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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雪刚停住的时候,何侠回到了驸马府。

 昨天深夜才到,今却起个大早,进宫见了公主,又为了东林事被众将军困在议事厅里商讨战事,纵

 使铁打似的身子,也略有了些倦意。

 他这位驸马眼中的驸马府,金碧辉煌,却总少了点人气。今从宫中策马归家,却对它多了一分亲近

 ,也多了一分不愿面对的怯意。

 这亲近和怯意,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娉婷在的地方,总会染上和娉婷眸中一样的颜色,回响着和娉婷呼吸一样的频率。

 她总能在不知不觉中,渗进别人的每一口呼吸,牵着别人的心,而白己却永远是一副懒懒洋洋,毫不

 自知的模样。

 只有何侠是例外。

 十五年相伴相随,何侠自问也能渗进娉婷的呼吸,牵着娉婷的心,他脸色有不对,身上不舒服,兴致

 不好,都会引起娉婷的注意。那双聪慧的眸子轻轻转上两圈,便能猜出他的心事,于是逛园子也好、弹琴

 也好、说笑话也好,体贴地为他排解。

 有时劝了满心不痛快的他拿起剑,舞一套敬安剑法,娉婷也一边换了袖子特别宽大的裙子来,伴着他

 的剑,跳一曲缓慢轻柔的“九天。”

 灵犀相通,堪怜身边一朵解语花。

 天下间的男人,没有几人能有这般福气。

 这是属于何侠的福气,曾经。

 当娉婷的目光移向他处时,何侠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得到娉婷的关注,是如此宝贵的足。

 原来珍贵的不是琴声低唱,动人的舞,魅人的笑,而是那一分安心的感觉。

 原来天生的福气,也天生注定有失去的一天。

 这些曾经属于他的福气,难道注定统统都要给了楚北捷?那个敌国的王爷;那个设下计策假装败退,

 挑拨得何肃向敬安王府动手的镇北王;那个留下离魂宝剑,从此让娉婷怅然若失的男人。

 踏上台阶的脚步有些迟缓。

 眼前的门槛真高,这是他驸马府的门槛,似乎再高一点,就能把门也挡起来,成了一座结结实实的监

 狱。

 他自愿跨进来的,但不等于愿意在里面待上一辈子。

 何侠低头,看自己掌中被剑磨出的茧子。他的手,有力而灵巧,知道怎么巧妙的挑砍穿刺,为自己赢

 取胜利。

 四国已

 世,就是英雄的乐园。

 他是天生的将才,敬安王府的出身,更给了他居高临下观测时局的本钱。他天生,该是这攘攘众生最

 顶端的一个。

 但另一个人也有这般雄厚的本钱。楚北捷,也有尊贵的出身,也能文能武,也有治国的才干,也有领

 兵的细心勇猛。

 最重要的是,他也有使人臣服的气势和风度。

 他和何侠,就像归乐的两琴,凤与白娉婷,一生之中,总要被连在一起的名字。

 凤和娉婷从小是好友。

 他们两人,却注定是敌人。

 娉婷已经回来了,楚北捷得不到她。就像娉婷一样,楚北捷也永远不会得到这个天下。

 何侠的眼中,出毅然之,昂首举步,跨过驸马府高高的门槛。

 匆匆过了前厅,绕过小池的回廊,忽然在石屏风后站住了脚。何侠子着小亭里的身影。

 亭中有石桌。古琴摆了出来,香在一旁默默燃着。娉婷坐在古琴前,无声地抚摸着琴头,仿彿她要把

 曾经沾染过此琴的任何一丝汗迹,统统细致地抹去。

 看到这一幕,何侠才深深地想起,他已经很久不曾听娉婷弹琴。

 他总是坐得最近的,在一旁看着,美得无法形容的十指衬着古朴的琴,被拨动得颤栗的弦,吐出美妙

 的音,倏忽就变了破风的箭,清越地向天上去。

 连浮云,也惊得不忍离去。

 未听到娉婷的琴声,竟已有那么久了。

 他不敢惊动娉婷,静静站在石屏后,期待熟悉的琴声响起。那会安抚他疲倦的心,指引家乡的方向。

 娉婷却似乎无意弹琴,她只是低头,用指尖反覆摩娑着古琴。若有所失的目光,停在细细的弦上。

 香优雅地燃着,暗红色的点,渐渐降到低处,使劲地闪烁几下,终于熄灭了。

 “为何不弹?”何侠从石屏后走了出来,踩着雪地上蜿蜒的青砖石块,停在亭前。

 娉婷恍若未闻,仍怔怔瞅着那琴。

 “这琴是我特意遣人从归乐买回来的,喜爱吗?”

