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沉飞有个他自认最大的好处,不论他前一晚睡眠够不够,一睁开眼睛,不管是否被吵醒,他的脑子马上清楚的开始运作,通常那儿
满了他一整天里要做、要处理、要面对、要解决的大大小小事件,在他很快梳洗整装出门前,它们已全部井然有序列出了先后次序。他照着一一而行,从不出错或出
子。
今天早上六点钟他被门铃吵醒时,大脑的功能仍然灵活得很,直到他打开门,看见门外的羽蕊,脑子马上一洗如空,她苍白的脸和黑眼圈切断了他与理智世界的联系,只剩下焦灼的关心。
“羽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将她拉进屋。
她还是穿著衬衫,黑色窄裙,黑色夹克。不用说,那把
也还在夹克下面,但它此时不那么困扰他。
他光
的上身大大困扰着羽蕊。她走到他的男
气味不对她的嗅觉和知觉造成太大冲击的地方,慢慢转向他。
“你觉得如何?”她向他
上的绷带努努下巴,又对他右臂上的纱布皱一下眉。“你一身是伤。”
“没那么严重,我都忘了它们的存在了。”起码他身体的主要部位功能尚未受损,不过他想现在不适宜开这种玩笑。“你该不会担心我担心得一夜没睡,赶在一大早来看我是否安然健在吧?”
“我没把你想得那么娇弱。”
“那么你是想过我了。”
“不要把你和你的名媛
际花打情骂俏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他望着她严厉的表情,把眉一皱。“你要谈正事?请先坐下再谈吧。”
“我宁可请你先去穿件衣服。”
“哦,对不起了。”
她不理会他的嘲弄。当他再出来时,上身多了件棉套头运动衣,短
外面加了件运动长
,她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
“现在我可以请你坐了吗?”她在鞣皮沙发坐下,他又问:“我可以再请问你要不要一杯咖啡吗?我自己需要一杯。”
她想拒绝,却点了头。“好。不加糖,不加
,谢谢。”
“可以加点兴奋剂吗?你看起来需要一些刺
你活力的东西。”他静静的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嘲弄。
“随你的便。”她说。
他沮丧她摇头“你何不和我一起到厨房来?如果你想杀了我,菜刀在里面,拿起来快速方便些。”
她犹豫了一下,和他走进他堂皇、设备齐全得教人咋舌的厨房。她只在她父亲的豪华宅邸里看过如此美观得可以上家庭杂志的厨房,但在那边有两个厨子、两个帮厨。这屋里,据魏伯告诉她,只有沉飞一个人。
理台又长又宽,她拉开旁边的高脚椅坐上去,注视他在对面的
理台,纯
的操作煮咖啡器。
“顺便吃个早餐好了。”调整好咖啡器上的旋转定时钮后,他打开一座巨大的米
冰箱。“煎蛋、培
、火腿,再来个烤饼,如何?”
“我通常不吃早餐的,不过还是谢谢你。”
“既然谢了,不吃不是白客气了?”
她拒绝她的,他做他的。他边轻快地刀起刀落、打蛋、搅拌做饼的面粉,边和她说话。
“我怕听了之后会影响食欲,不过你还是告诉我吧。你星期六一早来,除了警告我不准对你打情骂俏,及问候我的小小伤势,还有何事?”
“昨晚有人趁我不在时闯进我的公寓。”
沉飞刷地整个身子转向她,搅拌着面粉的盆钵放到台面上,他病捌鸬难劬ι涑鲆坏谰狻?br>
“你丢了什么东西?”
“没有任何损失,只是房子每个角落都被翻遍了。”
他审视着她冷静、冷漠无比的脸庞。“你认为和我有关?”
“我期望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他走过去关掉嘶嘶作响的煮咖啡器,将煮好的咖啡自滤壶中倒进他温好的两个杯子里。“该死!”他的下巴紧绷,端咖啡给她的动作却十分温和。
习惯观察一切细微事物的羽蕊望着他,内心充满惊奇,外面的传言多少有一点是确实的。沉飞是个可刚柔并济的硬汉。至于说他为人
狠、玩世不恭,她还没有发现。
“该死!”他又咒骂一声。“不管他们要什么,到你那去找,有什么用?”
