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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开学后没几天,我搬进了雷宅。

 除了一台半新的电脑和两箱书外,我几乎没什么行李,因此没麻烦任何人帮我搬家。所以就连陶丽也不知道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个窝。反倒是汪学伦拨电话去找不到我,这才知道我搬了家。所幸我身上有Call机,所以没演变成人口失踪事件。

 这天下午,我在阅览室碰见学伦,因为正好有点时间,所以一同散步到校门口对面的天咖啡座。

 “最近好么?”

 “好啊。”我轻轻搅拌着一杯卡布奇诺,一半的注意力停留在杯口越冒越多的泡泡上。

 “搬了家怎么没通知我?”

 “没想起来,抱歉。”我浅浅尝了一口…好苦!没放糖果然还是不行。

 “你对我没兴趣了?”

 “少来,我对你这种笑话免疫。”

 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一笑。加过方糖又加,咖啡的颜色略为柔和了些。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掏出笔来在餐巾上写写划划。几分钟后…

 “喏。”他把一张画推了过来。

 餐巾上用原子笔画着大大的一颗心,确切地说,是十来颗大小不一的心套在一起,每圈的空隙里又填满了问号。

 看了半晌,我实在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问道:“这是什么?”

 “是你的心。”

 “这个萝卜似的东西是我的心?别开玩笑了。”

 “我像在开玩笑么?”他的声音异常严肃而沉稳。

 知道再打哈哈下去也是没用,我静了下来,坐正身子,有些像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我这幅画是有名字的。”

 “哦?叫什么?”

 “心事重重。”他边说边把身子往前探了少许,我不自觉垂下眼睑。

 “六天。”

 “什么?”

 “我们上次见面是开学前一天,今天是星期五,这六天你一定有事情发生。如果不是那么难于启齿的话不妨说来听听,心情可能会好些。”

 “不愧是商学院的高材生,好像把我分析透了一样。不过你多虑了,没什么大事…”

 “辞了工作不算大事?”

 “你知道?”

 “嗯,我打过电话。”

 “你哪儿来的号码?”

 “找陶丽要的。”

 “哦”

 “其实那工作辞了也好,太辛苦。”

 我不觉得好笑,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认定我做不来辛苦的工作呢?

 “找到新工作了?”

 “我现在…”我停顿片刻,犹豫着要不要把家教的事告诉他。为什么要犹豫呢?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就是犹豫了那么一下。他也注意到了。

 “怎么了?”

 “没…”

 “又来了,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他截断我的吐吐,十分不满地抱怨道。

 “我在当家教,搬家是为了和学生住得比较近。”近得只隔一堵墙,我在心里小声加了一句。不是故意隐瞒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把稍微有些不寻常的事实弄得人尽皆知。

 真不晓得那个雷钧霆是怎么想的,几天下来,我发现宁宁的功课好得要命,初二学生该懂的她都会,不该懂的她也知道。给她的小考从没低过95分,默写古文更是连标点都不错一个。

 我开始怀疑他雇佣我的动机。

 不是我多疑,而是这份薪水实在太好赚了些。

 还有一点让我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宁宁好像根本不需要去学校的样子。

 她很少在早餐时出现,起初我以为她起得比较早,已经上学去了。直到昨天我上午没课,难得和周老先生多聊了会儿,走下楼就看见她半躺在落地窗前晒太阳。

 “孟老师早。”她仰起小脸向我打招呼。“早…”我愣在楼梯上,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看到她。已经快十点了,说“早”还真有点儿汗颜。

 “孟老师,吃块蛋糕吧,元嫂刚烤好的。”宁宁指了指茶几上的白瓷托盘。元娘是雷钧霆请的厨娘兼管家,为人和善,手艺更是一等的好。

 “宁宁…”

 “嗯?”

