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没把心带回来。”
安东尼松开唐净非,说得怅然。
她这才张开双眼,看见他眼里写着了解,或许还有失望。
见她不说话,他潇洒一笑,还想开她玩笑。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吻你了吗?”
她微扬了下眉。
“你刚才闭着眼睛的样子,好像一个等待
决的犯人,我如果真吻了你,不就成了那个行刑的人了吗?我不想看见你死在我手中。”
虽然说得潇洒、满不在乎,但他还是舍不得现在就让她进米勒家大门。他刚送她回到家门口,临别前说要吻她,她同意了,他却不吻。
“你只会用笑来回答我。”他埋怨。“多说一点不行吗?”
“不知从何说起,我的心情还很矛盾。”她笑着回答。回来之后,她狂
的心已渐渐平复,如今只剩不舍,对汪洋的不舍。
“我知道。因为那个小汪先生。”
她点点头。
“其实在台北和你见面那次,你说那句‘如果我的心能够跟我一起回去,也许我们会有将来。’的时候,我就猜我是没希望了。”他眼里有一种柔和的光彩。“我甚至认为你是不会回来了,没想到我们还能再在这里见面,我还能经常陪在你身旁,明知道这样可能令你不悦,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懂,为什么我会这么吸引你呢?”
“你的浑然不知正是令我着
的原因。我周围的女人大多工于心计,她们有才华、有见地,但心眼也多;而你,你只爱音乐,仿佛只要有了音乐,你对其它的一切都可以是淡泊的。”
她听得惭愧。她并不像安东尼说得那么好,不知道汪洋后来知道了她多少里,也许他早已认定她是个工于心计之人。
不记得何时开始,她后悔了。发现自己爱上汪洋之时她应该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没达到“心将
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的境界。
即使汪洋永远不知道全部真相,他也不会快乐了。是她害的,她害了自己,害了他。
“我没有和东方女孩子交往的经验,而你的一切又和法国女子那么不同,也许这也是你吸引我的原因吧。”
“安东尼,你赞不赞成我回去找他?”她没注意他刚才那句话,自己适才的想法却
口而出。
“你想回去找他吗?”
“嗯。”她点头。“也许我真的是个提不起、放不下的人,我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噢!”安东尼夸张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如果这是上帝的安排,我只能认命了,我愈来愈觉得我对你的爱是一种不求回报的爱。”
“谢谢你,安东尼。”她又笑了,不为他的幽默,为她刚下的决定得到支持。
“嘿,不求回报是不得已,不是不想。”他故意噘起了嘴。
她踮高了脚尖,啄了一下他的
。
“回报你了吧?”她问。
“哦,这向往已久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安东尼故作一脸沉醉。“令我措手不及,我像是被闪电击中了,浑身血
在瞬间凝固之后又沸腾起来…”
唐净非笑得好开怀。
“好了啦。”她扯了扯他的手。“你要跟我进去,还是现在就回去?”
“好吧,我进去问候一下米勒先生跟太太也好,我还要向他们告状,说他们的女儿不让我爱。”
她瞪瞪眼,不再理他。
唐净非果真在一周后回到台北。
看护见她回来是既意外又开心,连婆婆都好像认得出她似的,矶哩呱啦说了一大串话。
“阿姨,这三个月来,有人找过我吗?”
“有一个姓冯的先生来过一次,我照你
代的方式回答他之后,最近都没有再来了。”
“喔。”她有点失望。“只有他来过?没有别人了吗?”
“没有。”
看护感觉得出她要的是另一种答案,可惜没有。
没怎么休息,唐净非看时间还算恰当,马上约到了冯国森。
他惊喜莫名。
“净非,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怎么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我一直很担心你是不是因为承受不了事实而想不开,怕你…”“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她感叹自己不得不再耍点心机,眼下她只能从冯国森这里打探些状况。
“你考虑过回汪家吗?”他问毕才想起要解释:“抱歉,我是因为听说了你和汪洋是兄妹的事,所以才会这么问你。”
冯国森的认知也只是这样?那…
“汪洋跟国琳什么时候结婚?还是已经结婚了?”