“我也不明白。”羽蕊平和下来。“我不是来指责你的。”
“你应该,你有权利。你遭了池鱼之殃。”
“我们都还不确定。”她啜一口咖啡,香味浓郁,令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我想告诉你,你说得对,我们必须互相了解,才能合作无间。”
他惊讶地捉住她的视线。“你要继续?”
“我不打算认输。但你是老板…”
“见鬼的老板。”他忽然倾身向前,一手越过
理台,托起她的下巴。“不,不要躲开。”她
退缩时,他温柔地阻止她,仔细的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说没什么亲密的接触,又好像有。难道你没有感觉到?”
“什么?”她觉得自己变得蠢蠢的。
“存在于我们之间的那种东西。”他的手指轻抚她涨红的面颊。“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知道自从我们见面以后,它就存在了。”
她不大稳定的
口气。“我听说那是一种化学反应或现象或类似的东西。”
“有趣的理论。”他微微一笑,声音轻柔。“这么说你也感觉到了。”
她
视他,他释然的心情溢于言表。“我承认是有些…吸引力存在,但是对你真有那么不寻常吗?”
他摇头笑着。“别为谣言所惑。我知道。”她
驳辩时,他截住她。“信不信由你,很多人想把他们的女儿或亲戚之类介绍给我,好招下我这个东方龙婿。那是个双方都有利可图的
易,不是婚姻。我不想伤和气,商场本来就草木皆兵,能以和为贵胜过树立敌人。所以找和介绍来的名媛淑女们都客客气气交往一番,实际上是以
际手腕瓦解那些人的意图。”
她不知该说什么。他不必向她解释这些,但是她的确感到愉坑卩了。同时又有一个内在的声音,属于她封锢的自我本能,在对她说:小心感情泛滥,危险。
“沉飞…”她迟疑的开口。
他摇摇手指止住她。“你有的是时间和机会自己观察我是哪一种人。至于现在,我和你一样困惑。”
她疑问的把眉一扬。
“本来我在想把你留在身边,你也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我不想放你走。现在看来,你已经困在我身边,放你走,更糟糕。”
羽蕊咬着
不让自己笑出来。“你把我说得好像一只被你养在笼子里的小鸟,放生与不放生,全在你一念掌控间。”
他皱皱鼻子。“我自大,但谁教我是男人?你揍我好了。”
“贴身保镖殴打雇主。标题醒目又抢眼。我现在知道你如何为你自己博得知名度了。”
他闻吉大笑。羽蕊不
愉快的望着他舒展了眼梢的愁纹,深为那对充满智能和幽默的眼中闪亮的光芒所
惑。她虽听了他的风
秩事的解释,她也相信了他,却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能这么强烈的影响她,吸引她。
不知不觉中,他身子向前又移了些,托她的脸移近他的。像变魔术一般,她来之前所有不快、烦躁的情绪,倏忽间一扫而此,只剩下他据满她的注意力。
他们的
轻柔的接触了,试探中,沉飞再度觉得自己又被
股最最奇怪的感情所击中。
不只是她的
在他
上的感觉是那么的对,而且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她使他成为完整的一个人。
在那美丽的一刻里,羽蕊觉得自己宛若坐在一张魔毡上。然后,毫无警告的,她突然感觉到害怕。她退开来,睁大了眼睛。
“你…”她有些微
的说。
“羽蕊。”他的声音催促她回去。
她移下椅子,站直了,猛烈的摇头。“你不该这样,我们该…谈话的。”她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深呼吸,她命令自己恢复冷静。
沉飞也站直了。“羽蕊?”他显然十分困惑。
她退后一步,彷佛他会跳过
理台来,再吻得她神智不清。
“我有些问题要问你。关于你的重建计画。”
他端详她认真的表情,点点头。“好,你问吧。”
当他拿起盆钵,转身完成搅拌,准备开始做早餐,同时回答她的问题,羽蕊反而莫名的沮丧起来,然而对他又增加了一分佩服。沉飞能有今天的成就,确是因为他有旁人所不能及之处。她甚少见到男人在情感上能像他这么收放自如的。
她的沮丧也是为了相同原因,表面上她或许马上由亲密气氛纵身跳出来,内心里她却深陷其中,已无法自拔她渴望它再次发生。
芙音说得没错,她逃不掉的。
羽蕊迟缓地走过走廊,然后她警戒的直觉突然拉紧她的肌
,她停住,右手已伸向
套。但站在她公寓门口的是芙莲。
“芙莲,”她意外地走过去。“你今天没上班?”
