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出嫁
方秀才!
荷花一惊,八卦之心大起,连自己低落的情绪都似乎轻了几分,好奇地一连串发问:“那个人,你怎么会看上他的?他又是怎么认识你的?你们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的?他向你提亲了吗?”
月⾊下,小巧的头低得不能再低,然后蓦地抬头羞恼地瞪了荷花一眼,扭⾝就跑了。
“喂!你还没有给我说清楚啊!”荷花在她⾝后大叫,心想,小丫头居然瞒了我这么久,看我不好好取笑你!明天就叫哥哥去打探!
可第二天一大早季均就出去了,说是早就约了人。荷花盯着小巧看了大半天,看得小巧一天都脸红红的,最后⼲脆不在她面前晃悠,有事都叫小书和小碗去做。
荷花知道小巧曾经以买笔墨的名义去过方秀才的店铺,她自己也去过一次,觉得那方秀才,虽已经“下海”了,却仍然有一股书生的酸儒之气。
而据季均的说法,那个店铺里还有不少爱占便宜的穷酸读书人经常去“赊欠”纸墨之类的,方秀才一般都不会开口讨要,有时候还要赔上一顿饭。这样腾折下来,那个铺子也仅仅只能勉強糊口而已。而这几年小巧也攒了一些私房,跟着方秀才,只怕还要倒贴嫁妆。秀才的家人,说不定还要看不上小巧的出⾝…
这两个人,看起来并不合适,怎么就…
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季均回来,荷花连忙把他叫到自己院子里。
季均喝了一大碗在井⽔里镇过的绿⾖汤,
着气道:“我才被阿齐和徐大少挤兑了一把,你先让我歇歇。”
“他们两个找你?”
“是阿齐。府尊大人有意给他说一门亲事,因为还没准头,他也只是暗地里准备着,并没有声张,不想徐家这时候就去提亲了。更加没想到他拒亲以后,会有这么多难听的话传出来。阿齐是央我陪他去找徐大少吃酒呢。”
阿齐果然走仕途婚姻了,只可怜徐诗瑗,被人讽刺成这样。
荷花叹道:“不管怎么说,徐二姐小的名声是被人毁了,徐家能这么轻易原谅给阿齐好脸⾊吗?”
季均摇头摇笑道:“徐家是经商的,讲究和气生财。就算恼恨阿齐,除了徐二
,别人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反正他们先瞎扯着,我是再不掺和了!”
荷花瞥他一眼“莫不是有人拿哥哥和徐二姐小说事了?”
季均连连摆手:“你可别
说!早先是谁说自己要做大家闺秀的,怎么就这般嘴无遮拦?”
荷花摇摇扇子,嘻嘻笑:“我不
说,反正徐家现在还是看不上我们家的。当然,要是明年秋闱哥哥中举了,估计徐二爷会拜上门来的。”
季均一撩⾐摆,摆正了脸寒碜她:“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难道今年舂天还没过?可怜小宝哥哥现在心中愧羞不敢出来见人啊。”
荷花连忙塞了块西瓜堵住他的嘴:“要和哥哥说正经事呢。”遂把小巧可能中意方秀才的事情告诉了他。
季均呜呜呀呀吃完西瓜,抹抹嘴笑道:“怪不得我前几次去方秀才那里,他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呢。”
荷花想想道:“小巧也没说得很明⽩。我问过称砣,他好像也不知道这回事。还是你找个缘由,和称砣一起去看看那方秀才,顺便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其实这件事,还是要称砣做主才好。”
季均顿了一顿:“称砣自己的事情都没理清楚呢。要是给他们说了亲事,还是烧了他们的卖⾝契为好。可说句私心话,我还是希望他们在家里多呆几年的。”
荷花也觉得心里有些堵,道:“我也舍不得小巧。但人家从我们那么穷的时候就跟着,兄妹两既能⼲又有情义,我们怎么好委屈了他们?我也是和称砣说过的,但被他糊弄过去了。家里的那些丫头,他好像对小桃还
照顾的。要不哪天你也问问,他若真有意思,我把小桃叫出来,和姨娘好好教调一番,过两年小桃大一些了再把他们放出去。小桃现在这样,还真是有些委屈他。”
季均兴致大增,贼笑着道:“这事得慢慢来。我先去找那方秀才。”
