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报新闻一出,马上晚报跟进,隔天,众家报纸也加⼊,电视、广播开始以此为叩应话题,检调单位也正式宣布追查此事。
夺命土石流,二十二条亡魂,他们要查个⽔落石出。
外头沸沸扬扬的,然而,并不关己,一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保持他的优雅、⾼洁、从容不迫,像一条雪⽩端整的手帕。
四周一片黑,唯有他所坐之处有亮光。他坐在一盏⽔晶灯下,他喜
任何⽔晶灯下的位置,那使他有一种璀璨、精致、完美的感觉。他是个极端讲究完美的人,一向是。
他的一生,是个完美,到处令人惊叹,有时候他几乎觉得他活着的意义,只为雕琢这个完美人生。
假如这个人生不再完美…他徐徐头摇,笑了。
因为发出了些笑声,惊动窗下那只光
雪⽩的鹦鹉,她在雕花紫檀鸟架上挪了挪,脚上系着的一条银炼子,坠下来成半圆型,细脆的嫌诏。
他轻嘘了一声,把她逗得飞了来,娇滴滴站在他臂上,啄他指头,显然通人
。她叫藌雪儿,养她有三年了,特别宠她,就为着她这⾝一尘不染的羽⾊,尤其⽔晶灯下看来,她通体⽩灿灿的,直如一座晶莹的雪雕,寻不出一丝瑕疵来。
他还曾经带着她拍了照呢,太登对了,他们,两个完美…藌雪儿在他的抚爱下,微微斜了头,模样儿很是爱娇,他用一
指头挑弄她雪⽩的颈部…忽然住了眼,凑前去细看,不信,又看…一
泛⻩的羽⽑,夹杂在那片⽩茸茸之中。
藌雪儿突地嘎嘎叫起来,因为被他陷住了,他拈住那
⻩羽⽑,毫不留情的一扯。手放开来,藌雪儿吓飞了,在空中扑了一阵子,惊魂地回到紫檀架子上。
他却瞪着手上那
⻩羽⽑,久久,像作了噩梦。鸟架那边又嘎一声,这才把他醒唤。醒来发现自己⾝上不知哪里冒了汗,感觉
黏黏的…这让他起了一阵厌恶感。⾼尚的人不会冒汗。
目光投向藌雪儿;露了迹的一
⻩羽⽑,让她那⾝⽩忽然看起来很刺目,很做作…乌红的小菗屉打开来,里头躺着另一件艺术品,一把银柄手
,浑⾝精工,美丽而且实用。他忍不住玩赏了一会,陶醉中,慢慢把
口瞄准窗口…“砰”一声,藌雪儿惨叫,⾎花从雪⽩般的羽⾝上迸出来,她拖着银炼子摔下鸟架,往玫瑰紫地毯一撞,死了。
一阵烟硝淡淡然
过来,他脸上显出一种极为认真严肃的表情。他讨厌不完美。
“你说什么?人不见…”青狼脚一蹭,在
沿陡地站起。
可是他的怒问,也似乎没能震动⾼腾云。⾼腾云坐在角落的铁脚椅上,双手
握,头半垂着,眼睛不知看地,还是看手。
才二天,他变了一个样子,脸颊削进去,下巴冒着胡碴,那本来就不算短的墨浓的头发,凌
覆下额来,惩罚似的庒在他眉上。他和青狼两个人的相样,就数现在最
近,不同的在于,青狼是一脸怒容,他则是一脸颓丧。
他已经颓丧两天了,而且越来越颓丧!青狼分开两脚,站在那里,像在磨牙
⾎“那畜生…宋凌秀,他往哪里逃了?”青狼口中的宋凌秀,就是邵天俊,别人或许不懂,⾼腾云自然不会不仅。
那名字在他心头抓了一下。他往脚边的黑木几上一叠报纸瞄了瞄。“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他一堆违法事件抖出来之后,他人就不见了。”说到这里,⾼腾云的
口又一阵挛痉,两天前,他发了疯的相信,邵天俊会得意下去,他的恶行劣迹不会被抖出来。现在,⾼腾云骂他自己是个⽩痴。
口气,他说下去:“各方却在找他,他最有可能是逃出国去避风头,不过,他的⿇烦太大,尤其是哮天村的人命,那不是他或是他的家族摆得平的,他逃不掉,他一定会受到法律制裁!”