“我上晚班。”芙莲注视她用钥匙开门的手。“你刚才那个动作
吓人的。”
“对不起。”羽蕊歉然笑笑,推开门。
屋里的
七八糟她还没收拾。芙莲静静环视。
“原来如此。”她说。
“不过我应该想到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又回来的。”羽蕊随手拾起几样东西。
“不是“他们。”是“他。””芙莲帮着她捡地上的椅垫,和倒下来的台灯。
“你…,”羽蕊征了征。
“芙音看见的。”芙莲淡淡告诉她。“一个男人,是黑人。但她没看到他的脸。”
“嗯,她说过很暗,她看不清楚。”
“这个黑人块头很大,两只手臂都有刺青。”芙莲看着她捡起来的一块玻璃碎片。“不过这没多大用处,是吧?大块头、有刺青的黑人到处都是。”
“没有关系。你们关心,这是最重要的。”羽蕊的声音异常的轻。
空气里一股温暖的亲情如小河轻轻
动。芙莲继续捡拾,以当没听见她的话的沉默做为掩饰她的感情
。
“你来多久了?”羽蕊问。
“一会儿。”芙莲拾起几本书,不知道该放哪。
羽蕊接过去,放回书架。“别管这些了,坐吧。”
芙莲没坐,也没说话。这屋子充满清冷,家具俱全,可是没有丁点家的感觉。她和芙音及几个室友分租的房子虽然古老陈旧,家具都是些克难用品,他们那些人也都是哪一天说走就会走的,彼此闲没有实质上的牵绊关系,除了她和芙音是姐妹,但他们在一起就像一家人。
“我想,”芙莲手指慢慢拂过沙发椅背的绒布柔软表面。“芙音是我们当中心上从来不蒙尘埃的。假如他们美国人所谓的“守护天使”真有其人,芙音就是了。”
羽蕊静默半晌,她向来不感情用事,已经到近乎无情的地步。短短数天内,从沉飞那,从她以前很长一段时间不承认的姐妹关系,一下子如此波涛汹涌的情感冲
,她觉得有点受不了。
“我想让你知道,”她清清喉咙“很久以前,我就领悟了一件事,父亲认识翠姨之前,他和我妈便分居了,介入他们之间的不是翠姨。对你和芙音的仇视、敌对,我想在一个小女孩当时的心情,是一种自然的心理反应。那时候我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和发
心里的不平衡,你们正好在那,便成了方便的对象。”
芙莲点点头。“尽管我们年纪也小,似懂非懂的,妈妈尽了她的最大努力,试着告诉我们那种复杂情况。她知道父亲和你母亲的夫
关系在你出生前便已名存实亡,但是她还是很愧疚不安。”
羽蕊拢起双眉。“我只知道自我懂得认人起,父亲于我就像一个久久
一次面的陌生客。”
“我想你不知道在你母亲和他正式离婚,你们搬走以后不久,妈妈也带着我们离开了他。”
羽蕊吃惊极了。“为什么?”