 再好言相问,也得不到回应。

 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娉婷就再没有开口和他说过一个字。

 她的人回来了,她的心却忘在了东林。

 好一会,何侠叹了口气:“晚饭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厨房。这府里养着两个归乐厨子,最会做蒜香

 肘子和泥绒酱瓜。“

 他打算回房歇片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好久没听见你的琴声了。”

 低声说了一句,回头要走

 。

 “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少爷在雪中舞剑了。”

 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侠惊讶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欣喜,低声问:“想看吗?”

 娉婷却别过目光,幽幽叹了一声:“少爷不累吗?昨夜才回来,一早就出去了。”

 何侠动情地凝视着她,出一个宠溺的微笑:“有你看着,怎么会累?”

 剑,温柔地出鞘。

 如蛟龙入水,畅酣自在,如古藤老须悠悠垂地,错落有致。

 剑锋处行云水,气势蓦长,身形快若奔雷。

 娉婷倚亭而坐,默默看着。

 她的目光如烟似水,柔柔一瞅,何侠再多疲累也尽化乌有。

 何侠持剑腾空飞跃,转眸处,与娉婷视线对个正着。

 一瞬间,安逸的敬安王府,仿彿又到了眼前。

 一切都没有改变。

 爹娘仍在,家园仍在,他曾经努力保护和为之自豪的一切,都在。

 傲气年华,风花雪月,不曾稍逝。

 何侠剑走偏锋,使尽浑身招数,要留住在他心中烙下重重印记的昔日。

 寒寒北风中,挡不住豪气顿生。何侠一剑舞毕,大汗淋漓,潇洒举袖往额上一擦,笑道:“再来!”

 剑锋斜斜向下一挑,蓦然一顿,身形已变,如龙飞天,蓄势待发。正是娉婷往日最爱看的敬安剑法

 。

 铮!

 剑如蛟龙游走四方,一声越琴音不期而至,催发剑势。

 何侠心中大为振奋,动作毫无停滞,劲骤转,剑势再变。琴音更强,仿若龙,更加高亢。

 剑舞琴挑,竟配合得丝丝入扣,毫无瑕疵。

 整套敬安剑法从容舞来,娉婷指下一曲“九天”已尽。

 最后一招剑锋凝定,琴声遏然而上。

 两双深邃的眸子,在半空中撞个正着,复杂而熟悉的感觉,汹涌而至。

 娉婷,娉婷,你和我一样,不曾忘记过去。

 你的心里仍有敬安王府,仍有小敬安王!

 除了楚北捷,仍有其他,能在你心田容身,对不对?

 仍有的!

 白茫茫的天地,骤然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相对的视线才缓缓分开,娉婷眸光转动,移向何侠身后某处,柔和地定住。

 何侠若有所觉,缓缓回头。

 一道优雅庄丽的身影,跳入眼帘。

 耀天身着隆重华丽的紫长裙,一袭纯白色貂坎肩披于肩上。头戴式样复杂繁琐的珍珠凤冠,脖子

 上紧贴一串琉璃宝石项链。

 樱桃红,灿星亮眸。

 身后八名侍女低头敛眉,伺候一旁。

 见何侠回头,耀天雍容一笑,赞道:“第一次见驸马雪中舞剑呢。”目光一转,移向何侠身后,柔声

 道:“归乐双琴,果然名不虚传。白姑娘,久仰。”

 “公主殿下。”娉婷玉手离了琴,缓缓站起,隔着亭子,向假山后的耀天遥遥行了一礼。

 何侠脸色变了变,极快地微笑起来:“公主什么时候来的?”收了剑,走到耀天身边,探了探她的手

 :“这么冷,为何不叫我一声,却在雪地里站着?”

