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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3
 山虎上校的呼昅之中,噴出浓重的酒味,他膛中的怒火,几乎可以把噴出来的气息,燃点成为火焰!他忘了怒吼,只是在喉际发出了一阵难听之极的咕噜的声响,他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

 一个他认为完全在自己的威势之下,驯服得像一条狗一样的男人,居然和他有生以来,认为最美丽的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已完全属于他的…紧拥在一起!

 而且,在朝灿烂的光芒之下,那女人的美丽,是他从来也未曾发现过的!

 山虎上校终于发出了怒吼声,双手一起伸出,抓住了他们的肩头,将两个人一起提了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在甲板之上。

 可是,林文义和阿英仍然紧拥在一起…在下一个一秒钟,他们会被分开,但是在这一个一秒钟之內,还能相拥,就是好的!

 一秒钟,多么短暂的时间!但千万不要小觑一秒钟。一个人,即使能活到八十岁,一生之中也不过二十五亿秒左右!

 一秒钟,就代表了生命的二十五亿分之一!生命是无价的,生命的值是无穷大,无穷大的二十五亿分之一,也是无穷大!一秒钟如一生,是等值的!

 山虎上校強壮有力的手臂,向旁一分,林文义和阿英就分了开来。山虎上校一伸脚,把林文义的⾝子挑得转了一个⾝,脸向下伏着,立时踏住了他的背,使得林文义一动也不能动。

 同时,他已用手扯住阿英的头发,把阿英抓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眼中出来的凶焰,他知道⾜以令任何人颤栗。

 可是,在他那么凶狠的注视之下,阿英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神⾊。她脸容十分平静,半闭着眼睛,口角甚至有一丝平静的微笑,完全把山虎上校当成了不存在一样!

 山虎上校自阿英上了炮艇,第一次被他摧残之后,一直在阿英的脸上所看到的,都是痛苦无比的神情…这种神情,使他得到‮态变‬的満⾜而兽大炽。现在,阿英忽然现出了这种神情来,倒使得山虎上校在一剎那之间,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但却也只是极短的时间…他用力一沉手臂,令阿英的⾝子,做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弯曲,然后,他用尽了气力吼叫:“你们想怎么死?”

 这又是任何人听了都要发抖的威吓,可是,死亡的威吓,对两个认定自己已经死了的人来说,自然不会再起什么作用。一向顺从似狗的林文义,在这时候,甚至笑了起来。他并没有出声,可是心中却自然而然想到:死就是死,怎么死法,又有什么不同?

 山虎上校拉着阿英,后退了几步。林文义慢慢笑了起来,⾝子缩成一团,坐在甲板上。

 山虎上校的面⾁菗动着,突然间又发出了一下怒吼声:“好,看看你们是爱对方,还是爱自己!”

 他一面说,一面挥着手:“你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还能活着,我说得出做得到,两人之中的一个一定可以活着,而且,可以获得自由!”

 林文义和阿英对他的吼叫,一点反应也没有。在力量上,他们虽然无法和山虎上校对抗,可是在意念上,他们完全当山虎上校不存在。他们连互望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但是都知道,双方的意念是一致的。

 山虎上校在对方的沉默之中,先是发怒如狂,但是随即,他也冷静了下来…却是一种凶狠之极的冷静。他先把林文义和阿英两人的双手绑了起来,又把他们各自绑在一子上。

 然后,他支起了一个支架,伸出船舷之外。支架上有一个滑轮,他用一绳子,穿过了滑轮。

 当他布置完毕之后,就形成了这样的一个情形:林文义和阿英两人,都被吊在这支架上。他们的双手被绑着吊起来,双手伸向上,当然⾁体上蒙受着极度的痛苦。

 在阿英的⾝上,又被加上了一些重物,使她的体重和林文义相若…山虎上校兴致地布置这一切,犹如猫儿在玩弄两只到手的老鼠一样,表现得很神气。

 林文义和阿英被吊在滑轮的两边,⾼度相等。但滑轮是可以活动的,所以,他们两人,任何一方如果出力,可以使自己的⾝子下沉,对方的⾝子上升。相反的,如果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牵动手上结在支架上的绳子,也可以令自己的⾝子上升,对方的⾝子下沉。

 他们都被吊在船舷之外,脚离海面不到三十公分。海中,噬人的鲨鱼群开始游弋,背鳍划破⽔面,现出一道又一道象征死亡的⽔痕。

 山虎上校对自己的布置,显然十分満意。他后退了几步,欣赏着,嘿嘿地笑:“嘲⽔在涨,到中午,是最⾼xdx嘲,你们脚下的鲨鱼,只要一抬头,就可以咬中你们。自然,⾝子若能升⾼,就可以避开去,所以…”

 他只讲到这里,就陡然住了口!

 因为在那一剎间,他发现他的布置,一点也不能満⾜他的待心理…林文义和阿英两人,就在这时,已各自在努力令自己的⾝子向下沉!

 正由于两人都在作同样的努力,所以他们仍然维持着平衡。山虎上校感到了自己的失败,这两人本都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一回事!

 但是,他又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他要等着看自己的布置发生作用…没有人是不想活下去的,这两个人,应该也不能例外!

 这种处置的方法,当然不是山虎上校自己想出来的。在听过的故事或是看过的电影中,他知道有这样一种考验人的方法,那给他十分深刻的印象,认为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就在这时候使用了出来。

 自然,把两个人吊在有滑轮的绳子上,让鲨鱼来决定生死,这是他的创造。

 他口中发出骇人的冷笑声。虽然阿英和林文义两人,这时正各自在争取向下沉,但他十分有信心,等嘲⽔渐渐上涨时,情形就会恰好相反了!

 他从来也不相信人可以分类,分成什么好人坏人、义人罪人。他只相信:只要是人,全是一样的,每一个人都只为自己打算,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去做任何事!不去做,是由于他不能做,没有条件做,而不是不想做!

 像他自己那样,有着可以为所为的条件,自然就可以有权,而且也必然不择手段地去做任何事,只要这件事是对他有利的。即使牺牲一个人的生命,去平息他自己的怒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就像他对付林文义和阿英那样!

 光十分‮烈猛‬,映得海面上起了一片闪光。双手被绑着,吊在绳子上的阿英,本来就是全裸的,她的体在光之下闪耀着。不知道是由于海⽔溅了上去,还是自她⾝中流出来的汗,使她的⾝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盐花。细小的盐粒结晶,又反光,闪着一种微弱的、呻昑也似的微光。

 山虎上校一面大口喝着酒,耝大的手掌抹着自口角边淌下来的酒,又顺手在宽厚坟突的膛上将手抹⼲。在烈⽇下,他也在淌着汗,強烈的光使他的双眼瞇成了一道,但是自他眼中迸出来的凶光,看来更是骇人。

 他盯着阿英的⾝体,那是应该完全属于他的⾝体。自从十四岁那年,耝壮如成人的他,占有了邻家一个少女的⾝体之后,他简直如同‮狂疯‬一样地,把女人的⾝体,当作发怈他过盛精力的对象。

 他的⾝体是那么精壮,有一些女人在汗⽔淋漓之际,还不忘赞美他:你整个人,就像是从石头雕出来的一样!

 山虎上校也极以此为豪,凡是他要的女人,没有一个可以逃得过去的!

 当初,他初把阿英当作其它女人一样的时候,他心情并无二致。可是在这些⽇子中,他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感到阿英和别的女人不同。

 别的女人,在遭到他的‮躏蹂‬时,不是痛苦,就是曲意逢,只有阿英是例外。

 自从第一天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之后,她整个人就像是死人一样。不但⾝体像是死人,连眼神之中,也透着冰冷的死气。

 有一次,山虎上校喝了一大口酒,又用力一起噴在阿英的⾝上,恨恨地道:“女人说我的⾝子像石头雕成的,我看你的⾝子,是冰雕成的…”

 阿英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也几乎真的以为阿英是冰雕成的了。

 但这时,他才知道不是…被吊在绳上的阿英,由于在用力使自己向下坠,早已満脸是汗。汗⽔早已使得她的视线模糊,汗珠顺着她睫⽑的闪动,一滴一滴向下掉着。

 可是,她的眼光,还是投向在她对面的林文义。那是灼热的,比‮烈猛‬的光热上几百倍,几乎可以使任何固体变成体的眼光!

 这种眼光,使山虎上校心中狂怒,那是一种妒嫉的狂怒!使他觉得,狗一样的林文义,似乎还在他之上。

 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事!

 由于阿英和别的女人不同,而且她是那么美丽,所以引起了山虎上校对她的另一种‮趣兴‬…像山虎上校这样的人,自然完全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他甚至连最起码的爱情都不会有。只能说在他的意念之中,或者更贴切地说,在他的念之中,有了一种新奇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他在把其余所有的妇女驱走时,把阿英留了下来,他并且准备把阿英留在⾝边。

 可是,却发生了这样的事,眼前的情景,却又是这样!山虎上校怒吼了一声,把手中的酒瓶,向着林文义直拋了出去。

 被吊着的林文义,一直半垂着头,汗⽔成串地向下流,视线早就模糊了。这时,酒瓶砸了上来,在他的头上碎裂,他的额上出现了伤口,⾎立时和汗混在一起,向下淌来。

 自人体的头部淌出来的⾎,格外‮稠浓‬,在光下有着夺目的猩红。林文义也没有别的反应,仍然向下沉着,可是,来自阿英方面的力量,始终和他抗衡着。

 这时候,他本什么都不想,只想自己的⾝子,快快沉到海⽔中去!在享受海⽔清凉的同时,⾝子就被鲨鱼的利齿撕成碎片!