芙莲耸耸肩。“妈妈不想生活在罪恶感之中。她原来希望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因为我们,你们母女搬出了一直属于你们的家,这并非她所愿。她当初和父亲在一起,因为她知道他需帮助,而她可以帮助他。她无意伤害任何人。”
“哦,老天。”羽蕊喃喃。
“不过我们刚刚所谈的,和我们要你搬去和我们住无关。”
羽蕊诧然。“搬去和你们住?”
芙莲点点头。“我是代表大家来的。”
羽蕊皱眉思考。“有必要吗?”
“当然不勉强。只是,一个人
,不如和一群
、四海为家的人在一起来得热闹,不是吗?除非你介意和一些疯子住在同一间屋里。”
望着她温和的微笑着的脸,羽蕊也微微一笑。
“他们满有趣。”她说。停顿了半晌,又说:“我很喜爱你们那个家的感觉。”
“哦,那真是个大家庭。但如果你习惯一个人,只要完全忽略其它人就好,我们每个人都很能接受其它人的特矣诶行。”芙连说:“美国这个国家若是个大融炉,我们那就是个小融炉。”
芙莲仅仅用闲聊的口吻,像是不经意提出个建议,没有丝毫说服的意思。而羽蕊发现她的邀请
惑力很大。除了她不认为她适合和别人住在一起,更不用提那边有一群人。
“我会考虑。谢谢你,芙莲。”羽蕊说。
“邀请口讯我带到了。”芙莲耸耸肩。“我回去了,他们还在等我带回音。”
羽蕊陪她走到电梯门口。
“我去过那边几次,”羽蕊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是没见到你。”
“我在。”芙莲犹豫一下,说:“我想这之前我还没有准备好,我不像芙音的
襟开阔。倒不是我有所介怀,我…以前不确定我要如何面对你。像朋友?家人?我…”她又耸耸肩。“我仍然不十分确定。”
“都是吧,家人、朋友、姐妹。”羽蕊温柔低语。迟疑地她伸出手。“我该跨出第一步的,毕竟,我年纪最大。”
“啊,父亲和我们的母亲只怕都还不确知如何跨出那一步呢。”芙莲也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相握的剎那,两双眼睛都浮上微微激动的泪光。然后羽蕊向前一步,消去了最后一点时空距离,拉近了她们原本应该相连的心。她拥抱住她的同父异母妹妹,芙莲也回拥住她。
“我说过不勉强,不过还有一句话我要带到。你不来的话,大家会很失望的。”
电梯门关上前,芙莲留下这句温暖的叮咛。
羽蕊能经历在情报局各种阵仗的工作和完成各类艰难任务,是因为她始终严守自己定下的准则:忘记每件不该记住的事。
然而有些和生命某部分相连的记忆,当你不小心走过它,愉快与否,它便记忆如昨的涌回来。
旧杜区的建筑和文化落后,以及环境杂乱,和羽蕊童年住在此时完全相同。
她步过砾石、瓦片处处的空地,脑海浮现的竟不是她幼时在这受人欺负的情景,而是沉飞望着那些玩球的孩子们时,温柔的眼神和充满情感的表情。
“重建计画的出发点是我对“人”的关心,利益其次。”他如此告诉她。
但毫无疑问,此一计画将大大提升“沉氏”在企业界和建筑界的声誉,沉飞个人的名望将比他现今的如
中天更上一层楼,也是无庸置疑的。
“名气和声望是个无形的杀手,数次
加害于我的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怎么?你觉得我看起来是个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吗?”
不知怎地,羽蕊就是有个直觉,害沉飞的人是谁,他心里雪亮,可是他不承认,也不肯和她合作说出来。
“没有线索可寻,我如何保护你?”
“就“保护”这件事来说,目前看来,羽蕊,你的危险程度不低于我。而且你是我的保镖,不是侦探。又因为你是我的“贴身保镖”你对他们的阻碍使你目标比我鲜明。你懂吧?”
“所以为了保护我这个弱女子的生命安全,你决定撤除我的职务?”
