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灿宁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横看竖看都像坏人的小平头竟然是她的同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她不信。
他的额头肿了一个包,可是她绝不道歉。
他活该!
喧闹过后,大家又坐回自己的位子,电话照例是有一通没一通的响着。“灿宁。”嘉升的声音响起。
她将视线从桌上凌乱的表格中移开,望向他。
“上星期六拿给你的资料呢?”
“哪一袋?”灿宁问,因为他拿了一大叠给她。
“元和公司员工旅行的合约,我已经跟他们约好了,十一点送到他们公司签约顺便收票。”
她想起来了,那个有三百多名员工的电子厂,很大的一笔生意,是飞航线的业务花了心血争取来的。
她忙拉开抽屉“元和,元和…”
忽然间,她停止了动作,大喊了一声“啊!”所有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嘉升靠了过来“找不到?”
“不是。”
“不是就好了,喊那么大声,资玮被你吓死了。”
转过头,资玮果然一脸惊惶未定。
“资玮,对不起,嘉升,对不起…我忘了带出门,资料还在我家。”灿宁一边拿起包包一面说“我马上回家拿,我们约在元和台北总公司门口等。”
“你住哪?”
“内湖。”
“内湖?”这下换嘉升吃惊了“一个小时内从忠孝东路一段到内湖,再从内湖到元和?”
灿宁想也知道不可能,可是现在也只能尽力而为了,总比什么事都不做干着急好。
元和是笔大账,如果丢掉公司会损失很多。
“我坐计程车。”
一直没开口的钟澈说话了“来不及的。”
灿宁愤愤的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落井下石吗?
他头上的肿包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要不是他那样耍人,她才不会无缘无故出手。
“嘉升,你自己先过去,我骑摩托车载她,尽量赶。”
嘉升显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她听错了吗?他在帮她补救错误?
“看什么,快过来啊!”钟澈经过她身边时敲了她一记。
炎热的夏日,台北市像个烤箱似的闷热,太阳直
,气温极高,灿宁坐在摩托车后座,因疾速而产生的风不断向她袭来,可是,一点凉意都没有,热风刮在脸上隐隐生疼。
他们在车水马龙的闹区呼啸而过。
没想到钟澈骑的是那种五百西西的改装摩托车,也不知道改装了什么,看起来就是不太一样,银灰色的车身在盛夏的太阳下灿然生光。
他显然也是个酷爱速度的人。
绿灯飙得极快,黄灯转红照冲不误,转弯时又将车身
得极低,灿宁几次吓得想叫,却又硬生生的忍下来。
她不要被人看扁,也不想被笑胆小或没用。
一路上她除了祈祷之外,也只能自我安慰说,钟澈自己也在车上,他不会
骑故意摔车,也不会为了整她而跑去跟人家擦撞。为了怕急转弯时被甩出去,她把他抓得很紧很紧。
“喂。”
“干嘛…”车速快,说什么都吃力。
“住哪?”
灿宁说了路名,钟澈嗯了一声,又催起油门,故意拔掉消音器的重型摩托车在小巷中车声更是惊人。
原本她还在奇怪他怎么对内湖这么
,她只说了地址,他就知道该怎么走,转念一想,嘉升提过他们在台北都已数年,对待了数年的城市还不
的话,反而显得不合情理。
很快的,车停在她租的房子楼下,灿宁快速冲了上去,开门时刚好安妮也要出来,一拉一推,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她没给安妮开口抱怨的时间,抓起桌上的牛皮纸袋又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来。随后,钟澈赶命似的冲到元和,时间恰好,看得出来嘉升松了很大的一口气。
银色摩托车又回到旅行社楼下,盛暑温度攀升时在外面跑了一个多小时,两人一般的灰头土脸。
灿宁进洗手间洗了脸,又拿
纸巾擦了擦颈后及手臂,感觉清
多了。
出来,见钟澈坐在沙发上喝啤酒,桌上已有一个空罐子。
她走过去,想到九点多时打他的一拳,不太好意思,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了“谢谢。”
他头也没抬“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
她笑答“好啊。”
不管他要她做什么都好,总之,是他帮她补救错误的,她希望自己也能为他做一点事。
“去买便当。”他指指墙上的钟“快十二点了,肚子饿。”
“你要吃什么?”