“他们不会结婚了。”
“哦?”“净非,丁阿姨去世了。”
她惊愕万分!“什么?怎么会呢?她还年轻呀…”
“自杀。”他黯然道。“净非,这事只有汪冯两家的人知道。”
“我懂你的意思。”她点个头。“我不会对其他人提的。”接着,她按不住好奇心:“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汪伯伯说都是他的错,但是也只有这么一句话而已,身为晚辈,我不便多问;汪洋兄妹也对丁阿姨自杀的原因三缄其口。”
不知怎地,唐净非并没有因为丁禹自杀身亡而产生快
;相反地,她隐约觉得自杀的理由必然和汪洋有关。究竟丁禹是为隐瞒真相而死,或为坦承一切而死?
丁禹的死只怕也是她间接造成的,这想法令她的心头一颤。
“汪洋还好吧?”她不经意一问。“还有,他爸爸也还好吧?”
“你还是关心他们,对不对?”冯国森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毕竟是亲人。”
她不语。
“他们都还好。”
她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强。
“不想去看看他们?”
“我的心理准备还不够,再说吧。”
他没意见。再次见到她,他已没了从前面对她时的压力,而且觉得她近在咫尺,和他之间没有障碍物。
“继续当家教?还是已经在别的地方找到工作了?”
冯国森知道的事不多,她如是判断。看来丁禹生前并没有把灵堂前与她的那番话告诉其他人。
他的生父死了,他的母亲也死了,怎么说他都该恨她的。
但,他不恨她。只是,气难消。
不错,她,唐净非,的确是上一代难分难解情仇下的牺牲者,她的确无辜。
然而,他,汪洋,何罪之有?为什么她要如此安排他、利用他?
他是爱上她了,如她所愿。所以,气难消。
“为什么这样看我?你在想什么?”唐净非的声音让彼此都想起要让眼睛休息,这才都眨了眨眼。
“怎么不进去呢?”他在座车靠近家门时下了车,因为她站在门外,所以他没把车开进铁门里。
“我只想看看你,没想进你家。”
她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他还倚在车门上。“什么叫我家?我家也是你家,别忘了,你的生身父亲姓汪。”
想起她那一句“不进汪家门,不做汪家人”他的口气就好不起来。什么门第之见、她高攀不上他家,全是假话。
“想清楚了吗?”他再开口。“要不要回家来。”
她摇头。
“不愿意认亲生父亲?因为他做了对不起你妈妈的事,所以你打算永远都不原谅他?”见她还是不吭气,他显得不太耐烦。“那就表示,你也不想认我这个哥哥喽?”
她倏地抬头。“你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也不是你妹妹。”
他叹了声气,上前揽住她,和她一起靠坐在引擎盖上。
“我知道这件事让人很难接受,尤其是你和我。我痛苦了很久,相信你也一样。”他语重心长。“面对现实吧,虽然残忍,但终究是事实,这一切由不得你我。”
“汪洋,我好后悔。”
“后悔什么?”他屏息。如果她现在就愿意对他纤悔,将一切全盘托出,那么他就原谅她。
“我不该在汪氏
安东尼的酒宴上回答你爸的问题,告诉他我妈的姓名,否则他也不会发现我是他当年留下的孽种。”
谎言,她还在说谎。就算是他爸爸主动问她这件事,也不能推翻她抱着特殊目的接近汪家的事实。
“现在后悔于事无补。”他轻松地道:“我还很庆幸我们终于发现了真相,虽然我们已
伦在先,所幸没有造成更多的遗憾。”他停下,侧头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我没在你肚子里留下孽种,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忖片刻,她决定暂不回应。
“别难过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就将她搂紧了:“既然你不想进汪家的门,那就让我送你回去吧,我好久没去探望你外婆了,趁这个机会去看看也好。我妹妹的外婆也算我的外婆,你说对不对?”
她答不出半个字。
“上车吧。”他推动她的脚步,替她开车门,
她进车里。
唐净非真的开始认真地当起家教了。
她很快地找到了两个钢琴家教的工作,除了想少花法国籍养父一点钱,还想藉此打发时间。如今她已不想像上次在台时那样,经常泡在外文书店和咖啡馆里。
这天下了家教课,她在自己家楼下遇见冯国森。
“等我多久了?”她一脸平静,似乎不意外他的出现。
“没等多久。”他答。“阿姨告诉我你也快回来了,算好时间才过来的。”
“找我有事?”
“想看看你,有空陪我聊聊吗?”
“我请你吃消夜好了。”
见她没拒绝,他满心
快地和她找了个地方吃消夜。
“你跟汪洋见过面了?回来以后。”
“嗯。他告诉你的?”
“我问他的。”
“他还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他笑了笑。“你可能跟他一样,还不适应你们的新关系吧?”