 “你…今天不用上学么?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以为她请了病假。

 “上…学?”宁宁有些困惑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神情无辜得令我几乎要反省自己是不是问了荒谬绝伦的问题。

 蓦的,她笑了一下。“爸爸一定没告诉你。”

 不知为何,那笑意盈盈的眸子竟让我有少许不安的感觉。是某种不谐调吧?我的知觉告诉我。

 “宁宁…”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有点发窘地站在那儿。

 “我不必上学的。”

 “咦?”“谢谢孟老师的关心。”

 “哦…应该的…”

 “来吃蛋糕吧?”宁宁又端起托盘。

 盛情难却,我只好拿了一块。

 和宁宁的谈话因为元嫂来打扫客厅而中断,但我心里的困惑并未打消,反而像雷阵雨前的乌云一样,越聚越浓,得我有些窒息。

 学伦说对了,这就是我的“心事”察觉同类人的异样,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他言语中的关怀让我很窝心。以前只把他当半个朋友,现在,恐怕已升级为四分之三了吧?只要我有心,相信我们绝对可以成为相当不错的朋友。

 “你在想什么?”

 “想一些事情。”我执起咖啡杯,这才发现已在不知不觉中喝得一滴不剩。

 “想不通么?”

 “说对了。”我有些懒散地仰靠在藤椅靠背上,故作轻松的口气。“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脑细胞这么有限。”

 “想不通却偏偏要想,你这是自找的。”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不想去想,可就是一直想,这个脑袋好像不是我的。”

 “换换脑筋吧。”他把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一张类似音乐会入场券的纸片。“你知道我缺少音乐细胞,而且对风花雪月兴趣不大。”

 “还没看就下结论,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我慢慢读出印在纸片上的字体…“弗尼托尔斯家居装饰巡回展销。期:7月19至25。地点:环球展览中心…”

 我虽然仍是一副不痛不的神情,但一双眼睛早已亮了起来。

 哎尼托尔斯…我慕名已久的跨国集团,三年前以一系列复古式家居设计在欧美打响名号,一年后进军亚洲更是成绩骄人,仅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垄断了40%以上的家居市场,成为时尚的代言人。而我对弗尼托尔斯的向往则是从去年春天开始的。

 机缘巧合,我有幸见识到当时刚刚推出的全套季家居系列…“四次元透明空间”大胆空灵的设计,千变万化的造型,直线与曲面的维妙组合,潜藏无限的想象力…我震惊了、眩惑了,每神经,每个孔,每颗细胞都充着兴奋和感动。从那一天开始,成为弗尼托尔斯的设计师便是我的梦想。

 “要去吗?”学伦问。

 “当然!”

 “当然去还是当然不去?”

 “你明知道的!”我捏紧手里的票,生怕他反悔。

 “放心,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要回来。大后天就是十九号,下午有空吗?”

 “有!”我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那我两点在校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击掌为盟,我们定下了两天后的约会。

 离开学校,正是彩霞满天的黄昏时分。突来的好心情驱使我提前两个车站下车,着漫天的火红缓步而行。

 扑面而来的暖风夹着些许濡,是雷雨的前兆么?可是,这么美的天空,这么美的云海,实在很难和“雷雨“二字联系在一起。

 我越走越慢,步子越迈越小,最后干脆弯进偏僻的岔路,找到山坡上的一小块绿地躺了下来。

 软软的青草温柔地‮摩抚‬着我的面颊,有些的,似情人的指尖。尽管我并不清楚所谓情人指尖应有的触感,心里还是不免生出这样的感慨。多舒适的软同,就让我睡一会儿吧,几分钟就好,几分钟…

 不知是先听到轰隆的雷声,还是先感觉到脸上雨水的冰凉,当我回来时,四周已经漆黑一片了。

 我睡了多久?抬起手腕才发现电子表因为雨水的浸泡而罢工,戴在带上的Call机想必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滂沱大雨仿佛从天而降的花洒,早把我里里外外淋了个透,很少心生恐惧的我也不从心底冒起了凉意。

 明知道雷宅就在附近,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我甚至失去了迈开双脚的勇气。

 好冷…谁来救救我…

 我缩着身子,祈祷着,期待着什么人的出现,哪怕只是一个声音也好。

 蓦的,前方似乎掠过一点灯光,尽管微弱,我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的的确确是灯光!

 已经麻木的‮腿双‬仿佛又有了力量,我站了起来。

 “喂…”我尽力发出声音,但瞬间就被雷声淹没了。

 望着愈来愈远去的光亮终于被黑暗掩盖,我心中刚刚萌生的希望重新跌口谷底,但双脚的力量并没有消失。

 有灯光,就有方向,走出黑暗的方向。朝着那个方向,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过去。

 不知第几次跌倒后,我跪在雨地里沉重地着,力量一点一点的失,我的信心动摇了。

 忽然,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一丝被雷雨打得破碎,但仍残留在雨幕中的声音。

 “孟…帆”

 是真的吗?有人在叫我?