他沙哑、
感的笑声,回想起来,仍强烈地震动着她。
“哦,不,羽蕊,我一点也不敢小觑你这个“弱女子。”嗯,你说对了,我要撤掉你的基本用意,称它是大男人主义吧。不过,不,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着你。有你在我会分心,你不在,我更加无法专心。简直是心
如麻。”
哦,但他不知道“心
如麻”还不足以形容他对她造成的影响。她觉得她坚硬的某一角似乎在变柔软,这对她才是危险的。对羽蕊来说,沉飞的威胁比任何杀手都迫人。现在当她一个人,她脑海中的空间尽是他吻她的回忆。他使她忘了一切、她的任务、她接近他的目的。
她的警戒力也减低了。通常羽蕊能在敌人欺近她之前先感觉到,此刻她听到脚步踩过石子声时,来人已到了她身后。
低伏下身的同时,羽蕊矫捷地翻滚到另一边。
自她背后偷袭她的人扑了个空,脸朝下地趴在满是碎石和砖瓦的地上。
羽蕊在对方能动之前,跃身而起,迅速跨在那人背上,一脚踩住他黑黝黝的握着一把亮晃晃小刀的右手,一手已拔出
套里的
,抵住那人后颈。
“别
动,否则轰掉你的黑脑袋。”她的声调冷寂“松掉你的刀子。”
那人听话地松开右手,刀子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现在,我起来以后,把双手往后抱住你自己的头,慢慢的站起来。不要妄动,别忘了我的
还对着你。”
她缓缓起身,盯着那人服从地站直,两手盘在脑后。
“很好。转过来面向我,大个子。”
淡淡夜
中,一张黝黑的脸上一双灼亮的眼睛回盯住她。黑脸上右颊一道自眉尾至嘴的刀疤,勾起了羽蕊一小段回忆。
“你是…”她仔细打量暗夜里似熟悉的黑人五官,歪扭的鼻染、相似的倔拗表情、眼里冰冷的恨意。“你是煤球。”她轻轻叫出这个魁梧大汉的绰号。
“煤球没有你这种朋友。”黑人冷冷说。
“羽蕊不
朋友的。你忘了?”羽蕊淡漠地回他。
她把
回腋下
套中,弯身去抬起那把小刀,执着刀柄
还给他。他犹疑、怀疑地看着她。
“非友即敌。拿去,你要杀人,不要从背后偷偷摸摸的。我站在这,你当着我的面动手吧。”
煤球把刀子接了过去,握在手里。“我没有要杀你,只是要抓住你,看你这么晚偷偷摸摸的要做什么。”
“这是块人人都可以来的空地。”她说,嘲鄙地扭一下嘴
,加上一句“除了东方鬼和…”
“黑鬼。”煤球接道,将刀刃折回去,刀子放进口袋。“你幽幽走过去的样子,又穿著黑夹克、黑
子,还真像个鬼。”
羽蕊这时暗暗吁出一口气,表情变温和。“好久没见了,煤球。”
煤球斜斜头想了想。“二十几年了。你干得
不错,先是白人的情报员,现在当起东方人的保镖来了。”他的口气极尽讽刺。
“适者生存,当年你教我的。”羽蕊试着提往事,看能否消除他脸上的愤怒暴戾之气。
“规则改了,我学到了以暴制暴才是生存之道。”他紧咬的白牙森森发光。
“我去过以暴制暴的地方了,煤球。这一套在战场有用,到了文明世界,你要用的是智慧。”
他的怨恨使他颊上的疤在夜
中看上去更狰狞,但在那股怨恨后面的与现实挣扎的痛苦,羽蕊明了。由于明了,她的心感到好痛。她曾身在其中,她懂得那种必须终
力求生存,还要生存得有尊严的痛苦。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狗
!我知道的是有个东方鬼要来拆我们的家,你帮着他!”