然而青狼不管法律的制裁,要消他心头一段悲恨,他得亲手自己来。他咬牙筋恨恨道:“可恶,可恶,那厮…”
那天晚上,他已将他死仇的一条命勒在手上,听不见、顾不得,満脑子只有报仇的意念。
可是猛来了一阵剧痛,把他和那可贵的复仇机会截开来,等他昏昏沉沉的再度苏醒,他已经丧失了机会。
肩头有伤,他甚至忘了,这时候怒极之下一甩臂,一阵菗痛,让他下意识的按住伤口。
斑腾云赶紧看他一眼。其实青狼的肩伤复原极佳,不需要担心,也许是他下的特效葯的作用。
斑腾云另外还给他下了点别的,让他醒醒睡睡休息个两天,否则⾼腾云可能没法子应付他。晓得他脑子一清醒,必然要找两个人,一个邵天俊,一个…“闵姑娘呢?”
这下,沉甸甸坐在铁脚椅上的⾼腾云,明显的一震。他就怕青狼问,就怕青狼提,教他怎么回答?从他是一个混蛋开始说起吗?⾼腾云慢慢把自己的头抱住。他是怎么对待她的?那些刻薄、污蔑、不公平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他真的就那样一点脑筋、一点判断力都没有吗?又冤枉她、又侮辱她、又…他不敢想下去,他不敢想他是如何的伤她;伤她的心,伤她的人,只知道这辈子,他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痛恨自己、厌恶自己!然而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当他发现他有资格名列金氏世界纪录最愚蠢的男人时,闵敏已经不见了。
“她不见了,”⾼腾云哑着嗓,満声的痛苦。“她在报上发了稿子,然后人就走了,我找了她两天两夜,
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报社也不知道,只说她主动联络过几次,并且继续发哮天村事件的后续稿子,报社担心她的全安,⾼腾云更是牵肠挂肚,急得一颗心都焦了。
青狼冲过来,一把揪住他。“⾼腾云,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为什么闵姑娘好端端的人就走了?”
因为她碰上一个我这样的混球!来不及说话,陡然间平空滚起一道气流,看不见,摸不到,只能感受到一般虎虎生风的能量,把两人隔开,青狼整个人像被那股能量拖着了,踉跄往后退,直退到
沿,倒坐下来。
那道气流来了又去,倏忽消失,留着室內的窗帘、挂画、几椅在风尾巴下瑟瑟抖动。
斑腾云惊问:“怎么回事?”
坐在
沿的青狼大口
着,慢慢抬眼看⾼腾云。“是…巴奇灵,”第一次,⾼腾云听见他话里带了颤意。“他准备要召我回去了。”
斑腾云人一凛。时候到了吗?时候到了吗?两个人怔忡对望,不仅⾼腾云体会得到青狼心里的那股不愿意、不舍得,他自己內心的不愿意、不舍得,还要更強烈!青狼奋力跳起来。“找闵姑娘,我没有多少时候了!”
“可是…”
黑木几上堆得斜斜的报纸忽然榻下地,⾼腾云的视线落在闵敏最新的一篇报导上,他俯⾝去把报纸拾起,脑子里彷佛“当”地响了一记。
她的文章最末,不是明明⽩⽩附带了一行…哮天村现场采访报导?浑浑沌沌有二⽇的心神,瞬时整个清晰敞亮开来,他把青狼的胳膀一拉,喊道:“走,回哮天村!闵敏人在那儿!”
二百年前…巴奇灵⾼冷的崖上,风摇叶落,老人歪在那株红榉木下,被枯叶子铺了一⾝。
他一动也未动,彷佛已经死去。
又一道风起,跟着来的,是远远的山⾕一阵又一阵,不停歇的击木声,短促而急,教人听了慌张害怕。落叶里佝偻的⾝子
动起来,巴奇灵
息仰起头。
那是邻族在发警告信号,汉人的兵队浩浩
的向哮天山区而来。
青狼,孩子,你必须回来了。
这崖上风萧萧地,让人觉得冷瑟,她披蓝外套,把自己抱着,弄不懂自己因何老要上崖来。到哮天村二天,村人开始回部落清理残破的家园,她同他们一起上山,可,她每每独自爬上这崖,总觉得受到一种牵引。
四方的空旷中,总像听到呼唤。
“闵姑娘…”
分分明明的呼唤,闵敏心怦怦跳起来,回过头,云下映现一条伟岸的人影,太
悉了,反让她感到如梦似的。哦,她又产生幻觉了吗?“青狼…”分不清这是梦呓,还是现实里的反应。
他近了,飘飘的长发,凝注的眼神;他将她拥着了,拥在他温暖的气息里,她手碰到的是实真具体的⾝躯。闵敏惊喜的喊出来:“青狼,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在作梦呢?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把她抱得特别紧,那不只是见面的欣喜而已,她似乎感觉他人太微微发颤,他带着一种急切而绝望的情绪。
“你没事吧,闵姑娘?你都好好的吧?我为你着急死了,一路拚命的赶,上山来找你,幸好,辛好,你人在这里!”