 是真的!我看到了,方才消失的灯光折了回来,正朝向我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动着。

 “这里…我在…”

 最后的力气化作连不成句的呼喊。

 尽管雨水打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我还是分辨出了来人的模样…雷钧霆。

 电筒的光照在我身上,我知道我安全了…

 “怎么跑到这儿来?简直胡闹!”

 他毫不温柔地将我拉进伞下,用风衣包紧我,似乎打算把自己的体温多少传给我一些。

 “你来…太…好了…”我想表达心里的感激,但打战的牙齿只蹦出含混不清的几个字。

 “不想冻死就快走!少说话!”

 “谢…谢你…雷…”

 “闭嘴!”

 这一次我很听话,没再多说一个字。

 失去支持力的身体不自觉地靠紧他,配合着他的步伐,任由他拖带着向前走去。

 风仍在刮,雨仍在下,但寒冷的感觉已不再强烈…

 身体浸泡在热水里,浴室的蒸气弥漫着沐浴的香味。

 这本应是极舒适的享受,然而我却只是木偶一样躺在浴白里,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瓷砖发呆。

 是种怎样的感觉呢?一切…就像个梦。

 是梦吗?会不会我在浴白里睡着了,做了个梦,现在醒了,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浴白里?

 闭上眼睛,我极力去回想过去半小时的每一个细节。然,那似乎已是非常遥远的事了,不管是黑暗寒冷还是孤独的恐惧都虚幻得像不曾发生过一般,更真切的印象,竟然是那向我的模糊身影和有力的臂膀。雷…我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多适合他的称呼!比雷主任、雷教授、或是雷钧霆三个字顺口多了。决定了,今后就这么叫他!

 “咚咚咚”

 随着一阵敲击声,元嫂的声音透过玻璃拉门飘进浴室的雾气中。

 “孟老师?…孟老师你还好吧?”

 “哦,是的。”

 “雷先生让我来看看,他怕你在浴白里睡着了。”

 “抱歉,我就快好了。”

 不知为什么,一思及他,我本来木然的脸上竟也泛起了微笑。雷…在黑暗中和光亮一同出现的雷…

 “孟老师,雷先生说,如果你说好了就到书房一趟,他有话想问你。”

 向元嫂道谢后,我就从浴白里站了起来。一丝顾虑在心头缓缓萦绕…

 雷会不会很生气?我这次给他添的麻烦不少,不但睡过了宁宁的补习时间,还累他冒着暴风雨出来找我…算了。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动作快些,以免耽误他更多的时间。

 迅速穿上元嫂为我准备的干净衣服,我走出了浴室。

 现在是晚上十点左右,这个时间,宁宁通常是在房间里休息或是看书吧。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寂静得有些不寻常,雨水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因为搬进来的时间不长,我只知道雷的书房在客厅左手边。

 元嫂曾告诉过我,没有雷的许可,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站在一扇看似沉重的木门前,我想,应该是这里了。正要抬手敲门,没想到门竟从里面开了。

 “进来吧。”雷让出一条刚好够我通过的空间。

 我有一瞬间的迟疑。不是刻意回避或是惧怕什么,而是种本能的反,因为我是个谨慎惯了的人。

 但那迟疑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我以一记甩头赶走了。

 走进书房,我第一个感觉是眩目。因为这绝不是一间我想象中的书房,反倒更像个艺术品的陈列室。

 石雕、雕、泥塑、彩塑、木器、瓷器、漆器、玻璃制品…虽然没有什么名家大作,但种类之繁多已达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包让我震惊的是,那一个个造型迥异的陈列柜;竟然全是“四次元透明空间”的设计取向!

 将近十坪的空间里,窗口附近贴墙而立的巨大书柜虽然是书房不可或缺的陈设,却也是唯一格格不入的东西。

 身处这样的“书房“里,我想我当时的反应是十分正常的…站在原地发呆,并且在雷叫我三次后才回过神来。

 “我叫你来是有事情想问你,不是请你来发呆的。”虽然听起来是苛责的话,但雷的表情并没有太多不悦。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儿惊讶。这里实在…让人意外。”

 “这是褒还是贬?”

