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天的受训,对影兰而言是得心应手、轻而易举,虽然她一度萌生退意。
“不是说这次接待员都必须是专校以上的学生吗?怎么有人例外?!”
“人家靠背景嘛!”第一次报到,柳影兰才发现柳书严的“好意”使她颇为难堪地想立即夺门而出。
“那也不一定啊!说不定人家有真本事,学历算什么?”一位斯文秀气的男生不以为然地说着。
为他的仗义执言,影兰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暗立航!是他
前名牌上的名字。
“是吗?那我倒要瞧瞧,她除了一张脸之外,还能做什么?!”说话的竟然是柳书屏。
为此,影兰决定不做了,不战而败,弃械投降的事是她做不来的。
第二天,她的表现令人赞赏。
第三天,大家几乎是对她另眼相看,由原本极不信任的心态,转换到友善钦佩的眼光,当然,分配的角色也由开始的行政杂务至秘书组组长,负责会议期间所有的文字。
她,只要用八О年代经验的三分之一,便赢得了这群拥有高知识却无经验的学生们的尊敬。
她,还是一贯的诚恳与谦虚。
会议是在上海近郊一处规模颇大的俱乐部举行,在会期的前一天,这些临时工作人员便得打包衣物,进驻这个他们将停留十天的地方。
“兰儿,你那些准备好了没?”
他们也习惯地叫这个名字。
“是你呀…”她笑了笑说:“早就好了,我们秘书组的娘子军可厉害得很呢!”
“傅立航…接待组有事找…”阔音器中传出声音。
待傅立航一走远,影兰周围的女生们便围上前来。
“哇…兰儿,你可真幸福呦!”
“难得咱们学校的白马王子特别照顾你,哎呦,我可羡慕死了。”
“别
说话,给人听见多不好意思,更何况没那回事,他是总干事,当然得盯好每一组的进度嘛!”
虽然口中是如此解释着,但影兰
心知肚明,的确有一些男生已对她
出仰慕之情,而其中更以傅立航最殷勤。
他,不是不好,只是太年轻…对二十五岁的柳影兰而言,更何况他喜爱的,是十七岁年轻貌美的书缦。
这天晚上,大家皆早早入眠,以应付即将摩拳擦掌的盛会。
十里洋场的气派果真不凡!
由会场的布置、住宿的安排到餐点的设计丝丝不苟,其讲究非但不输给二十世纪末的大型饭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常听爷爷叨念着今不如昔的辉煌,若非亲眼目睹,影兰还真误会爷爷仅是那念旧情结在作祟罢了。
这天,由于刚开幕,除了林林总总的琐事外,更得安顿由外县各省来与会的来宾,一直忙到晚上,大伙才总算能歇个腿,
口气。
“喂…我见到尹紫萝呢,要不要找她签个名哪。”
“真的啊!那还不走,错失良机就可惜了。”
一群女生兴奋地嚷嚷。
“要注意我们的形象,哪有接待员还如此…”
“兰儿,你还真是无趣,尹紫略粕是红歌星,咱们可难得遇得着哇…走吧,一起去看看嘛。”
影兰尚未示意,即被三、五个女生及一些男孩,簇拥着往后面花园走去。
“嘘…小声一点,他们正在讲话。”
“哎呀!朱朱,蹲低一点啦,都挡住我视线了。”
“那一个是尹紫萝吗?”
“废话!难道是同她说话的那个男的吗?蠢猪。”
“喂,那个男的好帅呦!是她男朋友吗?”
“真是郎才女貌…哇,他们要干什么?!”
只见那对男女愈贴愈近,眼看着两张脸就快碰在一块…
哎呦…
一堆人
垮了一排矮树花木,惨叫声惊动了他们。
“谁!”葛以淳喝斥一声。
“对不起…我是尹小姐的歌
,想找她签名。”翠玲拍拍衣服,尴尬地走上前去解释。
果然是天生艺人,尹紫萝立即
出
人的笑脸,说:“要签名的,就随我来吧!咱们到前厅有光线的地方。”
她向葛以淳抛下得意的笑眼,即姿态曼妙地走向前厅,而后头则是跟着一群仰慕的年轻学生。
只有柳影兰原地不动,她只想回去睡觉。
“是你?!”葛以淳一回头才发现到她。
影兰顿时一愣,方才她被挤在后头,根本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只见到两个身影愈靠愈近,只听到那群男生的喃喃“呻
”
竟然是他?!