她向他保证“我很好,哮天村的人很照顾我;我还有一点采访要做,所以才上山来的。
你是…?”她往左右一瞄,空
的,没第二条人影,她到嘴边的问话又呑回去。
“听我说,闵姑娘,听我说…”青狼忽把她的脸捧着,音调惶惶,格外的紧迫,好像有事要发生,都来不及了。“我就只有这一回,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我-定要让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唯一的,你刻在那里,永永远远不会消失、不会磨灭!能够再见到你,知道你平安、快乐,我再也没有别的愿望、再也不敢有其他的要求了。我要你这样过下去,一生
乐,一生幸福,一生…”他一只健壮、布着茧的手心轻抚她的面颊,他的嗓子变得极柔,极柔。
“一生都这样的勇敢和美丽;懂吗?懂我的心吗?你会做到吗?答应我!”
闵敏的眼眶在发烫,如此強大的感情,如此深挚的心意,实在让人太难了解了,然而闵敏內心所受那无法形容的感动,却更奇异、更汹涌。打一开始,她就喜
青狼,和他彷佛有一种特别的牵系,与人不同的亲近感。她不噤伸手碰他坚峻的下巴,用暖暖的语调说:“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青狼,我会努力,让自己有幸福快乐的一生,可是,你也要答应我,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很努力,很勇敢,很快乐!”
泪⽔从青狼那张年轻而有英气的脸庞滚下来,他喉咙哑了,虽然酸楚但是坚决地答应:“我会,因为?,我会。”
她也逸了泪,微笑着,踮起脚来,亲亲爱爱的吻他,那像在承诺他,也接受他的承诺。
再度抬头时,崖上多了一个人,穿一整⾝的暗⾊调,那⾝形尤显得⾼大,他两颊有胡髭,脸像山壁上的黑板岩,没有一丝表情。
她的心跳为之一停,紧跟着狂震起来,脸上先是一红,却又逐渐退去⾎⾊,变得苍⽩了。
是让她哭了二⽇夜的男人,让她夜里梦见他,却又心痛得醒过来的男人。
一切像是注定的,在这里又给他看见她捧着另一个男子在吻亲,又给他撞上活生生一幕
女的现场!闵敏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脑子发了昏,委屈的泪意堵在鼻子喉咙,两个眼眶里,她把青狼放开,翻⾝朝悬崖另一条小路冲下去了。
青狼要追她去,可是⾼腾云几大步掠过来,拉住青狼。“这一次,好歹这一次,你让我自己处理我和闵敏的事。”
两人互瞅了半天,比起来最凌
、最憔悴、最痛心疾首的那一个,赢了。
青狼慢慢退后去。有点讨厌自己这么富有同情心,而⾼腾云已经一阵风似的,追着闵敏去了。
她一头胡
的跑,
本不分方向,満脑子一个念头…只要逃开他,只要逃开这个仅仅再用一句侮辱、冤屈的话,就能够让她死掉的男人!“闵敏!”他在浓绿的树林里追着她喊,从后方直
过来。整座林子都是他的声音,追着她,愈来愈近。她不知要往哪里跑,还是跑,颈上一条⽩丝中松了,在她肩后飞飘。她感觉得到他热呼呼的气息,已经在脑门上了,他伸出手,抓住那条丝巾。
“闵敏…”
只抓住那条丝巾。⾼腾云手推着一棵树
气,眼睁睁看着闵敏纤丽的影子没⼊林间。到目前为止,所有情况似乎只准备证明青狼说过的一句话:他是个顶无用的男人!他把一个女人气跑之后,就再也追不上她了!闵敏没命的翻过一道半涸的溪
,还没来得及从草地上爬起来,便撞上一片硬邦邦、热腾腾的
膛…⾼腾云那副复仇者似的脸盘就在她鼻子前!她惊叫一声,掉⾝便逃,他的五指揪住她蓝⾐的背心,两人一起跌在満地枯红的榉叶上。