 我一笑,没正面回答他,却又由衷地加了一句:“相当了不起的书房。”

 “书房你以后还有机会参观,现在我要和你谈谈今天的事。”

 终于来了。我深一口气,默默点头。

 “今天放学后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么晚不回来?为什么在外面淋雨?为什么会去后山?希望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雷神情严肃,口气也冲了些,让人听了心里的。

 “这么多‘为什么’,你要我怎么回答?”

 “按顺序来。”

 “放学后我和朋友去喝咖啡,大约聊了不到一个小时。因为心情好,所以提前两个车站下车。本打算散步回来,但因为黄昏的景致不错,想多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后山是吧?反正就是那片树林,然后就躺在草地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经黑了,还下着雨…”

 “后来呢?”

 “后来你就来了。”

 一阵沉默。

 我微微抬起头来偷看他的脸色…浓眉深锁,晴不定,好像随时会爆发,但又不是那么恐怖。好奇怪…

 又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而自己有责任打破僵局。

 “很对不起,”我小声说道“我知道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保证今后不会再这样大意了。今天没有给宁宁补习,你可以扣我薪水…”

 “够了!”他突然一拳睡在墙壁上,那情形让我联想起他前几次挥拳的模样。尽管神情同样吓人,但这一次我竟然丝毫恐惧的感觉也没有。一种没来由的信念让我认定那铁锤一般的拳头不会落在我身上。

 的确,落在我身上的不是拳头,而是手掌。我的肩头被牢牢箍在一双“铁箝”内。

 “笨蛋!你以为我在乎那几百块的薪水吗?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荒山野岭的,什么人都可能出没,你竟然在那儿一睡三、四个小时?万一我没找到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天当被、地当?不死也少半条命你知道吗?你这个没头脑没神经的…”

 “对不起…”这是我仅能想到的回答。

 如此激动的雷可能没察觉加诸在我肩上的那股力道是多么惊人,但我却清楚地感受到肩胛骨几乎碎掉的痛楚。

 “请你…轻点儿…”我终于忍不住发出呻

 他松开了双手,呼吸沉重,两道如炬的目光始终没从我脸上移开。我把头别向一旁,不安地闪避着。

 尽管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我明白他的气急出坏皆来源于关心。这个认知让我心头暖了起来。

 多久了?这种发自内心的关怀,于我二十年的生命是种全新的体验。

 曾经,来自家庭的呵护总似加糖过多的葡萄酒,淳芳不再,只剩下腻人的味道,却又不得不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喝下去。

 离家后,强烈的自我保护又成了类似茶玻璃般的屏障,即使朋友们有如阳光的热情,在抵达我内心深处时也难免打了折扣。

 但这一次,我似乎在无意中拆除了那层壁垒。是这场风雨帮了我…

 “谢谢…”我看着自己的手说。“谢谢你找到了我。”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松?像说别人的事一样?你遇到了很大的危险你明不明白?”

 “明白。”

 “那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怕?”

 “谁说我不怕?雨那么大,什么都看不见,辨不清方向,一个人也没有,我冷得发抖,好怕自己会冻死在那里…但你出现以后就不怕了。”我说的很平静,因为那正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别把我说得好像救世主一样!”

 雷激动的情绪似乎不那么容易平复,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递过一杯深褐色的饮料。

 “把这个喝了。”

 接过杯子,我先浅尝一口,有点儿辣,有点儿苦,但温度正好,于是一口气灌了下去。

 “你不问我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颜色像板蓝,但味道不对,我猜不出来。

 “你应该在喝之前就问清楚!如果这是杯不干净的东西,你现在问已经晚了!二十岁的人了,一点儿警觉都没有!”

 我不觉得好笑。他像是在教训自己的女儿,看来我今天真的让他急坏了…

 “如果我没有警觉,这么多年的独立生活能撑得过来吗?”我放下杯子,心平气和地解释。“如果真的有人想害我,即使我问一百遍也得不到答案的,我不问是因为我相信你。现在你可否告诉我,这杯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汁葛茶。”

 “其实我身体好的很,不会淋场雨就生病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雷闷哼一声,重重坐在我对面的藤椅上。

 他该消气了吧?我猜测着。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我虽然对他了解不多,但能感觉到他是个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

 他对人好的时候,也是他最容易动怒的时候,只有宁宁是例外。对宁宁,他是始终如一的疼爱与呵护。

 “我…可不可以问个问题?”我试探地说。

 “什么问题?”