影兰心里有不舒服的闷气。
“你是谁?!”她故意如此说着。
“你不认识我?!”他有些生气。
“我该认识你吗?”她仍是一副天真的模样“你脸上又没长麻子,没留刀疤的,就算看过你,我也不见得记得住啊!”这是什么鬼话?!他葛以淳的那副脸孔,谁见了谁都不会忘记,尤其是女人,而眼前的这位小女孩竟然对他毫无印象,他有挫折的感觉!
“子谦,抱歉让你久等了。”尹紫萝又跑来,并顺手挽着他的手臂。
“是你?!”换尹紫萝愣一下。
“喔…我记起来了,你是那天开车撞了我,然后我再还你一千元的人,叫…葛什么来着,喔,葛子谦。”
影兰这一断章取义,竟让所有事情有另一层想法。
“真有这事?你撞了她,还教人赔偿。”
“兰儿,干嘛给他钱呢?是他不对嘛!”
“不是这样,是…”葛以淳愈听愈离谱,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好了好了!子谦咱们回去吧!你明天还有会要开…”尹紫萝赶紧拉着葛以淳往车子方向走。
梆以淳临上车前,回头再瞄一下那女孩。
得意的微笑?!他看到她眼中及
边的讯息
。
她竟在戏耍他!
他回了她一记冷笑,便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这一夜,他失眠了,尽想着要如何讨回这笔帐。
这一夜,她也辗转难眠,想的却是他和尹紫萝亲密的模样“讨厌…与我何干哪!”她喃喃自语。
翌
,是会议正式开始的第一天,而影兰所负责的秘书组正手忙脚
地应付着临时突变的状况。
“哪来这么多资料要装订哪!”翠玲哀嚎着。
“原以为秘书组可偷个懒,早知如此,我就答应小敏对调,现在接待组的人可是又轻松、又风光。”汶芳埋怨着。
“没办法,谁叫这些大老板都太认真,设想太周到了,竟然自备印了这么多。‘影兰安慰着。
一整天,几乎是埋首于纸张间,连饭都草草
了两口,直到晚上会议结束后,大家才迫不及待地赶回宿舍躺下休息,而影兰也收拾着最后的文件夹。准备离去。
“碰…”门一声被打开了。
“兰儿…”汶芳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怎么了?!”影兰只希望不要再有突发状况。
“完蛋了啦…刚才上头递给我一份文件,说是明天赶着要…”她几乎快哭出来了“这里面都是歪七扭八的洋文,我连字都分辨不出,还要翻译。”
“洋文?!”影兰不解地回首。
“明天会有臭洋鬼子来参加呀!”
原来如此。
“给我吧!你先回去休息。”
谁叫影兰是组长呢!再累,也得捱下去。
于是又坐回桌前,泡了杯茶,找到了放在角落的打字机,又专注地完成眼前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偌大的办事间只剩影兰仍在奋战着。
“呼…终于大功告成了。”
影兰虽有很好的语文底子,但在累了一天后,仍是有些吃力地翻译这份长篇大论,还得重新将原稿打字装订,这哪是这些年轻稚
的小女生做得来的,他们虽然有上过语文的课程,但毕竟那时代对洋人是充满着国仇家恨,根本避之惟恐不及,哪还会认认真真地学好洋文呢!
影兰啜了口茶,
下鞋袜,把脚靠上椅垫,解开了绑了一天的麻花辫,靠着椅背稍作闭目养神。
这也很舒服,静得令她陶醉其中,否则一回宿舍,几个小女生聒噪得受不了,这样倒也好,有片刻安宁。
梆以淳推门而入,映内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眼前安详沉睡的她,竟令葛以淳连呼吸都特别小心,深怕惊扰了她那
足而甜美的容颜。
他这是干什么?!原本是打算来教训她一顿的,怎地想在却傻愣愣地钉在原地。
“啊…”她突然睁开眼睛,吓了一大跳地轻呼一声。
“抱歉…我…”他又结结巴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影兰自椅子上站起来。
“我来找你的,一位胖胖的小女孩告诉我,你在这儿”
“有事吗?”她的语气温柔,眼眸中闪着关心“都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不怕尹小姐担心?!”
