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外面下着雨,立晴⼲脆待在妇产科门诊看录影带,现在播放的是妊娠时期该注意的事项。她仔细的记下每个小细节,特别是胎教还有幼儿的照护。
孕怀真是奇妙的经验,当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几乎不敢相信有一个小生命在她的⾝体里慢慢茁壮,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却为他所苦。缺乏食
还有头晕、呕吐,可是这些苦,她非常愿意承担,因为,这是她和庭轩的孩子。
哦…该怎么跟庭轩说呢?早上才为了要不要带伞苞他闹了一顿脾气呢。待会儿回去得先道个歉,或者不用道歉了,因为自己孕怀了嘛!录影带上说了,有人会因为害喜而导致情绪不稳定啊,他是医生,这些他应该会知道的,只要跟他说孕怀的事,包管他什么气都没了。她瞄了一眼邻座的准妈妈,一面在心里发笑,等自己的肚子大成那样,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德
。
要买的画具已经都买齐了,如果不是为了和庭轩生气,现在她已经回到家了。好累,她乏力的趴在前座的椅背,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尽量找个让自己舒适一些的势姿。庭轩是对的,应该听他的话带把伞。车子停在満远的地方,画具有袋子不怕淋
,可是她自己…如果不是孕怀了,她肯定是淋雨去开车。
“多给他喝点⽔,退烧后会流很多汗。”庭轩对着电脑输⼊用葯,一面向小病人的⺟亲叮咛。此时立晴忽然从门诊室的另一个门探头进来,笑眯眯的,庭轩向她微笑点头,知道她是告诉他,她已经不生气了。她最近情绪实在不稳定,就像这个天气一样,他后天就要出国了,可不希望出国前又发生什么不愉快,待会儿上去之后,还是和她谈一谈吧,也许她的工作出现了庒力。
电梯里的空气不太流通,立晴被晃得头晕脑
,奇怪以前怎么都不觉得电梯晃得这么厉害。回到住处,強烈的恶心感直冲心口,她快速走进浴室,伏低⾝体,双手抓住洗手台边缘,胃一阵阵菗紧,像是有些吐不出来的什么正向她的脑门直冲,她
红着一张脸,眼前一片黑,紧紧抓住洗手台边缘,直到视力慢慢恢复,她才用冷⽔洗了脸,回到房间倒在
上。“你怎么啦?这么早就睡了。”庭轩走过来坐在
边。
“咦?现在几点了?”庭轩已经休诊了,她不记得自己躺了这么久。
“九点多,你洗过澡没?”
“没。”她睡眼惺忪的看着他。
“怎么懒洋洋的?帮你放⽔好吗?”他温柔的说。
“嗯。”她点点头,睡意慢慢侵袭,她一面惦记着心里的事,却不愿在这个时候像提起家常便饭似的。
“今天要的东西都买齐了?”他走向浴室。
“庭轩。”
“嗯?”他停下来,询问的看她。
“你想再要一个小孩吗?”看着他,心里一下子充満温柔,她慢慢站起来,揽着他的
,把脸贴在他
前。
“你最近是为了这件事烦心吗?”他双臂环着她,抚着她的头发。“随缘分吧,我并不很強求,我有你,有小翔,我的生命很完整了。”
“我也是…可是有时会想要做一个完整的⺟亲,孕怀、生产、自己照顾小婴儿…”她慢慢说,对腹中的生新命充満期待。
“孕怀、生产都是有危险的,如果要我选择,宁可不要你冒这个险。”他悠悠的说,他们谈论的事把一件尘封已久的回忆拉到眼前。
***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行李都整理好了吗?”立晴懒洋洋的从卧室走出来,庒抑自己的烦躁,找些话来说。通常害喜的症状在早上刚起
时最让她不舒服,刚才她仍未进食,可是已经吐了一些胆汁,当然庭轩一点也不知道。
“嗯,都好了。”他站在瓦斯炉前煎荷包蛋,觉得她像个小孩子似的,这一个礼拜以来,她每天都生下
气,今天的情绪不知道怎么样。“别担心,我只去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喔。”立晴走进书房,原来想整理一下电脑桌,再开始工作,可是却看见庭轩的书桌也没整理,两本原文书和一本庄子,有些凌
的摆在桌上,一旁的咖啡杯里面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掉的咖啡残余。“你昨晚几点睡啊?书桌也没整理,这样容易生蚂蚁的。”她一面说,一面将桌上的咖啡杯端出来。
“对不起老婆大人,下次我一定改进。”庭轩陪着笑脸,小心的应对,一面关掉火,将锅子里的两个荷包蛋盛上盘子,顺手放在餐桌。
立晴没说什么,听出他存心退让,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自顾自的动手将那个咖啡杯洗⼲净。
“你放着,我来洗就好了。”
“还不是一样吗?”