 “宁宁她…”

 “宁宁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看来他对宁宁的名字还真不是一般的感,我的问题还没说出来,他已经开始紧张了。

 “宁宁很好,非常好,什么事也没有。”

 “那就好…”他的神经放松了,但眼底的疲倦却没逃过我的眼睛。

 “宁宁为什么不去上学?”这才是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趁今天这个机会终于问了出来。

 “她…身体不好。”

 “那要多久才能返校?”

 “你问这干什么?”

 “我是想,宁宁整待在屋子里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如果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不妨让她回学校看看。”

 “别忘了,你是我请来的家庭教师,一切和学校有关的功课都是你的责任!”

 “但有很多东西不在学校里是学不到的!”

 “我知道什么对她最好!你不必心,做好你本分的工作就够了!”

 “可是…”我还想争辩,却被他挥手打断。

 “这个问题没必要再讨论下去,你可以回房休息了。”他摆明了送客的意思。”

 我有些懊恼,对急转直下的气氛感到无能为力。一切本来还好好的,就因为我提起了宁宁…

 这个家,一定有着某种秘密;而宁宁,则是这个秘密里的忌。

 那在,我失眠了…

 两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展销会的日子到了。

 在学伦的坚持下,我放弃了T恤和牛仔,改穿较为正式的洋装。

 当天早上,我走进餐厅准备用早餐,元嫂头一个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我就说嘛,这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孟老师本来就是美人胚子,这打扮起来果然更漂亮了!是不是有约会啊?”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对元嫂略微夸张的形容,我没什么感觉,因为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外在要求是“中”和“安全”美也好,丑也好,都是别人眼里的样子,自己又看不到,所以没有心的必要。

 但元嫂的话却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本来正对着我竖起的报纸突然落下,雷的睑了出来。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我几秒,然后用很随意的语气问:“有约会?”

 “就算是吧。”

 他“哦”了一声,重新用报纸挡住视线。

 我一耸肩,开始进攻自己那份早餐。

 这个时间宁宁还在睡觉,元嫂在厨房里忙,因而餐桌前只剩下我和雷两人。

 气氛有些沉闷,连我嚼土司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我多少能猜到雷突然变得冷漠的原因…上次因宁宁而起的争执算是我们之间一个不小的芥蒂。但至于如何消除阴影…我决定把它交给时间。这在战略上叫做“以不变应万变”通常比人为的努力更有效。

 “我吃了。”

 我抹抹嘴巴,站起身来向那个似乎并不准备理睬我的人告辞。

 “等等!”

 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然说话了。

 “我去开车。”

 “不是说好我自己去学校的么?”我疑惑地问。这是我搬来时的约法三章,不和他一同进出校园,以免遭来非议和不必要的麻烦。

 “我今天不去学校,顺路送你到车站。”

 原来如此…我松了口气,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司机旁的座位我已不陌生,前前后后少说也坐过四、五次。绑好安全带的时候,我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后视镜。

 我看到了宁宁。

 也许是角度刚刚好,镜中清楚地映出宁宁房间的窗口,那个挂着天蓝色窗帘的窗口。

 窗帘被掀起了一角,出宁宁那双漆黑的眼睛。原来她已经醒了…

 有那么一瞬,我以为自己捕捉到了什么。是什么呢?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我发觉自己又弯进了死胡同。

 再试图寻找时,镜子里只剩下一抹轻轻飘动的蓝…

 车子开出大门,我飘渺的思绪却还没有回来。

 我可以肯定,宁宁在看我,而她并不知道我也看到了她。正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看到那样的目光。

 美丽的眼睛…为何会有如冰点一般的寒冷?

 当我从绪的思绪中猛然惊醒时,雷正把车开上高速公路。

 “不是送我到车站么?”我连忙问。

 “学校前的车站。”

 “不可以!我们说好的…”

 “在学校外下车,不算违约。”

 “被人看到怎么办?”我就是担心这点才和他约法三章。

 “那就在这里下车!”