正常的影兰,本来就是温柔似水,体贴温馨的模样。
“那你呢?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儿?”他有些动容。
“我在赶文件…”
“是这份吗?”他一眼即瞄到桌上收叠整齐的资料“你懂洋文?”他一副不相信的口吻。
“不然,这一大叠从哪儿来的。”她回着。
“你不像十七岁的小女孩。”他突然如此说着。
他的话,触动了影兰的内心的一点,一种在陌生环境中被了解的感动顿时涌现。
“怎么说呢?”她拨拨耳后的头发,掩饰着情绪的起伏。
“你有过人的冷静,勇敢的毅力,你的眼神有成
的智慧与神韵,这绝不是一个十七岁不经世事的小女孩所应有的。”他神情肃穆地看着她。
不知有多久,他们几乎是默默地相互凝视而不自觉。
“铃…”电话声打破他们的沉静。
“喂…好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她对话筒说着。
放下话筒,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说:“我要回宿舍了,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喔…”他如梦初醒“我希望你每天会议结束后来找我,我要稍微看一下会议记录以及
代新资料。”
“啊?!”她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主办单位之一。”
原来如此。
“可是…尹小姐方便吗?”她又问着。
“关她什么事?”他随口一说,继而又看着影兰“我不会上她哪儿,我的房间在六○六号房…暂时,至少在会议期间。”他补充说着。
“从明天开始吧!”他带上门前,再说一遍。
必了灯,锁了门,影兰心绪仍不平静。
“我绝对不会爱上他的!”她内心重复地念着。
是叮咛、是警告,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可笑。
会议的第四天,大家皆已逐渐熟悉所有
程,因此,整个工作气氛也较之前缓和轻松,而手忙脚
、人仰马翻的情况也少了很多。
“来,趁新鲜吃吧!”影兰捧着大包小包,自门口处大步地走进来。
“哇…又有吃的罗!”
“咱们秘书组真是有口福。”
影兰总是以老大姐的方式来体恤她眼中的弟弟、妹妹,尤其特别注意饮食,因此,她常常自掏
包买些糕饼、茶点以备他们随时取用。
而今天,是书严奉她之命,又采买了许多零食、茶叶等食品带来这里,慰劳他们前些日子的辛劳。
“兰儿…我可不可以拿些过去隔壁…”翠铃害羞地问着。
壁,是总务组的办事间,全是男孩子的天地。
“不可以…”影兰故意逗着翠铃“叫他们全过来吧!”
“也…”这群小女生也太明显了,竟欢呼起来。
没一会儿,隔壁的一群人,便涌入了这间全是女孩的办事间。
傻不愣登的表情,还有觊觎的笑意,十几岁的男孩与女孩,总是容易感动、快乐及
足。
影兰羡慕地笑了起来。
“兰儿,你可真会收买人心哪。”傅立航走到她的身旁,一手拿着桂花糕,一手捧着龙井茶香。
“错,咱们兰儿那需要收买人心?!扁是她随便笑一下,便足够教你们这些
头小子两眼发直、心花怒放了。”
“这我相信,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是停留在只可远观的情况。”一位总务组的男生回答着。
影兰的沉静与成
大方,看在这群男孩的眼里,却是有高攀不起的自知与惭愧。
惟有傅立航例外。
“每次都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傅立航家境不是很好,但是却更让这位年轻人发奋图强,丝毫不损他的毅力与自信。
“没什么,好东西要与好朋友分享嘛!”影兰顺口说。
“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他眼中有份惊喜。
“当然,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啊!”影兰还特别强调“大家”这两个字。
正当大家聊得起劲时,有人门也不敲地创进来。
“总干事,快来呀!接待组的柳书屏被洋鬼子硬拖进房里。”报讯的女孩急得满头大汗。
这还得了!
