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曼微笑不答。
啸天叫了一桌子的食物,雪曼却吃得很少,不是嫌不好,她本来就吃很少,曾被宁儿形容吃很像猫般。结果全部用盒子带回家,因为啸天不想浪费。
虽然如此,整个进餐的过程却是极愉快的。啸天想了好多特别的事说给她听,她聆听着像个小女孩。
“你为什么不旅行呢?世界好在。”回家时,他忍不住问。很明显的,她见识不广。
“我怕坐飞机,总觉得不安全。”
“飞机比汽车意外率更低。”
“以前学森忙,他也不爱旅行。”
“如果你喜爱,我们可以自己组团去,多约几个朋友,一定很好玩。”
“哪里去找多几个朋友呢?”她摇头。
他呆怔一下。她实在太困死象牙塔了,连朋友都不多,以往的日子她怎么过的?
“只要你有兴趣,其它的我想法子。”
“我――跟宁儿商量一下。”她说。
她没有拒绝,不说好或不好,她不是无意。
他很受鼓励。
“雪曼,若我能把天下美景,靓事物介绍给你,将是我最大地荣幸。”
“我相信你会是好向导。”
“最好的。”他拍拍
口。“经验加热诚。”
“我考虑。”她终于说。
他深深
一口气,非常安慰的样子。“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是朋友,你曾经非常讨厌我。”
“我不曾拒绝过任何友谊。”
“你以前――我曾经想过,是否我得罪过你?你看到我像见到魔鬼一样。”
“哪儿有这么严重。”她笑。
“我太放肆吓着你,我知道。但这以前从未如此失态过,真话。”
她摇摇头,只是微笑。
“我自己也不明白,仿佛那时不抓住你,你会消失似的。而心里的感觉是:我们曾经非常亲密,就像自己人。”
昨夜从鲤鱼门回来,雪曼睡得不好,她努力不去想一些事,却明显的心绪不宁。早晨等宁儿出门上学,她也跟着出门。
她到中环汇丰银行地牢,那是她熟悉的地方,那儿的职员也都认识她,她去开属于她的保险箱。
保险箱已属于她二十年,从她来到香港那天,她就把最重要的东西放进去。随着年月增长,保险箱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越贵重,又申请了第二个。但是她最常开的,仍是最初的那个。
职员替她打开保险箱就退开,她捧着铁箱到小小私家房并锁上门。铁箱里除了一部分珠宝、契约外,还有一个发黄的信封。
雪曼慢慢
出信封里的纸张。
是一张婴儿出生纸,写着一九七二年十月七
,女婴,母亲陈雪曼,父亲那栏却空着。雪曼呆呆地望着起码十分钟,才慢慢地把它放回信封,
在铁箱箱底,送回保险库锁好。
二十年前的往事在
臆中翻涌着,那年发生的事,那个女婴,那永远弥补不了的遗憾,雪曼的心情无法好起来。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街上的行人车辆,街边公司橱窗里的各种装饰、物品都吸引不了她的视线,她在考虑着一件大事,一件可能是此生最重要的决定。
本来她以为此生是不可能的了,但学森早逝,她是否可设法寻找那个当年的女婴?那时她的女儿。
是。她的女儿,如果她在,今年应该二十岁,和宁儿一样大。
她记得当年和姐姐雪茹同时怀孕,雪茹是喜事,她――却见不得光。她把自己藏起来九个月,生下女儿后就再没有见过她,当年――她站定在一个红绿灯前,当年她心灰意冷,三个月后下嫁陆学森,随他来了香港。
这其中二十年她不是不想不念,不是不痛心,而她没法子,她没有勇气把当年的错误放在学森面前,她也不知孩子下落。
雪茹说,孩子一落地就有人抱走,是一户不错的人家,肯定会对孩子好。可怜的雪曼,连孩子一面都没见过,雪茹说不见更好,免得见了面有感情舍不得。
当年的事她独自承担了,除了雪茹,除了大哥没有人知道,甚至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雪曼摇头苦笑,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妙,这么曲折迂回,他又来到面前。
他不但不知当年事,甚至不记得她。只说她似曾相识。他不像作伪,也没有假装的必要,这其中到底发生什么呢?
雪曼无意识地走进置地广场,她熟悉这儿就走了进来。一家精品店的女职员跟她打招呼,她茫然点头,突然间就清醒过来。
是。现在是时候,她有这心就可以试试,就算找不到也总算试过。她下了决心,进精品店借电话召来司机,她回到家里。
迫不及待地,她打电话去新加坡找雪茹。
“我想回来。”雪曼激动地。“我要找她。”
“谁?我不明白。”雪茹在电话里一头雾水。
“那孩子,姐姐。”雪曼
下眼泪。
雪茹在电话里沉默一下。
“为什么?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你不知道,我――再见到他。”
“啊――雪曼,怎么会?你告诉他了?”
