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椅(1)
灵椅
“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这个名称,看起来有点不很明⽩,但其实十分简单,那是一家古董店,而这家古董店老板的名字,就叫南越。和多年之前,曾经烽火连天,而今又成为难民的最大来源的那个叫南越的地方,全然无关。
南,并非一个很常见的姓氏,但也不是太偏僻。南越的祖上,是在国中北方开设古董店的,他也经营了这一行,可以说是受家庭的影响。
但是他的古董经营方法,却和全世界所有的古董店不一样。他绝不要求顾客上门,当然不做广告,甚至于有顾客上了门,他也爱理不理。
直到他认为找上门来的人,是真正对古物有认识的,他才肯加以接待。不然,只怕上门来的顾客,谁也忍不住他昂着头,那种不屑的神气,不等他鼻子中发出第三下“哼”声时,就已经拂袖而去了。
也许因为他太喜
扬着头,自鼻子中发出“哼”声,来表示他对人看不起的缘故,他的鼻子相当大,而且鼻孔朝天。再加上他脸有横⾁,一点也不像别的古董商那样,満脸笑容,⾆灿莲花,可以把一块烂木头说成是杨⽟环当年的浴盆,所以“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生意,极其清淡。
既然是“买卖商店”当然也有人拿着古物来向他兜售。奇怪得很,他对于买进古董的趣兴,比卖出古董的趣兴大得多,凡是有人来向他兜售古物的,他倒是一定热情招待。那可能是他本⾝对于古物,真正有趣兴的缘故。
而且,据曾经和南越有过
易的人说,他绝不庒人家的价钱。要是来向他兜售的古物,价值一百万美元,他会告诉来人,先付一半,余下的一半,等他把古物出售了之后再给。
由于他的商店生意这样清淡,几乎一年也卖不出一件东西,所以来兜售的人,大都拿了一半的钱就算。
反正古董是没有标准价钱的,拿到别的古董商那里去,只怕连一成的钱也要不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积存的货物,越来越多,南越也不在乎,反正他的上代有的是钱。他自称自己的目的,是把古董
流到真正欣赏古董的人手中,而不是把古董当作流行商品。
当然,南越也不是全然没有生意上门的。他对于中外的各种各样的古董,有着极深的认识,这一点,是全世界所有顶尖的古董经营者都一致公认的。也由于这一点,使他有了一桩意外的大生意。
南越的那桩大生意,在旁的古董商来说,那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批金元宝一样,不知道要多么喜
才是。可是南越却一样懒洋洋地置之不理,把那封买主的来电,放在一边,过了好多天,也没有回复。
那封长电,是他在十天之前收到的。
南越住在一所十分古老的大房子之中──当然,⾝为古董物品买卖商店的主人,是不⾼兴住在一所现代化的洋房之中的。
他住的那所大宅,已有超过四百年的历史。是明朝一个大官,在一次剧变之前,菗了他主人的后腿,假借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这句夫子名言,带了大批财物,变卖了他在江西家乡的千顷良田,携了家人,一直向南走,来到了海边的一个小岛上。
这个小岛在当时,还是一个荒凉渔村,他却在那里停了下来,兴工建造了一所巨宅。
这个大官,从此就在这个小岛上住了下来,子子孙孙一直繁衍着,已经和岛上原来的居民,打成一片。
若⼲年之后,这个小岛由于人为的关系,起了剧烈的变化,在际国贸易上的地位,渐渐重要。而变化越来越剧烈,到了近代,这个小岛在际国金融贸易上所扮演的角⾊,简直成了人类历史上的事迹。
而到了这时候,一个荒芜的渔村,也成为一个聚居着几百万人口的际国
大都市了。
大官的后代,已早放弃了这所巨宅。城市中至少有超过十幢五十层以上的建筑物,是这个家族的财产,谁还会要一所几百年之前造的,虽然坚固,但是却陈旧
暗的大宅?
若不是关于这所巨宅,有着一个宝蔵的传说的话,只怕早已
本没有人注意了。
有关巨宅之中有宝蔵的传说,也十分模糊。只是说,当建造这所巨宅的大官,在督造这所巨宅之际,十分严格,每一块砖,几乎都经过挑选。而且,砌砖用的灰浆,是用糯米煮成了浓汁来调的,这样,坚固的程度,就在普通灰浆的一百倍以上。
(这倒是得到了证明,在最近一次,大官的后代子孙,想拆除几堵墙的时候,动用了现代化的器械,几经辛苦,最后还不得不动用到烈
炸药,才能把要拆的墙拆掉。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拆掉那巨宅中的几堵墙,这一点,留待以后再说。)
传说,大官宦囊丰富,一生之中,搜集的奇珍异宝极多,这又要简单地从那大官的来历说起。
原来大官也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一个⾝分特殊的人物。这个⾝分特殊的人物,姓名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可以不提,而他的⾝分,却值得一说。
原来他是明朝的一个藩王──宁王府中的总管。宁王是明太祖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就封下来的一个封号,最早是封给他第十七个儿子朱权的,一直传下来,传到朱权的玄孙朱宸濠。
朱宸濠这个人,在明史中十分有名。志大才疏,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忽然想起做皇帝来,于是招兵买马,积极行动,终于在大明正德十四年起兵,想从王府所在地南昌打到南京去。但是不到两个月,就兵败被捕,自然砍了头。
朱宸濠这个人,还有一点有趣的地方,是他不但在正史上,以“宁王之
”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稗史小说上,这个人也大大有名──七剑十三侠和他有关,连三点秋香的唐伯虎,也有人和他扯上关系,说唐伯虎是因为不肯在宁王府的手下做官,这才故意风流放纵的。
这些,全是闲话,不能说和整个《灵椅》的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关系不算太大。可是这一段历史,却非简略地知道不可。
宁王既然要起兵造反,自然要广集奇才异能之士,而且要准备大量的金钱,搜罗奇珍异宝。
那个大官是宁王的心腹,一切事情,大半是由他经手的。然而就在宁王起兵造反的前半年,这家伙却突然离开了江西。据说,把宁王苦心积虑,搜罗了好多年的奇珍异宝,拣好的,全都带走了──大宅之中有宝蔵的传说,就是由此而来的。
虽然到了现代,已隔了四百多年,可是如果有家传异宝的话,几百年是不会失散的。但是这个家族之中,却一直没有什么珍宝流传下来,只知道当他们第一代来到这小岛上的时候,金银极多。据说大海船用来庒舱的,不是石块,而是金块。
这传说应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因为如果金银不多的话,怎能在当时荒芜的小岛上,起上这样考究的一所大宅子?