“混蛋…”傅立航青筋暴跳地冲了出去。
影兰也急忙地放下手上的茶杯,跟了出去。
待影兰找到那洋人的房间时,只见傅立航与那洋人扭打成一团,而书屏则瑟缩地站在一旁。
“住手…”一位满脸肥
的中年男子大喝一声。
“许先生,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吗?”那洋人用英语怒骂着,并抚着脸颊上的瘀青。
“是他对我们的女生不礼貌…”傅立航想解释。
“这没你说话的份,小子,你马上给我滚蛋,这几天的薪水算是对布朗先生的赔偿。“那中年人也是主办单位,竟不分青红皂白地任意作为。
“布朗先生请息怒,我已经要那小子滚蛋了。“他用生涩的英语奉承着。
“不是他的错,是我不好,拜托不要叫他走啊!”一旁的柳书屏哭得梨花带雨般的向洋人请求。
“柳书屏,不要求他,本来就是他不对,走就走嘛。”傅立航有骨气地说着。
“哼!走着瞧,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洋人恶狠狠地瞪了傅立航一眼,径自往门外走去。
“布朗先生,布朗先生…”那中年人亦摇尾乞怜似地追了出去。
“都是我害你,傅大哥,我对不起你…”书屏哭得更伤心。
“我不怪你,别哭了,还好你没事,我只不过白做几天工罢了。”傅立航轻拍着柳书屏的背,安慰她说着。
“先别急,咱们回办事间商议一下。”影兰的一句话,顿时止了书屏的哭泣及众人不知所措的惊慌。
“这就是中国人的悲哀…”
“被那些洋鬼子欺负得还不够,连自己人都欺负自己人,我…”
咒骂之语夹杂着委屈的自尊心,这群学生便在言语一来一往中忘了傅立航的境况,直到有人着急地抗议着。
“好了,别再净说这些,大家想想办法帮傅大哥啊!”柳书屏
着嘴。
“有什么办法呢?谁会在乎咱们的话?人微言轻哪!”
“兰儿…你不是和六○六号房的那位先生认识吗?请他帮忙如何?算是他撞过你的补偿。”
“这不行,我的事不要兰儿替我拉下脸,拜托人家。”傅立航马上拒绝。
“姐…求你帮帮傅大哥吧!毕竟他是为了我才被解聘的。”书屏拉着影兰的手,非常恳切地表示着。
全室的焦点,就投
在影兰身上。
“我不会去拜托他…”影兰倒
一口气,说:“我要向他们据理力争,除了要为傅立航、书屏讨回公道外,还要保障咱们女
接待员的人身安全,不过,我需要大家同心协力…”
“没问题…”
“
代下来吧!”
“咱们豁出去了…”
在影兰的计划分派下,没一会儿,所有的人皆赶紧去进行。
而一楼后侧的小会议厅内,正聚集着此次全国经济会议的主办单位,这是由上海五家颇富声望规模的企业组成的,而其中以葛家为翘着,主控着整个会议的进行。
此时,那位英国人布朗与另一位中国人正高声地抱怨着。
“叩叩…”一阵敲门声。
“对不起!有位工作人员代表要进入陈述意见。”
“不见,不见,有什么好说的…”那位满脸横
,并解雇傅立航的中年男子不屑地回绝着。
“你们可以不听,但我一定要说。”影兰干脆直接闯进来了。
梆以淳愕然地看着她“这小兰花又想管闲事了。”他心中念着。
影兰一进门,就与他四目相对,但仅短短的两秒钟,她收回眼光,面对这场硬仗。
“这不关你的事,搅和个什么东西,小美人!”那位中年男人轻慢地说着。
“这里是这次工作人员的亲笔签名,一共一百零三人。”影兰举起手中的册子“如果你们主办单位一味崇洋媚外,罔顾公理道义,我们打算全体与傅立航总干事共进退。”
“你们这些人,敢要挟我?!”那中年男人拍了桌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连自己是哪一国人都搞不清楚,我又怎么知道你是谁?!”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单纯的打架事件吗?许先生你隐瞒了什么?”葛以淳终于开口了。
“这…葛先生别听那女孩胡说八道。”
原来是一手遮天的走狗。
看着葛以淳询问的眼光,影兰毫不迟疑地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说个明白。
梆以淳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莫非…他畏缩了?!利大于义?!影兰等待他的反应。
“只不过是些学生嘛!布朗先生可是贵宾哪,不管如何都是你们不对…”那中年人又高傲地说着“要走就走,别罗嗦。”
“他们一走,请问你许木发临时要上哪儿在找一百零三位工作人员?还是你们打算自己上阵打点往后这六天的会议?”葛以淳嘲讽地说着。
“这…”“如果你家姐妹或