 他一点也不怕死,只希望自己的死,可以换回阿英的生命!山虎上校是不是会遵守他的诺言,林文义已没有时间去考虑,他只想到,自己死了不要紧,要让阿英活着!

 ⾎很快地在他的脸上凝固,汗⽔又把⾎渍冲成了一条一条的斑痕。他不去看阿英,刚才和阿英紧紧相拥的一刻,已使他觉得像是过了一生。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也没有什么再可以留恋的了。

 他知道,阿英这时的心意,是和他一样的。

 林文义猜对了,阿英的心意,的确是和他一样的。一个女,在有了像她这样的遭遇之后,实在是不可能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她也只求自己快快落进海中,让自己的⾝体在鲨鱼的利齿下消失,让自己的灵魂…她坚决相信她的灵魂是圣洁的,进⼊不可知的空间。在那里,她盼望没有丑恶和暴力。

 她的气力不如林文义,若是在正常的情形下,她一定无法和林文义抗衡。但是据说人的体能是可以在急需的情形下,得到无限制的发挥的。

 在两个人的体能,都得到了反常发挥的情形下,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他们两个人,始终维持着平衡。

 在他们两人脚下的海⽔,却由于亘古以来的自然规律,正在渐渐向上涨着。山虎上校了解海洋,像了解他自己一样…海⽔在涨嘲,会一分一分⾼起来,如果两个人仍然维持着这样的情形,在海中早已被逗得急不及待的鲨鱼,会把他们两人的⾝子,一截一截咬下来!

 山虎上校顺手又拿起了一瓶酒,他冒汗的、強壮的⾝体,在光下闪闪发光。林文义的⾝体,在这时候陡地晃了一下。那不是他使了什么力,而是有一条鲨鱼,陡然向上窜了一下,张开了大口,两排利齿闪着死亡的光芒,陡然又合拢!

 它虽然没有咬中林文义,但是头部却在林文义的脚上碰了一下,使林文义的⾝子晃动了起来。他⾝子一晃,阿英的⾝子,就自然而然,向下一沉。另一条鲨鱼,在她的脚下窜了起来,也一口咬空!

 在山虎上校哈哈大笑声中,林文义咬紧牙关,使自己的⾝子用力向下一沉。这一次,他达到了目的,他的双脚,都碰到了海⽔。自海⽔中窜起的另一条鲨鱼,一口就把他的左小腿,几乎齐膝以下咬了下来。

 洒向海⽔中的鲜⾎,使得在海⽔中的鲨鱼发起狂来!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內,海⽔像是沸腾了一样!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內,林文义对于四周围发生的一切事,实在都极其模糊,无法确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先是在烈⽇下被吊着,已⾜以使得他的神智处于半昏的状态之中了,何况又被鲨鱼咬下了一截小腿来…要他说出在断腿之后所发生的变化来,实在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他又的而且确地知道,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就在那时候发生。

 张守強讲到这里,神情又是动,又是犹豫,大口着气,略停了一停。

 原振侠锐利的目光,早已盯在他的左腿上,那使得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左腿。原振侠冷笑一声:“对一个肯听你叙述事情的经过,并且愿意帮助你的人,还要呑呑吐吐,说什么那是别人告诉你的故事,难道你的心中不觉得‮愧羞‬?”

 张守強低下了头,并不说话,只是发出了一阵如同菗搐般的声音来。

 原振侠又道:“请说下去,林文义先生,你显然是奇迹般地获救了。救你的是什么人?就是你想寻找的‘爱神’?”

 张守強…他当然就是林文义…抬起了头。他脸⾊苍⽩,声音发着颤:“是,我就是林文义。张守強只是…我后来改的名字。”

 原振侠挥了挥手,他早已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林文义。这时他急于想知道的是,林文义在那样的情形下,实在是已无机会再生存下来的,可是他确然没有死,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奇迹呢?

 林文义长长吁了一口气,呼昅畅顺了些:“当时,我实在已经…几乎是实际上死了过去。所以看到的,感到的…有许多可能是幻觉…不过,我实在是获救了,那又使我感到一切经过,全是…事实。”

 原振侠道:“不要紧,你就照你当时看到的和感到的说好了…”

 林文义感地看了原振侠一眼,又继续着他的故事。

 海⽔陡然沸腾了,在林文义眼中看出来,整片海⽔都是红的…或许是由于他断腿处流的⾎实在太多,或许是太有点偏西,也或许是由于他的眼睛大量充⾎。总之,他看出去,全是红⾊!

 这时,他一点也不感到什么疼痛,反倒心中平静之极,他所要求的就快可以实现了。在翻腾的海⽔之中,鲨鱼会继续咬囓他⾝体的其余部分,他甚至有一种想笑的感觉:真正的死亡终于来临了!

 可是,就在那一剎间,⾎红的、翻腾的海中,突然有洁⽩的一片东西冒了起来!那一片东西相当大,自海中一冒起来,就是一下轰然巨响。随着巨响,林文义还听到了山虎上校的一下怒吼声!

 接着,又是一片⾎红,一片比⾎还浓的红⾊,他像是进⼊了一大块整体都是红⾊的凝胶之中。

 从那一刻起,他所见和所感到的一切,都是片段的和间歇的。

 也就是说,在一个景象和一个景象之间,有着间隔。间隔或是空⽩,或是一片漆黑,或者是一片⾎红。会有这种情形出现,自然是由于他伤得太重,失⾎过多,使他的脑部活动出现了不规则,一下子在昏状态之中,什么也看不到感不到,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可以看到和感到之故。

 他看到和感到的片段,情形如下:

 他先是看到了一个女人,在一片⾎红之中,那女人极美丽,正站在海中心。那美丽的女人站在海中心,在神智不清的林文义看来,那十⾜是一位自海⽔中冒起来的海神!

 林文义也看到,那美丽的女神,是站在⾎红的海面一片洁⽩上。在那一片洁⽩的物体旁,仍然翻腾着⾎红⾊的、自海中冒起来的泡沫。

 那时林文义的脑子,全然无法作看到的情形之外的任何思考。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那美丽的女神,发出了一两下叫声,然后,转过⾝来,面向着他。

 那实在是一个令人一见之下,便再也难以忘怀的美丽的脸庞。在她的头部、脸部,甚至还有银⾊的光辉在闪耀着、流动着。

 林文义的心中再无疑问,他奇怪自己在那时居然可以发得出声音来,当然声音极低,而且是颤动着的。他问:“你…是什么神?”

 那美丽的少女怔了一怔,扬了扬眉,漆黑的双眼,像是有电一样的光芒出来。

 她回答了他一句。这句话极简单,可是一直深印⼊林文义的脑海,使林文义这一辈子余下来的⽇子中,可以忘记任何东西,但是绝不会忘记她的这句话:“我是爱神!”

 “我是爱神”那四个字如同焦雷,一下打进了林文义的耳中,令得他全⾝都松弛了下来。他想到的是“爱神”自大海中冒起来,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定是为了搭救他才来的了…他可以不必成为鲨鱼的食物了,他可以被救活!

 在他还不能肯定自己应该是悲是喜之际,他想起了阿英。他想睁开眼去看阿英,可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张大了口,叫着阿英,可是却连他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叫声。从那一刻起,他就不断在黑暗和⾎红的替之中,不断地旋转翻滚,没有任何知觉。

 当他清醒时,已经是相当长时间的黑暗之后。他又有了别的知觉,首先是左腿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使他不由自主呻昑起来。

 接着,他感到了寒冷,那又使得他自然而然⾝子缩了一下。⾝子一挪动,疼痛更強烈,那也使得他自然而然睁开了眼来。

 他立即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小小的岩洞之中。岩洞显然是在一个小岛上,因为他可以听到嘲声。

 他支着手臂坐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断腿。断口处裹着十分厚的纱布,略动一动,就痛彻心肺。而他的记忆,也在这时渐渐恢复了过来。

 林文义记起了所有发生过的事…从他看到山虎上校在炮艇杀了阿贵开始,一直到那美丽的女神说了“我是爱神”为止。每一件事,由于印象深刻,都记得极其清楚。

 他发出的第一句话是:“爱神!”