 “雪中剑飞琴鸣,难得的美景,看得人心神醉,怎么舍得打断?”耀天柔顺地让何侠牵了手。

 一起进了厅里坐下。侍女们端上热茶,三人各怀心事,低头品茶,看着茶碗中热气袅袅,一时都无言

 。

 耀天身份最尊,自然坐在客厅正中的主位。偏头打量了坐在身旁的娉婷半晌,忽然笑道:“白姑娘刚

 罢弹的曲子真好听,不知曲名是什么?“

 娉婷放了茶碗,不卑不亢答道:“曲名九天。”

 “九天?”耀天重复,仿彿咀嚼了这个名字一番,点头道:“曲好,名字也好。”

 “公主夸奖了。”

 “可以再弹一次吗?”

 娉婷未答,何侠刚巧放下茶碗,关切地问:“公主用了晚膳没有?知道公主要来,我特地吩咐了厨子

 们准备归乐的点心。上次公主吃了一块,不是一直说还想尝尝吗?“

 举掌在半空中击了两下,唤了一名侍女上来,吩咐道:“快去,将准备好的点心都端上来,还有我带

 回来的酒,也送一壶上来。“

 不一会,点心和美酒都送了了过来。点心确实是出自归乐大厨之手,热气腾腾,上面雕着各灵巧讨

 喜的小花,每一小碟里玲珑地摆着五个,每个顶上点缀着不同的头,表示里面的馅也是不同的。

 何侠摒退侍女们,亲自为耀天倒了一杯酒,送到她边。耀天瞅他一眼,目光在看不出表情的娉婷脸

 上稍停,乖乖仰头喝了何侠送上的酒,又用了两件点心,不再作声,脸色平静。

 “娉婷,你也尝一个吧。”何侠看向娉婷。

 娉婷手边的桌子上也有三四个小碟。她低头看了看,摇头道:“我不吃苹果馅的点心,少爷都忘了。

 “

 “我当然记得。”何侠道:“你没看见上面点着红萝卜丝做记认吗?苹果馅都换了红萝卜馅,搀了蜂

 在里面。“

 娉婷用指头捏起一个,从中间掰开了,里面果然是红萝卜馅,混着蜂的香味,试探着放了一点进嘴

 ,眼睛一亮:“比以前的味道更好些,你还放了什么进去?”

 何侠瞥耀天一眼,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用了新鲜的冬。云常都城附近的雪山上,有一种不

 怕冷的蜜蜂。“

 有着家园味道的点心出奇可口,娉婷尝了一点,竟似乎被勾起了食欲,碟中的点心每个只有指头大,

 经看不经吃,她一口气便将五个都斯文地吃进肚子,还意犹未尽般,向何侠手边桌上的点心瞅去。

 “只有你那一碟是红萝卜馅。我们这几碟都不是。早知道你喜爱,该叫厨子多做一点预备着。”何侠

 视线朝正中的耀天一扫,殷勤地问:“公主说喜爱厨子们上次准备的,所以今天为公主献上的还是那几种

 馅。公主要不要也尝尝红萝卜馅?“

 耀天脸色淡淡地,笑了笑:“我喜爱苹果馅。”伸手去取桌上的酒壶。

 何侠帮她斟,已晚了一步。娉婷执了酒壶,款款为耀天倒了一杯洒,忽然出一个亲切到极点的微

 笑,柔声道:“小雪已止,眼看月亮也要出来了。不如开了大厅的门窗,让月光慢慢透进来,公主一边喝

 酒,一边听娉婷弹琴,既解闷,又雅致。可好?“

 “嗯,听着这打算就舒服。”耀天点头,唤人来开了客厅的门窗。冬天短,从院里进屋不过一个时

 辰,夜幕已经降下来了,明天似乎是个晴天,星月都看得清楚。

 晕黄月光,水般进厅中。

 侍女们肃静无声地抬了放琴的几案进来,不一会,将何侠专为娉婷买的古琴也抱来,端端正正摆在案

 上。

 娉婷如往常般焚香,净手,脸上已经多了一分庄重秀。坐在琴前,屏息闭目,将指轻轻触着弦,勾

 了一勾。

 一个极低的颤音,仿彿哽咽着在弦上吐了出来。

 耀天听在耳里,叹一声:“好琴,难怪驸马不惜千金购来。”

 看向何侠,又赞叹道:“也只有这等好琴,才配得上白娉婷的弹奏。”

 何侠回耀天一个宠溺的笑容,并不作声,只用温柔的目光抚摸着她的眼眸。

 娉婷试了一下音,觉得心已经静下来,抬头问:“公主想听什么曲子?”