他切齿的指责点出了一件事。
“捣乱我屋子的是你!”羽蕊猛然想起。
“是我儿子。”他骄傲的承认。“我处罚了他,但是那是你自找的。你可以去告诉你的东方老板,我们死也不会搬走的。”
“如果你是代表全区的人说话,那么,煤球,你也干得很不错。”
煤球瞪着她半晌。“至少我们全家宁死也不会离开。”
羽蕊深
了口气,知道在这件事上和他争论无益。沉飞要改建整个社区,不论居民愿不愿意,届时都得还出旧住屋。她同样不愿见到更多人
街头,可是她无法作主。
“你这时候跑来做什么?”煤球质问。
她也不知道。她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该就寝时又睡不着,开车出来兜兜风,不知不觉就开到了附近。
“嗯,这儿的确不是个怀旧的好地方,是吗?”她语音中有几分辛涩。
煤球狐疑的端详她。“你若念旧,就该帮我们,不是帮白人或东方人。”
“我谁也没帮,我做的是我的工作。昨天开
的是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不悦地瞪眼“我家里有把来复
,很久没用了。”
羽蕊点点头。“用刀子刺伤我的老板呢?”
“你以为是我?”
“或你儿子?”
“杰生没那么大的胆子到街上去行凶伤人,他不会做伤人性命的事。”
羽蕊又点点头。“你有几个孩子?”
他忖度着她问这话的用意。“杰生是长子,另外两个女孩都很乖巧,还有个最小的儿子才七岁。”
“你太太是玛蒂吗?”
“除了她还会是谁?”
羽蕊笑了。“不知道,但我记得她誓言旦旦,绝不嫁给你这个大老
的。”
他黝黑的脸突然红了一大片。“唔,她终究嫁给我了,还为我生了-群漂亮的孩子。”
“恭喜你们,虽然迟了些?宪岳蚝寐穑俊彼屎蛩盖住?br>
他的神色黯沉下来。“老了,有病,还是那么固执。”
“我可以去看她吗?”
他防卫地又冰起脸。“她大半时候什么也听不见,你跟她说什么都没用。”
“你担心什么,煤球?哪,”她拿出手
,他马上退后,但她把
倒过来,
柄朝他地递过去。“你替我保管,等我走时再还给我,这样我可以去看老茉莉了吗?”
那个项羽蕊,沉飞恨恨地想””恨他自己,他要怎样才能不想她?
他不知道他自宴会出来,在马路上开车开了多久。他不该去参加这个宴会的,他可以不去,可是当他留羽蕊,她一口拒绝,旋即离开,他挫败得像失去了整个“沉氏。”
“我有约会。”她说。可恶,难道他没有?他要的话,那些女人足以让他忙到
肠。
哦,该死!瞧羽蕊害他把自己想成什么了?
他的右臂仍隐隐作痛,他
背上的伤更是一动就痛得要命。
可是他只有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才能阻止自己想她早上进门时的泑模样,及他吻过她后,她脆弱
惘的表情。结果他又错了。在宴会里,对着他面前的女人,看着那些明明白白等着邀请和
惑的眼睛,他却想不起她们的名字。她们都十分明
动人,其中一个一双眼睛蓝得像宝石,但她们都不是羽蕊。
他知道他应该只记着他们工作上的主雇关系。她能,他为什么不能?
“不要,沉飞。”她要走,他拉住她,又忍不住的要吻她时,她推开他说:“既然我还要继续为你工作,我们最好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复杂,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不是她,就是他自己,迟早会把他搞疯。然后他发现他来到了旧社区。空旷的街边,停着羽蕊的车子。他看看手表,时间已过夜午。他皱起了眉,她这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沉飞把车停在羽蕊的车后面,下车朝社区里走去。他在一幢空屋子阴影中站住,因为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羽蕊。
他真希望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看样子她和这个黑人认识,她的态度很友善,神情温和。背向他的大块头黑人身影僵直。
当沉飞看见羽蕊把
交给那个黑人,他眉峰蹙得更紧。她在搞什么鬼?