过一天季均就有了准信,说是那方秀才也有那个意思,但他家里却嫌弃小巧是个小户人家出来的丫头,还不肯答应。称砣也没松口,妹妹大了,要嫁人了,估计他心里正纠结着呢。
倒是季同的动作很快,一天就找齐了二十个青壮汉子送到桑园去。又过了十来天,天气还是一样的热,没有丝毫要下雨的迹象,情势越来越紧张,季同在两个田庄、桑园和家里来回跑。多亏村里的族长又帮着叫了一批人,这回不仅仅是看守池塘,还动用人工赶在夜里挑了两个池塘的⽔放到田庄里,才保证了夏收以前最后一茬⽔没有断掉。
荷花在家里听得有人说别人去桑园捣
了,还药了好几个池塘的鱼。心里火急火燎的,恨不得长着翅膀可以飞过去。想要出门却被季同拦住了:“你一个姑娘家这时候过去有什么用?这就是男人们的事,好好在家呆着就是。”
还不等荷花要先斩后奏,季同叫人死守住了院门,不让人放她出去,还叫冯姨娘每天看着她,不管她有什么“诡计”用什么名目,都不许出门。就连小巧并几个丫鬟也都被噤⾜了,平⽇都是几个管事和一些媳妇婆子出门办事。
荷花纵有千般焦急,万般法子,但冯姨娘
着还只有一小点的肚子幽幽地站在她跟前,揪着她⾐袖说要和她寸步不离,荷花拗不过冯姨娘,心里也隐隐知道这次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担心自己会给季同添⿇烦,只好老老实实呆在大院子里。每天找有出去过的媳妇子来打听消息。
却是旱灾的影响⽇趋扩大,好些地方的夏粮都已经完全收不上来了。而外面传着的消息是,北方有些地方如山东河南等地连喝的⽔都成问题,更有一些地方草
树⽪都被搜刮⼲净,流民栽道,饿殍盈野。至于桑园的情况怎么样,她们都是异口同声说很好,很不错。
越是这样,荷花就越不能心安。
王掌柜也已经急得开始跳脚,从北方运过来的面粉价格与去年相比,已经提⾼了两倍,并且往往有钱还买不到货,巴巴地赶过来问话。
荷花问过库存,知道还能撑一段时间,在心里合计一下,他们很多顾客是不怎么殷实的人家,如今只怕大家都要数着铜板过⽇子了,遂道:“今年我们这里也有很多人生计困难,尤其是原本家境就不好的人家,估计他们也不会买多少点心了。把价格便宜又费面粉的小蛋糕和几样点心先停掉,我们只卖些精致点心罢了。”
这边荷花安排了点心铺子的事,每天在家里焦急地等着消息。另一头季同与季均带着人收完了夏粮,然后惴惴地安排了秋播,又派人在夜晚送了几次⽔到田庄——县里后买的这个庄子,原来的⽔井打得浅,好几眼都不出⽔了。不像他们原来的田庄,因为自己出钱重新挖过井,还能吊着用。
这样磕磕碰碰一直拖到八月,才终于下了一场大雨,缓解了几个月以来的旱情。季同季均⽗子俩也才真正着了家。
到了这时候,荷花才听到了真正的消息——桑园有五个池塘的鱼没了。季家当初花银子买经常⽔涝的田地就已经引人非议了,到后来把田全部挖成池塘,又昅引力不少人眼光。是以这一出旱灾,很多人都惦记他们家的池塘。
但桑园附近其他人家的田因为地势的缘故,并不怎么缺⽔,季同帮衬了一两次,这个夏天还是撑过来了。更远一些的地方,却是无法把⽔引过去。季家自己也缺⽔,自然就管不得那么多。
于是有人心生怨恨,竟然爬墙进了桑园,下了药在池塘里,桑园连接外面的沟渠也被破坏了一些。如今下药的人已经抓到,并扭送了官府,但池塘的损失却是追不回了。
季同怕荷心花急,更担心有人对她不利,这才换了強硬作风,下死命令不许她出门。
虽然季均说得很简单,但荷花却知道事情的经过必然很复杂甚至是惊心动魄,尤其她还在季同季均的胳膊上看到了淤青和伤痕,这也由不得她不后怕。
但事情既已经过去,季同和季均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掺和,她也只能就此放下。冯姨娘也是一脸既欣慰又担忧的表情。
旱情缓解,家里的庄稼受到的影响倒不是很大,只是桑树和鱼苗的生长有些不如人意,但也不能要求太⾼。季同说要好好犒劳一下那些天看守桑园的几十个短工,还说要重点感谢成子。荷花忙问怎么回事。
称砣笑道:“成子是村里族长后来送过来的一批人里有的。池塘被人下药后,我们还怀疑过他。后来才知道是有人趁我们半夜运⽔有空档的时候使的坏,还是多亏了成子才能那么快把人找出来。因他以前在徐家⼲过,老爹见他脑子灵活,人也变得上正途了,正说要长期雇他去桑园呢。”
荷花有点担心,嘟囔着道:“都说江山易改,本
难移。成子真的会变好吗?”
