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年后
“常管事,这是长安来的书信。”
常磬接过看门小厮递上来的书信,扬了扬手要他退下。
她拿着书信翻看了一下,却没有将信拆开,只是将府里的工作稍稍解说了一下,便经过大厅后头的渡廊走向后院。
一个月前,蒙主子抬爱,将她拔擢为管事,让她天天忙着府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杂事,感觉上,她手上似乎真的掌握大权,然而实际上,只有她明白他是为了要报复才拔擢她为管事的。
八成是因为前些日子,她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惹他恼怒,遂才升了她,让她忙得没有空暇时间。
哼!这下子,他可过瘾了?
她家主子简直跟坊间的娃儿没两样,脾气说来便来,谁也劝不动他,而她也只好认命了。
最近天候一天比一天冷,她却得一天比一天早起,忙里忙外的,而她家主子却是过了响午才出门,而且只是到外头巡巡商行、木场,随意地晃上一圈,便又上勾栏院…
唉,有这种主子,她真是命苦。
“六少。”
穿过通往后院的拱桥,从一旁的小径绕到楼台,她一步一步地踏上君残六的院落,停在观
楼的大门前,轻扣着门板。
“六少,有人打长安寄了封家书,上头说是急事。”发觉里头没有没点声响,她不
微蹙起眉。
敝了,难道六少出门了?
常磬抬头睇着天色。不对啊,未到晌午,都还未用膳呢,六少怎会出门?
再扣了扣门,察觉门板微开,她不
往里头一探,见里头大厅没有半个人,便推开门大方地走了进去,拐向右边的渡廊,大刺刺地往书房走去。
“六少?”她推开门板,却突地见着里头有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立即拔尖叫了声夺门而出。
天啊!她瞧见了什么来着?
六少的书房里头为何会有个没穿衣物的少年?
常磬正疑惑着,突地想起君残六若是上
馆玩得开心,总是会带里头的花娘回府伺候个几天但…方才里头那人该是男的…六少何时也沾染上男
了了难怪今儿个一早便见夜蒲摇头晃脑像是在烦恼些什么,原来是这么着啊…真是吓死她了这下子,她总算明白为何这三年来他未曾将心思打到她身上,原来他连娈童都不放过,简直是丧心病狂!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地传来君残六低哑的声音,吓得她微颤了下。
她有些为难地转过头。“六少…”不知道她何时也沾染上夜蒲的恶习,每每听见他的声音便会不自觉地颤抖啧,她不怕他的,一直都不怕他的…但现下又是怎么着?
哎呀,他怎么只着单衣?难不成、难不成里头真是…
“你蹲在这儿做什么?君残六也跟着在她身旁蹲下。
“呃…有封家书,打长安来的,上头提说有急事,我便赶紧带来了。”要不,通常这时候她还在前头忙着呢!
“是吗?”他接过手,拆开看了一眼便又丢还给她。“烧了,当没收到这封信。”
“嘎?”她怔愣地睇着他。“可上头不是说要调一万两?”
听说他是个孤儿,自小教轩辕门门主给捡回去;又听说,轩辕门门主这阵子为了寻找爱
,带着另一个徒弟上长安,说是要在长安设个新堂,然,这一阵子却老往汴州分堂调头寸,算了算,这已经是第三回了,而且每回皆是不小的数目。
“不管他。”君残六丢下这句话,又往回走。
见状,就算再不愿意,她还是跟在后头。“六少,这成吗?”
好歹是教养他的师父,倘若不是他,他今儿个能在汴州经营数家商行和木场吗?
虽说他不是个好人,但应该也不至于会这般忘恩负义才对?