“不。他不认得我,不记得当年事,但――他对我很好。”
“不不不,不能再来一次,”雪茹叫“他故意来找你,他假装一切。”
“不是。”雪曼说:“他现在和以前很不同;他的儿子和宁儿是好朋友。”
“雪曼――”雪茹叫。“学森一死竟发生这么多事,记得以前的教训,离那人远远的,还有他的儿子,告诉宁儿。”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每次看见宁儿,我总想起孩子,她们应该一样大。”
“这对你没有好处,雪曼。”
“你可能打听到些消息吗?”
“不能。当年他们带孩子离开新加坡。”
“有名有姓,我们可以寻找,,姐姐现在环境不同,我渴望得回她。”
“人家养了二十年,肯还给你?”雪茹说。
“我可以作任何补偿。”雪曼说。
“感情上的呢?”
“姐姐,请你帮我。”雪曼哭泣一如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她也这么
着泪请求帮助,对这妹妹,雪茹永远硬不起心肠。“求你。”
“我――试试。”雪茹轻叹。“对那人――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你还爱他?”雪茹问得无奈。
雪曼沉默。她不敢回答,根本上这二十年来,她的感情没有改变过。
“这个人注定是你的魔星,雪曼,你不再是孩子,我不要你为他伤心两次。”
“不会,姐姐,不会,”雪曼马上答“他并不知道以前的事,他认不出我,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和以前不同――”
“你总是帮着他,宁愿自己吃苦。”
“姐姐――”
“我替你试试寻找,有消息通知你。”
放下电话,雪曼心情轻松好多,雪茹的答应仿佛带给他很大的希望。她能找回那孩子。
“阿姨,你和妈妈讲电话。”宁儿突然在背后出现。
“你――”雪曼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宁儿在她身边坐下“我今天只有一堂课,提早回来,阿姨,你不开心?”
雪曼马上抹掉眼泪,心中不安。刚才说了些什么?宁儿听到多少?
“没有事。什么事也没有。“她有点慌乱。
“珠姐说你一早出门,阿姨,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做?”宁儿亲热地拥住她肩“至于心里的事,你相信我,我足够智慧替你分担”
“真是什么事都没有,”雪曼想一想“或者可能回新加坡一趟。”
宁儿诧异地望着她,她不爱回新加坡,前时邀她同去也不肯,现在去?
“妈妈给你介绍男朋友?”宁儿开玩笑。
鲤鱼门之后,雪曼和啸天很自然地接近了,二十年前抗拒不了这个男人,二十年后也不能。或者这一切命中注定。
啸天每天都来陪她,有时下午,有时黄昏,有时晚上,他大方地走进陆家不再需要任何借口。每个人都
他,因为他,陆家大屋又显得生气
,又有了欢笑与光辉。
这个星期他到美国谈生意,临行前邀请雪曼同往,他希望她的视野心
都能更广。雪曼婉拒了,还不是时候,她这么说。
还不是时候,也许是。他心中充满了希望地踏上旅程。雪曼在他的下半生生命中出现,必然具有特殊意义。
习惯了啸天的出现,他一离开马上觉得冷清。雪曼在家度过了上午,午餐后再也忍不住让司机送她到薄扶林。
泵姑说过,她总是在家的。
宾妹把她
进去,说姑姑在书房中工作,雪曼让宾妹退下,自己走进书房。
泵姑并不知道雪曼来了,她低头注视着书台上的什么东西,神情是那么专注,那么入神,那么浑然忘我,而脸上的肌
线条柔和而优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
雪曼被她这神态镇住了,久久不能移动,她怕一移动就破坏了一切,那是无法弥补,不可原谅的。
两个女人就那么静静地对着,阳光从窗格中慢慢移动了一格又一格,姑姑轻柔地
口气仿佛从一个梦中醒来,她抬起头看见雪曼,突然间震动,仿佛吃了一惊。
“雪曼――”她喃喃说。迅速的收起台上的照片。是照片。雪曼看得很清楚。“你来了。”
“对不起,我不敢惊扰你,站了一会儿――”雪曼歉然。她打搅了姑姑。
“坐,坐。”姑姑站起来,脸上又是平
的安详恬淡。“料不到你自己一个人来。”
“家里太静,我逃出来。”
“逃?不再设计你的珠宝?”