 “点曲这样的大事,要交给熟悉琴者的人才行。”耀天光落到何侠脸上,淡淡道:“就请驸马代我

 点一曲吧。“

 何侠想了想,问:“景,如何?”

 娉婷点点头,潜心闭目,养了一会神,再睁开眼时,眸中已多了一种不容忽视的自信和神采。

 轻轻按住琴弦,再熟练地一挑指。

 与刚才试音时截然不同的轻快琴音,顽皮地跳进耳膜。

 生机,顿时盎然。

 琴声到处,虽是冬日,却已经少了冬日的寒。仿彿时光一下子去得急了,让人骤然想起,冬去后,

 便是

 微急的促调,一点也不让人感觉烦躁。雨连绵,屋檐下一滴滴淌着,温柔而又活泼。

 旋律渐渐越奏越快,到了高昂处,明媚的春光,铺天盖地而来。

 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丝沉重。

 一切都是快的。

 鸟儿呜叫着穿梭林间,新的小草从冰雪刚刚融化的泥土里钻出来,老树舒展身段,准备换上新的

 绿衣。

 安静了,冬的小兽从里悄悄探头,不一会,已纵了出来,亲近林中第一朵害羞的花蕾。

 一幕幕,在琴声中毫无保留地展开,就连空气也仿彿充满了泥上芬芳的气味。

 厅中人听得如痴如醉,想像三月春光人心醉。

 琴声渐低,似一已尽。

 雀鸟钻回巢中,小兽玩得累了,自去寻清澈的水源休息。草仿彿经此一,又高了不少,老树从容

 立,含笑看顾已在它枝叶内蜷缩睡着的小松鼠。

 余音绕梁,久久个绝。

 过了许久,耀天才惊醒了似的,由衷赞道:“天下竟有这样的琴声。驸马自小有白姑娘相伴,耳福真

 比我好了不知多少倍。“

 娉婷受了夸奖,并无得意之,恭敬答道:“娉婷如今住在驸马府。公主要听琴,随时唤我就好。”

 耀天貌似甚,点头笑道:“那最好了,还能再弹吗?”

 “当然。公主想听什么?”

 耀天想了想,问道:“既有景,那么夏秋冬,也应该各有一曲吧?”

 “是的,景,夏,秋虫,冬语。”

 “那…”耀天轻轻吩咐:“都弹来让我听一听吧。”

 娉婷应了一声,身坐正,肩膀微抬,双手又抚上了琴。

 悠扬琴声,从精致华丽的窗和门冉冉飘出,回在偌大的驸马府上空。

 景,夏,秋虫,冬语。

 明媚之景,夏盛放之,秋萧肃之虫,冬无人之语。

 敬安王府的花台亭边,这是娉婷谱的曲,何侠思量着起的名。

 景奏过,夏已往,秋瑟瑟徐至,苍而不凉。

 爱内府外,被琴声浸润得如在天外,至琴声遏然而止,才恍然察觉,原来倾心醉中,秋虫也已到了

 尽头。

 弹琴极为耗神,娉婷勉强弹了三曲,倦藏在眉间,又要抚琴,再弹那冬语。

 何侠早在悬心,忙伸手制止了,转头向耀天道:“公主,现在正是冬天,听冬语更添寒意,远比不上

 前面的景,夏,秋虫有意思。不如不听那冬语,留一点余韵,权当回味?