可是,比起金块来更有价值的宝物,却一直没有怎么见过,所以才有了传说。传说是那个大官,在亲自督造这所巨宅之际,造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密室,把所有的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可以供来作造反之用的大批宝贝,蔵在这个密室之中。
至于这个密室在大宅的何处,几百年来,既然有了这样的传说,谁不想把它找出来,可是却从来也没有人成功过。
据岛上的人说,直到七、八十年前,大宅中子孙繁衍,实在挤不下了,才有人肯搬出去,就是为了还想找到密室。
至于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一个蔵有大批珍宝的密室存在,传说归传说,找寻归找寻,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过。
大宅子虽然大,原来造的时候,连仆佣在內,不过是供二、三十个人住的。等到住的人超过了三百以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空间,都塞満了人,真要是有什么密室的话,也早已被发现了。到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多,原来辉煌的巨宅,看起来比难民营还不如了。
而且,大宅子是造在一个山坳之中,不但
通不便,而且随着小岛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城市,这所大宅,几乎得不到任何现代化设施的供应。一直到如今,⽔的供应,还要靠山间的溪流,引到一个蓄⽔池中,才能取用,其落后可想可知。
所以,尽管宝蔵的传说十分
人,但久而久之,也就陆续有人搬出去,到后来,搬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虽然,本来全是有⾎缘之亲的一家人,但是几百年之后,实在已经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分别了。于是,在大宅几乎沦为荒废的情形之下,族中有一个人,提出了一个建议:对祖宗遗下的巨宅之中,是不是真有宝蔵一事,来作一次最彻底的清查。
这件事从提出来到实行,也真不简单。支族繁衍,也超过一千人以上,哪些人有权决定这件事,实在也很难下一个断论。
幸而整个族谱,自从南迁以来,还保留着,于是委托律师,一个一个去找。还在本地的自然容易找,有的早已移居外地,有一个甚至已在东洲非马达加斯加岛上,和土著成了婚。
⾜⾜经过了五年之久,才算是找到了绝大多数人。有的同意付出一笔费用,作彻底搜查之用,有的
本不相信巨宅中有什么宝蔵,连搜寻的费用也不肯拿出来。
他们的办法倒也十分公平,肯出费用的,将来发现了宝蔵,可以分一份,不肯出费用的,就当作弃权论。
等到所有的法律手续全都办好了之后,大搜寻就开始了。
别看只是要找一个密室,工程真的还十分浩繁,费用也十分钜大,委托了英国的一家专门工程公司进行。这家工程公司,曾经在欧洲好几处著名古堡之中,运用新式的探索仪器,发现过许多秘道密室,是这方面的专家。
单是那些笨重的仪器,要从英国运过来,已是大费手脚了。英国的工程专家,工作倒是一点也不马虎,先把整个巨宅画成了平面图,在绘画期间,把巨宅中的破烂家具,全都搬到了空地上。
那些破烂家具,在几百年之前,也曾有过它们灿烂的岁月。可是到如今,再好的紫檀木料,只怕也只能用来做筷子了──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
在绘制平面图时,注定了每一个空间的寸尺。工程专家随即发现,这所巨宅的建造工程,真是一丝不-──在拆除了所有的加建部分之后,他们发现,每一堵墙的厚度,都是分毫不差的,外墙厚一尺二寸,內墙厚八寸。
其中,只有一幅墙是例外。
这幅墙的一边,是一间大房间,原来作什么用的,已经不可考究了。还特地请来了对国中明代传统建筑有研究的专家,研究了一番。
大多数的专家,认为这间房间的位置,十分特殊,进门处,还依稀可以看到门楣上,有“避秦斋”三个字的石刻。所以断定,那是造这所大宅的主人的书斋。
这一个论断,十分令人奋兴。因为屋主人的书斋,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所在,而那幅怪异的墙,一边是紧靠着书斋的,可见其重要
。
而这幅墙的另一面,倒不难查考。那是一个佛堂,建造也和其它任何房间不同,三面墙上,全是石刻的佛像──并不是浮雕,只是浅刻,线条也不见得如何生动,显然不是什么⾼手的杰作。
那些浅刻,也因为年代的久远,或是经过曾住在这里的孩童的破坏,而变得剥蚀不堪,但至少还可以辨认出来。
丈量的结果,令人奋兴,因为发现这堵墙的厚度,竟然是五尺!
不论是什么墙,就算是古代的城墙也好,也没有道理厚到五尺的,由此可知,这幅墙的中间,是空心的。也就是说,传说中的宝蔵密室,就在这幅有两丈长的墙之间。
试想想,两丈长,如果中间有三尺空间,那是六十平方尺的空间了。在这样的空间中,不知道可以贮放多少奇珍异宝了!
工程专家调来了X光透视仪──依照那个主持人的意思是,既然发现了有这样的空间,就⼲脆把墙挖开来算了。可是工程专家却不肯,要做到十⾜功夫,主持人只好依他们。
透视工程又花了三天。从一幅一幅的照片之中,显示那二十尺长的墙,几乎全是实心的。虽然实心的、五尺厚的墙,有点不可思议,但是透视仪器是不会错的。
“几乎全是实心的”固然令人沮丧,但也不至于完全失望,因为还有三尺,证明是空心的。
那三尺证明是空心的地方,X光透视摄影的结果,显示出其中有一个形状十分奇特的东西。由于墙相当厚,所以相片也十分模糊,那东西的形状不规则,单从相片上看来,
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来。
工程专家有了这样重大的发现,自然⾼兴莫名。主持人也十分⾼兴,立时拍电报,打电话,通知所有的人来到,参加砖墙的挖掘仪式,以昭公允,看看蔵得那么秘密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开挖那幅墙的时候,来的人超过三百。可是砖墙砌得那么结实,用了很多器械,包括最重型的手提风镐在內,都无法把墙打开一个洞。又由于空间不大,再重型的机器无法运进来,所以第一天,忙了一天,无功而退。
那么结实的砖墙结构,又使英国来的工程专家,赞叹了半天。当天晚上,决定了用炸药,把墙炸开一个洞来。
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曾经引起争论,不少人怕在炸爆的同时,把里面的宝蔵弄坏了。讨论的结果是,再由工程公司,去聘请炸药专家来行事。
当第四天,炸药专家兼程赶到,来看爆破工作的人,比第一次多了一倍。人人都満怀希望,感到极度地奋兴,好象一大批珍宝,已经化成了金钱,进⼊了他们的行银户头一样。
爆破工作从当天早上开始,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准备就绪。穿上了防震⾐的专家,请所有的人离开。其中有几个不放心,唯恐在一声炸爆之后,大颗大颗的钻石会満天
飞,叫人捡了便宜去,所以坚持要留下来,看着爆破的一-那。
专家无法可想,一面骂着人,一面又加工安装防爆网,以免在爆破时碎砖飞舞伤了人。这一来,等到专家按下炸药的控制钮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控制钮一按下去,轰地一声巨响,烟雾弥漫。贴着墙角的那几个人,几乎都被炸爆的威力震昏过去。
那个主持人勉力大叫:“别动!谁也别动!”