“有灵感时才设计,现在我只想见朋友,我的朋友只有你。”
泵姑用智慧的眼睛望着她。
“雪曼,你第一次来我这儿和今天有很大的不同,你眼中多了光芒。”姑姑说。
“近来我很快乐。”
“那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你怎么知道?”雪曼讶异。她什么都没说。
“我是女人。女人眼中的光芒是对方反照而出的。”
“我非刻意,也逃避过,结果还是陷下去。”雪曼愉快地述说“身不由己。”
“不是人人能遇到适合的好对手,享受你的时光。”
“他是个难以抗拒的人,”雪曼像个小女孩般“也是我从小的梦,虽然――虽然――”
“有能有梦的女人是幸福的,虽然什么呢?”姑姑轻轻拍她手。“人人都说这已是个没有爱情的年代,享受你拥有的。”
“爱情――是二十年前的延续。”雪曼有讲出一切的冲动。
“无论是延续或是新生,总是美好。”姑姑无意探入别人的秘密。
“你不笑我?”
“笑!”姑姑扬高眉毛。“我为你庆幸,雪曼,你是个需要保护的女人。”
“你们都这么说,难道你不需要?”
“我宁愿独立。”姑姑淡淡地。
“我不明白。”
“我外表随和,内心比较孤癖,不容易与人相处!”姑姑平和地说像在说别人的事。“目前的生活最适合我,我快乐。”
“你有家人吗?”雪曼天真地问。
“谁都有家人,我不是石头里生出来的,”姑姑笑“他们不在香港。”
“我的意思是――你结婚了吗?”
“来,”姑姑拉着雪曼的手“你不是想学做蛋糕吗?我教你。”
她带雪曼到厨房,马上就开始工作,不再给雪曼追问的机会。雪曼虽然不再出声,心中却有了最大的疑问和好奇。
泵姑有一段怎样的往事?
晚上回家和宁儿说起,宁儿眨眨眼。
“诺宜说姑姑从来不离开家,连附近的超级市场也不去,她把自己圈在一个圈子里。”宁儿也感兴趣。
“为什么?诺宜还说了什么?”
“或者是一种修行,现在流行。”宁儿说:“台湾一个大官的儿子,拿了哈佛大学的MBA之后落发修行三年。”
“世界上的怪事越来越多,”雪曼说:“姑姑今天对着一张照片看了起码一小时,她发现我马上就藏起来。”
“阿姨,快乐的事需要与人分享,悲伤大概最好放在心中独自咀嚼,我们没有这种经验,但想来是这样。”
雪曼沉默。
悲伤最好放在心中独自咀嚼,是。的确如此,谁说她没有经验?
雪茹来电话,没有任何消息,二十年前的事要追寻不是这么容易。
“你当宁儿是自己女儿就行了。”雪茹说。
“以前不敢想,因为不可能。但现在我恨不得用我的一切换回她,毕竟她是属于我和他的。”
“你会告诉他吗?”
“不――”雪曼下意识地尖叫。“不。我不会讲,他根本完全不记得,我不会讲。”
“不明白你的想法。他――好吗?”
“好。非常好,”即使在电话中,她的快乐
足还是足以感染任何人“我从来没想过,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他既然爱你,让他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不是更好?”
“不,我不冒险,”雪曼说“其中有个我不明白的未知数,他――怎么会不记得我?”
“问过他吗?”
“试探过,没有病,没有伤,当然不是失忆,我完全猜不透。我不冒险。”
“如果你快乐,雪曼,我不再反对,”雪茹爱这妹妹一如爱自己的女儿“但那个人――我总有点不放心。”
啸天回来了,下了飞机提着行李捧着巨束白玫瑰直奔雪曼处。他双手放在她肩上,长长久久地凝视她之后,透了一大口气。
“我终于再见到你。”他轻吻着她面颊。
他对她非常尊重,非?衩玻浅刮模律杂胁簧骶突崽仆患讶恕?br>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来。”她
足地。
“我把所有的想念积存起来,刚才见你那一刹那,有爆炸般的
足。”
她微笑着摇头,二十年前他就是这样。
“嗨,”宁儿从楼上下来“听见你的声音,家里马上热闹起来。”
“最动听的
辞,晚上请你吃海鲜。”
“我?或是阿姨?”
“一起请。还有阿哲!”啸天拥住宁儿的肩,像亲切的父亲“见到他吗?”
“几天没碰到。他替你上班。”宁儿说:“他比你负责。”
“五十五岁我就退休,公司是他和阿杰的,怎能不多负点责?”