 “

 “驸马说得对。”耀天点了点头,意犹未尽,徐徐评道:“方才这二曲各有特色,但若单论气魄,我

 还是最喜爱后院听见的那首九天。“

 娉婷在何侠答话之前已经表态:“不听冬语,那就让我再弹一次九天给公主听吧。”

 何侠猜想耀天也瞧见娉婷虚弱,盼耀天自行拒绝,不料耀天却点头笑道:“好。”

 何侠心中不喜,又不好作声,眸光微黯,脸色却不动声,仍坐着静听。

 娉婷果然端坐了,又勾了弦,轻轻一挑。

 弦颤动起来,发出优美的音,却似乎没有原先的清越。何侠暗叫不好,勉强听了一会,几个高音好似

 巍巍然临渊而立,有不稳之忧。

 娉婷息渐重,肩膀摇晃几下,竟向后软倒。何侠暗叫一声不好,猛然从椅上跳起,刚好将差点倒在

 地上的娉婷接在怀里,变道:“娉婷!娉婷!”

 “怎么了?”耀天也是一惊,起了身走过来探视。

 何侠无暇答她,抓了娉婷纤细得可以看见骨头的手,在腕上静静探了一会,将她打横抱在臂弯中,绕

 饼回廊,小心安放在寝室的上,才对随后来的耀天沉声道:“脉息有点

 她一路颠簸,大概累着了。

 “

 曜天愣了一下,道:“我不该命她弹琴的。”出歉

 出乎意料,何侠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慰她,只是转而言它:“煎几服葯喝了,再好好休息几天,就会没

 事的。“就着房中书桌上的笔墨,亲自写了一副葯方,代侍女们立即拿下去准备。

 忙了一会,又唯恐外面的脚步声惊扰娉婷,亲自为她放下前垂幔。回头时,看见耀天站在身后,默

 然不语。

 问侠这才将心思转回到娇身上,柔声道:“公主累了吗?公主的寝房已经用香熏过,请公主先过去

 休息一下可好?我立即就过去。“

 “不必了。”耀天满怀柔情而来,现在兴致全无,强笑道:“只是来瞧瞧驸马,本来就不打算过夜的

 。“

 “公主…”

 “我们俩是夫,日子长着呢。”耀天低声道:“你刚回来,也该清清静静的,好好休息一夜。”眸

 子不动声地一转,瞥了垂幔深处,上娇弱的身影一眼。

 何侠低声道:“那我明一早进王宫去见你。”

 虽仍是往常轻佻甜蜜的语气,表情也极真挚,但听在耀天耳中,总觉得他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走了。”

 “我送公主回王宫去。”

 耀天心中气苦,碍着身份,又不能显丝毫,摇头道:“不必。”

 这两字说得生硬,何侠怎会听不出来,身形一僵,锐利精明的眸子直视耀天。

 耀天被他定定一看,反而心生不安。她将何侠看得极重,明白若让何侠将她看作没有心狭窄的妒妇

 ,从此便会失了何侠的宠爱。赶紧隐藏刚才不慎的不满,换了另一种羞涩语气,别过脸嗔道:“一路

 回去,谁不瞧在眼里?都是夫了,还送来送去的,生疏得像外人似的…

 “

 何侠温柔地笑起来:“公主多虑了。我们是夫,永远都不可能是外人。送到王宫怕人笑话,那就让

 为夫送到大门,总不能这也不行吧。“

 耀天不再反对,出女儿娇态,乖巧地让他携了手。

 两人一道亲亲密密地到了大门,何侠早奉上无数甜言语,柔情绵绵,说得耀天矜持的脸上逸出花般

 笑容。

 门前宫卫们早已备好马车,烛光闪烁,将一条大街照耀得如白昼般。

 何侠亲自扶了耀天登车,又探身入内叮嘱了两句,才站到一旁,目送浩浩的王宫车队在寂夜中离

 去。

 车队远去,在眼中渐渐缩为一个小点,何侠才转身进门。

 夜已深,大地一片寂静。

 如娉婷的琴一般,冬,无人之语。

 没有朝自己的寝室,他一路不停步地回到娉婷的寝室。跨入房中,一个身影受惊般地从边站起来,

 瞧清楚他的脸,连忙低头行礼:“驸马爷。”眉眼之中,隐隐藏着不平之

 何侠认出她是娉婷的侍女,不大在意地看了一眼,视线转到上的娉婷脸上。

 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醉菊正在陪伴娉婷,她知道何侠的寝室在另一侧,没有想到何侠会这个时候过来。见何侠走近边,

 他怎么说也是这里的主人,只好不甘心地让开,站到一旁。

 何侠没有理会这个侍女,坐在边,细细审视娉婷苍白的脸色。瘦了许多呢。

 他伸指,轻轻描绘娉婷

 的脸形。

 醉菊瞧在眼里,攥紧垂在两腿侧的拳,心一阵狂跳。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又是在私密的寝室里,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

 若何侠对娉婷起了龌龊

 心思,那可怎么好?