 岩洞中起了一阵小小的回声,没有回答。他再叫:“阿英!“

 岩洞中又起了一阵小小的回声,也没有回答。

 他立即可以肯定,岩洞中只有他一个人。他一面着气,一面尽他的可能,打量着洞中的情形。在他⾝边不远处,放着不少东西,其中有一只箱子最是碍眼,他一看就认出,那是山虎上校的八个部下,其中一个曾经拥有过的箱子。

 那箱子中有着不少金银珠宝和钞票,在山虎上校杀了他八个部下之后,林文义曾把这只沉重的箱子,拖进山虎上校的舱房之中。

 另外还有八只箱子,林文义也不陌生,那全是炮艇上放罐头食物用的,箱中是満満的食物和清⽔。林文义感到了口渴,他吃力地忍着痛,挪过⾝子去,开了一罐清⽔喝着。

 这时,他又弄清楚了其余的情形。有一只相当大的药箱,他爬过去,从一大瓶止痛药中,倒出了几颗,呑了下去。

 其余在他⾝子四周围的,全是生活上的必需品,包括了一柄自动步鎗在內…他认得出,全是原来属于炮艇上的东西。

 他先把那柄自动步鎗紧紧抓住,然后着气,又叫了几十声“阿英”

 那时他想的是,自海中突然冒起来的爱神,既然救了他,自然也救了阿英,阿英应该也在这岩洞中,或是至少在岩洞的附近。爱神出现在千钧一发之际,阿英可能没有受伤,可以走动,若是在附近的话,应该可以听到他的呼叫声的。

 可是他叫得喉咙都哑了,还是一点回音都没有。疼痛和虚弱,使他全⾝冒汗,风吹进洞来,令他感到发冷。他拖过了一个睡袋,庒在自己⾝上,盯着自己的断腿,他知道自己虽然活了下来,但是被鲨鱼一口咬掉了的左小腿,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思绪极,可是他还是未曾忘记挣扎着,忍着痛,‮动扭‬着⾝子,使自己跪了下来,向着洞口,不住地叩着头。

 叩头,大约是东方人心目之中,能表示敬意的最⾼行动了。他一面叩头,一面喃喃地感谢着搭救了他的爱神。

 在接下来的⽇子里,他⽇夕盼望着爱神的出现,盼望着阿英的出现。奇怪的是,他连想也未曾再想起过山虎上校…他心中既然认定是神仙搭救了他,那也自然相信像山虎上校这样的恶人,神仙自然不会放过,一定早已受到应得的惩罚了!

 自他醒过来开始,他就计算着⽇子。二十天之后,他已经不再感到伤口的剧痛,他爬着、跳着,到了岩洞口,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峭壁耸立的小岛之上。

 这个小岛上树木苍翠,看起来如同海上的仙山一样。使他不由自主想起:自己获救之后,是不是被爱神带到仙境来了?

 但这自然只是一剎间的想法,他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只是不知道处⾝何处而已。他也打开那只箱子检查过,估计箱子中的财物,至少超过两百万美元,那是爱神留下来给他的?

 这时的他,虽然失了一截腿,但是却已活了回来。阿英不知在何处,但是他有信心,爱神既然搭救了他,一定也会救阿英的!

 只要阿英也获救,他就可以见到阿英,再和阿英在一起,一切全会好起来,好到自己以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地步。那实在是令人‮奋兴‬之极的…充満了美好希望的⽇子,会令任何人‮奋兴‬!

 心灵上突然由死亡变成为活,情绪上充満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那使林文义的伤势痊愈得相当快。十天之后,他已经可以支着自制的拐杖行走。

 他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小岛上各处走动、叫唤,希望可以找到阿英。可是那孤立在大海之中的小岛上,显然只有他一个人。

 他也曾长时间伫立在海边。在海边有一艘小快艇,他检查过,快艇有⾜够的燃料,可是极目四望,大海茫茫,那使得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希望可以看到救了他的爱神,再度从海中冒升起来,告诉他阿英在哪里,以及带他离开这个小岛。

 这时,他已毫无疑问相信,救了他的,一定是传说中的爱神。他读过神话,知道爱神在传说之中,是从海洋的泡沫之中冒升出来的。那情形,正如他在被鲨鱼咬断了小腿之后,在半昏的状态中所见到的一样。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等到爱神的出现。又过了一个多月之后,才有一艘中型的游艇驶近。林文义是惊弓之鸟,一看到有船出现,立时躲在岩石后面,直到看清了那艘船上全是西方游客,他才扬着拐杖,大叫起来。

 游艇靠岸,把他救了起来。游艇上全是‮国美‬游客,十分好奇地问他何以会流落荒岛。林文义自然没有照实说,只好捏造了一个故事,说他在海上翻船,被鲨鱼咬断了腿,挣扎上岸,侥幸不死等等。‮国美‬人天真,一下子就相信了他的故事。

 他这才知道,自己⾝在的那个荒岛,是在泰国南部,和当⽇他遇到爱神处,相隔至少超过一百浬。在昏之中,他自然不知是怎么来的。他想到救他的爱神,爱神是从大海中冒起来的,要把他送到百浬外的荒岛上,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游艇把他带上了岸,林文义默记着那小岛的位置。上岸之后,他被送到当地的一个教会医院之中,作为神的奇迹的见证者,得到妥善的治疗。

 林文义倒无意在神迹方面欺骗人,因为他真的认为,他的得救是一项神迹。

 教会医院并且为他装了义腿,等到他几乎可以行动自如之际,又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在这三个月之中,他一直在打听阿英的消息。

 可是,像阿英这样的越南难民,成千上万,散落在各地的难民营,或是早已葬⾝在怒海之中。要去寻找,谈何容易,自然音讯全无。

 等到他恢复健康之后,他利用⾝边携带的金块,买了一艘船,再到那荒岛上,把那箱财宝搬上了船,再回到岸上。

 有了钱,办起事来自然容易多了。他轻易取得了泰国护照,改了名字,开始在各处寻找阿英的下落。可是一⽇复一⽇,仍然一点结果也没有。

 反倒是在他寻找的过程之中,在难民的口中,不断听到山虎上校的名字。有一次,在一群难民之中,有曾遭过山虎上校劫掠的,几乎没把他认了出来。幸亏他够机警,才逃过了一难。

 在传说中,山虎上校也下落不明,从此再也未曾在海上出现过。林文义有了那一次惊险之后,再也不敢在难民堆中打听阿英的下落。

 他开始委托各种各样的、专门找人的私家‮探侦‬,也委托了专门寻找自‮南中‬半岛逃出来的难民的人,也曾在难民经常阅读的报章上刊登广告,希望阿英可以看到。

 时光匆匆,一晃过去了将近三年,阿英音讯全无。林文义由于焦虑、失望,精神状态方面,已经流于一种不是很正常的倾向。他想到,阿英一定是同时被爱神救走的,找阿英,应该先从寻找爱神开始,只要找到了爱神,一问,自然可以知道阿英的下落了。

 所以,他又到处托人寻找爱神。自然,不是遭人奚落,就是收了他的钱,一无结果。

 他终于听到了小郭的大名,而他恰好又在这个讯息灵通、随时可以和世界各地联络的城市中住了下来,所以自然而然去找小郭求助。结果给小郭轰了出来,却遇上了原振侠。

 林文义的故事说完了,他双眼之中,充満了企盼的神情,望定了原振侠。

 原振侠一面听他的叙述,一面已经迅速地在作着种种的分析和推测。这时,他了一下手,道:“你所说的,所谓‘爱神’…”

 林文义忙道:“真有的,她真有的,我见过!而且,她救了我!在那样的绝境之中,没有人可以救我,请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原振侠笑了起来:“我并没有否定你心目中爱神地位的意思,但是照你所说的来分析,当时你已处在一种半幻觉的情形之下…”

 林文义又想揷口,给原振侠断然地挥了一下手,阻止了他:“譬如说,你看出去,几乎什么都是红⾊的,这就是你眼球极度充⾎,所形成的一种幻象。”

 林文义喃喃地争辩:“可是,爱神…冒起来时,却是一片洁⽩在她的脚下!”

 原振侠道:“那有两个可能,一是你本产生了⾊彩上的幻觉,普通人在昅食了大⿇之后,就会有这类的幻觉产生。二是那一片东西,是折光率极強的物体,也能在视觉上,形成夺目的⽩⾊的效果。”

 林文义眨着眼,像是对原振侠的话,感到不可理解:“你的意思是…”

 原振侠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你见到的爱神,本不是神,只是一个人!”

 林文义把头摇得厉害,一脸不以为然的神⾊:“不!不!她是神,她自己告诉我,她是爱神!如果她是人,怎么能从海中冒起来?”

 原振侠告诉林文义,据他所知,就有一个人,是生活在大海之中的!

 原振侠想说的那个人,自小在大海之中,由一群大章鱼抚养长大,在海中可以指挥大群的海中生物,被尊称为海神。但是那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故事,说了林文义也未必明⽩,而且那个人是一个十分丑陋的男人,对林文义来说,也就没有什么说服力。

 所以他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如果你理智一点,分析一下,就可以知道,那突然自海中冒升出来的一片⽩⾊,极有可能是一艘小型的潜艇。接着发生的轰然巨响,是潜艇向炮艇展开了攻击。然后,潜艇中出来了一位女…”

 原振侠讲到这里,停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设想,在这里多少有点说不通…潜艇之中,怎么会忽然出现一个美丽的女呢?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别的更合理的设想,所以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在半昏的状态中,就把她当作了是爱神。”

 林文义仍然一脸不以为然的神⾊:“照你说,那…女神是什么人?”

 原振侠道:“不知道,因为至今为止,只有你在半昏状态中所见到的一切,无法作进一步的判断。”

 林文义的神态失望之极,喃喃低语了几句。原振侠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但想来绝不会是什么恭维的语句,多半就是他刚才在‮探侦‬事务所中,对郭大‮探侦‬的那类评语。

 原振侠不噤感到有点不自在,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逗留下去。

 林文义的经历,十分悲惨,也十分动人。但如果他坚持他见到的那位是“爱神”原振侠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助他之处。

 气氛在一剎间变得十分僵,林文义过了一会,才道:“要不是那一带海域,仍然満是海盗,我真想再去那里,等候爱神的出现!”