“五十五岁退休?这么早?”宁儿说。
“只是计划。”他望着雪曼。“目前我在等待更重要的工作。”
宁儿眨眨眼,心领神会地笑。
“你才下飞机,我让厨房预备晚餐,”雪曼轻盈地往里走“下次再吃海鲜。”
她一离开,宁儿就
低声音说:“她知道你在说她,她没反对。”
“我紧张,”啸天抚着心口“对她,我全无把握。”
“以前你令太多女孩子紧张,没把握甚至伤心,如今是报应。”
“告诉我我有希望,说。”他叫。
“你有希望,但你也有个默默的对手!”宁儿半真半假。“陈汉。”
“他没死心?”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尽心尽力,你说为什么?”宁儿小声说:“陈汉绝对有能力自己开律师楼,但他只替阿姨打理,名利都不重视,你想想,他为什么?
“不一定是爱情,他人特别好,他是陆学森最得力的助手,他――”啸天说不出。“宁儿,别刺
我,他根本难得出现。”
“是。但每次出现,必令阿姨心生感激,印象深刻。”
“他太年轻了,他比雪曼小。”
“这是什么理由?年纪?”宁儿笑。
啸天沉默半晌,用力点点头。“好。我明天找他。”
“找他做什么?发神经。”
“男人之间的事,你不懂。”
雪曼再出来,吩咐宁儿打电话找阿哲,刚才的话再也续不上。当然,宁儿也没放在心上,啸天不是认真的。
直到陈汉打电话给她。
“宁儿,我想见你。”他说。
“哦?律师楼的事?”
“除了律师楼,我们不能谈其它事?”
“OK,我下山。等我。”
“在文华咖啡座,不见不散。”他说。
以往常为了公事和陈汉见面,宁儿一点也不意外,虽然他今天语气很古怪。
文华咖啡座上,陈汉已坐在那儿,桌上放着一盒好漂亮的兰花。
“送给你的。”他递过花,并轻吻她面颊。
“谢谢。”宁儿十分意外。“好漂亮。”
“新加坡的姑娘配兰花,我的心思。”
“很好,很贴切的心思,但为什么?”她的圆眼又黑又亮。
“讨好你。”
“有这必要吗?”
“前阵子太忙。律师楼工作啦,老人院基金会啦,如今刚松一口气!”他说:“陪我参加周末的晚会。”
“每次晚会总想到我,多少个女孩子拒绝了你?”她笑。
“如果你拒绝就是第一个,那么我也不去,但你要负责想节目。”他盯着她看。
她歪着头研究他的话,他的意图。
“何啸天见过你?”她问。
“何啸天?为什么?”陈汉诧异。
“随便问的。”
“别把我的邀请告诉他,我不想在派对的一半他又来抢人。”
“记他一辈子仇?”
“也许。”他捉住她在桌上的手。“那得看我的机会有多少。”
宁儿没有动,眼中却浮起疑问。“我不是个浪漫的人,”陈汉的双手都放在她手上,十分诚恳地凝望着她“请告诉我,我们有没有机会。”一半意外,一半仿佛也在意料中,宁儿没有退缩也没闪避。陈汉不是何啸天,她也不是雪曼,她欣赏他的坦率直
,勇敢肯定?寺皇侨巳硕摹?br>
“我完全不想去周末的晚会,如果不必我另想节目,我乐意参加的。”她微笑。
“宁儿。”他完全被鼓舞了。他不是那种英俊小生,但他令人舒服,最主要的他勇往直前,敢于担当,一开始就摆明车马,讲明立场,不只是玩玩而已。
“你用上班时间约我出来只为讲这些?”
“对自己没有信心。”他真心地笑。“放工之后约你,你拒绝我会难以下台。”
“经验丰富?”