他向她移了几步,双手从她⾝后绕到前面,将她圈在怀里:“我来洗,没关系。”他将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在⽔龙头下仔细冲洗。“放隔夜真的不好洗耶。”
“我的脾气很不好,是不是?”立晴在他怀里,两手撑在⽔槽边,侧着抬起头来看见他好看的下巴。
“我不觉得你脾气不好,只是这两天情绪好像有点糟。”他笑着。
“对不起啦…过一阵子就好了。”她慢慢的说。
“有事情跟我说,别自己闷在心里,好吗?”
“嗯。”她点点头。
“先吃早餐吧。”庭轩将洗好的杯子放进上层的柜子里。早餐平常都是立晴起来弄的,但是庭轩因为她最近情绪不太好,也因为自己出国在即,所以特地起了早,献献殷勤。她点了点头却还是回到书房将桌上的书分类放回,可是那本不识相的《庄子》,却掉在地上,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庄子,书页里強出头的半张相片,被她的眼睛放大了五十倍。她缓缓拾起相片,是庭轩和另一个女子亲昵的合照,庭轩的手搭在长发女子肩上,而那女子揽着他的
将脸贴在他
前,她的笑优雅得让她嫉妒,照片的背景她认得,一望无际的⽔不是海洋,是琵琶湖,她曾经独自踏上那方土地,掬一瓢湖里的⽔,为什么她的照片又忽然出现呢?
“砰”的一声,抱在手上两本厚厚的原文书硬是砸在她的脚上,立晴痛得跌在地上。“怎么了?”庭轩听见声音走进来,看见立晴低着头坐在书桌旁的地上,他靠过去蹲在她旁边。她没回答,只是头摇。
“砸到脚了?痛不痛?”他看见她的脚趾头有些紫红,不是在整理桌子吗,怎么会砸到脚了?
立晴在庭轩伸出查看的手时,将脚缩了回来,⾝体是僵直的。
“你起来坐着,我去拿冰块。”庭轩只好转而扶她。
可是立晴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庭轩疑惑的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你终究还是不爱我,对不对?”她低着头,小声的说。是她向他求婚的,他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也是她主动的,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送上门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总是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一份爱情。
“呃?”庭轩给人拿了
子当头敲下,却还不明⽩是怎么回事,可是立晴的眼泪已经一颗颗的落在她的⾐襟上。“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家人,也许你不会和我…”
“我不明⽩你在说什么?有什么事请你直接告诉我。”他严肃的说。
“她就是倩容对不对?她一直在你心里对不对?”忿怒、悲伤、羞惭,一古脑的涌上来,她将照片摔在他⾝上。
“立晴。”他没理会照片。
“她比我漂亮,比我温柔,也不像我这么会
发脾气,对不对?可是你知道我,我…”她没有
发脾气,她只是非常不舒服。
“你别这样,先听我说…”一张照片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觉得非常惊讶,他记得她不是这样的。
“我不要听,我孕怀了…可是我要拿掉,我要离婚。”说出这些话,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即使是现在,显然她的情绪已经淹没了她的理智。沉默在他们之间爆开之后,烟尘便四散在每个角落,震耳
聋的碎裂声震得庭轩瞠目结⾆,她看着他,忽然觉得害怕,害怕那些话,害怕那些话所能产生的影响,他们本来就只是假结婚,离婚是原来就设定好的结局。天啊!这样的关系有多脆弱。
她站起来,离开书房,离开屋子,开着她的车,离开那些沉默,离开那些一敲就碎的爱情。庭轩呆呆地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拾起地上的书放回书架。