 何侠对醉菊的紧张浑然不觉,只是用指反覆描着娉婷的眉目,形,怜惜地瞅着她沉睡的模样。

 醉菊监视着何侠的一举一动,他每一个触碰娉婷的动作都令醉菊万分紧张,既盼他的指尖快点离开娉

 婷的脸庞,又怕那指一离开,又会伸到更叫人害怕的地方去。

 王爷,这可怎么办?

 你再不来,大事就要不好了。

 生平第一次,醉菊在心中强烈地怨恨楚北捷。(,$。。)]

 醉菊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何侠终于停下摩娑娉婷的脸,从边站了起来。

 醉菊这才松了一口气,只道他看够了,一千一万个盼他快走。不料何侠站起转身,竟伸手去解自己的

 带,一副宽衣的姿态,犀利的眼神看向脸色惨白的醉菊,皱起眉:“呆看什么?连宽衣都不懂伺候吗?”

 娉婷还是和昔日在敬安王府一样,待侍女过于和善,由着她们爱做不做,纵容得贴身伺候的人没有一点规

 矩。

 宽衣?醉菊一颗心猛悬起来,瞅向上孤零零,毫无防备的娉婷,浑身打个冷颤。

 “驸马爷…要在这里宽衣?”

 “是。”何侠一边答着,见她不会伶俐地过来伺候,因是娉婷的侍女,也不好责骂,索不用人伺候

 ,自己了外衣。

 醉菊见他当真要在这里睡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偌大的驸马府都是他的人,就算叫起来,也是没

 有人搭理的。何况,不说别人,就是何侠一人,她和娉婷也应付不了。

 王爷!这可怎么办?

 “夜深了,你也早点睡吧。”何侠吩咐了一声。

 “是…”

 醉菊虽然应了一声,脚步却不肯挪动,咬着下,焦急地打量房间四周,目光在桌上的小石像上停了

 一卜。当即打定主意,若娉婷遇了危险,就抓了这个往何侠头了砸过去。

 何侠身为武将,身手敏捷,这么一砸未必能有用,说不定还会没了小命,但只盼能坏了他的兴致也是

 好的。

 事已至此,柔弱女子遇上强壮的男人,即使是能生白骨活人命的医术也全无用处,还能有什么法子?

 想到这里,不由悄悄向小石像方向挪了两步。

 何侠已经坐上沿,将剩下的半边垂幔放下。醉菊隔着薄薄纱幔,瞧见何侠已经挨着娉婷躺下,趁着

 空挡,一把将小石像抓了藏在袖中,蹑手蹑脚靠近。

 娉婷似乎被何侠的接近弄醒了,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略动了动。醉菊屏息听着,只要她惊叫起

 来,便掀开垂幔,拼尽全力一砸。

 寂静中,却听见娉婷迷糊糊问了一声:“少爷?”隔了一会,又喃喃道:“怎么过来了?”

 “我抱着你,会暖和点。”

 幔内传来轻微动静,似乎何侠真将娉婷抱住了。醉菊的神经绷得紧紧,竖直了耳朵,娉婷竟没有作声

 ,仿佛又睡去了。

 醉菊袖中握着小石像,满手冷汗。等了许久,幔内平缓均匀的呼吸声隐隐可闻,居然像真的睡着了。

 她仍不放心,用指尖小心翼翼在幔上挑开一个小口,从那里窥探过去。

 娉婷和何侠躺在上,共用一被子,相拥而睡。两人安安静静的,睑贴着脸,彼此毫无防备,睡得

 像两个孩子。

 愣愣瞅了半天,醉菊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继而大奇,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缩回了手,隔着幔子看两人蒙胧的影子。思来想去,到底不敢大意,握着小石像,就在边守着。

 挨了两个时辰,倦意一重一重袭来,眼皮子也渐渐越发沉重起来。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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