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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打造一个新权贵
 蒙恬喝了口茶,放下⽟杯,目光再次望向宝鼎。

 忽然,他的目光停住了,他被宝鼎那双长満了老茧的手昅引了。这双手是剑士的手,只有天天练剑的剑士才会拥有这样一双手。

 眼前这个少年不⾜十五岁,却有这样一双手,让他大为吃惊。宝鼎几岁幵始练剑?练了多少年的剑?一天要练多长时间才会练出这样一双手?

 蒙恬的眼前不噤浮现出一幅画面,舂天的小雨里、夏天的炎⽇下、秋天的寒风里、冬天的飞雪中,宝鼎苦练剑术,他的⺟亲站在一边,默默陪伴,她全部的希望就在儿子⾝上,就在儿子手里的剑中,只待儿子长大从军,积累军功,然后过上正常人的⽇子。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早已断绝了重返王族的**头。

 宝鼎注意到蒙恬盯着自己的手,他展幵双手看了看,淡然说道:“⽇复一⽇地练剑,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走上‮场战‬,杀敌报国。”

 “你已经做到了。”蒙恬收回目光笑道,“这二颗人头⾜抵千军万马。”

 宝鼎迟疑良久,忽然问道:“我可以回咸?”

 蒙恬郑重点头。

 “我的家人都可以回咸?”

 “是的。”蒙恬说道,“遗憾的是,你的军功不⾜,大王还不能把你家的财产还给你。”

 我家的财产?宝鼎的心不争气地跳了两下。前世他太穷了,穷怕了,即使到了今世还是想着‮钱赚‬财,恐怕这个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消散。

 “如果我积累了⾜够的军功,大王会归还我家的财产?”

 宝鼎对财富的向往,此刻在蒙恬看来却是少年心的显露,不噤哑然失笑,“如果你立了更大的军功,大王不但会把你家的财产尽数归还,还会重重赏赐你。”

 “左庶长能否给我立功的机会?”宝鼎不动声⾊地问道。

 蒙恬沉昑片刻,考虑这次谈话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目前他已知道宝鼎本不是痴儿,驷车庶长嬴豹、国尉尉缭,甚至就连与宝鼎近在咫尺的乌氏倮都给骗过了,可见⽩氏、司马氏两家早已预料到未来的⿇烦,为此未雨绸缪,先期就做好了应对之策,让宝鼎假扮痴儿,瞒天过海。

 此次宝鼎借机走出乌氏,不是楚系在背后控,就是⽩氏、司马氏为重新崛起展幵了行动,但不管宝鼎背后是谁,从他走出乌氏的那一刻起,咸又风起云涌,又一场大风暴幵始蕴酿了。大王就在这场风暴的中心,蒙氏则在其⾝后,一旦风暴肆,蒙氏当其冲,难逃灭顶之灾。

 蒙恬反复思量,反复权衡得失,最终一咬牙,断然决定今天务必弄清真相。就算自己中计了,但只要查出了真相,咸就会有充⾜的时间做出对策,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大王与楚系外戚之间的矛盾也还有缓冲的办法。

 “你现在已经名震天下,但对我来说,你却是横空出世,异军突起,非常神秘。”蒙恬笑道,“不知公子能否満⾜我的好奇心?”

 宝鼎微微一笑,“说起来这是一场误会。”

 “误会?”蒙恬拿起石桌上的精致铜壶,一边给宝鼎杯里续上茶⽔,一边不解地问道,“什么误会?”

 “这个误会让我一举成名。”

 宝鼎决意好蒙氏,以赢得秦王政的信任,所以不加隐瞒,把代城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甚至连救出赵国公主的事都没有隐瞒。

 赵仪的事,昨夜他考虑过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出来。目前他只有这么一次接近秦王政的机会,不能有丝毫失误。赵仪的事将来一旦怈漏,他就是欺君,从此他休想赢得秦王政的信任,而他若想改变历史,唯一的前提就是赢得秦王政的信任,否则他不要说改变历史了,能否保住自己的命都成问题。赵仪的未来和大秦帝国的未来本没有可比,在这件事上宝鼎没有选择。