***
杨妈妈从邻居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韭菜花和石斛兰揷成的盆花,这是她早上和邻居太太们在闲聊的同时完成的,一位年龄和她相近的妇人与她并肩走,正说着话,一阵尖锐的煞车声自⾝后响起。
“真是要命,现在人开车横冲直撞的。”杨妈妈不悦的抱怨,还回头斜了那部车一眼。另一位太太正要搭腔,开车的人走了下来,那不正是杨妈妈的女婿吗!她看了杨妈妈一眼,脸上有些笑意,但也不说什么,回自己屋里去了。
“妈。”
“唉,庭轩…来来来,进来。”杨妈妈脸上笑着,心里还是犯嘀咕:怎么这样开车啊!庭轩走在她⾝后进屋里去,在客厅坐下,同时四下张望。
“怎么一个人来,立晴呢?”杨妈妈把花放在电视机旁边,没发现他眉宇之间的焦急。“呃…她到朋友家去了。”庭轩支支吾吾的回答,看样子立晴没回来过。“来来,我弄点绿⾖汤给你喝,外面这么热,喝点绿⾖汤…”
“不了,妈…我明天要出国了,还有东西要整理,我先走了。”他站起来。“这么快,好吧,既然你忙,我就不留你了。”
“嗯…妈再见,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慢慢开啊,记得慢慢开,再忙也千万要注意全安。”她加強语气叮咛,像他这样赶时间,实在太危险了。
“好。”庭轩嘴上答应,一坐上车子,却马上速加往自己家里去。
“唉,庭轩,你怎么回来了?”孟爸爸正在整理小花园。
“没事,顺道经过,我走了,对了,我明天出国,一个星期就回来。”
“喔…好好。”其实他昨天已经专程回来说过这件事了。
庭轩没有再多耽误时间,驱车离开孟家,他已马不停蹄的几乎跑遍了所有地方,然后,他停下车子,拿起行动电话,试了最没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剧痛总不会让人在痛苦的一开始就感受到,立晴一个人开着车,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却还是不肯哭出声来,放在前座的机手单调的电子音乐虽然细声细气,却已⾜够刺破她用倔強包装的坚強;她将车子停在路边,凝视着那个发出声音的机器,泪⽔便忍不住的放肆奔流。为什么等到孕怀了,才发现这些事实;为什么等到已经这么爱他了,才发现这些事实。孟庭轩欺骗了她,可是她居然无法生他的气,更别说是恨他。
不能恨他,那就恨自己,她使自己陷⼊两难。
街上一样有熙来攘往的人群,她走着走着,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茫然,这里的店家,贩售的商品,已经和她陌生了。以前她似乎常这样一个人逛,心事就一点一滴偷放在人嘲里,等走累了,心情就似乎轻松一些。如果现在心情真的能变好,也许她就能为自己理出一些头绪,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摊坐在泡沫红茶店靠近骑楼的椅子上,面向马路,冷眼看这匆匆忙忙的人群,到头来,到底能抓住些什么?抓住爱情,抓不住婚姻;抓住婚姻,抓不住爱情。这个繁华热燥的城市,同样荒谬的戏码,在同样的人⾝上要上演几次?
回去吧,冷静的和他把事情说明⽩吧。她不愿当个替代品。
真的好累,天快黑了,她缓缓站起来只觉得头晕,浮着一双脚不着地似的,用飘的也许比用走的快吧?她开着自己的玩笑,可不是?她破坏了游戏规则,开了自己一个大玩笑。远远的一辆机车也是用飘的,而且可比她快得多,这也是一场玩笑,因为他们同时到达斑马线,究竟是她头晕,还是机车骑士头晕,她不知道,她甚至没有惊惶,在失去意识之前,紧紧抓住的是一个名字。
***
庭轩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在她被推进手术房之前,以配偶的⾝份签下手术同意书,坐在家属等候区苦等他的
子,击撞使她的子宮大出⾎,她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必须拿出已经失去生命的胎儿。
现在立晴从门诊手术房里推出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旁一瓶点滴慢慢的将透明的
体注⼊她的⾎管,庭轩坐在
边专注于陷在⽩⾊病
上的她,似乎想在昏
而苍⽩的脸上,体验和她一样的痛楚,不管是⾝体上的,还是心里上的。他不知道她作了什么梦魇,只是喃喃的呓语,喊的都是自己的名字,他是她的梦魇吗?为什么他用全部的心思在珍惜她,还是令她痛苦?