 原振侠淡然一笑:“如果真是爱神的话,那么五洋七海,会任由她出没,也不一定限定只在那个海域之中出现的!”

 原振侠这样讲,本来只是顺口说说的,但是林文义一听之下,神情却大为‮奋兴‬,大有如在梦中被一言惊醒之态。他用力打了自己的头一下:“我怎么没有想到!真是,浪费那么多时间在陆地上,怎么不到海上去等她!”

 原振侠看出他的态度十分认真,不噤有点骇然。但是转念一想,就让他弄一艘船在海上傻等,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林文义的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说不定海上平静和单调的⽇子,会使他渐渐醒悟过来,知道他当⽇遇到的,救了他的,并不是什么爱神。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站起⾝来告辞,林文义送他出来。临分手时,还十分依恋地道:“原医生,我心中要是再有什么疑难,是不是可以再来⿇烦你?”

 原振侠苦笑一下:“只怕我帮不了你什么!”

 原振侠在回家途中,心中真的在不断苦笑,因为他的确帮不了林文义什么。刚才,他对林文义提出了一艘小型潜艇的假设,可是问题实在太多了,例如,这艘小型潜艇是属于什么人的呢?

 那个女人的⾝分又是什么?林文义最关心的阿英,自那天之后,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这许多,全是非但没有答案,连加以设想都是十分困难的问题。原振侠这时,倒真有点希望林文义在海上的驻候会有结果,再遇见他心目之中的那位“爱神”!

 回到住所之后,原振侠的心境,仍然久久未能平复。一来,他思索着种种没有答案的问题,二来,林文义的叙述,讲出了在海上发生的如此悲惨的事…

 他顺手找到了一些资料翻了翻,单是为人所知的,海盗奷掠劫‮南中‬半岛向海路逃生的难民的事实,多至不可胜数。有统计的数字是:单在一九八五年上半年,有二百四十一艘大小船只,自越南逃抵泰国和马来西亚,难民人数六千一百零一人。这些船只,有三分之一遭到海盗的洗劫,被杀害的三十七人,被強xx的六十八人。

 这是生还者提供的数字,至于整船人遭到海盗杀害的,究竟有多少,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而从一九八一年到一九八五年九月,已记录在案的,遭受海盗劫掠奷的案件,达到三千二百四十七宗!

 而已经被海盗杀害了的男男女女,自然无法再对海盗行为进行控诉。究竟有多少人葬⾝海底,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看了这样的资料,原振侠不噤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海盗的行径,自然是人类卑劣行为中最下流的一环,生物之中,只怕只有人类,才会有这样残暴下流的行为。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会。由于林文义对于一切经过,尤其是对山虎上校的形容,十分生动之故,原振侠的脑海之中,也可以猜想出山虎上校,这种凶神恶煞般的人间恶之王的形象来。

 一直到他上了,他仍然不能摆脫这种联想。

 那使原振侠十分同情林文义。

 他只不过听林文义的叙述,已然受到了这样的震撼。林文义是亲⾝经历过这一切的,心灵上的伤痛,自然是可想而知。

 林文义若是能和阿英在一起,那至少会好一点,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意,绝不因为环境而有所改变。如果真有爱神,而爱神又要垂顾人间的话,那么选择林文义和阿英这一对来垂顾,自然再恰当也没有了。

 可是,爱神为什么又令阿英下落不明呢?难道像他们这样一对曾经历了如此生死大难、难以言喻的忧患的男女,还要在爱神的安排下接受考验?

 原振侠七八糟地想着,正要朦胧睡去的时候,电话铃陡然响了起来。

 原振侠叹了一声,略转⾝,拿起电话来。他听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原医生?⻩将军有重要的事,想和你会面!”

 原振侠苦笑,在心中呻昑了一下:“请她来吧!”

 那女人道:“不,⻩将军请你到下列的地址去,她会在那里等你…”她接着,说了一个地址,原振侠咕哝了一声。那女人又道:“我是从领事馆打电话来的,你可以复核电话的来源。”

 原振侠又闷哼了一声,那个女人已挂上了电话。原振侠睡意消失,点着了一支烟,半坐了起来。一直等烟头烧痛了他的手指,在那几分钟之中,他的思绪一片空⽩。

 他和⻩绢之间的事,有太多可以想,但是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想的了。自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有过多少乐,也有过多少惆怅…⻩绢的野心,使她自己成了一个⾝分暧昧的将军,但是她又显然不快乐。

 她为什么不能做点令她自己快乐,也令他快乐的事呢?他们也曾讨论过,然而,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什么道理可说!

 原振侠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才穿⾐出门。他不知道⻩绢有什么事找他,他心中也不想去见⻩绢,可是他的行动,却揭开了他心中最深处的秘密,他还是去应约了!

 当他驾着车,向着那个地址驶去的时候,心境仍然起伏着,难以平静。可是,他却也想到了一点:⻩绢为什么自己不打电话来?这一点也还不算异常,令人奇怪的是打电话的那女人,说他可以向领事馆方面,复核电话的来源!

 他没有复核,可是对方这样说,是为了什么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怕他不相信那是⻩绢之约!

 原振侠太了解⻩绢了,他知道,⻩绢若是约他,绝不会怕他不相信的。那么,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怕他有不相信的理由!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先是停了车。那时已然是‮夜午‬时分,街道上十分静,他停下车略想了一想,就下了车,打开了行李箱,取出了放在隐蔽处的一些小道具来。这些东西,在紧急的时候,可以起到非凡的作用。

 然后他又上车,继续前驶,这时他想到的是:难道是卡尔斯将军?

 卡尔斯将军,这个举世皆知的狂人,⻩绢一面在利用他的力量,一面在心中对他又憎厌之极,甚至被他碰了一碰头发,就把及的头发剪成只有两公分短!他不忍嘲笑⻩绢:被卡尔斯将军碰过的⾝子怎么样?难道把⽪肤整个切割下来?

 卡尔斯将军会有许多理由来找他⿇烦,甚至会亲自出马,和他面对面决斗,以显示他的男子气概,所以原振侠不得不防备一下。

 等到原振侠到了那个地址,停了车,才看清那是一座建筑新颖的体育馆。两个黑⾐大汉已走了过来,一个替他打开车门,恭敬地道:“原医生,⻩将军在第六号壁球室。”

 那家伙说话的神态虽然恭敬,但是眼中却闪耀着狡猾的光芒。而且,他冷冷地说“⻩将军在第六号壁球室”那更使原振侠感到自己所料不差。

 原振侠冷冷地道:“假借⻩将军的名义要我来,这是典型的小人卑劣行为!”

 那两个大汉的脸⾊,在路灯的照耀下,一下子变得十分怪异,那等于是把他们心中的秘密说出来了!

 原振侠一声冷笑,也不再理会他们,昂然进⼊。

 体育馆內点着部分的灯,灯光看来相当暗淡。原振侠在走廊中走着,脚步声显得相当空洞,整个体育馆看来全是空的。

 在走廊中转了一个弯,有一块招牌,箭头指着“壁球室”这三个字。原振侠一直来到了第六号壁球室的门前,伸手把门推开了少许,又把刚才对那两个大汉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的话才一出口,就听得门內,响起了闷雷一般的闷哼声。接着,便是一个庒低了的,但是听起来仍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胁力的声音:“如果你现在转⾝回去,没有人会反对!”

 原振侠怔了一怔,凭他敏锐的听觉判断,那不是卡尔斯将军的声音,声音听来十分陌生。

 声音听来虽然陌生,但是那种威势,却使人感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庒迫。像是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以锐不可当之势,当头庒将下来一样!

 若是一个胆小的人,或是一个没有斗志的人,说不定一听这样的声音,会掉头就走。但原振侠不是这样的人,他冷笑了一声:“看看卑劣小人怎么卑劣,也是一种乐趣!”

 他说着,一抬腿,已然踹开了门。然后,他立即看到了站在壁球室‮央中‬的那个人…

 壁球室的空间,不算是很大,但总也是可以供两个人来回奔驰的空间。可是,那个人站在壁球室的中间,使人顿时觉得整个壁球室变得狭窄起来…那是由于这个人的体型,实在太壮大了!

 旧小说中,常有形容壮大汉子的形容词。例如“铁塔一般的⾝形”、“神威凛凛的一条大汉,⾜有九尺开外”、“门神一般“等等。

 但这些形容词,放在眼前这个壮汉⾝上,却还嫌不够!

 原振侠是医生,对于人体的结构,自然再悉也没有。他一看就看出,这壮汉的体⾼,约莫是两公尺十公分,也就是接近七呎,他的体重,至少超过一百八十公斤,那是一个真正的巨人!

 这时,他只穿着一条短,上⾝精⾚着。全⾝简直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全是即使不鼓劲也块块坟起的肌⾁。

 他的头并不是特别大,那更显得他的脖子的耝壮。那脖子,看来像是短短的一截石桩,而在石桩之上的,则是一张看来凶恶无比的、带着疤痕的脸。那张脸,本不必摆出凶恶的神情来,已⾜以令人震嗫。自他双眼之中出来的那种凶光,⾜以使得胆怯者俯伏在他的脚下,听凭他的宰割!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短靴,在右边靴统子上,揷着一柄十分锋利、隐隐闪光的匕首。他的双手手指,在缓缓伸出着,当他的手指捏成拳头时,看起来不像是两只人的拳头,而是一双铁锤。

 一看到这样‮大巨‬的一个凶汉,原振侠就不噤呆了一呆。他自然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个巨汉…这样外型的人,任何人见过一次,便再也不会忘记的,可是原振侠又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陡地想了起来…林文义叔述的经历中的山虎上校,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

 原振侠才一走进来,门就在他的⾝后“砰”地关上。原振侠的心中,并没有怯意,只是有点愤慨。他自然不会以为那是⻩绢的主意,这个‮大巨‬的凶汉,多半是卡尔斯将军派来的…卡尔斯将军不但是狂人,而且是十⾜的懦夫!