女遭人非礼,你会躲在一旁置之不理吗?许老?!”葛以淳继续说着。
“你胡涂啦!许老,这事…哎。”另一位与会人员摇着头。
梆以淳一摆明态度,其他两位企业代表也随即表明不满,而那自大的许木发此刻只得找个台阶下。
“其实…这也没什么事嘛!何必如此小题大做呢?叫那总干事别离开,我不计较了。”
“怎么样呢?你们也该我个
代!”布朗不太清楚之前的对话内容,但他可从许木发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表情猜测到一些。
“是啊!布朗先生也被揍了一顿,脸还挂彩呢!”许木发想借外堵住众口。
从在座诸位的面有难
看来,影兰了解到这位英国人的权力与影响,一定有其重要的分量,否则,这个全国企业的盛会是不会邀请他这外外国人发表专题演讲。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时代中国人的自尊,早被割据四方的外国租界给弄得支离破碎。
“如果你们不做处理,我一定报警。”布朗愤怒地说着。
报警?!包不得了。
但他所谓的处理,则是要他们
学校开除傅立航的学籍。
影兰绝不能见个好孩子毁在这个臭洋人手上。
“布朗先生…”影兰决意放手一搏,以流利的英语直接对他说:“谈到‘绅士’这个字,我们直觉一定就是想到英国,想到盎格鲁撒克逊人温文保守,礼节周到的民族
…”忍着反胃及恶心的感觉,影兰冷静地接着说:“所以这次事件一定是由于布朗先生你的民族
和本国的民族风情大相迳庭所导致的遗憾,相信,也是你本人所不愿意见到的,是不是?”她准备直捣重点:“因此,如果照你的处理方式,这件事情一定会以烈火蔓延般迅速地传遍整个上海市,而你大名鼎鼎的布朗先生恐怕会在口耳相传间成了卑鄙无
下
的大
狼,这实在是有损你昨天刚发表的那篇令人仰慕的演说,按原本是可增进中国人民与英国方面经济交流的计划…”
“是吗?我不相信这件小事会搞得如你所说的这般!”那洋人皮笑
不笑地说着。
“喔…我忘了报告一件事,我进来这儿之前,已差人通知上海各大广播电台、报社的记者来采访那位被布朗先生‘请’入房里的女孩,现在大概也快到了。”
布朗的脸顿时发了白,但又心有未甘的不肯妥协。
是时候了,影兰打算找个台阶下。
影兰又接下去说:“这恐怕也是英国大使馆不愿乐见的,所以,正如布朗先生说的,这只是一件小事,何必搞得万般难堪、众所皆知!只要你布朗先生愿意,我马上去挡回那些记者,并且领着咱们的工作人员向你致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认为如何?”
影兰的话,自然让布朗保住老脸下台,他是没得选择的。
“在座各位皆是见证,这事到此为止。”布朗故作大方地站起说着。
“那我这就去应付外面的情况…”影兰临走前,以饶富深意的眼光看着葛以淳,说:“一会儿,能否请葛先生领着布朗先生到三楼的接待室接受我们正式致意,而…许木发先生能否先回避,怕是大家对他的误解一时未能消饵,场面难免失控…”
“我才不会去呢,稀罕!”许木发哼着鼻子说。
事情到此总算了结,就等最后的一局,影兰急忙地跑回三楼,准备着一会儿的“致意”
“各位,待会儿跟着我做动作、喊口令,知道吗?还有…千万不许笑。”
所有的工作人员皆在影兰的部署下就位。
五点钟,葛以淳果然带着布朗到来。
影兰勉强地
迫自己,献上一束花菊给那洋鬼子,再退后几步,以令人惊讶的方式…九十度鞠躬礼,并神情肃穆地用中文说着:“希望你早
得到报应…”
大家照做一遍。
“希望你喝水呛到、走路摔
…”
“希望你这野蛮人早
滚回去…”
手捧鲜花的布朗,完全不懂这一大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见他们个个卑躬屈膝向他敬礼,而身旁的葛以淳又频频点头向他示意,他更确定眼前的一大群人是真的向他表示歉意,因此,他那脸上又
出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情,然后,
足地走出去。
“你一会儿上六楼来找我。”
梆以淳尾随布朗之后,在离开接待室的前一秒,他转过身看着影兰,以极为难看的表情下达这道命令。
在众人狂笑不已的气氛下,影兰昂首地走上六楼。
脑中是他极为严肃的神情。
心中是理直气壮的坚定。
“你要责怪,全算在我一人头上,是我的主意。”影兰进了房间,便大声地说着。
梆以淳背对着她,倚在窗边,两手环抱在
前,慢
地说:“傅立航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如此为他出头?”