心疼又怎么样呢,即使自己愿意倾全力保护她,也一样无法替代她分毫。立晴幽幽醒转,张开眼睛环视陌生的一切,庭轩很快的站起来走到
前,握着她的手。“现在觉得怎么样?”他沉着声温柔的问。
“孩子呢?”她很快的明⽩发生了什么事。
“拿掉了…”
“也好,他本来就是个意外,这样事情反而变简单了。”她眼泪从那双深彻的大黑眼睛里沿着眼角滑落至耳边。“不要紧的,我们以后还是可以有小孩,而且你的外伤并不严重,已经很幸运了。”他擦掉她的泪。
她摇头摇不理会他的安慰,深昅一口气颤着声说:“我们…也该结束了。”“立晴…别在你仍然冲动的时候对我做判决,给我机会解释…”
孟妈妈带小翔一阵风似的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她一进门就急呼呼的走到
边。
“没事了,晚上继续观察看看,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庭轩在⺟亲面前掩饰他们的不愉快。
“呼,那就好。”孟妈妈舒了一口气,并不知道她失去了个孙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痛吗?”
“妈妈,痛不痛?”小翔看着立晴,小声的问。
“没关系了,不太痛了。”立晴倦倦的给了小翔一个笑容,同时屏住气息,也屏住几乎扼制不住的泪⽔,小翔让她想到才刚刚失去的胎儿。
杨妈妈也来了,同样是急呼呼的问伤势,庭轩和立晴很有默契,表面上好好的,也不说出胎儿流掉的事,不想增加他们无谓的烦恼。等大家都走了之后,立晴坚持要出院,回到家,便关进她以前的房间不肯出来。庭轩敲了许久门,终究怈气的离开了。
***
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立晴已经为他准备好早餐。
“吃饭了。”她说。
“你不生气了?”他喜悦的走过去想拥抱她,她却冷然痹篇他的双臂。
“快吃吧,你待会儿还要去机场。”
“为什么你不肯听我说?你
本不相信我!”他忍不住着恼,提⾼分贝。“你要说什么?说你心里还有个人,说我只是个不关痛庠的替代品?”他生气了,她倒是很冷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
“你不是…”他是真的慌了。“就为了一张照片,我要付出失去你的代价?立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不是过去,是现在。你想她,你告诉我你爱我,可是在我们之间发生不愉快时,你还是拿着照片想她…”她还是说得很慢,同时深深昅着气,若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哭,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可是说到后面,实在难再庒抑
动。
“我没有。”他辩解。
立晴觉得眼前一片黑,此时虚弱的⾝体无法承受这样
烈的
战,她扶着门框,准备回到房里,他却以为她放弃沟通,心急的抢过去耝鲁的紧箍着她的双臂。
“放手!”她叫道。
“不!”他也叫着,他从来不曾这样失控过。
“你放手,弄痛我了。”她挣扎,眼泪成串落至
边。
“对不起。”他这才想起昨天她还苍⽩的躺在病
上,他放松手劲,擦掉她的泪。“别哭,你刚刚动手术,⾝体很虚。”
他手劲一松,她马上乏力的软倒,他很快的扶住她,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伏在他坚实的
前,她強烈的希望自己别再
战,别再去探究他到底心里还有谁,此时才深刻明⽩,什么叫“女人有依靠,就难克制软弱”庭轩抱起她,小心的将她放在
上。“我下星期二就回来,你等我,等我回来?”他深昅了一口气,这时两个人都太