她只回他一个笑。
“哦,对了,我一个朋友邀我去他新开的俱乐部光顾一下,我答应他了,可是一直没时间去,这个周末刚好有空,国琳和汪洋也都能去,我想邀她一起去玩一玩,可以吗?”
她没马上点头。
“我朋友说他那里可以溜冰、骑马、游泳、划船,还有一个画廊,陈列的都是中外名画,虽然大多是复制品,不过我想你还是会感兴趣的。”他难得一次大力说服她。
“好吧,我答应你跟你们一起去。”
汪洋得知唐净非也将同行前往俱乐部,体贴地说要开车来接她,她同意了。
“国森没说要来接你吗?”一上路他就问。
“有,不过我不想跟国琳同车。”
“还在生她的气?”
“不是,只是不想再受她的气。”她笑。“其实我并不真的多有修养,从前愿意对她忍气
声是不得已的。”
那当然,小不忍则
大谋。他在心底回了一句,忿忿不平。
“希望这次相聚她别又对我发脾气才好。”
“应该不会了吧,你现在的身分是我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不会再造次了。你放心,如果她敢对你无礼,我会护着你的。”
“你不必为我出头,我自己可以应付她。”
“你说得对。其实你很厉害,要摆平冯国琳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她只是嘴巴厉害,脑袋却比你简单太多了。”
唐净非不再说话,她相信汪洋已经明白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她不怪他如此刻薄地挖苦她。
冯国森的好友詹恕白果然十分热情,他为四人安排了住处,请他们稍事休息之后又请吃晚饭。
晚餐后,他领四人进了舞厅。舞厅不大,但是装潢涸萍究,灯光柔和,令人陶醉,台上小乐队已开始演奏,但起舞的人还不多。
“汪洋,我觉得有点冷,麻烦你去找房里拿外套来,好不好?”
才坐下没多久,冯国琳就嗲声嗲气地支使汪洋。
她哥看不过去,马上说道:“等一下跳了舞你就会嫌热了。”
“我不管!”她白了哥哥一眼,又看着汪洋:“我要你去拿嘛!”
汪洋却是在看了唐净非一眼之后才拎了冯国琳的钥匙站起身就走。
“净非,我们先跳舞吧。”冯国森出声相邀。
“好。”
他们踏进舞池。
不久,两对舞者在舞池中相遇。
“净非,你的舞跳得不错嘛,今晚你就陪我哥多舞几曲,玩得尽兴一点。”冯国琳让汪洋泡在怀里,说得好不得意。
唐净非没理她,一曲舞毕便对冯国森说她不想跳了。
“你去请别人跳舞吧。”
“其实我不喜爱跳舞,也不
于此道,不如陪你在这里聊聊。”
正好汪洋和冯国琳舞到他们桌前。冯国琳故意咬着汪洋耳朵说了句话,汪洋不知回了什么笑话,她咯咯笑出声来。
对这样的一幕,唐净非一笑置之。她开始问冯国森一些事,要他先向她介绍一下明天要参观的画廊。
“跟我跳支舞吧。”汪洋站在她面前,打断了她与冯国森的谈话。
“你不是说要休息一下?”冯国琳不高兴了。
“我跟我妹跳支舞你啰嗦什么?”汪洋终于摆出对冯国琳的不耐烦之姿。“你也可以要你哥陪你跳呀。”
这话教冯国琳无可反驳,也挑战了唐净非。
然而,唐净非却不为挑战接受他的邀舞,她只是很想念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
她把头埋在他的
前,这令他有一股冲动想吻她。但他克制住了。
“汪洋。”抬起头,她轻唤。
“嗯?”
“我不做你妹妹好不好?”
“你想说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我们恢复从前那种关系,好不好?就当…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如果不是我和你爸在无意间发现了我就是他的…”她停了停,省去“女儿”两个字。“我们一定会继续相爱的。”
他咀嚼着她这番话,几乎想依了她。
“继续做地下情人?”
“嗯。好不好?”
“你还醒不过来吗?那是
伦的行为。”他原谅自己的狠心。
“不是!”她激动。
“怎么不是?虽然你执意不做汪家人,可是我们的确是同一个父亲所生。”
他是铁了心,她在心里哭。
连冯家兄妹都不知道汪洋不是汪兴文亲生儿子一事,想必是汪家不愿将真相对外界公开。思及此,她不敢当下对他摊牌,就怕再次引起轩然大波,再次对汪家造成伤害。
一报还一报,就让汪洋报复她好了,她是欠他。
“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她问。
“哪一句?”