“我为的是人的尊严,当然,我也不希望一位好青年的前程就被这些人轻易给毁了。”
“你不过跟他一般大,这些事不该由你来担,这年头还不时与美人救英雄!”他的语气有些嘲讽。
“亏你受过现代教育,怎么?!见不得女子出头!”她免不了稍动了气。
“我是怕万一牵连到你,岂不…”
“我不怕牵连,没听过士可杀、不可辱?”
“你家里有人是革命烈士吗?!好个刚烈女子。”他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口吻。
“说吧!要处罚就直接说了吧,反正,我大不了走人嘛!”影兰已有最坏的打算了。
“你为何认为如此呢?我有说要惩罚你吗?”葛以淳这时才转过身看着她。
“你是没说,但你那副扭曲不堪的表情替你说了。”
扭曲不堪?!
梆以淳呆了几秒,随即仰头狂笑。
而影兰却被他突然的反应给愣住了,双眼大张,双
微启地瞪着他。
一阵释放的笑意后,葛以淳
口气,定了神,就看见影兰发傻的天真面孔
如同白兰,纯净而馨香,淡雅而尊贵。
一瞬间,葛以淳的心如被波涛汹涌。
“葛子谦…”影兰接收到他异样的波动,竟不安地红了脸,并嗫
地说些话,想打断这份尴尬。
“你干嘛脸红…”
他走向她,无法自制地。
“我…”影兰直暗骂自己没出息,多大的场面她都眼睛可以不眨一下,惟独现在,竟无法掌握自己的情绪。
她,倏地伸出手掌,抚着两颊发烫的红晕。
“不要…”他以手拉开影兰停在脸上的双手“这样很好看。”他有些强制她。
所谓感觉,就是毋须言语。
而此刻,他们对彼此的感觉第一次正面
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从浓郁亲昵的情境中逐渐清醒,有些不舍、有些
连。
“你…刚才笑什么?”影兰强自恢复冷静的态度。
“我?!喔…”葛以淳显然尚未回复“我已经憋很久了,自从你开始鞠躬的那句话一出口,就忍到现在,说真格的,还真辛苦呢!”他列着,微笑着。
“原来你故意吓我的…还摆出那副吃人的模样!”
“我才不是故意的,那是憋笑憋出来的脸,可得怪你那小脑袋瓜想出这馊点子,还好只有我陪在场,否则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他就站在离她不到半公尺的距离。
“所以我才指名要你在场嘛!”她灿烂地笑着说。
他,果然没让她失望。
“你就这样信任我?不怕我出卖你吗?”
“你不会的,我相信你。”他真心地说着。
她的神情、她的肯定,重重地震撼着葛以淳的心,
起他二十七年来前所未有的悸动。
不唷偶自主地伸出手,轻抚着她那粉
的脸蛋,缓缓地、来回地,像个宝贝般珍受地喃喃低语:“真是朵绝妙好兰…”
他不温柔,像是符咒,影兰没有任何闪避的念头。
他的感情,像是空气,影兰每个呼吸都有他款款的深情,满满地、轻飘飘地。
这一眼,他们心知肚明。
这一眼,他们势均力敌,没有谁多谁少的问题。
这天起,无论何时何地,他们总在有意无意间追逐着对方的身影,四目相对时,他们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光芒。
就这般一点一滴的累积,让他们在每晚短暂的相聚中更添乐趣,除了公事外,他们谈天、说地,有十足的默契。
连感情的表白都是绝口不提的一致。
怕的是话一出口,就打碎了眼前的一切。
他怕承诺,她怕面对。
“兰儿,你最近似乎不太一样,老见你一个人没事地傻笑着”翠玲疑问地望着她。
影兰本来就不深沉,尤其是这方面更无隐藏的技巧,竟也被周围的人看出了端倪。
“当然,快回家了嘛!”她言不由衷地说着。
“少口是心非了,一回家就那再见心上人罗!”
翠玲的话,令她不由得心一惊。
这么没出息?!连这点心事大家都看到了,丑死了!