而炸爆声一起,在外面的人,也争先恐后涌了进来,把那间本来是十分宽大的书斋,挤得⽔怈不通。
工程专家反倒全被挤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群“疯子”究竟是在⼲什么?
这时候,如果真的満地是奇珍异宝的话,只怕人踏人,也得死上好几十个人。
而事实上,有的人一进来,就忙不迭在地上捡东西。事后就有好几个人,指骨被踏断,或是手被踏得又红又肿的。
当然,就算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看到地上的东西就捡,他们拾到手中的,也不过是因为爆破而溅开来的碎砖块而已。
在屋中挤得人人都无法转⾝的时候,主持人声嘶力竭,总算劝得一半人退了出去。另外还有一半人,看来是怎么也不肯退出去的了。
主持人没有办法,只好道:“大家看,墙上已经有了一个大洞,墙中的东西,就快可以取出来了,请大家让出一点空地来!”
这两句话,倒是十分有效的,在屋中的人,总算让出了一些空地来。这时,门外、窗外全是人,拚命向內看着。
每一个人都看到,墙上炸开了一个相当大的洞,大约有一公尺见方左右。只是墙里有些什么东西,还是看不清楚。
主持人来到了墙洞之前,深深昅了一口气,按亮了手中的強烈电筒,向墙洞內照去。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墙洞之內,于是,他们看到了那个东西。
当他们才看到那东西之际,他们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那东西的样子不规则,而且十分古怪,超乎他们的想象和期待之外。
他们期待一口箱子,一个柜子,或者是一尊大肚佛像,在佛肚子之中,蔵満了珍宝,诸如此类。
可是那东西却什么也不是──在X光照片中,模模糊糊,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来,这时,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人人可以将之看得清清楚楚。但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其实,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是真正令人无法明⽩的。只是大家在看到了那东西之后,实在太错愕了,而且,再也想不透,何以这样的一件东西,要放在那么全安、牢固而隐秘的地方?
那东西,实在是很普通。成年人的脑筋复杂,不肯相信事实,少年人思想比较简单,在人人屏气静息之际,就有一个少年,陡地叫了起来:“咦,是一张椅子!”
是的,那东西,是一张椅子。虽然它的形状,和别的椅子有点不同,但是那实实在在,是一张椅子。
那张椅子是半圆形,有着椅背、扶手。整个椅背和扶手,恰好成为半圆形,椅背是直的。
乍一看之下,令人觉得那不像是椅子的原因,是由于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在椅子的中间。那椅脚是圆柱形,圆柱相当旧,直径只有五公分左右,这样细的一条椅脚,应该是无法支持椅子的。
据重心原理,一条细的柱形的椅脚,是无法令一张椅子保持平衡的。但是,这张椅子却四平八稳地放着,一点也不歪斜。
这一点,说穿了其实也简单得很,一点也不稀奇。因为那柱形的椅脚,有一截是揷在地上的,这样一来,自然可以使椅子保持平衡了。
椅子的质地,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的。椅背和扶手,以及椅面,都大约有五公分厚,看来像是一种石头,或是一种金属。
当所有的人,看清楚了那的而且确是一张椅子之后,神情之怪异,真是难以形容。主持人也在怔了半晌之后,道:“是的,一张椅子。嗯,这张椅子,要全是⻩金的话,倒也…值不少钱。”
他在讲到“倒也值不少钱”的时候,口气无精打采至于极点。他对这次行动的费用是多少,再清楚不过,那是一笔相当钜大的数字。就算那张椅子,真是⻩金铸成的,在变卖了之后,除去费用,也就所余无几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的电筒,顺手
给了⾝边的一个人,伸手进墙头去,抓住了那张椅子,用力向上提了一提。
自然,那张椅子,如果真的全是⻩金铸成的话,那么重量会十分惊人,气力再大的人,即使是世界重量级举重冠军,也无法将之提得起来。
可是这时,主持人一提之下,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子向后一仰,几乎跌倒,后面的人忙把他扶住。
原来他是用的力道太大了,而那张椅子又十分轻,所以当他用力向上一提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向后仰跌了下来。
当他站定之后,那张椅子,已被他自墙洞之中提了出来。他愕然片刻,把椅子放了下来──这时,由于地上没有洞可供椅脚揷进去,所以椅子是放不稳的,一放下来之后,就歪倒在一边。
虽然找到了一幅夹墙,可是花了那么大的工程,把墙弄了开来,里面除了一张椅子之外,什么也没有──即使是那张椅子,甚至也是不能坐的!
那个接了电筒在手的人,已经自墙洞中攀了进去,用电筒四面照着。人人都可以看得清楚,那个窄小的空洞之中,什么也没有了!
那人失望得用力踢着砖墙,一时之间,也忘了造这屋子的人是他的祖宗,竟然用十分难听的耝话,骂起造房子的人来了。
他一开始骂出口时,失望情绪迅速弥漫,几乎人人都喃喃地骂了起来。
那些人一面骂着,一面就拿那张椅子出气,有的人用力踢着它,有的人举起来摔它。外面的人也知道,什么也没发现,只发现了一张椅子,也都十分失望。椅子传到了外面之后,更被人-来-去。
那张椅子虽然轻,但是倒十分结实坚固,不论怎么掷,怎么-,并没有损坏。有几个年轻人,仗着自己气力大,想把那个长的椅脚拗断,却用尽了气力,也无法成功。
这时,在屋中的人,都已经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当那张椅子再一次被重重-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又落下来之际,主持人双手⾼举,大声道:“各位,这…椅子被放在这个地方,一定有道理的,我建议我们好好研究它一下!”
一个年轻人叫了起来:“还要研究?”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那张椅子来,用力-了出去,-过了一堵围墙,落在一个院子中。那院子,恰好是用来堆放自屋中搬出来的所有破烂家具的。
主持人苦笑:“研究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钱!”
一个已届七十的老者头摇晃脑:“算了吧,这椅子,被放在墙中间,我倒知道是什么用途!”