“BLUE的局海鲜饭,小资玮,你要不要叫这家伙顺便买?”
资玮看了他一眼“钟澈,不要这样叫我。”
“要不要?”
“我自己会出去买。”
灿宁一下跑到资玮身边“没关系啦,我要出去,多买一人份也是买,少买一人份也是买。”
平常大家因为业务关系都是各吃各的,反正就是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提前延后随个人调整,虽然方便,但也减少了相处的机会,如果大家能一起吃午餐,可以比较快
稔起来。
灿宁一直想跟资玮成为朋友。可以谈话的那种朋友。
于是,她努力想让资玮留下来一起用中餐。“而且我告诉你,今天很热,三十度绝对跑不掉。”
“是啊。”沙发上的钟澈一脸恶质的笑“你看那家伙就知道,你出去后回来就会跟她一样脏兮兮的。”
“你才脏。”“我脏?那你在车上时干嘛把我这个脏人抱那么紧?”灿宁一时语
,不想说是害怕,但又说不出更好的理由,瞠目结舌了半天,干脆假装没听到。
“我出去了。”
她拿起皮夹往外跑。
等电梯的时候,还听见钟澈哈哈大笑的声音。
灿宁从BLUE回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没人。
她将局海鲜饭放在小几上,听见唐晓藤的办公室那边传来声音,正要敲门,才发现门并没有完全合上。
“去了一趟埃及就成了受
狂啦?”唐晓藤靠着窗台,脸上还是那抹纤弱的笑“别人拳头伸过来都不还手。”
“我有。”
“那你头上的包是怎么回事?”
“我左手还抓着她的第一击,谁知道她第二拳又来了,我右手拿着烟,总不能依样画葫芦吧!”
“原来如此。”
钟澈脸上有种漫不在乎的笑“怕烫到她,只好挨了。”
灿宁站在门口,怔着。
原来他在让她。
比较有力的右拳都被他挡下了,没道理左拳会挡不住。
她居然没想到这点。
资玮说钟澈是无聊人,但他终究不是坏人,就在一个小时前,他才载着她在烈
下来回奔波,为着她这个打了他一拳的人耍出来的乌龙,他其实可以坐在旁边看好戏的,但是他没有。
“你真的没变。”唐晓藤脸上有种怀念的笑意“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个样子。”
“这是赞我还是损我?”
“我不会损你。”
“谁知道。”钟澈的不相信全写在脸上。
她笑笑,似乎是习以为常了“我才在奇怪,灿宁看起来又不是很会打架的样子,怎么我们习得过世界大学拳击赛冠军杯的人会受伤。”他挥挥手“过去的事,别提了。”
“钟澈。”“我都说别提了。”
唐晓藤望着窗外,甜甜的嗓子听来有种疏离的模糊感“阿贤现在不知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阿贤不放心的就是你。”钟澈吐出一口烟“他说他很好,叫你也要好。”
她转过头“真的?”
“不相信的话就别听。”
“他对你永远比对我好。”她的语气有些埋怨。
钟澈一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什么?”她的声音明显是在抗议。
“不是吗,我跟阿贤从小玩到大,一起打架、跷课、追女生,连重考都还坐隔壁,你唐晓藤是阿竖后来认识的,拿什么跟我比?”
她看着钟澈,突然明白他是故意
她“你无聊。”
“你比我更无聊。”他捻熄了香烟“老是想这些有的没的,难怪人越变越蠢。”
“钟澈!”
“你很哕唆,晓藤。”他不耐烦的起身“我去看那家伙中餐买回来了没。”
灿宁一惊,他口中的“那家伙”指的不就是自己吗?
钟澈人高脚长,一下就来到门前,让灿宁想躲也来不及,跟拉开门把的他对个正着。
她勉强扯开嘴角,却仍难掩尴尬。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像偷窥狂,但也明白遇到这种情形,解释再多都没有用。
那些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听到…多说无益,相信她的话,自然不会多想。不信她的话,就算她做测谎安全过关都会被怀疑动了手脚。
钟澈看了她一眼,扬扬眉“你怎么在这?”