“第一次出马,脸皮特别薄。”他的眼睛因她而发光。“何况一直还有何哲。”
“他是兄弟。”
“直到跟他见过几次,讨论基金会时才肯定。”他摇摇头“我喜爱打有把握的仗,知己知彼。”
“在此之前,你眼中只有阿姨。”
“啊,雪曼,”他似在赞叹“她美好得太不真实,而且高高在上,我有自知之明,只宜远远地欣赏。”
“难得你不好高骛远。”
陈汉呆怔一下,忍不住摇头。
“你比我想象中更精明,完全不像二十岁的女孩,什么也瞒不过你,那只是种
惑,
惑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仿佛每个男人见了阿姨都这样,难怪姨丈要把她关在温室里。”
“不不,你误会了。学森只是保护雪曼。像她那种女人是很容易受伤受骗的。”
“我并没有看到香港遍地豺狼。阿姨那种人,即使是豺狼也不忍心害她。”
“也有道理。”陈汉笑。“讲讲我们自己,宁儿,我想了解你。”
“会有时间,有机会。”
“至于我,我一定要先告诉你,我非世家子,普通人家苦学出头,”陈汉半真半假开玩笑“但是我有志气,有理想,你一定要相信。”
“我们不需要今天私定终身吧?”她大笑。
“至少你该带我回去见雪曼。”他认真地。
“好。”她考虑一下。
她很满意他一切正正式式,肯肯定定,虽然不浪漫,也嫌他个性太四方了点,然而世界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你要怎样把我介绍给雪曼?”他在车上问。
“到时你会知道。”她笑。
对宁儿这么快去而复返,雪曼甚意外。又见到陈汉跟着回来,以为律师楼发生什么大事。自从宁儿替她监管律师楼的事,他已不大上陆家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陈汉。”她问。
陈汉只是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儿。
“我来介绍。”宁儿居然也会顽皮“现在面对你的不是陈汉律师,他要求一种新身份,可是目前我还想不出新身份的名称。”
“宁儿。”雪曼笑着摇头,不明所以。
“那么让我自我介绍,”陈汉握住宁儿的手“我是陈汉,宁儿的新护花使者。”
看见两人的神情,雪曼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惊喜又意外,陈汉会喜爱宁儿,宁儿又会接受,谁能想像得到吗?
“你们真是――吓了我一跳。”她开心地。“宁儿,怎么不早说?”
宁儿望陈汉,两人很有默契。
“我也吓了一跳,护花使者,怎么我无端端变成花。”宁儿说。
“女
都是花。”
“我是草。宁愿是草,像姑姑一样,像一枝疾风中的劲草。”宁儿说。
“大家都说姑姑,我是否也该见见她?”
令人不能置信的,连超级市场也不去的姑姑竟然出了门。
“姑姑到欧洲去了。”诺宜说。
“她没有提过。”雪曼说。
“她接到一个电话,马上就订了机票离开,她没有告诉我什么事,想来很紧急,很重要。”
“她什么时候回来?”宁儿也问。她是专程带陈汉来的。
“没说。”诺宜摇头。“她会给我电话。”
“你们在欧洲有亲人?”雪曼再问。
“姑姑从未对我说过她的事,我不清楚,”诺宜歉然“事实上她这么匆忙去欧洲,我也不安,她从不出门的。”
“她来电话时问候她,说我们来过。”
“你们有事吗?”诺宜问。
“没有。只是探望她。”
一个星期后,姑姑仍未回来。因为雪曼和宁儿的谈论,引起了她们身边人的好奇。
“她去欧洲值得这么大惊小敝吗?”这是陈汉的问题。
“为什么她不能出门?谁规定的?”啸天也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除了她是诺宜的姑姑,是个极有品味,很有艺术修养的女人外,她的确像个谜一样。
“让我来设法打听一下她的底细。“陈汉说。
“不。”宁儿第一个反对。“我们只不过是好朋友,除了关心不应该有别的,打听人家底细更过分,这是隐私。”
“抱歉,是我错。”陈汉马上说。
“诺宜说姑姑现在在阿
廷。”雪曼说。
“并不特别,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啸天耸耸肩“我们为什么那么重视一个我尚未谋面的人的行动呢?”
谁也说不出,但是很奇怪,每个人心中都念着,挂着这件事,这个人。
泵姑从欧洲回来,宁儿开车和诺宜去接机。虽然她看来颇疲倦,但精神一如往昔,淡漠平静,谁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事。
她完全不淡欧洲行的一切,诺宜问过,她只含糊地应一句,只说是一点私事。私事谁也不便再问。
“阿姨很想请你回家试试我们厨子的杭州菜,你愿意来吗?”宁儿试探。
“让我休息一阵,十多年没旅行,太累。”她没置可否。
“那天宁儿曾带陈汉来看你。”诺宜说。
“我出门匆忙,来不及通知,”姑姑说“过几天请他来吃饭,我下厨。”
“不要你辛苦,姑姑,”宁儿捉住泵姑的手“大家都想见你,只是见你,不要下厨。”
“大家想见我?”她笑。“为什么?”
“因为你是姑姑,我们都喜爱你。”宁儿说。
“好。找一天我见大家,”她说“这‘大家’是否吓死人的一堆人?”