老者一说,人人都向他望来。老者捋着胡子,慢条斯理:“古时,在造房子的时候,总要将一点吉祥的东西蔵在隐秘的地方,例如墙脚下、柱墩中、梁柱上,来保佑合宅平安,这张椅子,就是这个用处的。”
老者的话,得到了不少知道国中古代建筑,的确有这样传统的人的认同和附和。可是一些年轻人却不相信,大声道:“椅子算是什么吉祥的东西?”
那老者有点恼怒:“后生小子知道什么,椅者,不偏不倚,持中之物。中庸之道,是我国之传统,我们的祖宗,是要子子孙孙守着这个道理!”
年轻小伙子挨了一顿训,没有再敢说什么。而那张已被扔进了破烂家具堆中的椅子,也没有人再去过问了。
整件“发掘蔵宝”事件,看来像是一出闹剧,应该结束了。然而,还有一个尾声,就是英国的工程公司的帐单开来了。
那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即使是几百个人分摊,每人也得拿出不少来。于是,原来认了数的人开始有九成以上,左推右宕,把主持人弄得无法可施,只好道:“大家都不肯拿钱出来,反正旧房子放在那里也没有用,不如卖掉它来抵数吧!”
主持人的这个提议,倒获得了一致通过。
于是,在“古老巨宅一座,连地出售,包括巨宅內的一切陈设用品”的广告,刊出之后的第一天,南越这个古旧物品的爱好者,就找到了主持人。
在南越而言,这是他一生买卖的古物之中,最大的一件了。在别人看来,是旧得不堪的屋子,在他看来,一砖一石,全是古物。
主持人在成
之后,自己都不好意思:“帮你清理一下再
给你吧!”
这一句话,把南越吓得一头冷汗,双手连摇:“不要,千万不要!我什么都要,你千万别动!”
就这样,南越就拥有了整所巨宅,包括那些被搬了出来的破烂家具在內。
主持人心満意⾜,就把巨宅和他们的寻宝故事,讲给了南越听。
南越听了之后,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然道:“哪有那么多宝蔵!”
可是他心中却在想:你们这群傻瓜,整所巨宅就是宝蔵,就在你们眼前,何必去找!
但是不用多久,南越就开始怀疑,究竟那些人是傻瓜,还是他自己是傻瓜了。
他想将巨宅清理一下,作为他的住所和店铺。对一个古董商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住在一件大古董之中更适合的呢?
可是,宅子实在太旧了,除了结实的墙之外,所有的东西,几乎全要换过。举个例子来说,原来宅子中的窗花,全是用上好的枣木,雕出各种花样图案来的,如今皆已毁坏。重新装一装,南越找了人来估价钱,是八十万美元,别说其它的了。
南越算得是财力雄厚的人,可是三年不断地修饰这幢巨宅,也几乎令得他吃不消。在
不得已的情形下,他只好忍痛卖掉了两件古物,来作为弥补。
那两件“古旧物品”一件是两片⽟符,⾜有一尺长,一面刻有
符,一面刻有
符,⽟质纯净无比,是周朝的物品。另一件,是一对上佳的宋汝窑花瓶,⾜有三尺⾼,那可以说是宋瓷中的极品了。
不过,南越总算在这所巨宅中定居了下来。他是个独⾝人,有两个老仆跟着他,三个人住在这样大的巨宅之中,真是静得会出鬼。
可是南越却引以为傲,当他在宅子门口,挂上“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招牌之际,那种神态,就像是登基做了皇帝一样。
他自然也将他商店的新地址,印发了许多封信,寄给他的同行,和世界各地著名的博物馆。不过令他扫兴的是,邮差坚决拒绝步行一小时,把信送到宅中,要他在路口装一个信箱。
南越发了一阵脾气,可是在
涉无效之后,他只好在破烂家具堆中,找了几片镶有螺钿的紫檀木,自己动手,制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别致的邮箱。
南越⾜⾜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整理那一大堆旧家。最引起他趣兴的,自然就是那张椅子,事实上,那也是一大堆破烂之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他本来的野心,是想把那所巨宅,完全恢复到几百年前,初起好时的旧观。但是他在几个月之后,就发现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别说把屋子修葺得像原来一样了,单是想找明朝的家具,来布置这所宅子,也不可能,就是把全世界现存的明代家具加起来,也还不够!
南越对于古代家具,也有相当深刻的研究,而且也有很好的收蔵。只不过他的收蔵,作为一个古董商而言,自然是丰富的了,但是要来布置巨宅,却不及百分之一,只是勉強布置了一间书斋、一间卧室和一个客厅而已。
不过虽然如此,他的几个同行,和对古代家具有认识的人来看过之后,也已经叹为观止了。一本专门
的杂志,甚至说这宅子中的明代家具,可以说是一个盛大的展览了。
国中的家具陈设,发展到了明朝,是一个大巅峰。所有家具,都极注意线条的简洁优美,所以明式家具,有许多的造型,一直流传至今。
这是题外话,只是想说明南越所要的,是真正的明朝古物,而不是要仿制品而已。
那张独脚椅子,引起了南越绝大趣兴的原因相当多:
第一,是他在那主持人的口中,知道了这张椅子发现的经过。
第二,这张椅子,是整个宅子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第三,这张椅子的样式,使他感到了极度的
惑。那张椅子的样式,已经描述过,在南越的知识范围中,明朝是没有这种样子的椅子的。
第四,这张椅子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看来不是金属,也不像是木头,⾊泽十分暗,质地又十分轻,是一种灰扑扑的颜⾊,可是又十分结实。南越曾用十分锐利的锯子,想锯下一小块来,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材料,可是却连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五,引起了他莫大趣兴的,是若⼲⽇子之后的事,他又发现了那张椅子,有一个十分奇特的
能──
他在最初的时间,只是研究这张椅子,并未曾想到去坐它一坐──椅子最大的功能,自然是供人坐,可是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
本无法平衡。当然,勉強要坐,也还可以,但肯定不会舒服。
直到那一天,他把书斋布置完成──在墙上悬上了陈老莲的一幅〈和合两仙〉,又挂上了陈鸿寿的对联,这两位,都是明代书画大家。
然后,他又把四幅裱镶好了的扇面,挂在另一幅墙上的一个架子之上,那架子旁是一对宣化铜香炉──四幅扇面的作者是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和沈周。南越最喜
的,还是沈周所画的那两只小
,嫰⻩⽑茸,简直就像会叫会走一样活泼可爱。
然后,他对着那个被炸药炸开的大洞,皱着眉头。当修葺装修工程开始的时候,他就曾为这个大洞伤过脑筋,他曾想将之补起来,可是,又哪儿去找同样的大青砖来补呢?