“门没合上,你们又在说话,我不知道该不该打断,所以就站着。”灿宁坦承“耳朵不能闭上,听了一句,就、就、就、一直听下来了。”
她越说头越低,到后来已经不敢看他了。
他天生坏人脸,又作恶
打扮,她很难想像他真正生气时的模样。
她有心理准备他会生气,但隔了好久,他都没有动静。
她慢慢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好像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似,从刚才四目
投时的不太高兴转趋温和,还有一丝淡淡的笑。
“你、你不生气吗?”
“听都听了,难道叫你吐出来?”
“吐出来是没办法,可是我可以假装忘记。”
钟澈笑意更浓“假装忘记?”
“嗯。”灿宁的表情很认真“我不会问你,也不会去问任何人,就像是从来没听见那番话一样。”
他哈哈一笑“好,希望你言而有信。”
钟澈接了一通电话很快的就出去了,走没多久,资玮也被召回总公司开会,嘉升还没回来,飞航只剩灿宁和隔着一道门的唐晓藤,整个下午,她正大光明的心不在焉。
嘉升说他、钟澈与唐姐三人是校友,但都是后来说起才知道的,可是中午时听钟澈与唐姐说话,又觉得他们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阿贤与晓藤。
她不知道唐姐有一个这么女
化的名字。
晓藤,真是太适合她了。
灿宁不由自主的往唐晓藤办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来唐姐不只外表弱不
风,连名字都这么纤细。
藤,无法独立,生来就注定要攀附才能成长的生物。
她有一堆疑问,但既然已答应钟澈要假装忘记,自然就不能再提起,何况,这好像也不是她该知道的。
钟澈在他们面前也是喊她唐姐,但两人相处时,他却唤她晓藤…
三、四个小时梦游般的过去,待灿宁回过神来,窗外早已变天。太阳转瞬即逝,乌云密布,转眼间,雨珠落下,打在玻璃上成了雨帘,看出去,什么都失了焦,灰蒙蒙一片。
“灿宁,可以休息了。”唐晓藤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手上提着公事包,看样子也是准备要离开“雨下这么大?”
“唐姐你不知道吗?”灿宁记得她的办公室明明有窗子。
“我把百叶窗放下了,只听见雨声。”她又看了看窗外“有带伞吗?”
灿宁摇了摇头,她的伞傍那个帮她付账的金发怪人了,她一直忘了该再去买一把。
“里面还有,我去拿出来。”她说完,回到办公室里,出来时,手上多了把蓝色的碎花伞“先拿去用吧!”
灿宁接过伞,神色异然。
唐晓藤看到她神色不对,问道:“不舒服吗?”
“唐姐,这伞…”灿宁抬起头,眼光是询问的。
一样的蓝色碎花,握柄结着一个红色的中国结,这明明是金发怪人从她这拿走的伞呀!
怎么会在这?
“哦,这个。”唐晓藤笑了“钟澈前两个星期拿过来的,一直放在办公室,如果不是刚好下雨,我真的都忘了。”
前两个星期?时间差不多。
至于那个人长什么样子,老实说灿宁早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留着金色的中长发,还戴着墨镜,她又气他笑她大嘴巴,不肯多看他一眼,结果现在只能想起一个模模糊糊的模样。
“钟澈他以前的头发是不是到这里?”灿宁比了比肩膀“还染成金黄
的?”
唐晓藤奇道:“你怎么知道?”
真是他!那个在她皮夹被偷时伸出援手的陌生人,他替她解了围,却只要走她的一把旧伞。
“那、那、那、那…”灿宁一激动就结巴“他为什么把头发剪了?”“他要连带两个埃及团,旅游旺季,订不到什么好饭店,加上天气又热,就跑去剪了。”她一笑“然后还说什么还是当中国人好,又把头发染回来,发型规矩,发
规矩,结果看起来还是像个坏人,被你打了一个大包。”
直到晚上躺在
上,灿宁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世界好大,世界也好小。
扁是今天就发生好多事,从她在茶水间唱着Tears开始,一整天的兵荒马
终于过去。
那把蓝色碎花伞被搁在角落,地上有摊水。
灿宁翻了个身,在将睡未睡之际,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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