“不管我们将来如何,我会永远爱你。”
“我当然记得。”他真心地说。
“那你呢。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他突然使用了法语。“我无法以爱妹妹的方式爱你,所以我一直避免与你见面,你懂吗?我甚至希望你永远不要认祖归宗,永远别住进汪家。”
她再次埋首于他的
膛。他还爱她,那么眼下他所说所做的一切,的确是为了要惩罚她。
一曲尚未终了,冯国琳已急着拆散他们。
“汪洋,我看见
人了,你陪我过去打个招呼。”她不由分说地拉走汪洋。
唐净非一点也不生气,回到冯国森面前。
“看来我邀你一起来度假是对的。”他刚才一直注意她和汪洋的互动,深感安慰。“这趟来有助于你和汪洋适应彼此的关系。”
“国森,希望你能劝劝国琳,要她别再这样霸着汪洋不放。”她是诚心,良心的建议。“她跟汪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他一愕,虽说他也清楚汪洋一点也不欣赏国琳,可是唐净非断然的口吻却教他不解。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呢?”
她苦笑。“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看出她不愿多说,他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人在汪洋和冯国森的房门上按铃,冯国森以为是服务生,下
开门。
“我找汪洋。”
一见来人是唐净非,冯国森稍有错愕。
“你等一下,他在洗澡。”
汪洋不久后出了来。
“这么晚了,你还不想睡?”他带上房门,似乎不想让冯国森听见他二人的对话。
“陪我到外面走走。”说着她就往外走。
他无法不跟上她,舞池里的互拥对他而言根本不够。
“这里可以划船。”她停在小湖边。
“嗯,明天我们就会来划船。”他也驻足。
“这样的夜景让你联想到什么?”他会心一笑。
“萧邦和乔治.桑。他们乘船出游,
人的月
,温柔的夜风和船夫轻轻哼唱的民歌,给了音乐家灵感,于是就有了萧邦G大调夜曲。”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诗意盎然的月夜,而是她临时住所内的那架钢琴,一架新得离谱的钢琴。
“曲子里于是就有了粼粼波光,有了情人之间诉说不完的喁喁私语。”她接了下去。“汪洋,相爱的两个人不能相守一生,是不是很悲哀?”
沉
片刻,他点点头。
“相守一生却无法相爱,却是另一种悲哀。”
知道他暗指的是汪兴文和丁禹,她喟然长叹。
“找时间带我去汪妈妈的坟前,让我为她献上一束花,好吗?”
“为什么?印象中,你并不喜爱我妈。”
“我想表达自己对逝者的心意。我承认自己不喜爱她,可是她终究是你的母亲。”
“好吧。”
两人没就这个话题深谈,很有默契地都沉默了一段时间。
“你这么晚了还跑出来,你的室友没表示意见吗?”他指的是冯国琳。
“有呀,她问我:‘这么晚,你出去干嘛!’她模仿了冯国琳的大小姐嘴脸。
他笑一声。“你怎么回答她的?”
“你管不着!”
他再笑,笑她也是一副大小姐德
。他确信她做过好几年的大小姐,现在也还是,所以她敢骂他无聊,说他给自己太多权利,形容他是个小人。
“看什么?”见他忽然盯住她,她问。
他不看了,转身面对波光粼粼的小湖。
罢才他盯的是她颈上那条项练。不愿提起自己听见了孟唐叔叔灵堂里,她和她母亲
烈的争执、
烈的抢夺,所以他不问那条项练的事。
她把项练还给丁孟唐,所以才在颈上留下伤痕;她从他母亲手中抢回项练,为的是向他母亲宣告,丁孟唐始终没能忘情于吴兆兰,她的母亲。
唐净非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必他刚才盯了好半晌的是她
前那个心型的坠子。
她打开心型盖子,抚了抚那朵紫萝兰。
“我想献一束紫萝兰给汪妈妈。”
他再次转头看她。“你不一定能买到。”
“也许吧。但是无论如何,她曾经拥有一朵紫萝兰。”这一刻,她是同情丁禹的。
他伸手握住那个坠子。
“但是最后这朵紫萝兰还是属于你妈妈的。”
他果然知道一切,知道这颗心是他生父所有。
心照不宣。
他一放手,她就上前抱住他。
“汪洋,让一切都过去吧。”
“过去?”他终于还是抱紧了她。“是呀,都过去了。他们都已离开人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害死了汪妈妈?”她忍不住,这就想向他纤悔。
他摇摇头。“她不是你害死的。”
“可是稳櫎─”
“我不恨你。”