她不认输的在地上爬,脚踝被他抓住了,起了一⾝的哆嗦,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赫然一扑…成功了,这女孩被他擒住了;美丽、愤怒、无助、得任他宰割。这下青狼没话说了吧?显然⾼腾云乐观得太早了些,他美丽而倔強的猎物突地扬脚,往后一踢。
她也不清楚她踢中了哪里,不过似乎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马上他惨叫起来。
闵敏一吓,反转⾝来看他,恰如其分的中计。最后的结果是,她躺在一地的落叶上,整个的被庒在⾼腾云庞大而烫热的⾝体底下。
他用一双手控制住她的脸,两眼灼灼地看她,又
、又急,迫切切地说:“闵敏,至少,至少让我把要说的话说完。我是个可恶的笨蛋,我没有想到我的脑容量还停留在克罗马尼安人的阶段,三岁小孩都能判断的事情,我不能判断!那天晚上四处找你的时候,我整个人早急疯了,失去一半的神智,后来,后来,看见你人在邵天俊怀里…”
他得
一口气才能继续“你在他怀里,我终于完全丧失了心
,因为嫉妒,因为恐惧,我不再用脑筋,我用怒气,我开始攻击,我对你说出了最残酷、最不公平的话来,就像?说的…我愚蠢、盲目、头脑不清,我重重的伤害了你,不懂你的心…”他出现一种无比痛悔和不舍的表情“而且,你的人…”
她由于没法子别过脸去,因而紧紧闭上眼,但是封锁不了从眼角溢出来的泪⽔。⾼腾云突然也觉得自己噎住了,用力呑吐了一会,庒抑着嗓子说:“二天来我不犊旎断的后悔,不犊旎断的想,我怎么做出这种事?怎么会?后来终于明⽩了,”他的音量更低更沉。“那只有一个原因,一个道理,那是因为我爱你…”“我恨你!”她仍旧闭眼,声音沙哑的。
他不管“我爱你!因为爱你,因为害怕失去你,因为不能失去你,因为生命里最大的一个意义,就是你!”他摇她几下,她像布娃娃一样软。
“你不懂吗?如果没有了你,我的人生剩下的就只会是一片荒漠,没有一点生机了;闵敏,”他唤她“我爱你…”“我恨你。”
“我爱你。”
“我恨你…”那恨,有点乏力了。
“一切是我不好,是我错,但是我爱你!”他越发坚持,那刻骨的告⽩,一波一波的来“我爱你!我爱你…”被他捧着的她
濡的脸,一双含泪的睫⽑在闪动了,慢慢睁开来,透过盈盈⽔光看着他,然后,她轻启
,软软的、低低的、柔柔的唤一声:“⾼…”
那一声像藌一样,流过⾼腾云的心田,他狂喜地要低头吻她,不料她脸⾊遽然变了,猛劲使…也不懂她哪来那么大力气,把⾼腾云这样大个子的男人整个推翻开去。
他滚在地上的时候,一颗心也滚了出去…他还是没能挽回她,念头一闪“砰”地
声便响了。他那颗滚出去的心脏又滚回来,却像在
膛爆裂了似的。
“闵敏…”他叫,马上觉悟她救了他一命。前一刻要不是闵敏把他推出去,那枚现正在她头上方几吋的落叶堆冒青烟的弹子儿,就会穿过他的脑袋!他正要向她爬去,林子那头却慢慢起了一阵笑声。有个人踩在一块岩石上,全⾝上下都穿⽩,⽩⾐⽩
⽩鞋,系一只领结也是⽩的,没一点杂⾊,那副装扮在这山野林间,有说不出来的怪异怵目。
“我打搅了你们吧?”他温和道,一双眼神却有点
闪,好像跳个不停的黑玻璃球,清俊的脸孔微微笑着,但眉宇间却给人觉得像是缭绕着秽气,⻩黯黯的。他走下岩石,手里一把
闪着银光。
“邵…邵议员!”闵敏只能嗫嚅。
邵天俊斑⾼立着,望地上的两个人。“闵敏,我找了你好久呢,没想到你是和心上人躲在这地方,”他恻了恻头。“我现在好像有点懂了,你写那些报导,是为了这个布农男人吧?也难怪你,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他还真能打动人,”他笑。“今逃卩亏他,要不是跟了他的车,我可能还找不到你。”
斑腾云简直要拿一把刀砍他自己,他就不能提防到邵天俊谤本蔵⾝在国內,正搜寻着闵敏吗?结果,他把他引了来!现下,⾼腾云一边暗中挪动⾝子,一边说:“邵议员,这一带是登山路线,常有登山客来来往往的,你在这里出现,恐怕不太妥当吧?”
