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还来不及开口
漱⽟节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瞬目即决,回头吩咐弦子:“传令下去,便照老神君之言。另把少宗主及楚刀使一并带来,不得有误!”
弦子领命退出,不多时便带了绷着一张脸的琼飞与楚啸舟回来。琼飞一见薛百螣,一把扑进他怀里,
叫道:“外公!”又磨又蹭的好不亲热。
她的生⽗乃是薛百螣的义子,也是唯一的⾐钵传人,不幸因十几年前的一场內变而丧生,琼飞正是其遗腹女,自小便甚得薛百螣的宠爱,直将她惯上了天。
薛百螣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少时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抬望她⾝后的楚啸舟,眯起一双怪眼:“小子!你还能使刀么?”楚啸舟回答:“能。”
“很好!”薛百螣冷笑道:“待会无论是什么东西闯进內堂,你便出全力将它格杀,不许有一丝迟疑。”
楚啸舟体內的雷丹尚未成形,几⽇內暂无八成功力的运使限制。老神君怪眼一翻,乜着斯文秀美的⻩帝神君,冷冷道:“你也一样。不许离开內堂一步,有人闯⼊,便使十成功力的“过山刀”打它,绝不能留手。”
瞥了杜平川一眼:“别拖累你家神君。”“是,小人理会得。”他吩咐停当,冲漱⽟节一欠⾝。“贵客来时,就由我陪宗主出去
接。”
漱⽟节了解老人的
格,但仍有些放心不下,轻启朱
:“老神君,便只你我二人,这不像是要
战哪。”
薛百螣冷笑:“若要寻衅,集恶道不会发镖书来。只不过那帮人是禽兽、是恶鬼,是琊魔外道,天生嗜⾎,就算本来无意,一见势弱,当场翻脸也不奇怪。与其仓促
战,不如示以空城,教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动手。”
老人咧嘴一笑,目光炯炯。“宗主,狼群是最凶残、但也是最卑怯的畜生,要善用其疑。”忽听堂外一声怪叫,一把尖锐刺耳、犹如鸱枭般的声音喊道:“天地栗栗,⽇月旻旻,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満⾝罪业,还不速速来见!”
抑扬顿挫便如扯开嗓子扮戏文一般,回
在山间静夜之中,只觉诡异非常。(来了!)漱⽟节微微一凛,扶剑款摆而出,气度雍容。薛百螣紧跟在后,目中精芒隐现。黑夜里一盏
如涂⾎的大红灯笼悬在半空,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灯上绘着一只张翼的青⾊蝙蝠,随灯笼上下起伏,宛若活物。
走得近了,才发现灯笼悬在一杆一丈来长的⽩骨杖上,擎着骨杖的却是一名青面獠牙、
围叶裙的⾚⾜小鬼,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
青蝠⾎灯笼一路晃来,周围次第亮起青⾊的磷磷鬼火,由远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后都现出一张狰狞鬼面,或青或⾚,手里拿着各式刑枷,分别是舂、夏、秋、冬、拘、锁、刑、问八大
差,以及含冤、负屈、大头、大胆、精细、伶俐等六鬼,不住嘻笑尖叫,发出令人胆寒的怪声。
众鬼簇拥着一匹瘦骨嶙峋、宛若骸骨的乌骓追风马,马鞍上跨着一名头戴漆纱幞头、⾝穿碧绿蟒⾐,
悬斩魔钢剑、⾜蹬粉底皂靴,双肩耸如驼峰的绿袍判官,一样画着狰狞的大花脸,宛若跳大傩的巫祀。漱⽟节低声问:“那人,便是集恶道三冥之一的“鬼王”
宿冥么?”
薛百螣冷笑道:“模样没错,只不知里头穿⾐涂脸的是不是同一个。”那打着青蝠⾎灯笼的小鬼尖声喊道:“鬼…王…驾临!尔…等…报上俗名!”
语气拖得又长又怪,却断在令人浑⾝不自在处。薛百螣“嘿”的一声,翻着怪眼冷笑:“
宿冥,三十年不见,你却认不得老夫了么?还是老夫当年所见,是你的师傅或祖爷爷?”众小鬼咆哮起来,纷纷尖叫:“放肆!”