 他毫无预警地踩下煞车,轮胎摩擦路面,爆出一串刺耳的“吱吱”声。

 “你疯了!?这里是高速道!快开车!”我吓得脸色发白,不明白他哪儿来这么大的怒气。在这里停车无异于自杀,被时速200的车撞飞的滋味井不好受,我胆子再大也不想领教。

 可是雷动也不动地靠在座位上,双手甚至离开方向盘,枕在脑后。

 一辆跑车擦着宝马的左侧呼啸而过,我抱头尖叫,过了好久才确定自己依然是完整的。

 基于求生本能,我不顾一切地拉动车门把手。离开这里!逃到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

 一声爆喝在头顶炸开:“你疯了!?”雷终于出声了。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强硬地拦住我跳车的动作。

 “我没病,病的是你!”我有些狂地喊。“是你叫我下车的!你想自杀是你的事,我没义务陪你一起死!你放开我!放手”

 如果我可以,我一定奋力叫个痛快,但是我没有。不是不想,而是失去了这么做的能力。

 雷用他的堵住了我的,也没了剩下的声音。

 有那么几秒,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那么瞪大眼睛看着那张过于贴近的脸。

 他…好像在吻我…

 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kiss是动词还是名词?是连接词!

 我在想些什么啊?!这是不对的!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霍然醒悟的我本能地向后缩去,企图挣脱他的钳制。

 如果在户外,我可能还有几分成功的机会,但我忘了自己所处的空间是多么狭小,后脑重重撞上了座椅靠背。尽管那并不坚硬,强大的冲击力还是震得我一阵眩晕,本来紧闭的双也不由自主地松动了。

 尽管只是少许空隙,也足以使他的舌尖乘虚而人,并如烈焰一般向更深处探索下去…

 天啊,这是怎样的感觉…像冰窖里的烈火、像巨中的泡沫、像沸腾里的蒸气、像飞升中的坠落、坠落中的飞升…

 哪怕现在几百辆跑车一同撞向我,也不及这震撼的万分之一

 几百个世纪过去了,几千颗流星破碎了,几万朵星云诞生了…他终于放开了我,但灼热的息依然停留在我的上。

 严重的缺氧让我的头有如铅块一样沉重,无法说话,更无法思考,唯一的需要是让呼吸顺畅起来。

 车子开动了。我没反应。

 车子弯出了高速道。我依然沉默。

 然而,我该沉默以对么?与其说震惊、愤怒、委屈…我更多的是困惑。

 我想知道雷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个强硬霸道的吻又代表了什么?我不喜爱这种被悬在半空的感觉,它让我少了分确定,多了分惶恐。

 也许,我该给他一巴掌?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吗?但后果却不是我能预见的。

 或者,我应该大哭一场,表现得像个被欺负了的可怜少女?

 还是很有个性地摆出无所谓的眼神,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甚至装作老手的样子称赞他技术不错?

 懊死,为什么每一种情况都不适用在我身上?

 我已经进了比常人多两倍的氧气,可口还是窒闷得难受。都是这该死的沉默…

 为什么他不说话?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你想要什么样的解释?”雷突然说。

 原来我不知不觉已经道出了心中所想,而他也听见了。这样正好,省得我花心思思考如何开口。

 “你该给我什么样的解释?”我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反问。

 “你太吵,所以想个办法让你闭嘴。”

 “你说真的?”

 “假的。”

 “你耍我?”我瞪大眼睛,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喜爱你,所以吻你。”

 “我宁愿要头一个理由。”

 “为什么?”

 “我不想被要两次。”

 “是真的。”

 “什么真的?”

 “喜爱你,所以吻你。”

 我有些动容。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甜言语,一个男人最简单直接不过的表白…我该相信这七个字么?

 “你喜爱我什么?”

 “什么都喜爱。”

 “开玩笑,我不温柔、没女人味、更会赖又懒得做家事,这样你也喜爱?”

 “可是你坦白,忠于自己,也以诚待人。”

 “有这些优点的女孩在街上一抓一大把,足够让你发挥博爱精神。”

 “但是我先遇到了你…所以不会再喜爱别人。”

 不能否认,我已经有些相信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就是证明。

 我不想到了学伦。他也曾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我:“如果我喜爱你,你开不开心?”

 我当时反问他:“多一份困扰,少一个朋友,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这么说太直接了吧?考虑一下我的自尊嘛。”学伦装出受了打击的样子。

 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已经够婉转了,换了不的人我根本当他在说疯话,懒得搭理。

 而现在…显然,我没有应验自己的预见。

 对雷的表白,我不但“搭理”了,更因内心某处不经意的颤动而心悸不已。

 理智拼命压抑着异样的蠢动,我仍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呢?”