“不,只是几个。”诺宜笑。“都不是外人。”
但是姑姑病了。也许旅途劳顿,也许还有其它事,从重感冒开始,又肠胃不适,又坐骨神经痛,三个星期了,她还在病
上,他们的聚会当然不成,只有雪曼常?纯此闼岩昴刈坛ぷ拧?br>
“其实我已经没事了。”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姑姑斜斜地坐在一张古董鸦片
畔。“你不必再来陪我。”
“我陪你,你也陪我,比我一个人在家好。”雪曼直率地“我喜爱跟你聊天。”
“我看得出你现在非常快乐,”姑姑说“你眼底已没有当初的那种怨。”
“怨?我从来不知道我有,”雪曼笑“但是,你看来心中有事。”
“我很好,只是这场病来得猛。”
“从欧洲回来你和以前不同,我说不出有什么不同,总之就是不同。”
“你
感。我能有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因为你从来不说,”雪曼真诚地望着她“如果有,我但愿能分担”
“你真好,雪曼。你一直象我亲爱的小妹妹,认识你是非常幸运、开心的事,你令我生活中有了美好的变化。”
“你是不是心中有事?”雪曼凝望她。“是那件事郁结你心中,才令你生病。”
“我不是好了吗?”姑姑伸伸手臂。“明天你若来,我可以为你做芝士饼。”
“我记得有一次在你面前哭,哭了之后心中舒服得多,”雪曼说“姑姑,你不愿告诉我,但你也有权流泪,每个人都有权流泪,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
“雪曼――”姑姑握住雪曼的手,眼睛红了,泪水却是没有滴下来。“谢谢。”
心肠柔软善良的雪曼却哭了,她感觉到姑姑心中必有痛楚,她知道姑姑必有往事,姑姑却坚强地忍受着,不诉也不怨。雪曼能感受姑姑的那种感觉,她哭了。
这天回家她也显得闷闷不乐,姑姑影响了她。她希望朋友都脑旗乐无忧,她希望能伸出援手,但姑姑那儿她无能为力。
她以为啸天下班后会来她这儿,但没有,甚至没有电话,这是很少有的情形。通常他若有应酬也先通知她。
啸天去了哪里?
他仍在办公室,对着一封信发呆。这封短短的信已被他看了百十遍,看得几乎能背出来,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每一个字。
阿哲来到门边,轻轻敲门。
“阿哲,”他从信上把视线转向阿哲“很意外,真的。这么久了居然能有消息。”
“什么消息?”阿哲不明白。
他把信递给阿哲,就定定望着他的脸,他要看清楚儿子脸上的每一个变化。果然,阿哲的脸渐渐在变,有喜悦,有失望,有惋惜,有遗憾。
“怎么可能?难道她一直住在那儿?直到有人找她才搬?”阿哲
红了脸。“那是个蠢律师,他打草惊蛇。”
“我想――是这样。”啸天表情复杂。
“现在怎么办?还能再找到吗?”
“谁知道?也许再找二十年。”啸天下意识地推推桌子。“我们父子做错了什么,硬是不肯见我们。”
阿哲
一口气,翻看信封上的地址。
“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念着“她真的住在那儿?”
“信上写得很清楚,她的地址在那儿,那律师曾打个电话去问,虽然两天后去找已人去楼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律师不该先打那个电话。”阿哲恨恨地。
“她不愿见我们。律师即使找到她,她不肯见也没法子。”啸天叹息。“是我错,你和阿杰无辜。”
“至少――妈妈知道我们在找她。”
“那又如何?”
“或者会不同。”阿哲眼中有着希望和憧憬。“如果她知道我们找了二十年仍不放弃,她或会感动。”
“她――一定极恨我。”啸天摇头。“当年――”
“那律师还帮我们追寻吗?”
“我让他继续,他是二十年来唯一几乎成功的人。”啸天说:“找到她是我的心愿。”
“但是――”阿哲望着漂亮出色的父亲。“若找到妈妈你想过该怎么做吗?”
“我不知道。由不得我,看她的意愿。我只是想弥补当年的错,尤其阿杰,他甚至没见过母亲的面。”
“或者――妈妈另有家庭呢?”阿哲说。
啸天脸色不变,好半天都说不出话。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真的。想到离家二十年的太太可能另有家庭,他是无法忍受,强烈的妒忌从每一个
孔冒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放弃?不再找她?”他的声音语气都不好。
“我自然想见她,可是也怕打搅好。”阿哲比较冷静理智。
“到底怎么说呢?”啸天烦躁不安。
“我想――爸爸,我想还是听其自然好些,如果她也想见我们,她会回来。否则找到她也没用。”阿哲说。
啸天犹豫了好久,考虑了好久,脸上神情变了又变,张于拍拍桌子。
“好。我通知他们停止再找寻,”他像下了最大的决心“从现在开始停止。”
何哲忧虑地望着父亲半晌。
“这样做――是否令你不高兴?”他问。
或许是,啸天也不清楚。这二十年来付出了大笔金钱在全世界找寻
子的下落,这件事是他心中的目标也是精神上的支柱。他做错事,对不起
子儿子,但他在设法补救、补偿,他一直都心安理得。现在突然停止不再找寻,他会不会茫然失支目标和支柱,是不是意味着就此定他罪?