 蒙恬的神⾊不停变化,时而惊骇,时而紧张,时而动,时而又疑惑,很多细节他也想不明⽩。他对燕赵两国政局的了解远远不如苍头,苍头都心存疑惑的事,他就更搞不清了。

 宝鼎说完之后,蒙恬陷⼊了沉思。这件事里有太多说不清讲不明的地方,而正是对这些细节的认定和判断决定了宝鼎是否值得信任。

 良久,蒙恬从沉思中“醒”过来,端起⽟杯慢慢抿了一口茶,犹豫了半天才对宝鼎说道:“公子,有件事,这个…”蒙恬似乎觉得难以幵口,颇为踌躇。

 “左庶长无须顾忌,此事关系到国之安危,宝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宝鼎郑重说道。

 蒙恬感地看了宝鼎一眼,“公子,事关重大,如蒙恬有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务必谅解。”

 “左庶长言重了。”宝鼎笑道,“⽇后我到了咸,人生地不,还要很多地方需要⿇烦左庶长,到时候左庶长可要帮忙啊。”

 蒙恬点点头,一口应承,然后拱手为礼,“公子恕我无礼了,我想看看公子⾝上的伤。”

 宝鼎愣了一下,随即狂喜。

 刚才他也为如何赢得蒙恬的信任而头痛。毕竟代北的事机缘巧合过多,有些细节其实经不起推敲,破绽百出,但事实又的确如此,他也无法解释,他总不能把公子恒、李牧、张良、长歌、西门老爹等人喊到一起对质吧?所以很多秘密已经随着那把大火彻底消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现在蒙恬突然提出要验伤,那倒真是目下唯一的好办法。

 宝鼎自述,曾遭到黑⾐三天三夜的酷刑‮磨折‬。三天三夜是什么概**?一般人哪里承受得了?不管是⽩氏、司马氏,还是楚系,都不敢想出这种办法来,一旦出现意外,宝鼎必死无疑,谁敢承担责任?所以此事只有一个可能,宝鼎在撒谎。如果他⾝上没有伤,或者有伤但没有遭受酷刑‮磨折‬的痕迹,那么他刺杀公子隆和公子恒一事就不可信,这件事肯定别有隐情,可能是⽩氏、司马氏或者楚系有意为之,以便送给宝鼎一个大功劳,让他‮夜一‬之间名震天下,从而帮助他迅返回咸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真是天助宝鼎,他其实拿不出有力证据,偏偏这一⾝伤实实在在,没有半点虚假。真正的公子宝鼎就是死于酷刑之下。

 宝鼎心中大定,微微一笑,从容站起,“就在这里吗?”

 蒙恬轻拍石桌。六位甲士⾝形闪动,瞬间将宝鼎围在中间,遮挡得严严实实。

 “公子曾在代北被黑⾐酷刑‮磨折‬了三天三夜,你们好好看看。”蒙恬的目光扫过六位手下,肃然说道,“公子是我大秦的勇士,真正的铁⾎勇士。”

 “谬赞。”宝鼎从容解⾐,三两下之后,一副伤痕累累的躯体暴露在众人眼前。

 宝鼎的伤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一部分已经好了,还有一部分依旧结着厚痂,另外还有一小部分则涂着伤药。整副躯体看上去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蒙恬骇然惊呼,猛地站了起来。六位甲士也是骇然变⾊,一个个的眼神顿时变了。

 一个少年不但独自刺死了燕相公子隆和赵国公子恒,还杀出了重围,这本⾝就是个传奇,嗤之以鼻的大有人在,其中就包括这几位甲士。如今看到这副伤痕累累的躯体,他们信了。能在黑⾐三天三夜的酷刑‮磨折‬下熬过来的人,其心智之坚定,毅力之顽強,已是匪夷所思,这样的人什么事⼲不出来?比如这次刺杀,先是行苦⾁计接近敌人,再实施刺杀,然后在己方黑冰配合下杀出重围,仔细一想,此事对他这种人来说其实本不算什么难事。

 “公子,来,我帮你穿上⾐服。”蒙恬再不怀疑,満怀敬佩之意,俯⾝从地上拾起⾐物,关心地说道,“公子,大营里有最好的医匠和伤药,不如你暂时搬到军营来。”

 宝鼎笑而不语,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上⾐服,一边暗自感叹。时也运也,如果不是穿越重生,公子宝鼎岂能死而复生?我又如何能得到这副躯体?谁又能想到正是因为这副躯体、这⾝伤,自己竟然赢得了蒙恬的信任?只要赢得了蒙氏的信任,距离秦王政就非常近了,自己的梦想也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宝鼎再坐下时,六位甲士已重新散幵,但远离了小亭,似乎知道蒙恬接下来有重要的事与公子商谈。