 “可不可能在于我,可不可以也在于我。”

 “你好霸道。”

 “女人爱霸道的男人。”

 “你错了,只有弱小的女人才会爱霸道的男人。”

 “女人生来弱小。”

 “我不是。”

 “你是,只是还没发觉罢了。”

 “别说得好像看透了我一样。”

 “我在阐述事实。”

 “事实是,我现在真希望自己有柔道黑带的身手,好把你摔出我的视线之外!”

 “如果你愿意,可以表演给路旁的行人欣赏,说不定会有人为你加油。”

 “什么?”我朝窗外一看,这才发现雷已经把车开到了N大附近,就停泊在距离校门不到200米的通道旁。而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间或穿梭着不少似曾相识的面孔…天!他真的开到学校来了!

 如果我继续和他纠下去,迟早会被人注意到。权衡利弊,我决定以“大局”为重。

 解开安全带,我抓起背包就要下车,却又一次被拉住手腕。

 “今天早些回来,我有事和你谈。”

 虽然他命令似的口气让我很不舒服,但为了快点儿下车,我还是勉强应承道:“我尽量。”

 “把约会取消。”

 “我哪儿来的约会?”

 “你早上不是这么说的。”

 “那不算约会,是和朋友去看展览啦!”

 “真的?”

 “骗你是小猪,行了吧?”

 他继续凝视了我片刻,终于把手松开。而且…

 我没眼花吧?他笑了?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我的的确确看到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错的弧度。蛮好看的…

 不知为什么,本该尽快走开的我,竟然在原地呆站了足足半分钟,看着蓝色的宝马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是个多么刺的早晨!从雷宅出发到现在不过短短三十几分钟,我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体会了可能被撞得尸骨无存的恐惧,被人强行夺去初吻,被人大胆直接地告白,被称作弱小的女人…而对方,竟然是我的大学教授,一个十三岁女孩的父亲!?

 这一切的一切,不是梦,却比梦更让人难以接受。

 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它超出了我理智的掌控,仿佛在他心积已久的熔岩,翻腾、滚动,寻找破出的裂…我不知道,当结局来临的那一天,我是否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

 那扰人的、可恶的,却又令人期待的未知呵…“孟、帆…!”

 一声清脆的叫唤把我从沉思中惊醒,也让我免去了撞上电线杆的危险。

 “好巧哦!竟然在校门口碰到你!你走路怎么都不看前面啊?要撞墙了都不知道!要不要去喝茶?”

 身材高挑的陶丽亲热地搂住我肩膀,差点儿就要把我整个抱起来。热情的她,总有最独特的友好方式。“要不要喝茶”就是她的独门口头禅。

 “可现在已经九点了…”

 “九点怎么了?第一节课不是九点半才开始吗?我知道那个四眼教授从来不点名的,讲的东西又无聊,连他自己班的人都逃,我们又何必去赶早场?况且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喝杯茶联络联络感情嘛!”

 “什么很久没见,上个星期五不是还一起上课吗?”

 “已经快三天了!还不久?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不重视我们的友情,亏我周末还一直想着你…”“想男朋友才是真的吧?”我忍不住调侃她。

 “谁会想那块木头?”陶丽下巴一抬,仿佛很不屑的样子,可眼底眉梢那藏不住的笑意早已将她心里的甜蜜个七七八八,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以前,我对这种写明了“我在恋爱”的表情绝不会有半分兴趣,而现在,我居然忍不住想多感觉一下她身上那种恋爱的味道了。

 “你不是要喝茶么?那我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哗!孟帆你最好了!我要喝冰红茶!还有柠檬咖啡!”

 真像个小孩子…我会心地笑了。

 虽然陶丽个子比我高,年纪比我大,亮丽的外形也比我成得多,可自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多了个妹妹。这井不是说她事事都依赖我,虽然偶尔撒娇倒是真的。说她长不大是因为她身上那股永远的天真和开朗。

 在她的信念里,永远是生活第一,男朋友第二,学习第三。更幸运的是,她没有烦恼。

 坦白说,我羡慕她,同时也珍惜着她的单纯。很多时候,不必她开口,就主动包办下许多事情。

 学伦总说我会宠坏了她,我却一笑置之。

 迫一颗年轻的心超速成长是种罪过,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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