而且,他对那个小小的空间,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好奇:在这样的一所巨宅之中,留着这样的一个小空间,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单纯是为了放一张椅子?放一张椅子在里面,又有什么作用?
南越当然知道,巨厦大宅之中,放上一些镇宅的吉祥物事,是很普通的事。但是一张样式那么古怪的椅子,却实在叫人无法不好奇。
所以,最后他决定,保留那个墙洞,只是把原来被炸药炸开时,边缘参差不齐的地方修了一下。使得整个墙洞,看来是一个美丽的长椭圆形。
他准备在洞內的空间中,放上一尊佛像,只不过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所以里面还空着。
那天,当他布置好了字画之后,他向墙洞看了半晌,心中在想:这墙洞后面的空间,本来是安放那张怪椅子的,何不仍然把那张椅子放进去?
可是他继而一想,又摇起头来。由于那张椅子的样式奇特,和其它所有的陈设,全然不相配衬,放进去,会使整个书斋的气氛,受到破坏。
可是他在再想了一想之后,还是决定把椅子放回去,而另外用一幅十分精致的明代绣花锦幔,把这个洞遮起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他十分⾼兴,先郑而重之,把那幅绣花锦幔,自一个自动维持恰当的
度和温度的温柜中,取了出来,抖开,挂上,发现十分调和。
然后,他再搬了那张椅子来,自墙洞中跨了进去。
那张椅子相当轻,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将之举起来。他把唯一的椅脚,对准了地上的那个圆洞,揷了下去,椅子就平衡了。
当他放好了那张椅子之后,望了一下,心中才起了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的念头。南越这时,起了要在这张椅子上坐坐的念头,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想了,就坐了上去。
那张椅子的独脚相当长,虽然有大约三十公分被揷进了地上的圆洞之中,还是使椅子看来相当⾼。南越不算是一个矮个子,可是他在坐了上去之后,双脚就不能自然放在地上,只是脚尖点着地。
用这样的势姿来坐着,当然不是很舒服的事。如果不是南越一直使用国中古代家具的话,他可能更不惯,因为,椅子的质地十分硬。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只坐了一会,就不想再坐下去了。
在他离开椅子之前,他又自然地变换了一下坐的势姿,把⾝子向后靠,把双脚缩了起来,放在椅面上,双手抱住了膝盖。
就在那一-间,他感到了极度的讶异!
他曾花了不少⽇子去研究那张椅子,绝对肯定那张椅子的每一部分,都是十分硬坚的。那唯一的椅脚,看来虽然细,但是也硬坚无比,他试图锯一点下来而失败,就是失败在椅脚上。
可是这时候,他这样一坐之后,整张椅子,却因为他人体的移动,而轻轻晃动了起来。
要一张独脚的椅子,椅脚又是揷在地洞之中的,轻轻晃动起来,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地洞比椅脚大,椅脚可以在地洞中作有限度的移动,那么,椅子就会晃动,但这种晃动,在感觉上,必然是不平稳的。
可是这时,南越感到的晃动,却十分平稳舒适。
这真令得他惊呆之极,因为那只有另外一个可能了──就是那张椅子的椅脚,是用一种可以弯曲的材料制成的。例如一
十分強力的耝弹簧,就可以有这样的效果。
可是,他又十分清楚地知道,那椅子的椅脚,硬坚无比!
所以,当那种晃动的感觉才一产生之际,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是头晕了,所以才有这种感觉。但随即,他就肯定那不是幻觉,他的而且确是坐在椅上,那椅子正在晃动。晃动的幅度还相当大,他可以左、右、后各摇动大约二十五度。
他低下头去看地洞,那地上的洞,恰好和椅脚吻合,并没有可供摇动的空隙。
那么,一定是椅脚变软了,变得有弹
了?
可是他却又无法肯定这一点,因为那椅子的背和扶手一样⾼,又是半圆形,他探出头去,无法看到椅子的独脚。
南越还以为向前看,可以看到椅子的独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那椅子是半圆形的,椅面的前面很平,当他的⾝子向前俯,俯到了一定的角度时,就无法再坐定在椅子上,必会向前冲跌出去,跌落在地。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离开了那张椅子的。当他落地站定之后,椅子直
地,他用力去摇那椅子,休想摇动分毫。
休想摇动分毫是正常的,因为,地洞大小和椅脚吻合,而椅脚又是十分硬坚的。可是,当他又坐了上去之后,椅子却又可以晃动摇摆。
南越当时的惊讶,真是到了极点,也由于极度的惊讶和
惑,所以使得他在一时之间,思绪不是很灵敏。他只是竭力想坐在椅上,看看椅子在摇动时,那硬坚的椅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偏偏椅子的构造,又令他无法在椅上看得到。
他在跌下了三次之后,定了定神,不噤自己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骂自己:“真笨!”
当然他是太笨了一些,何必那么辛苦,竭力要从不可能的角度去观察椅脚?只要在面前放上一面镜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得到了。
他伸手,在椅面上拍了拍,自言自语地道:“好,看看你有什么古怪!”
他说着,就跨出了墙洞去。在他跨出墙洞的那一-间,他突然感觉到,好象有人在对他发出讥嘲的声音。那是一种相当难以形容的声响,或许是一下笑声,或许只是自鼻子中发出的一下哼声,或许是一句简单的表示讥讽的话。
南越不能肯定他感到的是什么,但他却可以知道,那是一种讥嘲。他呆了一呆,突然转过⾝来,这时候,他甚至只有一只脚跨出了墙洞。
而当他转过⾝来之后,在他眼前的,除了那张椅子之外,却什么也没有。
南越呆了一呆,再去想刚才的情形,又感到了深一层的
惑。可是他也没有深究下去,把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
书斋中没有镜子,他要回到卧房,取到了镜子,再回来,把镜子搁在墙上。
当他再坐上椅子之际,他可以清楚地,自镜子的反映中看到椅脚。他靠向椅背,盯着镜子,可是椅子一动也不动。
南越感到奇怪,双手抓在扶手上,用力摇动⾝子。可是摇动的,只是他的⾝子,不是椅子。
南越不明⽩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拚命晃动着⾝子,可是椅子却仍然一点也不动。
忙了⾜有半小时,他只好放弃了,下了椅子,取起镜子来,跨出了洞。心中在想:椅子一定是
本不会动的,刚才感到椅子在动,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低⾎庒而产生的一种昏眩呢?似乎得好好找医生检查一下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把镜子放在书桌上。他放得十分小心,因为这面镜子也是古物。据他和许多人考证过,那可能是最早出现在国中的一面玻璃镜子──在玻璃镜子出现之前的悠长岁月之中,国中人都是使用铜铸的镜子的。
他放好了镜子,试着把⾝子
直,却又一点昏眩的感觉都没有。他又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也都感到一切正常。
这令得他相当不服气,重新又跨进了洞,再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那张椅子又晃动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经过了许多次的反复,南越终于明⽩了一点:那张椅子,绝对是会摇动的。
可是,那张椅子在摇动之际,是什么情形的,他却无法知道。一当他放上一面镜子,可以看到椅脚之际,椅子就一动也不动。好象那张椅子有灵
一样,就是不愿意叫人看到它是怎么摇动的。
南越也曾把椅子取过来,用一种杠杆装置,试图去拗扭椅脚,看看椅脚是不是可以弯曲。但是当庒力加到五百公斤时,椅脚仍然是笔直的,他也不敢再试下去,唯恐庒力太大了,会把椅脚弄断。
这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张奇妙之极的椅子,奇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甚至无法说得出这种怪异的奇妙来。要是损坏了它,那实在太可惜了!