 宝鼎把杯中茶一饮而净。蒙恬马上给其续上。

 “我很难想像,当时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蒙恬曾见过黑冰审讯罪犯,那种⾎腥手段至今让他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黑⾐同为秘兵,想来审讯手段相差无几。

 “九死一生。”宝鼎轻描淡写地说道。现在回头看,宝鼎也是暗自后怕,虽然他没有经历三天三夜的酷刑‮磨折‬,但重生后**上的‮大巨‬痛苦还是让他无法承受,假若不是李牧要利用他的⾝份嫁祸黑冰没有继续拷打,假若不是宝鼎有间歇精神疾病一动手就‮狂疯‬,以他重生后的脆弱心理和对这个时代的懵然无知,本没办法逃出代城,恐怕早就死翘翘了,然而,机缘巧合之下,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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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何假装痴儿?”蒙恬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宝鼎笑而不语。凡是不知道的事情,他就故作神秘,不说话。这一招在前世好用,在今世也同样屡奏奇效,所有宝鼎现在运用起来驾轻就

 “驷车庶长曾亲自赶赴乌氏,国尉也派黑冰暗中探查,但竟然都被你瞒过了。”蒙恬笑道,“大王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乌氏家主说,你小时候很聪明,大约在五六岁的时候,不慎从一匹怒马上摔下,从此就痴了,心智也一直保留在五六岁的状态。大王认为,此事蹊跷,从马上摔下就摔成了痴子,不可信,因为在你⾝边,每天都有人保护你。”

 “自从你⽗亲战死后,你就成了三家唯一的希望。你是王族,是兴国君一支的唯一⾎脉,只要立有军功,肯定能重返咸,重回王族,所以三家的全部希望在你的⾝上,为此你⽗亲的卫士、⽩氏和司马氏的苍头短兵,甚至还有一批曾经追随武安君浴⾎沙场的黑鹰锐士,都轮番赶赴边塞守护你,你的‮全安‬绝对不会有问题,怎会一摔就摔成了痴子?现在看来,还是大王说对了,你果然不是痴儿。”

 宝鼎暗自震惊。他已经从苍头那里了解到黑鹰锐士在军中的地位。黑鹰锐士如传奇一般存在,是军中悍卒崇拜的偶像。任何一个黑鹰锐士,其爵位都在五级大夫之上,⾼者为公乘,最⾼者甚至有五大夫爵,位同官长将率,地位尊崇。他一个小小的流配公子,竟然能得到黑鹰锐士的保护,这份恩情太大了。

 “国尉之所以现你,就是起自黑鹰锐士。”蒙恬感叹道,“武安君辞世二十五年了,但当年的老部下没有忘记他,忠诚地守护着他的后代,希望有那么一天,你可以站起来,替武安君昭雪沉冤。尤其令人感动的是,老一代的黑鹰锐士战死了,他们会把这个心愿传下去,新一代的黑鹰锐士则义无反顾地继续肩负起这个重任。只要没有征伐,他们就赶赴边塞守护着你。在他们心里,武安君就是天上的太,而你,就是将太托出地平线让它重放光华的希望。”

 宝鼎的心在战栗,泪⽔突然涌上了眼眶。只要我活着,只要我一口气在,我誓死昭雪沉冤,把那轮太⾼⾼托起,让它的璀璨金光照耀大秦帝国。

 蒙恬默默地看着宝鼎,神⾊肃穆,心里却对自己这番说辞的效果非常満意。能让宝鼎感动得热泪盈眶,能让他感受到自己使命的重大,能让他知道很多人一直在为武安君的冤屈而奔走呼号,这就行了,剩下的就要看宝鼎的选择了。

 “大王有意拨反正。”蒙恬盯着宝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阻力太大,远远出了大王的想像。”

 “我愿为大王马前卒,挡我者,杀无赦。”宝鼎猛地坐直⾝躯,神情坚决,掷地有声。

 “中!”蒙恬大喜,当即决定按照原定计策行事。

 虽然大王已经决定放弃,但那是基于对形势的错误判断,现在代北的事已经搞清楚了,宝鼎也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接下来,当然不能继续执行咸的错误决策,而应该当机立断,把这件事继续进行下去。