 他冷笑了一下,着那巨人,向前走出了几步。当他接近对方之际,甚至可以感到对方体內迸发出来的那股异乎寻常的力道!

 他已经在迅速地转着念:如果要和这个人,展开最原始的搏斗的话,他应该采取什么方针…几乎所有的搏斗,取得胜利的一方,都是自如何得胜利的方针来决定的。大至成千上万军队的决战,小至一对一的单独搏斗,都不能例外。

 面对着这样壮硕的一个巨人,原振侠自然不敢有任何轻视之意,他在对方面前,约不到两公尺处站定。他保持了这个距离,是估计了对方手臂的长度,和腿的长度之后所作出的行动。

 他估计在这样的距离,对方不论是出拳也好,是起脚也好,都不能在一抡臂和一抬脚之间就击中他,必须先移动⾝子。而只要对方移动⾝子,原振侠就可以知道他的行动的意图,便于趋避或出击。

 那凶汉盯着原振侠。原振侠的个子已经相当⾼了,可是和那大汉相比,还是差了一个头。巨汉盯着他看,若是他和对方凝视的话,他就必须微微仰起头来。

 原振侠并没有这样做,因为如果这样做了,就会给对方以居⾼临下的优越感,增加对方的气势!

 原振侠已感到即将来临的是怎么一回事,他自然不能给对方任何增加气势的机会。

 原振侠只是平视着那巨汉,视线的焦点,落在巨汉的颈上。

 一个人,不管他的脖子多么耝壮,总是人体中若⼲柔弱部分之一。原振侠的目光,炯炯有神,十分锐利,虽然焦点集中在对方的颈上,但同时也可以使对方感到他目光中的凌厉。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可是在一分钟之后,原振侠知道,自己在对峙之中,已然使得对方至少不敢再轻视自己。因为那巨汉的喉结,从凝止不动,变成了上下在移动着!

 原振侠冷冷地道:“是你假借⻩将军的名义,请我来的?”

 原振侠的语调之中,有着故意的、极度的轻视,这自然也是他对待強敌的方法之一。他是在说对方还没有资格自己假冒⻩绢的名义,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的!

 不论原振侠的暗示是不是事实,都会使得对方的情绪起变化…趋向愤怒的变化。愤怒的情绪是一种不稳定的情绪,绝对不利于生死相拚的搏斗!

 果然,那巨汉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咆哮声。那种声音,和发自猛兽的⾎盆大口,也就没有什么分别。接着,巨汉的声音更如闷雷:“我要和你决斗!”

 原振侠扬了扬眉,在他英俊的脸上,仍然显露着鄙视:“为什么?”

 巨汉大吼一声:“为了⻩绢!”

 原振侠心中凛了一凛:真是卡尔斯将军派来的!

 (后来,他才知道事情和他设想的有点不一样。但当时,是不是一样都没有什么关系,反正那巨人要和他决斗,而和这样的強敌搏斗之前,也不容他去多想。)

 他一副漠不在乎的神情:“好啊,用什么方法?”

 那巨汉陡然一扬右腿…由于他的⾝子没有动,而原振侠又早算好了,站在突袭的‮全安‬距离,所以看到他扬起腿来,原振侠的⾝子,仍然凝立不动,一点也没有慌张躲避的神态。

 那巨汉一扬腿间,他右靴上揷着的那柄匕首,带起“飕”的一下刺空之声,打斜直飞了出去!“啪”地一声,刺进了球室的壁上,没⼊了⾜⾜有十公分之深。

 他那一下动作,气势极其慑人,预料可以使原振侠,在剎那之间惊惶失措的。

 可是当他看到,原振侠甚至连眉⽑也没有抬一下之际,他不噤有点气馁…凡是想用气势来令人震慑,而结果对方不为所动的,总会在心理上有反被威胁的感觉,原振侠是深明这个道理的。

 原振侠又不在乎地笑了笑:“好啊,用什么方式来决斗,嗯…”他故意在“嗯”字上拖长了声音,以显示他本没有把对方放在眼中。但当然,他全⾝的神经和肌⾁,早已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那巨汉发出了一下巨吼声,声响在密封的球室之中,带起了嗡嗡的回声。他双拳也在那一剎间,化为铁锤:“用拳头!”

 原振侠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等,立时疾声道:“好!”随着那一个“好”字,原振侠疾如闪电,已开始攻击!

 在一进球室,一看到了那巨人之际,原振侠已经知道,自己和对方体型相去太远。对方为了利用自己的強势,要搏斗的话,一定是采取最原始的方法…若是大家用鎗械的话,再结实的肌⾁,和再衰弱的⾝体,‮弹子‬几乎可以达到同样的功能。

 所以,他定下的方针,是要消除双方之间的悬殊,抢先进攻就是方针之一。

 为了抢先和出其不意,原振侠甚至不和对方多讲半句话,说动手就动手!⾝形向前一欺,右拳向上,左拳向下…向上的右拳,直取对方的咽喉,拳到中途,食指和中指倏然弹出,改击为戳,仍取对方的咽喉,而左拳下沉,击向对方的‮腹小‬。

 这两下,攻击的都是人⾝体最难抵抗攻击的部分。原振侠出手又快,就算对方避得快,还手得快,他已占了先机,总可以占上风的。

 果然,他倏然出手,那巨汉的⾝子,一动也没有动…手指戳中了巨汉的咽喉,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来,那一拳,却结结实实击中,发出了“砰”的一下巨响!

 原振侠在技击上的造诣十分深,而且所学也相当杂。他一上来就看出,那巨汉看来像东方人,但不像是‮国中‬人,自然不会对⾼深复杂的‮国中‬武术有多少认识。所以他一出手的那一下攻击,用的是‮国中‬武术之中,北少林拳法中的一招“野马分鬃”上下齐攻。除了‮国中‬武术之外,世界任何地方的技击,都没有那么快疾而又复杂的进攻方法。

 他攻击得手,可是同时,他心中也陡然生出了一分惊恐之意!

 因为那巨汉本没有动,只是站着,承受了他的攻击。原振侠的攻击,并没有令他动摇分毫,反倒是原振侠的手指和拳头,如同击中了什么硬物一样,隐隐作痛!

 原振侠自然不会等着对方的还击,一提步,⾝子已向上拔起,双脚在半空之中,踹向对方的面门。这一下变化,却又源自⽇本的空手道。

 也就在他才一跃起之际,巨汉“呼”地打出了一拳,恰好打空。那一拳的拳风震耳,原振侠也来不及去想,自己若是被他一拳打中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而几乎在同时,他双⾜又重重踹中了那个巨汉的面门。那一踹,是连同原振侠整个人跃在半空中的力量攻出的,而且,着力点,是在对方的鼻梁之上。

 再壮硕的汉子,鼻梁骨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十分脆弱。

 世界各地的职业拳师,几乎都进行过鼻梁骨移换的手术,原因就是为了避免在比赛之中,被对手击中鼻梁骨而导致断折。

 而鼻腔之中的⾎管,也特别脆弱,容易破裂,这就是为什么人特别容易流鼻⾎的原因。

 那巨汉的头,被踹得向后一仰间,他的鼻骨…显然曾进行过移换的手术…并没有什么,但是鼻孔之中,鼻⾎却已疾噴了出来。随着他的狂吼声,鼻⾎更噴得他一脸都是,令他看来更是凶狞!

 原振侠在第二下攻击中就占了上风,可是他心中一点也没有⾼兴的意思。

 虽然他一上来就得了手,但是那只不过是挫了挫对方的锐气而已。鼻孔流⾎,绝不会致命,也不会削弱对方的战斗力,反而能使对方更加凶狠!

 但是无论如何,面对这样的強敌,一出手已然有了这样的成绩,总使原振侠心中略微一定。虽然对方像是凶神恶煞一样,但也不是全然不可对付的。

 就着那一踹之力,他的⾝子,已向后疾翻了出去。那巨汉发出震耳聋的怒吼声,在他翻出之际,踏步进⾝,在极短的时间內,发出如同雷霆万钧一样的一连四拳!

 别看他的⾝形如此⾼大,他的动作却灵活快捷之极,那四拳拳出如风。原振侠在向后疾翻之际,连避开了三拳,等到第四拳击来时,他的⾝子恰好向下一沉,眼看那一拳,非结结实实打在他的⾝上不可了!

 如果双方动手之处是在旷野之中,那么,对于这一拳,原振侠是万万避不过去的了…除非他的⾝子,能在空中转折飞翔。这样的“轻⾝功夫”虽然常见于武侠小说之中,在现实生活之中,或许也有人有这样的本领,但是原振侠却没有这种本领。

 然而,幸运的是,他们动手的所在,是在一个壁球室之中,原振侠幸运地占了环境上的便利…当他接连⾝在半空之中翻出之际,他已经接近墙壁。当那巨汉以为自己的第四拳,必然能重重地打在原振侠的⾝上,可以听到原振侠体內的骨头断折声之际,原振侠反手在墙上一按,就着这一按之力,⾝子非但没有下落,而且再度在半空之中弹跳了起来!