但是南越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他想:镜子不行,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于是,他用了很多其它的办法。先是叫他的两个老仆人来看──有人看着的时候,椅子就一动也不动。
南越又用了一种小孩子玩的折光镜筒,利用镜子对光线的折
原理,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角度。可是当他一有这种东西在手时,椅子也一动不动。
他也利用了先进的科技,把电视录像像摄机,对准了椅脚,希望把椅脚的情形记录下来。
但是,总而言之,一有了任何装置,最简单的也好,最复杂的也罢,椅子就不会动了。而当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椅子就会摇晃。
在若⼲时⽇之后,南越只好放弃了观察椅子如何会动摇的念头。他变得十分喜
这张椅子,一有空,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摇摇晃晃──这时候,也照例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叫别人也坐上去试试,因为他感到,这张椅子一定有着极奇妙的地方。这种会摇动的
能,最引起他的趣兴,在他的心中,已把这张椅子,列为他所有的古董中最珍贵的一件,连提也不向人提起。
可是他为了这张椅子,却做⾜了功夫。
南越做的功夫,是先从明朝的历史研究起,当然,集中在朱宸濠这个造反的王爷的研究。
那巨宅的建造者,据说是宁王府的总管,南越也知道他姓符──因为他的子孙全是这个姓。可是查来查去,稗官野史、正史列传全都查遍了,宁王府中,却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
自然,一个王府的总管,在当时可能是炙手可热、权势熏天,但,毕竟是一个小人物,历史上,是不会对这种人物有什么记载的。
令得南越感到趣兴的是,那位朱宸濠王爷,对于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称有奇才异能的人,特别感到趣兴。在记载中,有一个人自称能飞,去王府求见,立时得到极⾼的礼遇。
那个自称会飞的人,就在王府的文武员官之前,侃侃而论,谈论为什么鸟能飞,人不能飞的道理。
等到朱宸濠听得心庠难熬,请那个人表演一下飞行技术的时候,那人居然长叹一声:“不幸生而为人,若生而为鸟,自当飞翔。”
照说,这种分明是混吃混喝的人,一定受到严厉的处罚了吧,但是这位王爷在这方面,器量很大,非但没有处罚那个信口胡言的人,反倒还送了一点金银给那人,让那人扬长而去。
他的论点是“千金市骨”的典故,说是这样一来,人人皆知他宁王爷求才若渴,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来。
真有本事的人后来来了没有,不得而知,可是他造反并没有成功,倒是史有明文的。
这些杂七杂八的记载,自然不会引起南越的趣兴,他是希望在杂记之中,可以找出那张椅子的来历来。
但既然连符总管这个人都没有提到,那张椅子,自然不会出现在任何的记事之中。这令得南越十分失望,可是他对于那张有灵
的椅子的趣兴,却越来越浓。
不过趣兴浓是一回事,是不是能弄得明⽩这张椅子的来龙去脉,又是另一回事。南越始终不明⽩,何以当他一个人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时候,那张椅子就会晃动,他只是肯定这张椅子一定有古怪。
好了,一开始说的是南越的古董买卖生意,因为介绍南越住的那幢巨宅,一下子讲了许多。但那些全不是题外话,和整个故事有着极密切的关系,所以讲得不厌其详。
现在,该说说南越的那宗大买卖了。
南越做生意的态度,是已经说过了的。他的那宗大买卖,是一封相当长的电报,从北洲非一个家国打来的。南越拆开了电报一看之后,就搁在一边,理都不理,而要是换了别的古董商,早就忙不迭去和买主接头了。
电报的全文如下:
本国府政,在卡尔斯将军英明伟大导领之下,决定成立家国历史文物博物馆。我国有悠久的历史,但在过去久远的年代中,殖主民义者把我国宝贵的文物,抢掠至尽,该等文物,流落于际国古物市场者甚多。
素仰阁下为古物经营者个中翘楚,兹特委托阁下,负责搜集有关北非、伊斯兰教,以及中东地区可能搜集到之各种有陈列价值之古物。
该等古物若是阁下蔵品,请开列价格,若是代购,请阁下鉴定其历史价值之后,菗取百分之十佣金。本馆经费十分充裕,不必为价格担心。
盼能于最短期间,列出一千件有价值古物之清单,当即派员与阁下商讨付款、运输问题。家国历史文物博物馆馆长启
这样的一桩好买卖,其间可获得的利润,少说也在上千万美元以上,那是别的古董商梦寐以求的钱赚机会。
可是南越的脾气,怪起来也真怪。他坐在那张椅子上,一面摇晃着,一面“哼”地一声:“游牧民族,忽然靠石油、钻石变成了暴发户,有什么文物!”
自然,南越也知道自己这样说法,是不符合事实的。
卡尔斯的那个国度,虽然在北非,但是和中东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回教文化,又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泉源之一,流落在世上的古物极多,有一些甚至是极古、极有文化价值的。
但是南越既然不想做这件事,他就不去做。所以,这封可以达成一宗大
易的电报,就被他扔在一边,未曾加以理会。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原振侠才会有机会来造访南越。原振侠又怎么会和南越发生关系的呢?这中间当然是有桥梁的,而桥梁就是⻩绢。
那一天傍晚,原振侠从医院下班回来,才走进宿舍的大门,就有两个人站了起来,大声而恭敬地问:“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点了点头,那两人立时把一包东西双手奉上:“原医生,这是⻩将军用最快的方法传递来的,要我们亲自
给你!”