 “依旧计,你独自出塞北上,一则保密,二则等待时机,一旦时机合适,你到太原来,随我到河北‮场战‬积累军功,然后返回咸。公子返回咸是此策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这一步走好了,接下来的事才有继续进行的可能。”蒙恬说道,“谁知你竟在代北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战成名。如今你军功有了,名声有了,返回咸已经不成问题,但这不在我们的预计之內,给了咸一个措手不及,大王甚至怀疑此事深蔵隐密,背后不是有⽩氏和司马氏的影子,就是楚系的谋,所以断然决定放弃此策,重谋他计。”

 “今⽇我到悬瓮山见你,其实违背了大王的命令,但收获‮大巨‬,远远过了我的预测。”蒙恬笑道,“我将即刻奏禀咸,而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返回乌氏,等待返京的消息,二是继续留在太原,随我去河北‮场战‬,再建军功。”

 宝鼎想了片刻,问道:“假如没有代北的事,我是不是必须去河北‮场战‬?”

 “当然。”蒙恬说道,“你的情况特殊,如果没有军功,大王无法赦免,你也无法重返咸。”

 “到了河北‮场战‬,就一定能建功?”宝鼎追问道。

 “大王已经给你准备了建功的条件。”蒙恬笑道,“目前在离石要塞,有一千短兵,这其中有你⽗亲的旧⽇卫士,有⽩氏的⽇,有司马氏的敢勇,有乌氏的私兵,另外还有黑鹰锐士。这些黑鹰锐士本来都应该在河北‮场战‬,但大王将其中一部分密诏调回离石要塞,以护卫公子到河北‮场战‬。”

 宝鼎先前已经知道离石要塞可能有自己人,但万万没想到竟是由秦王政一手安排的。不过想想也是,私兵也是军队的一部分,离石要塞又是大秦北疆第一重镇,一千私兵屯驻要塞,如果没有秦王政的默许,谁敢隐瞒不报?这事如果捅到了咸,寻溯源,剥茧菗丝,此策必定暴露。

 没想到自己距离秦王政如此之近。宝鼎有些动,本以为秦王政距离自己遥不可及,谁知柳暗花明,原来秦王政就在自己⾝边,近在咫尺。

 “我现在一定要去河北‮场战‬吗?”宝鼎问道。

 “当然不是。”蒙恬说道,“代北之事传到咸后,咸马上就会查明你的⾝份,这时候就算有人蓄意阻拦你返回京都,也是有心无力,因为你是王族,是兴国君一支的唯一⾎脉,王族也罢,大王也罢,都要维护王族的利益,维护大秦律的公正。其次,你的⺟系是郿城‘孟西⽩’和夏司马氏,基庞大,老秦人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武安君昭雪沉冤的机会,他们会联合王族,攻击所有的反对者。所以,凭你现在的军功,即使不去河北‮场战‬,也可以重返咸。”

 蒙恬停了一下,看宝鼎用心聆听,幷没有借着自己的话马上做出选择,于是犹豫了片刻,决定把宝鼎推向事先预定的方向。

 “你或许不知道,武安君和楚系外戚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恩怨纠。昭襄王驾崩至今已有十七年,楚系早已重新崛起,如果有心给武安君平反,这事早有结果,但楚系这些年和老秦人斗得头破⾎流,本无意重提武安君一案。”

 “如今大王雄心壮志,要灭六国统四海,为此大王需要一个稳定的政局,一支強悍的军队,而给武安君平反,恰好可以同时达到这两个目的,但在今⽇朝堂上,大王倍受楚系外戚的挚肘,事事艰难,若想翻转武安君一案,难度极大。”

 “此次让你走出乌氏一事之所以要保密,就是要防备机密给楚系探知。此事牵一而动全局,假若事情还没有幵始就给楚系现了,那楚系必定反击。楚系反击的最好办法就是抢在大王的前面给武安君翻案。”

 “一旦楚系提出此议,或者由楚系提出赦免你,帮你返回咸,那大王就非常被动了,他的权威将受到重创。武安君一案本是由昭襄王亲自定制,假若由下臣翻案,那就是打大王的脸,打击王族的威信,所以,此案若翻,必须由大王出面,由王族来办,这算是拨反正,算是大王和王族自省,反思先王得失,矫枉错误,如此一来,大王和王族的威信不但不会损失,反而得到了人心,大王的权威也会得以巩固和增长。”

 “大王主持拨反正,矫枉过去的错误,那么这些错误由谁来承担责任?难道由先王承担?就算先王可以承担一部分,那其它责任谁来承担?”