“哼!他当我汴州分堂是金山银山,倘若我真是把银两调给他,才真是在害他。”君残六恼怒地道。
“是吗?”唉,不关她的事,她也不想多管,倘若他真是不肯这么做,她多说也没用,说不准惹恼了他,他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诡计整治她。
“你确定要同我一道回书房?”见她直跟在后头,他不
好心地提醒她。
常磬抬眼睇着他,突地满脸通红。“不、不、不!前院还有事忙着,我很忙、很忙,我不过是拿信过来,我现下便要走了。”
“不,哪有那么多事要你天天忙着?”他笑得
恶,一把扣住她的手。“教你开开眼界也好。”
“我哪里需要开眼界?”不要,她不要啦!
她就知道老是逗留在他身边,肯定不会有好事,是她笨,方才没反应过来,才会教他有机会逮住她。
这三年相处下来,虽说他的
子依然喜怒无常,然而却是有迹可寻,只要多用点心,其实倒也不难捉摸,只是…他偏爱上
馆,有时候玩得过火些,总是会忘了回府,可是…
方才在书房里的人,她确定是个男的。
“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什么都不懂吧!”他仰天大笑。
“我不要!”这同年纪有什么关系来着?
常磬死命地挣扎着,却始终挣不开他紧扣的五指。这三年来,她也
壮了些,怎么还是扯不开他的手?
“为何不要?”
她瞪大眼,一脸不敢置信。“你房里有个没穿衣服的娈童哪!”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敢问她为何不要,他的脑袋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那又如何?美之物,人皆爱之,我就偏爱漂亮的东西,这一点,你至今还不知道吗?”他没好气地道。
她无奈地敛下眼。知道是知道,但那是个少年,又不是姑娘家。
“六少,你就大人大量,别再逗我了,放开我吧!现下的天候已经快要入冬了,府里确实有不少差事要忙…”唉,他的
子古怪得紧,但若是她肯低声下气,他倒也不会太为难她。
说穿了,他不过就是喜爱她在他面前显得卑微罢了。
“真是扫兴。”君残六微扯
角,顺势松开了她的手。“见着夜蒲,要他别来吵我。”
“是。”她顺从而乖巧地答道,睇着他在她面前合上观
楼的大门。
她早已学会该怎么在自己能容忍的范围内服侍他,只要把语气放软些,再把姿态放低些,他通常是不会给她臭脸看的,更不会找机会整治她,遂若是要说,他也不算是个太差的主子,只是
情较难捉摸罢了。
现下,他连娈童都不放过…真是教人摸不透哪!
她敛眼瞅着合上的门板,思忖着方才那一幕,再敛眼瞅着自己的身子,不懂自己为何会比不上一个少年…然这念头才稍稍闪过脑中,她又连忙敲了敲自己的头,
出苦笑。
倘若他真把
念转到她身上,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爱怎么着便怎么着,与她何干?她只要做好分内的事便成。
只是…唉!在这府里待久了,她总觉得自己的
子磨得圆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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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
一抹身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一声不响地踏上东厢院客房的渡廊。
然,才踏上渡廊,便听见渡廊最底处的客房传来一阵古怪声响,黑影轻笑了声,走到最后头的客房,轻轻推开没有上锁的门,里头窝在窗台边的人影突地一颤。
“你!”常磬猛然回头。
“你在这儿做什么?”君残六神色自若地晃到她身旁,睇着窗台上头的各式雕刀,不以为意地在她身旁坐下。
“我…”她伸手想要取下雕刀,但与他视线相对后,便放弃了。
“这是什么?”他取下雕刀。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雕刀…”她淡道。
现下是她自己的时间,她要做什么事,犯不着同他报备吧?
“做什么来着?”他当然知道这是雕刀,然而她三更半夜不睡,在窗台上头摆上各式雕刀,该不会是打算磨利些,找机会
进他的
口吧?
他自认待她不薄,她应该不至于会恩将仇报才是。
“雕版。”她无奈地道。
“雕版?”