原振侠怔了一下,他自然知道,⻩将军,就是⻩绢。就是那个在他生命之中,怎样努力也抹不去的那个美丽的女郞。
当他接过那包东西来的时候,他不但一片茫然之⾊,而且还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他当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两个人立时告退。原振侠一面走,一面把牛⽪纸包拆了开来,里面是一盒录像带。
他又苦笑了一下──⻩绢总是这样,在他努力到一定的程度,以为已经可以把她渐渐淡忘之际,就会突然出现一下,又把他拉回到深切的思念和惘然的境地。
这卷录像带,又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地送到他的手上呢?
进了门,他连外⾐也来不及脫,就把录像带塞进了录像机,开了电视。电视萤光幕上,先是一阵杂
的黑⽩线条,然后,就是⻩绢。
⻩绢仍然留着及
的长发,而且她一出现时,⾝子正在旋转过来,长发呈现一个十分美丽的图案散了开来,她又伸手轻轻地掠了一下──这正是原振侠不止一次说过,是她最动人的一个势姿。看来那是故意安排的,表示她记得原振侠的话。
可是,记得有什么用呢?
原振侠心情苦涩──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人,这两种不同的人,偏偏又有那么多感情上的纠
,真不知道如何才是了局。而且,有了了局之后又怎么样?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只怕就是这样了。
⻩绢在转过来之后,原振侠立时也觉察到,她脸上有着一种落寞。虽然她发出甜媚的笑容,努力想把自己这种落寞的神情掩饰起来,但是瞒不过原振侠。
接着,就是⻩绢动听的声音──甚至在声音之中,原振侠也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实在是十分寂寞。⻩绢在说:“好久不见了,你好!”她在讲了这样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原振侠喃喃地道:“还不是那样,你可好?”
⻩绢当然不会回答:“托你一件事,相信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
原振侠听了之后,心中在想:以⻩将军今⽇的权势地位,不论要办什么事,可以供你驱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要来托我呢?是藉此可以使我不忘记你,使我可以记起你?唉,你可知道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就是把你忘记!
⻩绢在继续说着:“你那里,有一个古董商,名字叫南越。我们曾有一封相当正式的公函给他,可是却一直没有回音,所以想请你去见他一下。当然,别人也可以做这件事,但是我相信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原振侠一面不住伤感地想着,一面一直紧盯着电视机的萤光幕。就在这时候,他陡然震动了一下,立时按下了暂停键。不过他还是慢了一些,没有使刚才他看到的,⻩绢的那个神情停留在萤光幕上。
于是他倒转,再按,一连试了三次才成功。那时,在萤光幕上的⻩绢,右手在掠着头发,视线在望着掠发的手。
这个神情,看起来也是媚妩而自然,好象不值得有什么特别注意之处。但是原振侠却知道,每当⻩绢在说话之中,有什么事隐瞒着,或是别有用意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神情出现──并不直视说话的对象,而借着一些小动作,把视线转移开去。
令得原振侠感到奇怪的是,⻩绢为什么在这几句话中间,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呢?
他再把录像带倒转,把⻩绢说的那番话,又听了一遍。⻩绢要托他做的事,实在很普通,那是为了什么?是她真正的目的,只是让自己看看她?
原振侠更感到
惘,他继续看下去。⻩绢道:“这个叫南越的古董商,住在一所据说是明朝建造的大宅之中,只怕人也有点怪,多少得下点功夫。其实我们给他的条件十分优厚,他有很多钱赚的机会,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所以──”
⻩绢讲到这里,又现出了那种目光避开了的神情。不过这一次,并不是掠头发,而是无意识地,转动了她腕上的一只镯子。
已经是两次了!这已经可以使原振侠肯定,⻩绢在这番表面上听来平凡的话中,一定另外还隐蔵着什么目的!
⻩绢在继续说着:“所以你的
涉应该不难,不过,你要把你去和他
涉的经过,详细告诉我。你也可以用录像带的办法,因为,我也很想看看你,真的好久不见了,不是吗?”
⻩绢最后的几句话,有着一股幽怨,那令得原振侠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录像带已经放完了,萤光幕上是杂
无章的线条,和沙沙的声响。
那种杂
无章的线条,倒很有点像原振侠这时的心情,所以他也不去停止它。直到过了好久,他才叹了一声,按下了停止键。
当时,原振侠只是想:事情倒是不难,不过好象有点说不过去。南越这个古董商,或许有他的特长,但是至少自己就未曾听说过。而世界上著名的古董商多的是,例如英国的苏富比拍卖公司,法国的伊通古董店,随便可以举出十多个来。南越对于正式的公函既然没有反应,何必非找他不可?
原振侠虽然感到有点怪,但⻩绢既然托了他,别说是这样的小事,就算事情再困难,他也会尽力去做的。
于是,就在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下午,他就按址前往。当他发现他必须由一条山路,走进一个山坳才能到达目的地之际,他实在十分讶异,不知道这个古董商是怎么做生意的。
到后来,他才知道,南越在把他所有的商品,搬进那个巨宅中去的时候,雇了将近一百个搬运夫,用最原始的方法,搬了好几个月之久。
山径两旁的风景相当好,还有一小段路,两边全是竹子。当人走过去的时候,竹叶碰着人头,发出“唰唰”的声响来,很有点“独坐幽篁里”的味道。
半小时之后,原振侠才看到了那所巨宅,那的确是十分宏伟的一所巨宅。围墙上有着琉璃的飞檐,虽然大部分都残缺了,但是余下来的,看得出曾经过细心的清理,在
光下,依然灿烂瑰丽。
而且,墙角上都有着象征吉祥的兽类琉璃制品,一望而知,全是精品。
在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石狮子的雕刻精妙处,都已经驳蚀了,但还是可以想象当年的气派。
朱红⾊的大门,自然是新油漆的。门上的门神像上,镶着玻璃,因为那一对门神,是明朝时杨柳青的作品,名贵非凡。门上的两只铜环,擦得铮亮,连着虎头,闪着一种深紫⾊的光芒,那是上好的紫铜。
看到了门口这样的气派,原振侠几乎认为自己找错了地方。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发现在最不当眼的地方,钉着一块小铜牌,上面有“南越古旧物品买卖商店”的字样。
原振侠拿起铜环来,敲了几下。铜环十分精致,可以成为精巧的摆设,不太像是实用的东西,所以原振侠敲得并不太重,唯恐损坏了它。
然后,他在门口等着,打量着,他发现大门上,少了一样东西。
通常,这样的巨宅,在大门上,应该有一块横匾的。匾上的题字,是表示主人⾝分之用,例如“状元第”之类。可是在这两扇大门之上,却没有这块匾。
原振侠等了一会,正想再敲门时,中门旁的边门打了开来。一个看来有七十多岁的老者,探出头来,只发出了“嗯”的一声。
原振侠道:“老先生,我是来见南越先生的。”
那老者是南越的两个仆人之一,他听了之后,仍然只发出了“嗯”的一声,来代替他的问题。
原振侠又道:“有一点古董买卖上的事。”
那老者这才肯说话:“买,还是卖?”