“哪有心上人,别胡说。”她心虚地回着。
“省省吧!你那天的勇敢表现,谁不清楚傅立航在你心中的分量,你呀,就别嘴硬哪。”
“傅立航?!”这一听非同小可,影兰急切地解释:“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呀…”
“还说误会?!都从一楼传到最顶楼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呵。”翠玲出房间前,回头再丢下这句话。
人尽皆知?!包括葛子谦吗?
一种不安自她心底升起,虽然目前她并没有对他解释的必要,但,她还是有向他说明一切的冲动。
十天的会议即将结束。
而今晚,则是最后一场闭幕酒会
趁着酒会中的空闲时刻,影兰悄悄地溜到花园透透气,沉甸甸的感觉直
心口,她有说不出的难受
“真快,明天就回家了”傅立航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是你?!”她吃了一惊。
“这月光真配你。”
“是因为忧伤?!”她直觉地如此认为。
“不,是温柔,是善体人意,兰儿,我很幸运能认识你,虽然我配不上你。”他清秀的脸庞透着失意。
“朋友哪需论阶级,什么配不配,别太在意这些。”她安慰着他。
“真的?!”他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接着又说:“我是请你帮个忙…”
“说啊,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帮。”
“我们学校下个月要办个话剧比赛,我希望你也能轧个角色,有你加入,我们这组的胜算会很大的。”
“行吗?!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找书屏嘛,她有资格的。”
“有,她本来就在成员之列了,现在再加上你,柳家双妹的吸引力一定不同凡响,好不好,兰儿?”
“我考虑看看。”
影兰此刻没心情想这些,她只记挂着一整天都没见着葛以淳的行踪。
走到大厅的侧门,影兰由外向内地在婆娑起舞的人群中搜寻着
他,就在那里,一身笔
的白色西装。
围绕他身旁的,尽是打扮入时,
光十
的女郎,争风吃醋地使出浑身解数靠近他…不,该说是黏着他。
而他,竟也笑得如此得意。
影兰的心,直凉透了底
“下
、无
。”影兰不自觉地
口而出
“去把他抢回来啊。”身旁突然出现个人。
“书屏?!”影兰吓了一跳
“姐,她们那群姿
根本不及你一半,再加上你最近的表现,我相信一定可以把葛少爷抢回来的。”
“胡说什么?什么葛少爷,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我才不屑呢!”影兰才一说完,即升起疑惑的念头,怎么书屏一眼就瞧见她的心事
“姐,你就别否认了,这几天我老是见你们两人眉来眼去的,我看得出来他的确被你吸引着,再加把劲吧!”
“那又如何?!”影兰叹口气。
“主动哪,说什么也要抢回来!”
“抢回来?!哼!他从来也不是我的,说什么抢回来。”她的语气中有份酸涩。
“怎么不是?!只要你坚持不取消婚约,他就是你的。”
“取消婚约?!”影兰疑惑地看着书屏,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哪…那是我个跟葛以淳的事”
“他就是葛以淳哪…”
梆子谦就是葛以淳?!
影兰一时无法接受“表示吧!一定是搞错了。”她在心中喃喃地念着。
他,不能是葛以淳,因为她的心不能背弃书缦曾遭受的委屈,而荒谬地交给葛家负心人。
一直挨到酒会结束,所有工作皆收拾完毕,影兰迫不及待地想当面问个仔细。
徘徊在六○六号门口,她没有勇气进去。
“那些女人真不要脸,尽往你身上倒,恶!”女
的声音自门内传出来。
“怎么?!你吃醋啊!”那是葛以淳的声音。
“吃醋?!不必了,我知道她们是白费心机了,你葛少爷可傲得很,只要你要的女人,哪个不到手,相同的,要是你不要的,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大少爷还是吃了秤坨铁了心地回绝。”
“哼!你倒是
了解我的嘛!”