“大胆!”“无礼!”薛百螣正
还口,漱⽟节却轻轻拦住,微一欠⾝,脆声道:“妾⾝乃五帝窟之主“剑脊乌梢”漱⽟节,见过鬼王。”
马背上的绿袍判官大袖一挥,群鬼止住喧哗。只听他开口道:“本王…圣驾来此!不
与贵派为难。特来拜山,此后各行各路,无…犯…秋…毫…”
那戏文般的嗓子吊得极好,余音盘绕悠转,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调,黑夜里听来却令人浑⾝战栗。薛百螣本想掏出一把铜钱砸个响场,又或鼓掌叫好挖苦他一阵,末了却不由自主地潜运內力,蓄势待发,仿佛这样才能稍稍抵御那尖嗓的
迫侵袭。
漱⽟节暗叹:“看来,那鬼先生的帖子也发到了集恶道的手里。往后的时⽇里,还不知有多少琊魔外道要聚集到阿兰山来,恐怕这片佛门清静之地,将再无宁⽇。”
她思索几⽇,实不知那捞什子“七玄大会”开在此间,究竟是何意,只是万万想不到紧接在五帝窟之后来的,竟会是消失已久的集恶道。
这些妖魔鬼怪也取得妖刀了么?落⼊其手中的,又是哪一把刀?她定了定神,敛衽道:“贵我同属七玄,在大会之前,自当和平共处。”鬼王
宿冥点了点头,笑道:“为表诚意,本王备有一份薄礼,请宗主笑纳。”
这几句不用戏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他手一挥,四枚
瓜似的圆浑物事用草绳串成一串“飕!”一声飞⼊堂內,在地上滚得几滚。
薛百螣点⾜停住,竟是四颗“潜行都”黑⾐女郞的首级!漱⽟节虽有准备,一瞧仍是悲怒
迸,咬牙沉声:“
宿冥!你这是来向五帝窟下战帖么?”“不,本王是来赔礼的。”
満脸油彩的地狱道冥主摇了头摇,冷笑道:“意图窥视本王者,死!你派这几个女娃前来,本就是一条死路。是你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害死了这几个小妮子,非是本王想杀。”鬼王
一笑。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边这些小鬼,你随意拣四个杀了去。待会儿本王在山上办的事,不希望有五帝窟的人马前来捣
。”
宿冥掉转马头,随着鬼火慢慢走⼊黑暗:“你记好了,漱⽟节,本王不会每天都有这般好兴致。你手底下人安生待在王舍院里,可免杀劫!”
***“且慢!”五岛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绝迹江湖久矣,兴许不知:妾⾝也好,五帝窟也罢,一向不管他门他派之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恶道在莲觉寺之中翻天覆地,也与本门无关。鬼王千错万错,独独不该杀了我手底下人。”语声温婉,笼发的乌纱长曳到地,衬与一⾝⽩⾐如雪,便如观音一般。
漱⽟节已非妙龄女郞,但岁月在她⾝上留下的痕迹,却不及那经霜雪精淬之后、如冰酿般醉人的绰约。
她垂着一双翦⽔杏眸,随手掠了掠发鬓,笼雪似的云纱袖管滑落肘底,几只杯口耝细的掐金镯子叮啷啷一碰,润⽩修长的腕子竟比手镯更加纤秀。
⽟人温雅,吐露的清音却是一派宗主的威严,丝毫不容轻慢。鬼王勒马回头,
眸微乜,寒光森然,片刻方冷笑:“本王已说啦,杀人偿命,最是容易不过。”绿袍大袖一舞:“杀人者谁?”
⾝后,四盏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飘出行伍,提灯之人⽩靴⽩袍,头戴毡笠、
系褡膊(行旅用的长方形布袋,两端开口可贮物,多系在
间当
带,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带青惨的一⾊⽩。
四人头脸均密密
着⽩布条,直至颈间襟內,连一丝可供视物的眼
都不留,模样十分诡异。
宿冥看也不看一眼,随口道:“你四人且将
命,还与漱宗主!”⽩⾐人一齐菗刀,横颈抹去,鲜⾎仰天噴出,随风飘落如红雾。
四盏⽩骨提灯內的碧磷鬼火旋即熄灭,随着⽩⾐⽩笠的无面主人一同倒落尘土。死士漱⽟节看多了,她亲自训练的黑岛精锐“潜行都”虽清一⾊是女子,危急时亦能慷慨一死,绝不退缩。
但要如这四名⽩⾐人般整齐划一、波澜不惊,连瞬息间的思考犹豫也无,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那是集恶三道之中,地狱道独有的鬼卒,名唤“⽩面伤司””
薛百螣微凑近她耳畔,低道:“夺五感、去心
,剥⽪除面,将人磨折到了极处,意志崩溃⿇木不仁,便成这等不死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驱策。”说着踏前一步,纵声长笑:“这种东西再死一百个、一千个,也不抵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宿冥,你这“鬼王”比起你那不知是师傅、⽗兄还是祖爷爷的先人来,可说是小气家家。打肿脸充胖子,却端出这等寒碜菜⾊,岂非笑煞人也!”
众小鬼听他对冥主出言不逊,纷纷鼓噪起来,夜风里一阵嘶呱尖啸,此起彼落,宛若魍魉夜行。薛百螣怪眼一吊,抱
冷笑,只等那“鬼王”如何应对。
瘦马背上,
宿冥却只一笑,耸了耸驼峰般的双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言差矣!数百年来,世上便只有一个“鬼王”
宿冥,超脫六道,不⼊轮回,及至老神君与宗主百年后,鬼王
宿冥仍长存于世,绝不消灭。”
袍袖一舞:“二位暂别!来⽇七玄大会上,本王恭候大驾!”数不清的鬼火簇拥着瘦骨嶙峋的乌骓马朝院外行去,将穿出洞门的一瞬间,忽听一声爆响,一道极长极快的锐利风庒扫过,四名脸涂油彩的小鬼脚下一踉跄,还来不及开口,斗大的头颅
风一歪,扑簌簌地滚落地面。
长风呼啸着
过大半个院落,所经处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摇散一地,十分狼狈。风索似的长鞭余势不停,鳞角相迭的鞭梢屧屧怪响、昂奋如蛇,朝鬼王
宿冥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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