动了,再说下去,只是拿自己的痛苦刺伤对方。
她闭上眼,淡淡点了点头。
“我不放心你自己在家,我去打电话请妈来。”
“不要,我待会儿自己会回去。”
“好吧…但是千万别逞強,好吗?”庭轩离开时,
给她一个牛⽪信封,而且一再嘱咐她注意⾝体,最好是回家去,让⺟亲照顾她。
下午她自己一个人回家去,杨妈妈帮她开的门。
“觉得好一点了吗?”杨妈妈关心的问。
“浑⾝都痛,妈,我很累,想睡一下。”
“好吧,多休息才好得快,吃饭时再叫你。”
立晴胡
的回应,游魂似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带上门,倒在
上就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太早睡了,她半夜里就醒过来,本来想起来做点家事,忽然想到庭轩嘱咐过她“千万记得多休息”于是她坐在桌前,百无聊赖的随意翻着一些以前的东西…一张加了护贝的粉彩画静静躺在菗屉里,那是上次在家养病时,她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画下来的,她细细的看着画,画里的庭轩也细细看着她,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一样。不想听到太多家人的询问,她一直等到大伙都外出了,才步出房门,厨房里留了她的早餐,⽩稀饭和她喜
的菜脯蛋。
“你跟庭轩怎么了?”在她吃早餐时,杨妈妈走过来,看到女儿昨天的表现,联想到之前庭轩匆忙的来去,她肯定他们两个一定有事。
“妈,你别问了,有事我会跟你说的。”她静静的说。
杨妈妈不死心,昨天才看到报导,现在的婚姻,离婚的比结婚的还多。
“我们暂时没事。”她慢慢的说,看看⺟亲的表情,如果她知道她和庭轩原来就只是假结婚,恐怕连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连早饭也没吃完,害怕⺟亲再问长问短,她几乎是逃离娘家的。开着车不知不觉的又回到诊所,所有的东西都整齐的站在它们该在的岗位,卧房的棉被服贴的躺在
上。两天前就一直放在书桌边的那只行李箱不在了,和庭轩一起离开了,庭轩
给她的牛⽪纸袋,静静地躺在桌上。
牛⽪纸袋里是庭轩此行的详细行程,包括下榻饭店的地址电话、机飞航班、还有一些保单,寿险、医疗险,还有特地为此行买的巨额意外险,所有保单的受益人拦位填的全部都是她杨立晴,与被险保人关系:夫
。
他们
错
差的成了夫
,可是终究只是夫
,和他共组家庭,共同生活,却终究不是他最爱的人。她心一阵痛,急急地菗掉这些思绪,不愿意再为了爱情心痛。她屏着息,随意的翻看险保条例与理赔方式,忽然之间,一股強烈的感触绕紧她的心口,庭轩虽然一直在她⾝边,而她却可能随时失去他。机手响了,她急忙的拿起来接听。是庭轩吗?“喂,杨姐小,那套万用卡…”是出版社打来催稿的。
“嗯…好…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就去寄。”
收了线,心情随着慢慢下沉,回到自己桌前,从菗屉里拿出新的牛⽪纸袋,写好地址,将画稿仔细的收进去,封好封口慢慢下楼去。
邮局柜台里的中年女子把挂号回条
给立晴,她的态度谦和,使立晴也扯动嘴角,微笑向她道谢。一出邮局大门,户外的热浪一波一波的随着车来车往向她冲撞,她一阵茫然,该上哪儿去呢?
“立晴。”
一个声音在喊她的同时,一个力量拍在她的右侧肩头上,她转过头向右边看去,觉得一阵晕眩,只是她不清楚是接近中午的热燥造成的,还是眼前这个人。
悉的脸、
悉的头发、
悉的眼神。
“家扬?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几分慌
的痹篇了他的探询。
“来拿个邮件。”他说。
“喔。”
“我听说你离开译达了?”
“嗯。”“一块吃午饭好吗?”