“不,怎么会呢?”他挥挥手。“你说得对,如果她想回来她自己会回来,否则找到也没有用。你说得对。”
“其实――爸爸,当年妈妈为什么突然出走?一定有件特殊的事刺
她。”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啸天颓然“她已习惯我的行为,她不介意,我也只不过逢场作戏。她是突然离开的,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那天我回家,她就失去踪迹,只有你我刚满月的阿杰。我真不明白。”
何哲的视线不停地在啸天脸上巡梭,他知道父亲说的是真话,但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不是一件特殊的事,一个受不了的刺
,哪一个女人能狠心抛下才满月的儿子离开?绝对有件特殊的事,但啸天为什么全然没有印象,这实在不可能。
“你们事前没吵过架?没为任何事争执过?你完全不记得?”
“我们从来不吵架,没争执过。她脾气很好,很温和,很斯文,生气时她最多不出声,我们不吵架。”
何赵凄笑。这件事若母亲永不回来,将一辈子是个谜了。
“我们回家吧!晚了。”何哲说。
“哪――”啸天惊跳起来。“七点半?我忘了打电话给雪曼,你等等。”
他马上打电话,忘了刚才讨论的事。
何啸天是这样的人,这是天生的个性,不关好与坏,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去雪曼那儿就像报到一样。
“明天我去美国公干一星期,顺便去看看阿杰,你照顾自己。”他说。
“明天姑姑请客,你不能延期走吗?”
“不能。那边开会的时间已定,不能因我一个人改,”他歉然“这次见不到你的姑姑,以后大把机会。”
“姑姑不是我的,是大家的。”雪曼笑。
“为什么没名没姓地叫姑姑?自以为是人家长辈?”
“她是诺宜的姑姑,大家都跟着叫。名字只不过代表一个人,并不重要。”
“什么时候学会大条道理?”
“事实如此嘛。”
他呆呆地望着雪曼的笑靥,望得痴了。
“雪曼,你最美的不是你的模样,是神情,千变万化,无一不美,令我目眩神移。”
“不许讲,我不要听。”她脸红。
他仍痴痴地望着,目不转睛。
“世界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年轻时你美成怎样?我无法想象,但――雪曼,真心话,我一定梦中见过你。”
“你没见过我,别再说了,”她半真半假。“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那是什么道理呢?你的神情,笑容甚至声音我都熟悉,难道是前世姻缘?”
“不信这样的事,胡扯。”
“明天我离开,只要有电话,有时间我就打电话找你,你不许嫌烦。”他说得稚气。
“算好时间,半夜不许打来。”
“别这么狠心,我随时想听到你的声音。”
“我不全天待命。”
“雪曼,我要离开一星期,整整一星期哦。连声音也听不到,我会思念至死。”
“胡说八道。”她又脸红。
“你真爱脸红,有人说过爱脸红的女人最
感。”
“再说我不理你。”她顿顿脚转身
走。
“别走,别离开我,雪曼,”啸天一反捉住雪曼“我不再
说就是。”
她坐下来。她是个柔顺的小女人,这个时代已不多见的柔情似水,万般风情。
“雪曼,我――我――”他竟然说不出话。
“怎么你今天像傻瓜似的,吃了傻葯?”
“我――哎,我到了美国打电话跟你说。”他终于是什么都没说。
“什么事情那么鬼崇?
“不不不,你不明――”他顾左右而言他。“宁儿呢?宁儿和陈汉去拍拖?”
“谁在叫我?”宁儿出现楼梯上。她显得恬静又容光焕发,拥有爱情,的确不同。
“来来来,坐在这儿。”啸天拍拍沙发“你那位陈汉律师呢?”
“我怎么知道?我并不对他二十四小时负责。”宁儿坐在他身边。
他像父亲般拥住她的肩,十分慈祥。
“还没认定他?”
“拍拖不代表一辈子,尚欠了解。”
“陈汉是个了对象,不要错过,”啸天居然一本正经“不过,你怎么从来没考虑过我们何家阿哲?”