“是吗?”邵天俊本哝道,眼珠子转了一圈,
倒对得笔直,⾼腾云找不到
隙。“是会有登山客,这里风景好嘛,山明⽔秀,无与伦比,我也才挑上这地方来开发,那是很庞大、很壮观的一项计画,闵敏也知道…”
忽地他双眼一,又摇了头。“呃,不,闵敏不知道,我都对她说过了,她还是不明⽩,写出那些报导来,把我的计画都搞砸了!闵敏啊闵敏,你真胡涂,就因为你事情没搞清楚,消息就散布出去,结果坏了大事,坏了大事呀!”他一副沉痛至极之状。
“我把事情搞得很清楚,我才发布新闻,那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我也守着记者的原则!”
斑腾云几乎要掩面,在这种情势下,她还对一名持
者疾呼新闻伦理道德!“不,闵敏,你那不叫工作或职责,那叫破坏破坏理想,破坏伟大。”
邵天俊踱到她跟前,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腾云不能有动作,那把本来指住他的
,现在指住了闵敏。但是邵天俊把嘴凑到闵敏耳边说话的时候,⾼腾云差点把一副腮帮子绷裂开来。
“事情弄到这步田地,难道你不扼腕、不遗憾?我不相信你这么冷⾎、这么无动于衷!一定是你还没有真的了解!”他突然把她往前一推。“走,到我的“理想国”去,见到它的伟大,你就会懂了。”
就趁邵天俊有一片刻把
偏开,⾼腾云⾝子一振,向他冲撞过去,手握百步蛇纹猎刀。
邵天俊却在跌倒的?那,扬起手来,向⾼腾云开了
。
听到骤然的
响,在崖下对峙的三人,都不免移神。这时候谁先反应,谁就占了先机。
马上青狼腿一扫,拐倒右首那家伙,而左侧的大块头果然扑过来,青狼早看准了地势,一闪⾝,教大块头自己去撞树。他马上跟进,揪住大块头的⾐领,地上的家伙歪斜爬起来时,青狼把人狠狠一转…兄弟两个脑袋对撞,-鞠躬昏死在地。对方总共有三人。当时青狼正在崖上,眺望哮天村的景况,心绪异常
动。他惊喜的是,哮天社没有亡族,隔了二百年,他们的后代,依然在祖先的土地上生活;他却更加怆痛,这片百年家园,如今竟是満目疮痍!这段⽇子以来,从⾼腾云口中,多少知道族人当今的情况,来到哮天村,更惊心地了解到那严重
,青狼对⾼腾云说得非常
切:“我们的祖先一向能吃苦、能奋斗,山野子民不会被任何事所击倒,以前是,以后也是,你和族人一定要打起精神,对付困难,”他牢抓住斑腾云的手。“我恨我没有机会留下来和族人一起努力,我的场战在二百年前,你的场战在这里,如果族人不能够领悟,你一定要带领大家,奋斗下去,那是我族的精神!”
同样这段⽇子以来,从青狼这里,⾼腾云得到莫大的
励,布农人的骨气,一点一点在他內心复苏。当他反握住青狼的手,脸上的表情有绝对的坚定。他说:“如果过去,我没有做到我应该做的,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逃避⾝为布农人的责任。”
他相信他。青狼立在岸上,看着⾼腾云追着闵敏而去,凄然中却也有欣慰;至爱的女子,至爱的家园,都
给他,他会尽心尽力,一如青狼自己。
他们是同一条灵魂。
他可以安心的走了…就在那时候,青狼却瞥见崖下的浓荫出现三个人,领头的穿一⾝⽩⾐,教青狼
然变⾊,那不正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死仇…宋凌秀?来到现代,他叫邵天俊,前辈子他毒害真真,这辈子他依然是个孽种,要对闵敏不利!邵天俊却直接进⼊林子,留下二个喽兵想摆平青狼。青狼望着横在地上的两个家伙冷笑,很快找来蔓藤,像捆山猪般的捆了他们。
他忧虑⾼腾云和闵敏不知怎样,邵天俊那畜生追在他们后头,分明心怀不轨!他要往树林子冲,耳边忽地刮起呼呼的风声,他⾝不由主在风里摇晃起来。那不是风,是一股能量。巴奇灵第二度在召唤他!青狼心狂跳,但是不顾一切,顶着风前进。一路从树的折枝,草叶倾斜的角度,判断前面三人的去向,他一跳过⼲溪
,便看见落在草地的那把刀。
那是他送给⾼腾云的猎刀。百步蛇纹上的鲜⾎滴下青草地。
青狼的心头一撞,涌现不祥的预感…⾼腾云和闵敏势必陷⼊危险里了!他握住那带⾎的刀,寻着地面的⾎迹走,霎时风势转剧,直扑着他,到处是落叶狂飘,他越来越没法子控制自己的动作。
不,不,巴奇灵,现在不要,他必须去救闵敏和⾼腾云!他和那一阵強过一阵的能量搏斗,⾝体索索抖颤,又跌又撞的走。⾼腾云、闵敏,你们在哪里?邵天俊,畜生,你在哪里?快,要来不及了!一片黑腾腾的大峭壁在青狼面前升上来,崖上的天变得青冉冉的,落起
茫的雨雾来了。
青狼浑⾝冷僵。他认得这地方,怎么可能忘得了?这便是当⽇他劫了真真上来的埋伏崖!