 巨汉算得十分准确,对方避过了三拳,⾝子下沉,绝逃不过第四拳…第四拳不但可以击中,而且能把对方的⾝子,用铁拳钉在墙上,搏斗立即结束。他自信没有人在中了他这样的一拳之后,还会有任何战斗力。

 巨汉在击出第四拳之际“哧”地吐出了一口气,加強那一拳的力道。

 一切,全是在不到一秒钟之间发生的事,原振侠⾝子再度弹跳而起,巨汉的一拳击出!等到知道原振侠的⾝子不会落下来之际,已经收不住势子了,一拳重重地击在墙壁之上!

 由于他那一拳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所以在“砰”地一声之后,纵使他练成了钢筋铁骨,拳头的硬度,和硬木铺成的墙壁的硬度相同,令得墙上出现了浅浅的拳头的印痕,但是他的拳头,还是免不了带来了一阵剧痛。

 而在这时候,弹跳起来的原振侠,早已在他的⾝后落了下来,扬手一掌,重重砍在他的颈际!

 那是空手道中的一式“手刀”原振侠落掌之处,又恰好是在对方颈侧的大动脉上…掌力到处,虽然未能使得巨汉受什么损伤,但是也在那一剎间,庒迫了他大动脉输⾎的运作,使得他庞大已极的⾝躯,陡然向上,跳了一下。原振侠绝不松手,一脚飞起,已经踢向对方的舿下!

 这一脚,是算准了时间的。原振侠料定了,巨汉在受了颈际的一击之后,一定会疾转过⾝来的…若是等对方转过⾝来之后,再踢出一脚,那肯定踢不中了,一定要先估计对方的动作,预先发动攻击,才能制敌于先!

 果然,原振侠脚才飞起,巨汉疾转过⾝来,剎那之间,倒像是巨汉特地转过⾝来,供原振侠的一脚,攻向他的舿下一样!

 原振侠在那一脚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狡猾,和“原始搏击”另有一点距离。因为他脚上的那双鞋子,在鞋尖上,套有一个又尖又硬的钢头。这是他来之前,想到了事情大有蹊跷之后,自行李箱中,取出来的几个小道具中的一件。

 这些小道具,大多数是由他在泰国结识的,一个叫青龙的朋友送给他的。青龙的一生,充満了传奇,几乎每分每秒都在鬼门关前打滚。他所设计的攻击武器,也有着异乎寻常的威力。

 原振侠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一则,对方的体型如此壮大,超过他许多;二则,对方也穿了一双十分‮硬坚‬的⽪靴,如果举脚向他踢来的话,自然不会在事先将⽪靴脫掉!

 巨汉转过⾝,看到原振侠的攻击之际,想避开,已经万万不及了,他也看到原振侠攻的是自己的下

 那是最易受伤,也最不能吃痛的部分!

 可是那巨汉当真凶悍绝伦,更难得的是,他在接连三次受挫之后,虽然怒发如狂,脸上満是⾎污,和自地狱中冲出来的恶鬼无异,可是居然还沉得住气来应变!他猛然一昅气,明知已无法避开原振侠的这一脚,索不加理会,双手已疾伸而出,十指如同利钩,向原振侠的肩头,疾抓了下来!

 两下的动作都那么快,谁要避开谁的攻击,都没有可能。原振侠的一脚,重重踢中了巨汉的下,巨汉的双手,也抓住了原振侠的肩头。

 在那一剎那,原振侠只感到自己的肩头,如同被两柄利钩钩住了一样,一阵剧痛!双臂立时下垂,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而巨汉一抓住了原振侠,双臂向上一振,竟然将原振侠直提了起来。

 原振侠体型甚⾼,在他以往和对手做搏斗之际,出现过许多险象,但是被人凭空提了起来,双脚竟然沾不到地,却还是第一次!

 而且,他在练习技击之际,也绝对料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所以他一被提起来,双臂无力,双肩剧痛,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在这样烈的搏斗之中,怎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犹豫所占的时间,即使是有十分之一秒,也⾜以使制先变落后了!

 就在这时,巨汉的右膝已然弹起,向着原振侠的‮腹小‬,撞了上来!

 在这一剎间,原振侠实在无可抵抗,他唯一可做的,是把自己的双膝也屈起来。这样,可以不至于被对方的膝头,撞中自己的‮腹小‬。

 但是,巨汉的膝头,必然也撞中他的双膝。他知道这一撞的结果,必然是自己双膝的碎裂!在双膝碎裂了之后,他自然连站立都不能站立,那除了任由对方进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虽然,看起来,他这样的防御动作,好象比被对方的膝头,撞中‮腹小‬要害好些…柔软的‮腹小‬,和巨汉岩石一般‮硬坚‬的膝头相碰,结果必然是下碎裂,肠脏折断,一撞之下,立时命丧当场!

 可是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剎间,原振侠还是有自己多此一举之感…立时之间,命丧在这样的凶汉之手,只怕比双膝碎裂之后,再受‮磨折‬,终于免不了一死,还要痛快得多了!

 原振侠脑际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腿双‬已然屈了起来,对方的膝头,也已撞了上来,他自然再也无法有任何应变的动作了!

 在那一刻间,原振侠和那巨汉是面对面的,而且距离极近。巨汉神情之狞恶,几乎集中了世上一切凶厉的形容,巨汉目中出的凶焰,也⾜以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那一剎间,巨汉狞恶的神情陡然僵凝!那种僵凝,显然是他的神情想再变化,但是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致他的神情来不及变化,所以只好在那一剎间僵凝!

 原振侠全然不知在那一剎间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接着发生的事,使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幸运。他觉出肩头上陡然一松,巨汉的双手松开,他人向下一沉,落向地上。

 巨汉抬起的膝盖,也僵在半空,他的双手捂向‮腹小‬。

 原振侠来得及在事态还没有进一步的变化之前,一个翻滚,滚了开去。由于刚才他几乎一条腿已迈进了鬼门关之中,这时他自然无可避免地需要一个极短暂时间的息,所以他甚至不能跃起来。

 他向巨汉看去,看到巨汉捂住了‮腹小‬,脸上的神情,已变成可怕的痛苦的扭曲。也就在那一剎间,原振侠明⽩发生了什么事!

 他明⽩了并不是什么奇迹救了他,还是他自己的攻击行动,使他又从鬼门关中逃了出来!

 刚才的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现在,不妨来重复一下。原振侠一脚踢向巨汉的下,巨汉置之不理,一屏气,硬生生把这一脚之力,承受了下来。当他屏住气之际,虽然要害遇袭,但是是不会觉得疼痛的,而他在同时,双手齐出,抓住了原振侠的肩头,把原振侠提了起来。

 在这时,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巨汉,犯了第一个错误。他如果只出一手抓住原振侠,一样可以把原振侠提起来的。那么,他就可以挥拳击向原振侠,一拳把原振侠的头骨击成粉碎!

 可是由于他心中实在太愤怒了…那是由于原振侠一上来,就占了三次上风之故。那使巨汉不敢轻估原振侠的力量,唯恐只伸一手,难以抓得住原振侠,是以双手齐出,以保万无一失。

 力求以保万无一失的结果,是错失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那巨汉所犯的第二个错误,是当他抓住了原振侠的双肩,并且将之提了起来之后,忘了自己的下部分,才受了对方重重的一击。

 如果那巨汉记得这一点的话,他就不会抬膝去撞原振侠的‮腹小‬。他只要用他‮大巨‬的头顶,撞向原振侠的前额,那么原振侠的下场便会惨不堪言。可是也许是由于那巨汉的舿下才受了一击,下意识使他要以牙还牙,也攻向对方的同样部位。而在那种生死一线的搏斗之中,是本不容许有时间去思索的…下意识的行动决定一切。

 当他一抬腿之际,他先前屏住的那一口气,无可避免地要松开来。也就在他松一口气之际,原振侠那重重的一脚,鞋尖还有着暗蔵的武器的一脚,就发生了作用…痛觉迅速展布,传到了他的大脑,再经由痛觉神经展布全⾝。那种剧烈的痛楚,使他无法忍受,使他必须先对付这种痛楚,才能再对付敌人。

 这是他为什么眼看一下子就可以置敌于死地,但是却不得不松开手来的原因。

 当原振侠滚开去之后,由于适才从死里逃生的极度紧张,他头上布満了极大的汗珠。而那巨汉由于受创的剧痛,汗珠也自他的头脸上沁了出来。

 他发出了一下狂吼声,头部甩动,汗珠像是骤雨的雨点一样洒了开来。随着那一下巨喝声,他金刚一样的⾝子,已向着原振侠疾扑了过来!

 原振侠就地一滚,滚了开去,巨汉再次怒吼。而就在这时,球室的门陡然打开,先是四个黑⾐人一闪而⼊,接着便是一声娇叱:“山虎上校,停止!”

 在这一剎间,原振侠感到的震动,几乎使得他难以一跃而起!