“你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她先松开他,以一对纤悔的深情眼眸望着他。
良久,他点点头。
“那…你是肯原谅我了?”她颤魏魏一问。
“我不怪你有报复的念头。”
“真的?”她笑了。
“嗯。”答了一声,他马上吻住她。
绵之吻终于结束,他送她到房门口。
她在进门之前恋恋不舍地喙了一下他的
。“晚安。”
他也用法语向她道晚安。
“你唯一的错是你利用了我。对于这一点,我还无法释怀。”
语罢,他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尾声
一听说要见自己的人是唐净非,汪兴文顾不得会议尚未结束,他马上到会客室来了。
“净非,你…”见到女儿的面,他竟说不出话来。
“我来问你,我可不可以搬进汪家住?”她的语气平平。
“搬进汪家?你是说…”他惊喜,但不知她是想认他这个父亲,还是想做他的媳妇。
“你只要回答我可以,还是不可以就好。”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打算什么时候…”
“我走了。”
唐净非转身就朝会客室外走,汪兴文望着她离去,好半晌才想起该回会议室里主持临时会议。
汪洋今天返家途中的心情五味杂陈。汪颖放了学回家就打电话告诉他,说姐姐回来了。
回来了?唐净非想干嘛?不是不进汪家门,不做汪家人吗?
他没理由反对她这么做,只好回来面对她。
未进屋他就听见G大调夜曲,一踏进屋内就看见她的背影,她正端坐在他母亲那架名琴正前方。
“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早哦。”汪颖兴冲冲拉着他的手。“看吧,我没骗你,姐姐回来了。”他被拉到钢琴旁。
唐净非在这时站了起来,转身向他,笑了笑。
他上楼了,对她的笑容不予回应。
汪兴文依然忙得无法与子女共进晚餐。这顿饭桌前只有三个人。
汪颖了解三人间的血缘关系,也明白哥哥爱姐姐,但她不敢
讲话。
汪洋没话可讲,唐净非不想讲话。
都吃
了,正待离桌,唐净非就近接了一通电话。
“找你的。”她看着汪洋说。
随后,她猜出他被来电者质问了一番,最后他摔上电话。
“她会不会马上过来把汪家烧了?”唐净非问他,似笑非笑。“她”指的是冯国琳。
“管它的,来了再说。”他叹气。“你回来住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应该没胆来才是。”
“没什么事是她不敢的。”她抬抬眉。“我倒希望她马上过来,我刚好把话跟她说清楚。”
他也朝她抬了抬眉。
“我早就要国森劝她放手,如果她还想
你,那我只好把话跟她讲清楚了。”
他哼一声。“讲什么。”
“除了我,你谁也不爱。”
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含怒上楼回房。
“姐,哥干嘛生气啊?”汪颖仿佛一下就习惯如此称呼唐净非。
“姐说了你也不会懂,反正他是生我的气就对了。”唐净非笑着说,她认了这个妹妹。
“为什么呢?他还是可以跟你结婚啊。”小女孩觉得自己没弄错。“其实他不是…”
“我知道。”
汪颖的困惑又回到脸上。“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生你的气?”
“他有权生气,我的确亏欠他。”
“那你就同他道个歉嘛,他这个样子会持续多久啊?我很怕他迁怒到我身上来耶。”
“我已经开始弥补他了,就不知他要气多久。”她拍拍汪颖的肩:“你放心,我会尽快让他消气,不会害你跟着遭殃。”
“喔。”
唐净非已在汪家住了一个月。她对汪兴文没有称呼,难得见上一面,她也不主动找他讲话;汪兴文见女儿口肯回家住,不敢奢求其它事,于是也有意无意地痹篇她。
汪洋明摆着不想跟她照面。早出晚归,连假
也不待在家里。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倒是冯国琳没上门找碴一事教她很意外。
“你妹最近怎么好像销声匿迹啦?”她约了冯国森见面。
“奇怪吧?”他笑着问。“是不是汪洋告诉你,他最近都没受到国琳的騒扰?”
“他没说,是我自己发现的。”
“是吗?”他还是笑,难得她会主动约他见面,他还处于兴奋之中。“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原因使你决定回家住的?”
“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你说国琳没去烦汪洋这件事?”
“嗯。”“她被詹恕白追走了。”
“你那个开俱乐部的朋友?”