泥上印着凌
的脚印,和着⾎迹,二对在前,一对在后,一定是邵天俊
着闵敏和⾼腾云上了崖。
青狼提一口气往山径上冲,谁知一阵強大的气流陡然从他⾜下涌起,将他整个人拔了起来。他吓得魂飞魄散,对着半空呼吼:“我还不能走,巴奇灵!”
巴奇灵被那道从时空之中反扑回来的力道,震得往后倒,伏在
石地上,无力再动一下。
四野都是凛冽的风声,呼啸着杀气,汉人的兵队已近,宋凌秀所率的官兵正一步步
进哮天社。青狼呀,你快快回来!倘若巴奇灵死在汉人手下,法力一去,青狼将会魂魄四散,
⼊茫茫的时空,化为乌有!不想巴奇灵拚着生命里最后一缕力量,要召回青狼,却遇上他在时空的另一端,顽強的抵抗着,巴奇灵的法力竟然被他那強悍的意志力,硬生生给挡了回来!山下隐隐传来兵刃铿锵的声音。
老巫师一惊,最后一次,艰苦的撑起薄弱的⾝子,黑⾎从他嘴角成一线流下。这是他所剩仅有一口气了,青狼一定得回来。
宋凌秀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邵天俊放开喉咙喊。绝顶上,风冲着人吼,満天眩晕的雨雾,教人恐恐慌慌不知往哪里躲。唯有邵天俊是一副雀跃,脸上的晦⾊不见了,油亮亮迸着贲红的光彩。
“这地方在我的规画里是最好的观景台,登⾼一望,我的国度一览无遗!”
他们被
着上峭壁的陡径那时候,天下起⽑⽑雨,被打
的峭壁化成黑,碰来像冰块一样。⾼腾云不断叮咛闵敏:“一步一步,踩稳了再走,不要往下看…”
彷佛前生之事,历历重演。⾼腾云怎会不知道这地方!绝壁大壑,自古以来就叫埋伏崖。
二百年前,真真、青狼和宋凌秀,曾在这崖上有过生死
关的对立,二百年后,闵敏、⾼腾云和邵天俊,又来到这莽莽
的绝顶之上,同样在生死的关头上!闵敏跑到⾼腾云的⾝边来,方才因为攀岩使了力,他的手臂又涌出⾎来。
虽然他一再表示,他不要紧,弹子只擦过手臂,然而闵敏见他流⾎,还是吓得面⾊青苍,屡次想帮他包扎,都被邵天俊扯开。
斑腾云晓得她不愿示弱,不愿哭出来,硬是住含了两眶泪,这会儿却很坚决,把他一直揣在口袋,她那条⽩丝中菗出来,说:“你的伤口要扎起来才行。”
她不顾邵天俊
下的威胁,却惹邵天俊不⾼兴了。他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拖,她叫出声,⾼腾云要扑过去,那
,抵住她鬓边,使他僵在原地。
“这些小事,你就不必再费神了,”邵天俊慢条斯理对闵敏道“时间可不多,很快,我要送你到别地方去了。”
“什…什么地方?”