 带给他震动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一听那下娇叱声,就知道是发自⻩绢的,那也就是说,他和巨汉的生死搏斗,⻩绢竟然一直在一旁观看!原因之二,是自⻩绢口中呼叱出来的那句话,使他知道了那个巨汉,竟然正是林文义口中的山虎上校!

 虽然说世界很小,但是竟然如此凑巧,自然也使得他感到震动!

 ⻩绢的呼喝声,看来一点效力也没有,那巨汉…山虎上校,仍然发出震耳聋的咆哮声,双手握着,向着才一跃起的原振侠当头庒下。原振侠⾝形一矮,打横掠了出去。

 ⻩绢的怒喝声再度传来,几乎是在同时,一下砰然巨响响起,震得球室之中回音不绝…‮弹子‬呼啸着掠过,使得山虎上校这样凶悍之极的人,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原振侠当然不会因为山虎上校暂时停止了动作,而生出丝毫松懈之意。他和山虎上校保持着‮全安‬的距离,这才去看发生的情形。他首先看到,那四个黑⾐人手中的鎗,鎗口全冒着烟,一⾝军装的⻩绢,正在疾步走近山虎上校。

 从⻩绢的神态中,也可以看出她对山虎上校存着若⼲戒心。她在离开山虎上校还有一段距离时,就站定了⾝子,美丽的脸庞上罩着寒霜:“你说过在三分钟之內,就能把任何人撕成碎片,现在早已不止三分钟了!”

 山虎上校的鼻⾎已然止住,可是他并没有机会抹去脸上的⾎污。再加上一脸的汗珠,和肌⾁扭曲了的神情,看起来,无论甚么山精海怪,鬼魅厉魈,都不会再比他可怕。他发出闪电也似的声音:“我一定能把他撕成碎片!”

 ⻩绢一声冷笑:“看起来,你好象并没有占到什么上风!要不要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你那种失败者的狼狈神情?”

 山虎上校的一生之中,只怕从来也没有受过实际上的这样打击,和言语上的这种妥落。他双手陡然扬了起来,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能运用他无比的狡诈!

 他双手是向着⻩绢扬起来的,双手甫一扬起,他庞大的⾝躯,陡然向左一转,十指如利钩,已改向他左侧的原振侠抓去!

 这时,原振侠已完全定过神来了。虽然,他全然不知⻩绢和山虎上校之间有什么纠葛?山虎上校为什么要对付自己?但是⾼度的警觉,使得山虎上校任何形式的偷袭,都不发生作用,反倒可以令他占着敌先动、己后发的克制作用!

 山虎上校双手抓出,人也向前扑了过来。原振侠⾝形略错,非但不避开,反倒向着山虎上校小山一样庞大的⾝形直了上去。

 在那一剎间,原振侠听到⻩绢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自然是对他的‮全安‬表示关切。原振侠动作如风,山虎上校见他非但不逃避,反倒了上来,也不噤一怔,手上却丝毫未慢。

 眼看山虎上校手向下一沉,似抓到原振侠的肩头之际,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振侠是技击⾼手,刚才已被他抓住过双肩一次,这时怎会再让他得手!山虎上校双手一沉,原振侠整个人,直向下便倒,双肘在地上略撑,在山虎上校双手抓定之际,双脚再度踢出!

 这一次,原振侠双脚踢出,仍然是攻向山虎上校的下部分!

 那又是一式‮国中‬武术中的功夫,属于山东蓬来派地趟拳中的一招“卧虎连环脚”以原振侠的程度而言,可以在一秒钟之內,连环踢出六脚到七脚之多。

 但这时,他并没有机会踢出那么多脚“砰砰”两脚,踢中了目标,山虎上校发出的吼叫声,已明显地夹着凄厉的声音在內!他下受伤,吃痛地弯下⾝来,但还能来得及双手抓向原振侠的小腿。

 所以原振侠在只踢出了两脚之后,就着双肘着地之力,⾝子迅速地滑退,姿态优美。看起来,简直如同快疾无比的仰泳一样!

 那四个跟着⻩绢进来的黑⾐人,不由自主,轰然喝采!

 在他们的采声之中,山虎上校还未曾来得及直起⾝子来,原振侠已一跃而起,双手合并,向着山虎上校的后颈直劈了下来!

 这一式双手刀,力道不只是单手刀的两倍,因为还加上了全⾝的重量在內。而原振侠的单手刀,已经有超过两百磅的力道,曾经一掌,把一头‮大硕‬无朋的西蔵獒⽝生生劈死过!

 山虎上校此际,正忙于护着下部分的剧痛,后颈又中了原振侠的双手刀。本来,他強壮无匹的⾝子,还是可以得过去的,但是原振侠双手刀一得手,立时双⾜又踹向他的小腿弯!

 就算山虎上校真是铁打的,也敌不住人体关节自然生长的弱点。小腿弯一受攻击,他⾝子再也无法站得稳,向前一俯,双膝先着地,接着,整个人便重重仆倒在地上!

 ⻩绢发出了一声长笑:“号称永不倒地的山虎上校,怎么倒地了?”

 山虎上校几乎是立即⾝站起来的,原振侠也不噤大为惊叹:一个人在受了接连三次这样的重击之后,居然还能立时立。

 可是,即使是立时立,刚才他曾跌倒过,这却是一个绝对无法改变的事实!

 站立起来之后的山虎上校,面上的肌⾁菗搐着,望着原振侠。在他凶焰毕露的双眼之中,竟然不可遏制地现出了恐惧的神⾊来。

 一个永远站在胜利那一边的人,一旦遭到了失败,知道失败是怎么一回事之际,他內心的恐惧,一定比经常失败的人,厉害不知多少倍!

 山虎上校是一个从未曾在搏斗中失败过的人,所以这时,他心中恐惧慌,简直对眼前的失败,完全无法适应…他也会失败,也会被打倒,也会被比他更強的力量杀死!那种恐惧感,一阵一阵袭上了他的心头,使得他从极度的凶悍和自信的顶峰之上,一下子摔了下来,摔进了恐惧的深渊之中。

 而在摔跌的过程里,他的锐气,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

 这是自信心的堤防的大崩溃,一向牢不可破的堤防,忽然崩溃了,就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把它填补起来。

 山虎上校双眼之中,流露出来的恐惧越来越甚,満头満脸全是汗,⾝子也在把不住发颤。可是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原振侠的⾝上,看来,他还在想作最后的挣扎。

 ⻩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吩咐她的手下,弄来了一面相当大的镜子。两个黑⾐人抬着镜子,来到了山虎上校的面前,她的语气冷峻:“看看你自己!”

 山虎上校的视线,有点僵硬地移向镜子,一看到镜子之中,他自己⾎污満面的狼狈样子,他彻底崩溃了,发出了一下听来惨厉无比的嗥叫声,蹲了下来,双手抱着头,‮烈猛‬发起抖来!

 山虎上校平时也喜照镜子,在镜子中对自己壮硕无比的体型顾盼自豪。他更喜把女人踏在脚下,或是伸手抓着女人的头发,让女人当女奴一样跪在他的面前,用以在镜中衬托出他的威武。

 而这时,他在镜中看到的,竟然是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副形象!⻩绢的心理攻势,立即奏效,山虎上校在彻底崩溃之下,蹲在地上,如同一堆烂泥!

 如果不是原振侠知道了他就是山虎上校,而且又知山虎上校是如何禽兽不如的一个人,他看到一个山神一样的壮汉,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或许还会有同情之心。但这时,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怜惜之意,只是冷笑着:“起来,可以再动手!”

 山虎上校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只是簌簌地发着抖。原振侠知道,一个凶悍之极的人,內心一定是懦怯卑鄙,兼而有之的。这时,山虎上校既然已丧失了斗志,那么,他和他之间的事,算是结束了!

 原振侠向⻩绢望去,⻩绢用‮国中‬话低声道:“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原振侠心中十分愤懑:“当你像罗马贵族一样,观看我和这个巨人搏斗之际,我只是为我自己的生命而战,不为其它。”

 ⻩绢扬了扬眉,看来她是想解释什么,可是却又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事先不知道,他会向你挑战!”

 原振侠挥了挥手,有点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讨论下去。他走向门口,在门口停了一停,指着正缓缓在站起来的山虎上校:“这个人的来历,你知道么?”

 ⻩绢现出十分轻视的神情:“知道,他曾经是专门欺凌没有抵抗能力的难民的卑劣海盗。”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一句话在他喉间打了一个转,却没有说出来。

 ⻩绢一双明澈无比的眼睛,向他望来:“你想说‘一丘之貉’是不是?”

 原振侠接受了她眼光的挑战:“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你倒有自知之明!”

 ⻩绢咬了咬下,缓缓转过头去,对着正好站了起来的山虎上校,陡然厉声喝:“立正!”

 山虎上校庞大的⾝躯,震动了一下,自然而然,双脚后跟一靠,直了⾝子。

 ⻩绢并不走近他,因为走近他的话,两者之间的体型相差太甚了。她冷冷地望着山虎:“举起手来,发誓向卡尔斯将军效忠!”

 山虎上校一下也没有犹豫,就举起了手来。

 在一旁的原振侠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起了一阵呕之感。本来,他早就离去了,但是他想起了林文义的叙述,有一些话要问山虎上校,所以才勉強庒制了自己心中的厌恶之感,留了下来。

 林文义一直在寻找阿英…林文义和阿英的悲惨遭遇,和他们之间真挚的情爱,深深感动着原振侠,所以他要趁这个机会,问一问山虎上校。

 ⻩绢带领着山虎上校读了誓言,又道:“我代表卡尔斯将军,授你上校的军衔,你的具体工作,⽇后自然会宣布!”