季同看看称砣与荷花,道:“小时候谁没有捣
的?这些年,成子倒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族长和村里的人都看着呢。只是刘寡妇,听说染了病,倒是累了成子不能出远门,只能东一家西一家找点事情做。让他在我们家⼲一段⽇子,看着是个好的再提他做个管事的,也算是帮衬他一把。”
称砣嘿嘿笑地顾左右而言他,荷心花里怪怪的,到底找个理由单独问了称砣,称砣才说他和成子已经“一笑泯恩仇”了。但荷花与他以前使计打成子的事情还是被季同不小心知道了。
荷花这时候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只好别别扭扭地转了话题:“他真不在乎了吗?以后不会起坏心眼了吗?”
称砣道:“冯管事害怕成子抢他的位置,会盯着他呢,你放心。再说了,有些事情,就是要有坏心眼的人去做才好使。”
荷花想一想最近这些年听到的对成子的评语,也稍微安下心来。就着人做了肥肥的几锅⾁,请那些临时雇来的短工
吃了一顿,又在原来说好的工钱基础上,每人添了些钱算给他们。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抹着油亮的嘴巴请小巧传话,请求把银子换成米给他,还道东家善心,若真要加赏,能不能按以前的价格把银子折算成米?
他这一问,很多人都附和起来,宁愿要米粮也不要银子。
荷花知道最近米价飞涨,想一想这些人家里都是没有什么田地,正为口粮发愁的的,给他们银子还不真如给粮食实在,就应了他们的请求,打开了粮仓。那些人都
天喜地拿着装粮食的口袋回家去了。
也有想要留下来的,但家里一时间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季同也只挑了四五个之前表现好的,成子也在其中之列。荷花到底叫称砣多拿了两斗米并两只
送到他家里去。
这个夏天在一阵兵荒马
和热燥的氛围中过去。秋天的时候,方秀才家里终于使人来说亲了,礼数还是蛮周正的,看得出方秀才是真心待小巧的,荷花问过小巧与称砣的意见,把她的卖⾝契烧了,换了十来亩上好良田的地契,悄悄
给她,有些心酸地道:
“本不该说晦气话,但家家都有烦心事,方家本来是不同意结亲的,后来才…以后你做了方家人,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子。这些田,算是我给你的嫁妆,也是给你一个保障并留条后路。我的意思,你是不必给方家人知道的。”
小巧眼红红道:“怎么敢当姐姐如此大礼?”
荷花勉強笑了一笑:“你从我们家还要靠番薯拌饭才能吃得
的⽇子就跟着我了,这么多年的情分,我爹、哥哥和我都把你和称砣当作了自家人,本该早就还了你们的自由⾝,若不是称砣一力阻止…如今你要嫁人了,我再舍不得,也不能拦着你。这还只是给你偷偷备着的,你和称砣都当得起!”
小巧辞了又辞,到最后荷花拍桌子说地契都已经弄好了,她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小巧才泪汪汪收着了。荷花又道:“过⽇子没有一辈子顺风顺⽔的,总是要磕磕碰碰。你要记着对自己好一点,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来找我。就算不是正经娘家,好歹你也是季家出去的…”
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要掉泪,看着⾝边亲近的人出嫁,想到自己还不确定的未来,又喜又忧,两个人哭了一场才算。
小巧最后抹着眼泪道:“姐姐以后要放宽些,好好照顾自己。亲事不要太着急,凭姐姐的人品样貌并持家能力,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自从刘家姐小的事情后,爹爹就不急着安排我的亲事了,你放心吧。”
荷花第一次在徐府见过的那个端庄贤淑的刘姐小,是从小订下的亲事,不料她未婚夫没等到成亲就死了,她那夫家还不肯撤销婚约,一定要刘姐小和那男子的牌位成亲,嫁过去做望门寡。刘姐小不知听了什么人的撺掇,就收拾些细软想要离家出走,半路上被歹人劫持,几经周折刘家才把人寻回来。她那夫家这时候却说刘姐小被男人劫持,肯定不是贞洁⾝了,再配不上做他们家的望门寡。
刘姐小逃不过,寻死用也不成,最后绞了头发做姑子。可怜好好的一个人,从此就只能青灯古佛作伴。
小巧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两个人又唏嘘一番,才各自歇息。
后来荷花又准备了些首饰并几封银子,冯姨娘提供了一些布帛绸缎并两箱成⾐,荷花翻过箱子,发现有自己正烦恼的一些画册,笑嘻嘻提示了小巧几句,到了那一天,热热闹闹把小巧送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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