他慢慢咧嘴笑。“一个你该去的地方。”
连⾼腾云都⽑骨悚然起来。
但是邵天俊又恢复他的兴⾼烈,热络的催促:“到边边去,到边边去,那样才看得清楚!”用
把他们
到崖边。
脚下的深处,一眼就教人像跌⼊噩梦般的天旋地转,闵敏早跟峭壁上的石块成了型,冰得整个⿇痹了,胡胡涂涂的只听见邵天俊在滔滔直说:“都看见了吧,山回⽔抱,多壮丽、多气派的规模!喏,中间⻩⾊圆顶的建筑是主体,左边塔型那座楼有五层⾼,室內休闲都在那儿,它后面就是引天然泉⽔的五彩泳池,过哮天溪,那一大片森林绿地是⾼尔夫球场,来过的人都爱死了!我自己最得意的却是红⾊跑马场,马厩一律最先进的设备,刚从英国引进了二十匹骏马,就在过去那个山头下…”
闵敏和⾼腾云面面相觑。望过去,深⾕对面邵天俊所比画的那块山头,他非法开发的山地,只有光秃秃的一片,被铲平了的地表什么都没有,甚至比上周闵敏来拍照时还要荒旷凄凉!她实在忍不住,说:“邵议员,你的计画或许无懈可击,可是你开发的手段有瑕疵…”
“瑕疵!”邵天俊瞠了眼看她,急急辩解“那不可能,我的计画、我做的事,不会有任何的瑕疵,我受不了瑕疵,我这人凡事务求完美,一点纰漏都会让我发狂,我是受不了的!”
他微笑起来,显出一脸心平气和的表情,闵敏越觉得发冷。“其实我这人本⾝就是个完美,你们没发现吗?我的所作所为,一生的过程,像这样,”
他朝自己一比“是一⾝雪⽩,光明亮丽,纯粹的表征。”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雪公主的意思!“我不会让人找出瑕疵,找出污点来的。像藌雪儿,那太杀风景了嘛!”
他惨不忍睹的摆摆头,两眼望着闵敏,忽然显得很伤心。“所以,你看,闵敏,为什么你造成的破坏,我会这样承受不住?那对我简直是一种玷污、一种毁灭,让我活不下去!”
他像怈了气的⽪球,头瘫垂下去。
缓缓的他又像重新充了气,脖子
起来。“我必须除去这个污点,让自己恢复无瑕,我要从头再开始”他深深一叹。“去吧,闵敏,你走吧,让我重新展开人生吧。”
她以为邵天俊要放她走,不料他说下去:“你是造成污点的人,你存在的一天,污点也存在一天,唯有你从这个世界消失,那污点才会跟着消失,离开我的生命。”
邵天俊的眼珠子又开始
闪的时候,闵敏和⾼腾云一致肯定了…这人是个疯子!一个心
已经错
,陷⼊狂疯,持
的疯子!斑腾云手心冒出汗来,心脏撞着
膛,他几乎听得见那砰砰的声响。他绝不能让邵天俊这疯子伤害闵敏,一定要想法子脫险,一定要!他和闵敏靠崖边很近,邵天俊人在他们对边,一把
挥着,
迫闵敏往崖边退,意图很明显了。⾼腾云喊:“邵议员,事情未必那么简单,即使让闵敏消失,你的污点也不见得能消失!”
声从⾼腾云和闵敏中间呼啸过去,闵敏吓得一踉跄,脚跟着碎石子往后滑,幸亏⾼腾云及时把她拉回来,她头埋在他的肩下,怕得不敢抬。两只冰冷的手握在一起,没有再分开。
那一头,邵天俊菗搐着一张脸在狂叫:“她⾝上带着我的污点,只要她消失,我的污点也会消失…”
一番暴跳如雷好像把他后方那片苍茫树林也给惊动了,都沙沙摇颤起来。
斑腾云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但是一条幽微的人影在林中隐去又出现,⾼腾云几乎要⾼呼起来…错不了,是青狼!他才悄悄钻过树丛,却突然倒下去。
没有人知道,这⾼腾云到达怎样一个惊惶的地步,他感觉四围涌动着凛凛的风气,看着青狼趴在树丛下,手脚挣动,却挣扎不起,他比什么都明⽩,是穿越时空那道能量他牵制住了。
斑腾云想大喊,青狼,撑住;想冲过去,然而这边邵天俊把
瞄准了他们。
“你们是要自己跳下崖,还是要我开
?”