“这可不!原先我还不信,直到柳书缦那件事,我才更肯定。”
“别提那档事,令我心烦…”
门外的影兰,听得胆战心惊。
原来自己竟是“他不要的女人”、甚至于会惹他心烦,虽然,她是柳影兰的灵魂,但确实柳书缦的躯壳。
而葛以淳伤的是柳书缦的心,毁得是书缦的生命。
影兰此刻,除了矛盾,还有愤怒。
门内又是一阵笑语刺
了她的思绪。
不能逃避!否则她帮不了书缦、帮不了自己。
惟有面对,才能彻底地
面痛击,将他自心底扫去,想到此,影兰不
昂起头,深呼一口气,然后推门而进。
尹紫萝正在葛以淳的怀中,双手环着他的颈。
这一推门,使他们俩都吃了一惊。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敲门不会吗?”尹紫萝站了起来气呼呼地指责着
废话!我就是要看个仔细,好死了心的,一敲门不就什么都别看了,影兰差点
口而出。
她的眼光直视着他,冷漠而勇敢。
“我是来
这十天内所有的演讲记录及会议决议表。”
他淡然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情感。
“紫萝你先回去…”葛以淳冷静地说着。
“为什么,怎不跟我回去啊,会议都结束了。”尹紫萝撒娇地嘟着嘴。
“不耽误你们的时间,我只有一个问题。”影兰说。
“你问哪…”紫萝应着。
“葛子谦是葛以淳吗?”她直视着他。
虽然满是疑惑,不过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毫不犹豫地点着头:“我就是葛以淳,子谦是我的字。”
听着他的回答,影兰在失望中竟夹杂些痛意。
“哦…我知道了。”她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随即转身离去。
“你什么时候走?”葛以淳喊住了她。
“应该是明天吧!”
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直奔宿舍打包行李。
此刻的她,自责与羞愧充斥于心。
自责的是,她未能为书缦向他讨个公道。
羞愧的是,她竟然为他施舍的感情眷念不已。
她应该想到已拥有尹紫萝,她不该自毁立场,自寻羞辱,她只不过是他“战功彪炳”的战利品之一。
她无法再于此地多停留一分钟。
佯称身体微恙,她扛着行李,内心更痛进一层。
柳影兰就是柳影兰,变了时空、换了容颜,她还是一样的倒霉,只是徒负了书缦的倾城之美,徒负了自己不知保留的尊严。
夜,凉透衣衫,影兰此时备感凄凉,她想回去,回到那二十世纪末的地方,但又如何呢?那里也是她的伤心处。
世界之大,却无她安心栖息的地方。
唉!
回到柳家后的影兰,沉默得令人担忧。
“兰儿,有事不要闷在心底,说出来会舒服些!”季雪凝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干脆要她说开。
影兰只能摇头,不知从何说起
“听书屏说,你那兔崽子未婚夫惹你生气啦!”
影兰斜倚着窗,凝视着天空,以稍平静却略显疲倦的语气说:“不是他的关系,是我生自己的气,我总是敌不过宿命的作弄,我真的累了”
“别这样,人生在世总是如此,但要看以什么心情、什么角度来论定。”季雪凝试图鼓励她
“雪凝…你爱过吗?”
只见季雪凝顿时红了脸,
吐吐地说:“也许吧!现在正在证实阶段。”
“什么?!”她倒是一愣。
“我是个凡事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人,该我的,我会极力争取,不该我的,我也会弄个仔细好让自己死心,不拖拖拉拉,纠
不清。”
“这倒也是,干脆利落。”影兰说着
“那…你有多在乎他?!”雪凝终于切入核心。
“不清楚。”
“那你究竟在烦些什么?”
“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什么?”雪凝咄咄
人
“不要再问了,我不知道。”影兰有些恼了。
“你就是逃避,你只是无能为力地去面对一切、搞清楚所有问题,你柳书缦的唯一弱点就在这里。”
雪凝的话,针针见血,也触及了影兰不能面对的一点,原来书缦和她竟哪些相似,难怪会成就今
两人一体的情形
反正柳影兰是输到谷底,再多也没有了。
就勇敢、快乐地全豁出去吧!
下了决定后,影兰终于就迫不及待地上柳知然的房里。
“爹,能否通知葛家一声,要我解除婚约有两个条件,一是在上海各大报刊登:柳家因不满意葛家教子不严,导致其子行为不端,声名狼藉,故而要求解除婚约,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二则要求葛家参加下星期我的生日舞会,我会当场还回信物,并客客气气地向他说再见。”
“女儿啊,你第一项要求,我还想得通,但第二项…咱们从没办过什么舞会…”柳知然皱着眉说着。
“就会有了,而且是空前盛大…”
虽然猜不透女儿的用心,但柳氏夫妇爱女心切,也只好照办了,而舞会之事,则又影兰一个人承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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