他们离开了空地。黑人在前,她尾随他进入一条窄巷。沉飞悄悄越过空地跟过去。
“她病得很严重呢,煤球。”羽蕊担心、关心地注视
榻上苍老、枯瘦的黑女人。微暗的灯光照着她皱纹满布、奄奄一息的脸。
窄而挤的小房间另一头,站着煤球的大儿子杰生,他充满敌意的自羽蕊进门就一直瞪着她。煤球的太太玛蒂在靠近门的地方,两个瘦巴巴的女孩分立她两侧,也都看着羽蕊,目光怀疑、防备。一个同样瘦伶伶的男孩蹲在他母亲裙子后面,只把头探出来,睁着双好奇的眼睛。
“她意志很坚强。”煤球局傲地说。
“我相信她体内的病菌比她更强。”羽蕊严峻地直起弯向
的身子,转向煤球。“她的身体烫得可以燃烧掉这间你宁死也不离开的屋子。她需要就医,煤球。”
“我们不需要白人医生。”十七岁的杰生低吼。羽蕊丢给他严厉的一瞥。“你们不需要,茉莉需要。”
“你少管我们的事!”杰生喊。
“闭嘴!杰生。”煤球喝道。
杰生还要抢白,他母亲拉拉他的臂膀。
“茉莉必须送去医院,煤球。”羽蕊坚定的双眼对着黑人沉默的眼睛。“现在。”
“我们没有钱。”其中一个女孩轻柔的说。
煤球凶厉地瞪她一眼,女孩畏缩地低下头。
“是真的嘛!”另一个女孩为她的姐姐辩白,不等父亲瞪她,先垂下眼睛。
“钱的事不用担心…”羽蕊未说完,煤球厉声打断她。
“我儿子说得没错,这是我家的事。你要看她,你看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羽蕊低头看他
过来她的
。她接回来时,可以感觉到室内每双眼都紧张的注意她的下一个动作。她缓缓把
放回
套。
“煤球…”
“不要说了。”煤球过去揭起污渍斑斑的旧布门帘。“非友即敌,你走吧。”
“我…”
“你不该回来的。你以前不属于这,现在更不属于这。”
上的老妇人突然转动头部,虚弱的半睁眼。“谁?”她声息微弱地问。
羽蕊马上折转身,在
前蹲下来。“茉莉,是羽
。”她温柔地把手放在老妇人
单外一只如柴的手上,它烫得羽蕊手心发热。
“羽
?”老茉莉涣散的眼神在羽蕊脸上费力的搜寻记忆。“羽
…羽
…啊,上帝来带我了…”
老妇人忽然
蓄起来。
“茉莉…”羽蕊喊。
“妈!”煤球冲到
边。
“你滚开!都是你!”杰生怒吼扑向羽蕊之前,双脚突地被举离地面。
屋里其它三个女人都尖叫着。羽蕊惊愕地瞪住提一只小
似地把杰生拎着送到屋子-角的沉飞,然后他空出来的手眨眼间抓住了
过来攻击他以保护儿子的煤球。比沉飞硕大-倍的黑人大汉单臂被制便无法动弹。
“听着,老兄,”沈飞的声音低沉、温和,却透着令人胆寒的蓄势待发威力。“我想你知道我是谁。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憎恶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尤其是女人。羽蕊。”
“啊?”她怔怔应道。
“把你的
拿出来。”
她不由自主的照做。他突然在这里出现,她完全惊呆了。
“
里有几发子弹?”
“六发。”
“正好。”他扫一眼煤球一家六口。“谁
动,一人送他们一颗,不必客气。”他把魁梧的煤球推向杰生,向畏惧得发抖的玛蒂和其它三名小孩努努下巴“过去一家人排排站。”
他们乖乖服从后,沉飞弯身连同那条发出怪臭的
毯,里住老妇人抱起来。
“我送她去医院。确定他们不会捣乱后,你来和我会合。要不,我一会儿回来接你。”
“羽
。”沉飞走了好一会,羽蕊犹怔怔望着门,煤球唤她,她转过头,才发现她真的还用
指着他们。
“茉莉若被他害死了,我…他带她去哪家医院?”
煤球这-问,羽蕊也才想起沉飞没说,而洛杉矶有几十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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