“是呀,两人已进入热恋,国琳最近心情很好,也没那么大小姐脾气了。”
“那她是真的在谈恋爱了。”她
了口气,心中颇为感慨。“好了,现在该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会搬进汪家,为的是要挽回汪洋对我的爱。”
两人本来是在校园里漫步的,这话教冯国森驻足。
“别停下来,继续走。我马上就解释给你听。”她先迈步向前。
往事如烟,她从头细说如烟的往事。
冯国森久久不能言语,在听完故事之后。他在整个聆听过程中都没打岔,渐渐明白了一切。
“我很了解汪洋的个性。”他终于开口。虽感失落,但也明白唐净非不曾欠他什么。“一旦他爱上一个女孩子,就会爱一辈子。你需要的只是时间,总要让他平衡一下心态嘛。”
“谢谢你。这些话我很受用,我现在很需要鼓励。”没有抱歉,她对冯国森只有感谢。
“嗯,如果需要支持,
你随时来找我。”
暮蔼渐深,唐净非眼前的画像逐渐模糊。
她已经在丁禹的卧室里待了很久,一直还注视着墙上的油画。油画里的白衣少女是丁禹,画的右下角有一个英文字母“T”
T代表“唐”这幅人像油画是丁孟唐的作品,丁禹一直收藏着。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唐净非认为妈妈会让她姓“唐”是为了纪念自己和丁孟唐的一段情缘。丁孟唐必定是个才情
满的男人,才会让不同的两个女人爱他一生。而这个男人是她妈妈的情人,是她所爱之人的生父。
她绝不学妈妈那样,不敢争取自己所爱的人,退让了又含恨而终;她也绝不效法丁禹,因为失去所爱而毁了周围所有的人、毁了自己。她的问题单纯多了。
她走出丁禹生前的卧室,带上房门时看见刚上楼来的汪洋。
“在我妈房里缅怀什么?”他停在她面前,淡淡地问。
她轻叹一声,为他眼里那愈来愈深的执拗和冷酷。仿佛他骨子里孤傲冷漠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想搬回去住了,走之前四处看看,没缅怀什么。”
“搬回去?”他略抬高音量。“回你那个‘在台办事处’吗?”
她收下挖苦。
“不,我准备关闭那个办事处,那两个工作人员可以退休了。我自己则回巴黎去。”
她说得不卑不亢,他却极力按下怒火。
“那里才是你的家,对吗?”
“是呀,在那里,我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疼爱我的爸爸、妈妈。我承认自己太贪心了,”她认真地望着他。“他们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却不知足,非要回来一趟,回来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回来一探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可是最后我却发现,这么做是多余的,我不该回来。二十多年过去了,汪家并没有出什么事;如果我不曾来,那么也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上一代人百年之后,汪家的秘密便如石沉大海,再不会有人知道,你也就不必承受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她停了好久。“汪洋,我但愿自己不曾见过你。”
最后一句话再次
怒他,这次他发出怒吼…
“你竟敢说这种话?有人
你来认识我吗?没有!是你亲手主导了与我相识、相恋的一切一切,现在竟然又对我说,你但愿不曾见过我?你也亲口对我说过,不管将来如何,你会永远爱我,现在竟然告诉我,你要回巴黎去?”他急
着:“你耍弄我一次不够吗?”
她就在等他发脾气,说出来他才有可能得到平衡。
“我以为你希望我离开。”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这么想,但想起他平
里的冷淡态度,她还是忍不住委屈的口气。
“稳櫎─”
“我搬来汪家住,为的就是你。你说我利用你也好、耍弄你也好,我都没资格喊冤,可是我发现你是不打算原谅我了,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气不过,他上前抓着她的肩直摇:“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么冷静的态度对我?你可不可以跟我吵架?吵架你会不会?你这种没有温度的表情会让我想起我妈对我爸的态度你知道吗?我不要你这样对我,不要!”
她闻言先是一楞,但很快就想起他说过的话:不论是夫
或情侣,从不吵架绝不是好事,就如同他的父母…
“好!”她掰下她肩上他的手。“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也不必维持什么气质跟风度了。我老实告诉你吧,原先我是想替自己赎罪,所以才心甘情愿搬来跟你住在一个屋檐下,看你几天脸色,好让你
足一下虚荣心,顺便让你一享受一下你以前声称过、也享受过的一大堆权利,谁知你不但不领情还拿起乔来,弃我如敞屣。我的容忍度毕竟有限,别说我回巴黎之后爸妈会马上捧我回手掌心上,就算我还是孤儿,没人要、没人疼,我也不会再留在这里继续看你的大少爷嘴脸!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没出息到这个程度!”