见他的双眼直盯着自己怀里的木版,她更加无奈地将手中尚未完成的雕版递给他。
不知道他那张嘴会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不过瞧他今儿个的心情似乎不错,应该是不会太过刻薄才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君残六眯起眸子,就着微弱的烛光睇着版画。
“咦?”“还装蒜?”他将雕版搁在一旁。“夜蒲同我说,这一阵子你老是窝在房里,房里还传出古怪的声响,而声嫌诩得到三更天后才停…”
他总是在想,为何她这些时
显得瘦削多了,原来是因为这玩意儿。
“有时候一下刀,就会忘了时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是不?
“哦…”他敛眼瞅着地上的木屑,再将雕版取来。“雕功不差…真不晓得你是怎么
上这玩意儿的。”
他有几家木场,但大多是以家具为主,虽说上头会稍加雕琢,然刀功却不似版画的雕功…根本就没有任何师傅能教导她,她是怎么学会的?
再者,瞧她的刀功确实不俗,颇具匠意。
他是不懂雕刻版画,然而这东西他瞧得多了,刀功好不好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
“以往在常府时…”她一出声,便发觉常府这二字从嘴里吐出,已经显得生疏多了。“那时,我爹是以版画为生,我天天瞧、天天碰,自然有点兴趣,三年前,你给了我一幅版画,我瞧着瞧着,便忍不住想试试,就这样试啊试的,玩得有些难以自拔。”
唉,她何时变得这般乖巧,竟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哦?”原来是无师自通。
瞧瞧,他是不是捡了块宝?
三年前,她还是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担的千金小姐,如今却成了他府里最称职的管事,甚至还会雕版呢!
不过是瞧了些版画,自己便能下刀,她可真是块宝。
“这些木版、雕刀是我自个儿花钱买的,绝对没有用到府里的一分半
。”像是怕他会随便扣上罪名,她忙替自己辩解。
“啧,我说什么了吗?”他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要不…”都这时辰了,他晃到她房里做什么?
难道是…
见她突地退到门边,他不由得挑高了眉。“你这是怎么着?”她突然退到门边,是把他当鬼了不成?
她戒慎恐惧地睇着他那只隐晦的黑眸。“没。”
虽说他今儿个和娈童在书房里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但这可不代表他对女子没有
念…毕竟在她今儿个见着那娈童前,他可都是夭天上
馆狎
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转了
子,但那不关她的事。她不想知道,也不想管。
“没?”他冷哼一声。“给我过来,你以为我会对你下手吗?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
混账,他才不管她以往是什么身份,如今她不过是他府里的奴婢,是他的管事,况且胭脂不染,他岂会对她有意?
常磬微恼地抿紧
“我没这么想。”
“在我跟前不用自称奴婢了?”她该不会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
“我可是你指派的管事,还要自称奴婢吗?”她抬眼瞪着他。
这三年来,他老是拿身份
她,他究竟是什么心思?难不成他只是觉得好玩?
“是吗?”可不是?他一气便忘了。“罢了,现下不同你说这个。”
这丫头,明着是顺从他,然而暗地里却根本不把他这个主子看在眼里。
“要不?”
“我瞧你的刀法还算利落,改
我让夜蒲替你找些黄杨木试试,再做成版画拿到铺子里试卖,不知你意下如何?”他将版画递给她,随即起身,省得她疑神疑鬼,以为他对她图谋不轨。
“成吗?”她的版画能卖钱?
她惊诧地睇着他。
“试试便知,倘若真是卖得掉的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他顿了顿,又冷晒道:“不过,也得要卖得出去才成。”
“我的刀功和无觉大师如出一辙,肯定卖得掉。”她不服气地道。
这人说起话来非这么尖酸刻薄不可吗?话头说得这般教人心动,后头却又不忘冷讽两句…好似将她的身份
得低低的,他便会觉得快活。
“是吗?”他戏谑道,随即转身离开。
常磬瞪着他的背影直跺脚。浑球,居然这般瞧不起她…她可是比他这个放
形骸的人好上太多了,他居然这么瞧不起她!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时候觉得他人极好,心情若好,对府里的下人也
和善;但若心情不佳,头一个开刀的人总是她…若他真是厌恶她,当初为何还要收留她?
她真的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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