那冷酷的威胁从风中传⼊青狼耳里,
得他一股劲撑起⾝子。他剩没多少力气了,那滚滚的气流一路拖拉着他、撕扯着他,像要将他四分五裂,承受如此大巨的痛苦,他只存一个意念…救闵敏和⾼腾云!他彷佛能够听见⾼腾云的呼喊,他鼓起力量来,他们两人的灵犀是通透的。他爬一株老樟,藉垂藤之力攀上枝桠,在浓荫中抓着树藤向悬崖移近,凝聚起最后全数的力量。
这样的动作,⾼腾云完全意会,马上就搭配,他手朝远处的工地一指,紧急说:“邵议员,你看,你那座跑马场出了问题…”
邵天俊那是直接反应,变了脸⾊,跟着就挪向崖边“什么问题…”
一句话未完,一团黑影自老樟树上凶猛地向他飘来。
“宋凌秀,赴死吧!”
同一个时刻,⾼腾云抱着闵敏扑倒在地上,青狼的⾝体狠狠撞上邵天俊,他凄厉的叫声撕裂了空气。⾼腾云扬头时,只见到一具⽩影子像颗鹅卵石,直落下灰
的深⾕里去。
青狠抓着老樟树上的垂藤,都来不及从崖外
回来,空中顿然风卷云涌,超強的能量像大浪一般袭来,他的意志力一松散,冉也不能抗拒它。
垂藤
来,⾼腾云惶急的向青狼伸出手…抓不到了!他眼睁睁看着青狼滚⼊浩
的风云里,半空中只?下他最后的声音:“⾼腾云,好好照顾闵姑娘…”
一转眼,时空的逆流挟卷着青狼,飒飒去了。
闵敏挣出⾼腾云的怀抱太迟,瞧见空
的垂藤,大惊失⾊,她爬到崖边往下看“青狼…也摔下崖…”未说完,即痛哭失声。⾼腾云马上把她拥回怀里。
她这样以为也好,也好。他心中无比怆然,把脸抵在闵敏发上,一遍遍说:“不要伤心,亲亲,青狼只是回到另一个世界,青狼只是回到另一个世界…”
热泪也滚下他的脸庞。
二百年前…哮天社他翻着、滚着、飞腾着,时空的逆流风驰电掣。他两耳轰轰的响,不知是风在吼,还是他自己在叫。他像被分开解来,手、脚、躯体一块块往下坠,一颗心滚在半空,被那最后道力量重重掷U了地。
他死了。
时空中一片静谧,无声无息,唯有心跳。
他的心还在跳!青狼霍然张开眼,看见昏⻩的天,四野浓绿是他
悉的山林,他气吁吁吃力的爬起,还不太支持得住,忽然有条纤细的影了,拨开茅丛,呜咽的朝他奔来。
“青狼,青狼,你回来了!”
看仔细,竟是小雨,一双手臂牢牢箍住他,说什么都不再放开似的。他挑起她満是泪痕楚楚的脸蛋。
“小雨,你怎么没有好好待在邻社,跑回部落来了?”
她扑簌簌的直掉眼泪。“我担心你和巴奇灵,如果,如果你们也死了,我也…我也…”
也决意随他们而去,不愿孤零零活在这个世上。
一提到巴奇灵,青狼急急问?“巴奇灵人呢?”
小雨回头朝红榉木那头看,老人趴在暗红的箐火一边,青狼冲过来时,老人的口鼻间还有些嘶
,然而很隐微了。这年轻的哮天战士哑声大喊:“巴奇灵!”
“青狼,”那只枯瘦的手抓住他,仅仅一丝余力。“宋凌秀带兵来了,你要…对抗他,你能的!”另一只枯手把小雨的手牵过来,
与青狼。
“小雨是你⽗⺟做主,婚配给你的,带着她…杀出重围,哮…天社的命脉,就在你俩⾝上…”
暮天里闪过雷光,巴奇灵冷悠悠溯一口气,朝空中呢喃:“阿娃,爱
,我来了…”
在两个年轻人跪地的嚎哭声中,哮天一代大巫帅溘然合目。
此时在部落下方的树林,已隐隐可见火炬和刀光,青狼遽然把泪一收。
宋凌秀,你来得好。我既能将二百年后的你撞⼊深⾕,我就能将今天的你粉⾝碎骨。真真之恨,我绝对替她报了!青狼拾起一支地上的长矛,
着烈风赫赫站起来。今夕一战,决定存亡。
他是哮天社最后的战士,他不会让部族的命脉就此断了。
回头将小雨的手一牵,他喝道:“来吧,小雨,我带你杀出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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