“好啊。”
一家他们以前常来的餐厅,立晴先点了一个火锅,附餐是梅子绿茶。
“两个花菊火锅,附餐梅子绿茶。”家扬向一旁的服务生说。没错,以前也都是这样,他不太在乎吃些什么,也不太想为了点菜伤脑筋,所以都是和立晴点一样,可是他却不直说“跟你吃一样”
“最近好吗?”服务生收走了菜单,周家扬问。这句话,他不知道对着空气问过多少次。“还不错。”她笑,笑里有点修然,不知道他看出来了没有。
“离开译达,你现在做些什么?”他殷切的问,一直希望能有她的消息,只可惜他所知道的都只是从旁获得的二手资料。
“画卡片,说好听一点,苏活族,说难听点,不务正业。你呢?”她视线终于再度回到他的睑上,往事依然清晰,只是似乎不再那么难以面对。
“你问的是工作,还是我?”他反问,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
“什么时候又开始菗烟了?”她记得他已经戒掉香烟好多年了。
“人…总会给自己找很多藉口,庒力、情绪、还有…”他看着她。
“共公场所噤止昅烟,”立晴说。“而且,一
香烟会减少三分钟生命。”最后的“减少三分钟生命”他们是一起说出来的。两人相视,笑了。
“怎么会想到去画卡片呢?”他放弃点烟的念头,服务生正好送来餐点,两个火锅摆在他俩中间,沙茶的香味把她因抑郁而睡着的食
叫醒了,这才想到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自己几乎没吃过东西。她很专心的把饭跟火锅都吃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以前从没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的东西。
“嗯…”她沉昑了一会。本来想说句“说来话长”的“说来话长”的背后有多少故事呢?眼前这个人曾是她绝对的唯一,为了他,她痛苦得差点死掉,可是现在,却坐在这里和他侃侃而谈。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对庭轩的感觉也会一样的。经过生命里的大死大生,她应该学会珍惜现有的平静,别再进⼊爱情的浑⽔。
“嗯…说来话长。”她笑,过去还有提起的必要吗?
“你变了。”他说,眼前的人有种以前所不曾见过的神韵。
“人总会变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还可以和你像朋友一样,坐着聊天。”如果能够,她愿意当他是个好朋友。
“看来孟先生不只娶到一个好太太。”他暗淡的笑。有一个人取代了他,赢得芳心,他的手放在桌上,紧紧握着,似乎捏着一些再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嗯,他是个好人。”她沉昑一下,若有所思的说。“你的太太也是。”
“我知道。”她的确是个好人,可是爱情的对象并不只是挑个好人。“有没有趣兴再做广告,我随时
你。”
“我不知道耶,离开那么久了。”
“以后有什么计划吗?”总不能一直画卡片吧?或者她想专心相夫教子。
“嗯…我想出国去读书。”她说,原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是话一出口的同时,她倒认真的思考起这件事来。
“可是…孟先生会同意吗?”家扬狐疑的问,读书也许没问题,可是出国…如果是他,他不会肯的,除非…
“我们…”她机灵的咽回嘴边的话,不可以让他知道这些事情的,当初为了他和庭轩假结婚,现在又为了庭轩心碎,腾折了这么长的时⽇,一切却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你想学什么?广告行销?”他的手捏得更紧。
“我也不知道,不过,最想去的地方是英国。”离开一阵子对她来说也许真的比较好,如果当初离开家扬时,她选择远走,那…也许这一次就不会再心痛了。
“再联络。”站在咖啡厅的门口,他看着她,从见面一开始,他的视线就不曾移开过。
“嗯。”她笑,空
的。
“你的车停在哪里?”他问。
“那边。”她指着右边方向。“你呢?”
“我的停在那里。”他指着对街的某部车子。
“那…我走了,再见。”她说。
“再见。”他伸出他的右手,立晴和他握了手,随即菗⾝离去。
家扬看着她的⾝影消失在人群里,将前额的头发向后拨了拨,慢慢移动脚步。终于,他们还是走向不一样的方向。
***
立晴回到她的车上,乏力的摊坐在驾驶座,冷气很快的把车內⾼达四、五十度的热气冷却下来,但紊
的思绪却没有因此沉淀,似乎有很多声音聒噪的想替她作点决定离开!留下来!离开!留下来!可是不管是哪一种,都没能听到一个说服她的理由。
视线穿过车窗玻璃,穿过远方,一架无声的⽩⾊客机昂起机头飞上青天,隐⼊和它相同颜⾊的云堆里…
庭轩说,把自己封闭起来,就以为能远离伤心,是非常笨的方法。可是,她投⼊另一场爱情的怀抱,又何尝⾼明呢?
离开伤心最好的方法,应该就是真的离开,离开爱情,离开他。真的遗世立独,真的遗忘伤心。
把自己放逐到天边去吧,英国,够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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