 山虎上校向⻩绢行了一个敬礼,又不由自主,向原振侠望了一眼。他的样子看来依然凶悍,但是却也明显地有着摇尾乞怜的神情。

 ⻩绢冷笑着:“你太不自量力了,居然想和我争夺权位!我本来可以处死你,但念在你可以有一定的战绩,所以才从宽处理,你要明⽩这一点才好!”山虎上校现出了出奇的恭敬,立正:“是,将军,我明⽩。“

 ⻩绢又冷笑了一声:“原医生刚才对你手下留情,你不去道谢?”

 山虎上校昅了一口气,走向原振侠,原振侠一挥手:“不必了…可是,我有些话要问你!”

 山虎上校用他的大手,在脸上抹着,抹了一手的热汗,神情有点尴尬。

 原振侠道:“你还记得一个叫作阿英的女人?”

 山虎上校一听,⾝子陡然震动了一下。原振侠的目光何等锐利,一下子就看穿了他有狡诈的表情,想要撒谎,所以不等他开口,就又道:“就是被你从难民船掳劫来,给你摧残过,最后又把她和一个叫林文义的人,一起吊起来喂鲨鱼的那个!”

 山虎上校再震动了一下,低下头去,声音含糊地道:“记得。”

 原振侠语音凌厉:“像你这样的海盗,⾝上不知负着多少⾎债!告诉你,不论托庇在什么人的手下,都难逃公义的审判…阿英现在在哪里?”

 当原振侠丝毫不留余地责斥山虎上校之际,⻩绢的脸⾊变得很难看,她勉強揷了一句口:“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站着说吗?”

 原振侠疾声道:“难道我还会和畜生把盏言吗?”

 原振侠的话,锋棱太甚,未免有点刺伤了⻩绢,使她的俏脸,脸⾊变得更难看。

 山虎上校宽厚的膛起伏着:“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原振侠冷笑一声:“在林文义被鲨鱼咬下了一截小腿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山虎上校的脸上,现出了惊讶莫名的神情来,那种神情迅即化为恐惧。他指着原振侠:“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原振侠知道这些事的理由极简单,是林文义告诉他的,但是山虎上校不明情由,自然感到了惊惧。尤其是原振侠刚才把他打得如此狼狈,他对原振侠本来就有着畏惧心理。

 原振侠沉声道:“我什么都知道!”

 山虎上校陡然叫了起来:“你当时也在?你…和爱神‥‥‥是一起的?”

 自山虎上校这种穷凶极恶的人的口中,居然说出了“爱神”这个名词来,真是不伦不类到了极点,⻩绢也不噤皱了皱眉。

 ⻩绢已吩咐手下搬了两张椅子来,她自己坐了一张,另一张放在原振侠的旁边,可是原振侠并没有坐。

 ⻩绢知道,由于山虎上校的挑战,原振侠还不会怎么怪她,而她刚才急不及待地打铁趁热,收服了桀骜不驯的山虎上校的这种行为,一定惹起了原振侠极大的反感。

 穷凶极恶的海盗,和举世闻名的恐怖份子的组织者相结合,这是会引起任何有正义感的人的反感!

 ⻩绢本来想,在打发了山虎上校之后,和原振侠单独相处,可以有机会减轻误会。可是她却料不到,原振侠竟然有话要问山虎上校,而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山虎上校的口中,竟会说出“爱神”这样一个名词来!

 而这时,原振侠的思绪,也紊之极!

 林文义对他叙述的一切,他自然是相信的。可是在最后部分,林文义坚称他在半昏的状态之中,见到了自大海中冒起来的爱神,这一点,即使有着那么多奇幻经历的原振侠,也感到有点匪夷所思!他曾作了一些假设,可是看来也难以自圆其说,心中也一直在疑惑着。

 而这时,突然又从山虎上校的口中,听到了“爱神”这样的称呼,他也不噤愕然。

 他心中虽然疑惑,但维持着镇定:“说详细一点!”

 山虎上校的喉际,发出了“咯”的一下呑咽口⽔之声,迟疑了一下:“当时…当时…”

 原振侠挥了一下手:“以前的事我全知道,只说林文义被鲨鱼咬去了腿之后的事!”

 林文义在断腿之后,处在半昏状态,所见的和所想到的,可能全是幻象,作不得准。而山虎上校在那时,却至多只不过喝了很多酒,应该是清醒的。由他来说发生了什么事,自然可靠得多了。

 原振侠同情林文义的遭遇,也想帮助林文义,更想林文义和阿英能够在劫后重逢。所以他尽管不是很愿意面对山虎上校这种禽兽不如的人,还是想在他的口中,问出一点究竟来。

 山虎上校在原振侠的追问之下,先是现出犹豫惊恐的神情来,大口着气,东张西望,看来他不是很愿意讲那段经过。原振侠有点不耐烦,沉声道:“你刚才提到‘爱神’,那是怎么一回事?”

 ⻩绢在一旁,也扬了扬眉,现出十分有‮趣兴‬的神情来。山虎上校,抬了抬头…这可能是他习惯了的,表示他威武的一个动作。可是这时,他一抬头,颈骨发出了“格”的一声响,他神情也立时痛苦无比!

 山虎上校这种痛苦的神情,自然不是伪装出来的,⾖大的汗珠,自他的脸上,一颗一颗迸了出来。他两眼发直,口中“呵呵“作声,颈际僵硬,望向原振侠,眼珠转。

 原振侠一见这等情形,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刚才,他狠狠的一式“双手刀”击中在山虎上校的后颈上,当时,山虎上校看来像是若无其事地承受了下来,这一点,也曾使得原振侠十分讶异。因为他自己知道那一击的力量,实在不是人类颈骨的结构所能承受的,即使由于对方颈际的肌⾁特别強健,化去了大部分力量,而使颈骨不至于断折的话,也必然会受到重创!

 现在,原振侠明⽩了,自己的重击,的确使得山虎上校受了创。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至少使他的颈骨的其中一节移了位。只不过当时,由于山虎上校还没有什么大动作,所以未曾发作。

 这时,移了位的颈骨,随着他的动作,而庒迫到了脊椎骨附近的中枢神经系统,那会造成难以抵受的剧痛!

 不管一个人的⾝体多么強壮,甚至可以忍受断臂落腿的痛楚,但是绝无法忍受来自⾝体之內的痛楚。那种痛楚,自体內最深处迸发出来,散布全⾝,⾜以使得任何人抢天呼地,号叫哭泣,全⾝发颤,汗出如浆!

 山虎上校这时的情形,就是那样!

 一看到了这种情形,原振侠知道自己已占了彻头彻尾的上风。他冷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的脖子,是刀也砍不断的!”

 山虎上校痛得几乎连眼珠都要夺眶而出,⾝子发着抖,张大了口,只是在喉际发出了“呵呵”的可怖呼叫声来。他铜铃也似的眼睛,平⽇凶威何等之甚,在夺取他人的生命之际,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可是这时,他的那双凸出的眼睛,却叫人联想起屠夫的架子上排着的,被割下来的牛头上的那一双眼睛。

 以山虎上校的残暴,以他双手沾満了鲜⾎的恶行,自然是不值得同情的,原振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在一旁的⻩绢笑了一下:“原,如果你要问他一些事,在这样情形下,他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

 原振侠还没有什么反应,⻩绢已又向山虎上校喝道:“还不求原医生!”

 山虎上校不知道如何才好,而且这时,他下部分受到了攻击之处,也开始传来了剧痛。两股剧痛会合,更使得山虎上校蹲下了⾝子,一句话也讲不出。

 原振侠仍然冷冷地望着他,这个凶神恶煞一样的人,直到现在,才知道痛楚是怎样的,显然太迟了!在他无数次将无比的痛楚加在他人⾝上之际,他早就应该想到,当痛楚降临到他自己⾝上时的滋味。

 他发出可怕的息声,挣扎着想站起⾝来,⻩绢又叱喝:“跪下,跪着过去!”

 山虎上校不由自主,由蹲下的‮势姿‬改成跪下,艰难地移动着双膝,靠近原振侠。由于他的⾝形极⾼,这时虽然膝行向前,仍然有他一定的气势,只怕比普通⾝形的人站着还要⾼。只不过他脸上那种痛苦哀求的神情,证明他已经彻底崩溃,比一个弱小的侏儒尚且不如。

 他来到了原振侠的⾝前,原振侠连厌恶的眼神也懒得投向他,⾝子一旋,一脚踢出,正踢在他颈子的左侧。山虎上校的头骨发出了“格”的一声响,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他的惨叫声余音未断,原振侠⾝子再一转,又是一脚飞起,踢在他颈子的右侧,颈骨又发出了“格”的一下相当响亮的声音。这一次,山虎上校张大了口,出气多,⼊气少,连惨叫也叫不出来了!

 原振侠的那两脚,力道算得十分正确,恰好把他错了位的颈骨,归了正位。

 原振侠本来自然可以出手,用较温和的方法,来达到这个目的的。可是原振侠对山虎上校,本没有丝毫的悲悯的心情,所以连手都不想碰他。

 山虎上校在急速地了几口气之后,又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来,痛楚的神情稍减。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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