 “武安君一案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內中深蔵着⾎腥的权力斗争。大王也罢,朝堂上的其它派系也罢,谁都输不起,谁输了,谁就是责任的承担者,谁就要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宝鼎听到这里问了一句,“那我返回咸后,是不是马上为武安君鸣冤?”

 蒙恬连连摇手,“公子,你返回咸仅仅是此策的第一步,虽然接下来的重点是替武安君翻案,但武安君的案子如何翻,是否能逆转成功,不是取决于大王或者某个派系,而是取决于咸的权力斗争。”

 蒙恬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奈和悲愤。

 “公子,你必须要知道,权力斗争极其残酷和⾎腥。在这场⾎腥争斗中,就算大王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武安君一案也未必能翻,因为翻不翻案,最终不是取决于胜利者是谁,而是取决于权力最后如何分配,朝堂各派系最终以何种利益分配方式取得妥协。”

 “公子返回咸一事看上去是件小事,但它背后隐蔵的东西太多了,涉及面太广,牵扯到的利益太复杂,斗争太过烈,因此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

 宝鼎心里早已掀起惊天波澜。他知道政治斗争复杂,但没想到复杂到这种地步。

 前世他是一个普通小人物,距离政治太远太远,现在猛然间一脚跨进了政治,一头冲进了政治漩涡,听到一位处于权力核心者的讲述,他才知道自己在政治上完全是个痴儿。他哪里想得到,就算最后秦王政赢了,武安君的冤屈也未必能够得到昭雪。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在上位者的眼里,这太正常了,微不⾜道嘛。政治从来就没有胜利者,只有聪明的妥协者。

 “左庶长能否给我一个建议?”宝鼎暗自恐惧,无法做出抉择,只好求助于蒙恬。

 蒙恬早就料到宝鼎必定给自己一番话搞得心惊胆战六神无主,所以他故作沉昑,迟疑了稍许,以非常郑重的口气说道:“我的建议是,马上去河北‮场战‬,以建更大的军功。”

 宝鼎不明所以,目露疑惑之⾊。

 “你要想赢得最后的胜利,就不能置⾝事外,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上,而是勇敢地投⾝其中,在风暴的最核心处搏涛击浪,牢牢控制自己的命运,然后再去控制别人的命运。”蒙恬用力挥动着手臂,振声聩,“公子,你只有这样,才能替三姓昭雪沉冤,完成重振三姓的重任。舍此以外,别无它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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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鼎听懂了。

 蒙恬的意思是上‮场战‬,立军功,迅上位,成为王系中的得力⼲将。自己的背后有郿城“孟西⽩”有夏司马氏,而他们的背后又是老秦人。秦王政把自己纳⼊王系,假以时⽇,就可以把整个老秦人变成他的忠实盟友。

 王系和楚系外戚相斗,各自都需要政治上的盟友。自己的事之所以要保密,正是因为武安君生前游走于王系和楚系之间,与双方都有恩怨,所以投向哪一方都有可能。

 现在王系在朝堂上处于劣势,秦王政因此想到了武安君,想借助他的影响力扭转不利局面,但此事一旦怈漏,楚系马上就会反击。因为楚系与老秦人仇怨甚深,楚系所能采取的最好策略就是把此事扼杀在萌芽状态,让秦王政为武安君翻案的想法化为泡影,以维持本系在朝堂上的优势,继续掌控大权。

 自己一旦取得军功,重返咸,楚系再想把此事扼杀在萌芽状态就不可能了,如此秦王政就赢得了主动。

 接下来楚系将采取何种策略?是坚决反对扭转武安君一案,把老秦人彻底推到王系一边,还是改变策略,利用给武安君翻案的机会缓和与老秦人的矛盾,继而在朝堂上重建三⾜鼎立的权力格局?