她突如其来的一串话震住了他,没发现爸爸和汪颖已循声上楼来了。
“哼,这次我绝不耍弄你,说走就走!”她不看刚上楼来的两人,直奔自己的房间。
“哥,你们在吵什么呀?”汪颖仰着脸问他。而汪兴文只是盯着他而已。
他还不知如何回答之时,唐净非又出了房间,拎着个旅行袋越过几人下了楼。
“儿子呀,你还发什么愣?还不快去拦住她?”
案亲一句话,汪洋这才追了下楼。
还来得及。他在大铁门外拦住她了。
“放手!”
他放手,她也不再向前走。
“跟我进去吧,这时候你根本拦不到车子。”
她马上打行动电话到平
光顾的计程车行,让他知道马上就会有车子来接她。接着又打了一通给帮她订过机票的旅行社工作人员,要人家代订飞巴黎的机票。
然后,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他根本不在一旁。
十分钟过后,他开口了,以法语。
“吵架是为了和解,我没说要让你走。”
“很抱歉,我不随便跟别人吵架,通常我是吵过就不打算和解了。”
“以后我们吵完架就和解。”
“没有以后。”
“每次吵过架我都先向你道歉也不能和解吗?”
“哪有所谓的‘每次’?一次就够了,跟你说没有以后了你听不懂是不是?”
“唐净非!”他怒喊:“我真是受够你了!”
“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嘛?进屋去不就解
了?”
“你…你还在耍弄我对不对?”
“就算是吧。反正在你眼里,我本来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是个骗子,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爱上你也不是真心的。为了避免再受我的迫害,你还是别相信我曾经对你说过的甜言
语,别相信我曾经对你表示过的虚情假意。你妈和我妈势不两立,说不定现在还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对立,你最好还是离我远远的,免得你妈死不瞑目!”
这些话使他忿怒不已,额上泛出青筋,猛地一步上前,他扯下她手提的行李,双手扼住她的手腕,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惊觉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形容你妈…”
“你还是恨她,对不对?”
“不,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哭了。“觉得她一点也不希望我们在一起。虽然以前你总说她赞成我们相爱,可是我知道那绝不是她真正的想法。”
“也许她曾经如你所言,并不真的希望我爱上任何一个女孩,可她却在临终前承认自己错了,要我原谅她,要我去找你,你知道吗?”
她抬起泪眼。“你是说…”
“她醒悟了。”
“可是她却结束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我妈太好强了,承认自己失败之际也决定结束她失败的一生。”
此刻她的泪是为丁禹而
。
“对不起,对不起…”
难忍一腔悲情,她痛哭失声。
汪洋于是拥住她。
“现在你还认为我们不能和解吗?”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能,还是不能?”
她点了点头才回答,带着点委屈:“是你要我跟你吵架的。”
“你不觉得吵这一架很必要吗?我们不是都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了吗?这样不是比把话藏在心里好吗?”
“好什么?”她钻出头来仰望着他。“你刚才抓得我手好痛喔。”
“对不起。”捧着她的脸,他吻去斑斑泪痕。终于,他的
滑向她的。
他们忘情拥吻,直到计程车来丁,四片
才分开。
“我的车来了。”她说。
“我知道。”他
请司机掉头,同人家道了歉。
“现在呢?”她问得十分难为情。
“跟我进汪家门,做汪家人。”
她不肯迈开步伐。
“你还犹豫什么?”问完他就拉她进了大门,没费太多力气。
两人进屋之前,汪兴文和汪额已早一步各自回房,他们知道这两人的紧张状况已经解除,暂时不想问什么。
汪洋洗过澡之后前来敲唐净非的房门。
“我要睡了。”她隔着门说了一句,知道来人是他。
“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说完他就推门而入。
“把门关上。”她说。“我不希望有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他关上门,背贴着门板。“知道我要说什么?”
“大概能猜个七八分。”她在
沿坐下。
“把机票退了。”他上前与她并坐。
“不行,我还是要回去一趟。”
“那你也不能马上走。”他考虑片刻又说:“下个月初好了,那时候我才有空陪你回去。”
“陪我回去?”