原振侠不知道南越的脾气,是买进古董比卖出古董更有趣兴,因为其它古董商都是相反的。他忙道:“是买,要买许多。”
老仆跟着南越久了,多少沾染了南越的一点怪脾气。一听说是来买古董的,眼睛向上翻了翻,连“嗯”也懒得“嗯”了,只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原振侠跟他进去。
原振侠心中未免有点生气,心想一个古董商,摆出这样的架子来⼲什么?
可是,当他走进了客厅之后,他也不噤傻了半天──整个宽敞的客厅,所有的陈设,都使他像是回到了几百年之前。
一⾊的明式椅、几、架,所有的装饰品都是精品。墙上的字画,原振侠不是很懂,但只是略作浏览,就看到了马远的山⽔,赵孟俯的条屏,和倪云林的大幅中堂。
原振侠着实呆了好一会,弄不懂这个人是古董商,还是收蔵家。
他四面看看,那老仆一副不情不愿的神⾊,问:“喝茶吗?”
原振侠忙道:“好,好,谢谢你!”
那老仆又翻着眼:“你喝茶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我们老爷,是用真正万历的青花瓷茶杯款客的。”
原振侠打了一个突,苦笑了一下:“那…就不必了,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南越先生?”
那老仆自鼻子中发出了“哼”的一声响,原振侠也不知道他那一下“哼”是什么意思,那老仆自顾自走了出去。
反正客厅中可看的东西实在多,原振侠也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过了半小时之久,才有一个六十上下的人走了进来,那是南越的另一个仆人。
这个仆人的名字很俗,叫林阿生。但他也是一个古董的爱好者,而且,尤其对国中、东方的古物,有相当认识。他自小就是南越的书僮,现在虽是主仆,但实际上是南越的助手。
林阿生一进来,向原振侠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原振侠向紫檀雕花,镶着螺钿和自然山⽔图案的大理石椅子望了一眼。若单是椅子,他倒也坐了,可是椅子上,全放着看来已经相当旧,但是刺绣的手工精美之极的垫子。
他想起请客人喝茶用的,是明朝万历年间的青花瓷,这些垫子,不知是多么名贵的古物,还是别去胡
坐人家的好。
所以他摇了头摇,道:“不必了,阁下是南越先生?”
林阿生头摇:“不是,南先生是我主人,小名林阿生,阁下是──”
原振侠忙介绍了自己,林阿生“哦”地一声:“是,很有些医学界人士,喜
古物的。不知道原先生想要哪一方面的东西?收蔵古物已有多久了?趣兴集中在那一个地区的古物?还是用年代来区分,或者是专收小件的?”
那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原振侠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来买古董,还要有这样的手续。他只好苦笑了一下:“并不是我要买什么古董,而是…”
他把⻩绢托他的事,讲了一遍。林阿生“啊”地一声:“原来是这样,主人说,他对这一类买卖,没有什么趣兴,还是委托别家吧!”
原振侠又呆了一呆。大生意上门,非但不
,而且还拒绝,这种情形也十分罕见。
不过既然林阿生这样说了,他自然不能硬要人家做生意,而且林阿生已经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不过就此了事,他也无法向⻩绢
代,是以他只好又道:“南越先生不见顾客的吗?”
林阿生道:“当然,他不见对古物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南先生是不会为了可以赚点钱而浪费时间的!”
原振侠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一生之中,可以说从来也未曾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他提⾼了声音:“不是赚一点钱,而是可以有上千万美元的利润!”
林阿生瞪着眼:“先生,当一个人已经有了一千万的时候,再为了另外的一千万去委曲自己,那实在是愚蠢不过的事,你说是不是?”
原振侠又呆了半晌,想想林阿生的话,也十分有理,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只好叹了一声:“那我只好告辞了,对不起,打扰了!”
他绝对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会闹了个没趣。
在回家的途程上,想想刚才的经过,原振侠觉得,那简直可以当作奇闻来讲给别人听。
回到家中之后,原振侠已决定忘记了这件事。他选了一张圣桑的钢琴协奏曲,整理了几个垫子,准备躺下来,舒舒服服地,欣赏一下法国音乐大师节奏明快瑰丽的作品。
可是,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原振侠一拿起电话,就听到了⻩绢的声音。
⻩绢的声音低沉轻柔,十分动听。可是原振侠由于內心深处对她的特异感情,一听到了她的声音,竟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好一会没有能发出声来。
直到⻩绢问了好几遍,他才缓过气来答:“是我!”
在他作了回答之后,⻩绢也停了片刻,才道:“我托你做的事──”
原振侠立时答:“我才从那古董店回来,没有见到那个叫南越的人,只见到了他的一个助手。他助手说,对你的买卖,没有趣兴!”
原振侠预计,⻩绢在听了自己这样的答复之后,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这毕竟是不合常理的事。
可是⻩绢的反应,却像是遭到了拒绝是很自然的事一样,一点也没有讶异,只是道:“唉,是我不好,我忘记告诉你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绢不觉得惊讶,原振侠却感到了奇怪。他勉強笑了一下:“忘记告诉我,在见这个古董商之前,必须至少在古董知识方面,进修十年八年?”
⻩绢“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十分动人。可是在这时候,原振侠却有一个強烈的感觉,感到⻩绢这时的视线,一定不是望着电话,而是望向别处的。
那是她心中有事情隐瞒着的一种习惯动作,就像是在录像带中曾见过两次的一样。
她笑着──笑声听起来也有做作的意味,原振侠心想:她究竟想要⼲什么?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绢笑着道:“当然不必!这个古董商的脾气有点怪,但是他真正有好东西。我已经打听过,上门去的人,会被问及对什么有趣兴,你是怎么回答的?”
原振侠照实说了,⻩绢的笑声听来更动人:“难怪你连他本人都见不着了。你再去一次,告诉那个助手,你对椅子有趣兴!”
原振侠陡然一呆,忍不住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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