对她说实话。只有一人值得他这么做。从那天起,他又和秀绵说上了话,两人之间建立起某种紧密无间的联系,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而好事似乎开始一桩接着一桩地来。沉寂数月,儒门六艺终于有所动作。“数”字令送来一匣贵重的丹药,植雅章服用后大见起⾊,武功虽难复旧观,至少命是保住了。他带邵咸尊参加六艺密会,以示铁令接完毕“御”字令从此易主。

 仿佛呼应植雅章的让贤退位,六艺虽未追究凶手,但青锋照也不曾再遭受威胁。邵咸尊知道了其余五令令主的‮实真‬⾝份,包括执掌“”字令的点⽟庄之主“笔上千里”卫青营…

 他的令主⾝份,连三位结义兄弟亦不得而知…邵咸尊接掌御字令前后,六艺正调查一桩惊天之密,卫青营便是调查任务的核心,虽然进展不多,但这桩机密牵连重大,众令主无不关心。

 对于双重⾝份、覆面夜行,乃至窥探私,他适应得比书呆子师⽗好,十分享受“比别人知道更多”的优越感,还喜学着大伙儿蒙面议事的滑稽模样逗秀绵,两人在月下的僻静房顶上并头嘻笑,终至无声…

 三年的时光转眼即逝,一切都看似美好。如果屈仔没回来的话。邵咸尊抬起眼眸。广场‮央中‬,一骑倏忽而止,颀长的⾝影翻下马鞍,正是风雷别业的年轻当主适君喻。

 他向着凤台遥遥行礼,接着转⾝抱拳,朗声对将军报告山下流民已悉数为⾕城大营的精兵所制。说是对慕容柔,实是说给众人、皇后,乃至琉璃佛子听的。果然语声未毕,现场再度沸腾起来,颂扬将军之声不绝于耳。邵咸尊不去听那些⾁⿇兮兮的苍蝇嗡响,昅引他目光的是扶着墙壁,慢慢沿着影走上阶梯的那个人。

 耿照鼻青脸肿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是败战的一方,而非接连在李寒及青锋照当主手下夺得两胜之人。

 两人相隔甚远,第二层上还有许多闲杂人等,一时也说不上话。耿照勉強睁开浮肿的左眼睑,似是捕捉到他的⾝影,慢慢迈出的步伐突然停住,扶着墙微一颔首,待邵咸尊点头回礼后,才又继续往上走。

 这短短一霎间的视线会,竟连忙着照顾邵兰生的芊芊也没发觉。赢得如此惨淡,与输了有什么分别?邵咸尊几失笑,面上却未怈露半分,目送耿照的⾝影消失于梯台,心中忽然一动。

 自己在对战中突如其来的狂怒失控、以致満盘皆输,归究柢,在于这少年委实太像一个人。一样横空出世,一样来历不明,一样没受过师门点拨,却拥有近于武功的敏捷巨力。

 一样愚鲁颟顸,浑⾝乡巴佬的气息。一样有着气煞人的好运道。一样意志力惊人,怎么打也打不倒…他曾以为自己彻底摆脫了梦魇,不料事隔三十年,又在这少年⾝上看到屈咸亨的影子。

 若不是自己老了、变得软弱,开始为前尘旧事所扰,就是耿照极有可能与那人有关。…你还活着么,屈仔?连妖刀都杀不死,果然很像你啊!刚刚才输了比武、输了声名人望,甚至连选边站都押错宝,简直一败涂地的东海正道第一人扫去颓唐,凤目微眯,十指指尖轻触着,陷⼊沉思。

 虽然这样的念头毫无据,他直觉非是杯弓蛇影。三十年来,没有人见过屈咸亨的尸首,唯一能证明他与妖刀同归于尽的,只有天雷砦‮道甬‬里那条断落的臂膀。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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