“嗯。去拜见你的爸妈,顺便告诉他们,我们要结婚。”
“喔。”她毫不忸怩。
见她没说什么,他安慰地点了下头。
“你到现在还不肯认自己的生身父亲,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她不语,心中挣扎得厉害。
“还不肯原谅爸爸?”他这才伸手揽住她,口吻真像是她的哥哥。“爸当年的确有错,但是你应该了解他不是蓄意那么做的,他已经自责那么深了,也一直想弥补对你的亏欠,你还不能原谅他吗?他这一生过得并不真的称心,严格说起来,他的悲剧色彩未必比他周围的人淡。我的生父、母亲和你的母亲都解
了,为什么你不让他解
呢?他还活着,不是吗?如果你曾仔细看过他,就会发现他已经老了,这一年老得更多。”他语重心长地开导她:“净非,我想你外婆给你取这个名字,用意多半也是希望看见每个人都能想得开,至少应该提得起、放得下,你不认为吗?”
“心将
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她喃喃道。
“是呀。往事如烟,就让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都随风逝,烟消云散,我们还是能拥有一片蓝天。”
渐渐地,她放松了姿势,将头枕上他的肩。
“你已经进了汪家门。”他提醒道。
“所以我已是汪家人?”她的口气也缓和不少。
他轻笑一声,吻了下她的发。
“不管你是继续姓唐也好,或者改姓汪也罢,迟早你得喊他‘爸爸’。”
她侧头噘着嘴看他。
“你认他,我就是他的半子:不认他,你就是他的媳妇。”喙了下她高蹶的嘴,他又道:“你没有第三种选择。”
“汪洋!”她瞪他。
“嗯?”
“你好贼哦,谁给你这种权利,让你这样对我说话的?”
“不是你给的吗?”他摊了摊双手。
“是吗?你不生我的气啦?不是有人不甘愿被人利用、被人耍弄,人家都低声下气到登门求饶的地步了,他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吗?”她
了口气。“我给的权利?你稀罕吗?我告诉你,刚才你要是没留住我,我真的会一去不回,你信不信?谁说我提不起、放不下的?我才不会像我妈那样,守着情人给的信物,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我一定会想办法爱上另一个男人的!”
“比方说,像安东尼这样的男人?”他扬眉扬声,眼底却是对她的透彻了解。
“你…”“好了好了,”赶在她恼羞成怒之前,他拥她入怀。“你忘了我是‘小人’啦?我又用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吧,好不好?”
她在心里笑他故作可怜状,也相信他们以后每次吵过架,他都会先道歉。
知道她气已消,他又变得严肃。
“明天起,你开始试着喊爸一声‘爸爸’吧。第一声一定是很困难的,但是喊过一次之后,你就会慢慢习惯的。”
“好,我愿意试试。”她的口气也认真,转头又对他说:“为了你,我愿意试试。”
“不只为我,也为爸爸,更为你自己。”
“嗯。”她用力点头之后,接住他的吻。
他们吻得温温地,慢慢地。
“汪洋,我想跟你合奏G大调夜曲,现在,好不好?”
他在她
边轻笑一声。
“为什么笑?”
“我以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已如鼓琴瑟,不需要下楼弹钢琴了。”
“你是说你今晚不回自己的房间了?”
“这不是我的权利吗?”
“就算是吧。”她不打算收回他的这项权利,因为那也是她的权利。“不过我还是想先跟你合奏G大调夜曲,好不好嘛?”
他于是暂停绵绵的吻。“好。”
互视片刻,他取下她颈上挂着的项练。“这是我亲生父亲送给你母亲的东西,现在总算有了归处,而且是最好的归处。”
她打开了心型盖子。“这朵紫萝兰将因我们灌注的真爱而复活。”
“嗯。”他喙了下她的
。“萧邦的G大调夜曲是我母亲最喜爱的一首曲子,她也曾沉醉于一段属于她和我孟唐叔叔的爱恋时光。”
“所以我才想跟你合奏这首曲子。”
“我懂。”他牵她出了房门。“我们用‘心’合奏这首夜曲,相信我妈一定会听见的。”
“不,是我们的妈一定会听见的。”她纠正他。“汪洋,我是真心的。她也许有错,但是也因为她的缘故,我才会与你相识、相恋。你说得没错,我最后的选择一定是你。”
“嗯。”他感动莫名:“我早就选择了你。”
“选我所爱,爱我所选?”
“选我所爱,爱我所选。”
除了吻,他们什么也不想做。两人花了好长时间才到了一楼的钢琴旁,坐下来之后也没有哪个动手去打开琴盖。
如烟往事已远去,他俩眼前有的只是蒙蒙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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