“这与考虑无关,是――是――”她考虑措词。
“是没电。”雪曼笑着说。
“对。何哲非常好,但我一直觉得他是兄弟,只是这样。何哲对我也如此。”
“缘份的事真奇妙。”啸天摇头。“好像我一见雪曼,就觉得前世必然见过,太熟悉太亲切了,是缘定三生。”
“又胡说八道。”雪曼皱眉。
“我讲的是我内心的真实感受,不是
麻,也不是讨好你,真的。”
“我相信你。”宁儿说:“你的忘我表现令我相信,你莽撞得很可爱。”
“还说可爱,几乎撞板,雪曼完全不理我,痛定思痛,决定痛改前非,才有今天。”
“今天又怎样?”雪曼白他一眼。
“不要吓我,雪曼。你不能让我心中不稳定地离开,我会没有心思工作。”他正
。
“你要怎样才有心思?”宁儿笑。
“我――我――”啸天
红了俊脸,半晌说不出话。突然从衣袋里拿出个丝绒盒子,一本正经地双手捧到雪曼面前。“请答应我。”雪曼是在那儿不知所措,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雪曼,”啸天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痛苦,伸出去的手无论如何收不回来“请勿拒绝。”
“不――”雪曼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掩着脸叫。“不不,别开玩笑。”
“绝对不是开玩笑,我诚心诚意,特别请宁儿做见证人,我向你求婚。”他认真地。
“不――”雪曼叫得惊逃诏地。“学森过世还不到一年,而且你――你――”
“我知道唐突,我知道冒昧,我知道太快,我们相识还浅,但是――我若不这么做,心中极不安定,怕会失去你。雪曼,你不相信前世姻缘,但是真的,我见到你之前便已爱上你,我是认真的。”
“不不,”雪曼
息“你开玩笑――”
“我认真的,一辈子都没这么认真过,对女人我从来不这么紧张,但见到你我就想到去南非投标那颗钻石,一心一意想送给你。后来虽然投不到,仍买了这十卡心型的,它全无瑕疵,就像你在我心中这么完美。雪曼,请相信我的诚意。”
“不――不行。”雪曼还是摇头。脸上的神情非常奇怪难懂。
“阿姨,请收下,”宁儿顺手替雪曼接下“它只是一点心意,与价值无关。”
“对对,只是心意,与价值无关。”啸天感激得不得了,眼睛都红了。“我在你面前拙口笨舌,但请相信我的诚意。”
“我不是不信,但――”雪曼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没有理由嘛。”
“现在理由不再重要,心里喜爱就行,”宁儿微笑“何况你仍有时间去考验他。”
“对对,我只是请你给我机会。”啸天说。雪曼望着那盒子,眼泪簌簌而下。
宁儿很想了解雪曼的眼泪,她不敢问,雪曼的神色阻止了她,雪曼看来很特别,激动,释然,不信,又有点怨恨,为什么怨恨?宁儿只能把疑问放在心中。
雪曼并没有戴上那戒指,她锁在
头柜里。第二天她已神色如常地出现在姑姑家。
他们三人去的,雪曼、宁儿和陈汉。啸天去了美国,小派对没有预期的热闹。
泵姑很热情地招待他们,她一如往昔的恬静安详,看来没有任何事能令她激动。
陈汉凝望着姑姑半晌,悄悄对宁儿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不要学何啸天的那招,行不能的。”宁儿笑着白他一眼。
“是真的。”陈汉觉得委屈。“我不学任何人。”
“那么讲些别的,不许在这题目上做文章。”
“你真霸道。”陈汉摇头。
泵姑仿佛知道他们在谈她,看陈汉一眼,神色自若,什么都不说。
“可惜我们的客人来不全,”诺宜说“看看姑姑做的杏仁卷定吃不完。”
“吃不完我带走。”陈汉表现比平
活泼。
“所有吃不完的你都带回去。”宁儿说。
“是。遵命。”陈汉做一个敬礼的动作。
“陈汉今夜年轻了十岁。”雪曼说。
“在长辈面前不敢认老。”陈汉看姑姑一眼“我有分寸。”
“有人在讨好卖乖。”宁儿笑。
“姑姑,我能知道你贵姓吗?”陈汉突然说。
“王。”姑姑全不考虑。“我是诺宜的姑姑,当然姓王。”
“叫王姑姑吗?”陈汉似乎在装傻。
“你可以叫我王姑姑。”姑姑淡淡一笑。“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陈汉的目的达不到,姑姑终没说出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好意思再问。但看得出,他对姑姑充满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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