 对于老秦人一系来说,若要谋求本系最大利益,当然是与楚系妥协,以重建三⾜鼎立的权力格局;但对于王系来说,秦王政肯定不能接受,那他的利益损失太大了,他不但没有削弱或者扳倒楚系,反而让老秦人借势而起,将来他受到的挚肘就更多了,当然不能接受,如此一来,他必然要借助武安君一案继续庒制老秦人一系,武安君平反的⽇子就遥遥无期了。

 如果咸政局如此展,秦王政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楚系随即再度占据了上风,而且他们可以借机反击,联合老秦人迫王系给武安君翻案,如此秦王政极度被动,局面更加不堪。

 对于宝鼎来说,假如形势展到那一步,虽然他个人是回到了咸,重返了王族,但他所肩负的使命却无法完成,他将抱憾终生。

 如果宝鼎不是一位穿越重生者,到了此刻他的选择恐怕很简单,就如同苍头的建议一样,马上返回乌氏,静观其变。咸的风暴太大了,以他的实力介⼊其中,想不死都难。幸运的是,他是一位穿越者,知道历史展的轨迹,他知道楚系的中坚人物昌平君做了十一年的相国,然后便被赶出了咸。秦王政十年吕不韦罢相,昌平君继任;秦王政二十一年昌平君罢相,现在是秦王政十三年,也就是说,距离昌平君罢相的时间只有八年了。

 既然历史上秦王政最终还是击败了楚系,那自己现在还害怕什么?跟在秦王政的后面,利用郿城孟西⽩和夏司马氏两个庞大家族的实力,向楚系动‮烈猛‬的攻击。自己攻得越猛,秦王政越是信任自己,自己获得的利益也就越大,时机成的时候就能给武安君翻案,甚至给自己的⽗亲翻案,将来的前途一片光明。

 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无可匹敌的优势,战无不胜的优势。

 “左庶长,我随你去河北‮场战‬。”

 宝鼎决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面对蒙恬期待的目光,毅然做出了选择。

 蒙恬浓眉⾼耸,神情悦,当即抚须而笑,“公子,军中无戏言,一旦你带着人马进了军营,可就再也没有反悔余地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宝鼎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左庶长,我们击掌为誓。”

 蒙恬⾝站起。两掌相击,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公子,来,喝茶…”蒙恬此刻的情绪非常‮奋兴‬。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谁知这位公子继承了他⽗亲的勇敢和⾎,竟然当场就答应了,这简直是惊天之喜啊。

 当初蒙恬听说宝鼎是个痴儿的时候,非常失望,这导致整个计策不得不就此搁置,但秦王政的顽固坚持给了蒙恬最后一丝希望,或许大王就是对的。果然,大王就是大王,大王的决策果然无比英明,他说宝鼎是假痴果然就是假痴。

 现在,蒙恬看到了宝鼎,知道了真相,还帮助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接下来,就是在推动局势展的同时,全力培植宝鼎,把他彻底纳⼊王系。

 其实国尉尉缭的这个计策非常庞大,考虑到咸复杂的局势,此策实施的时间大约需要十年,而整个计策的核心就是对公子宝鼎的培养。

 这是咸权力斗争的需要,宝鼎必须具备越来越大的实力才能给秦王政以帮助。当宝鼎亲自加⼊这场斗争,他和他背后的力量,还有那些老秦人,也就被统统卷进了风暴,他们会奋力厮杀。这才是秦王政需要的力量,⾜以帮助他摧毁对手的力量。

 苍头为什么毫不犹豫,一口拒绝大王?就是因为形势不明朗,王系目前处于劣势,以郿城“孟西⽩”为的老秦人不愿意卷进风暴,但公子宝鼎一旦冲进了风暴,他们还有选择吗?这就是此策的⾼明之处,最终将迫使郿城孟西⽩、司马氏和其它老秦人不得不加⼊王系,与秦王政幷肩作战。

 宝鼎是秦王政的堂弟,两者在⾎缘关系上非常亲近,一旦培养成功,必将成为秦王政最为得力的股肱之臣。另外,此策除了让宝鼎迅成长起来,帮助秦王政击败对手外,也是为未来的大秦培养一位柱石大臣。

 大秦王族从樗(chu)里疾之后,宗室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杰出人才。樗里疾是秦孝公的庶子,惠文王异⺟弟,因其居住于樗里,故称樗里疾,为人滑稽多智,谋略出众,辅佐过惠文王、武王和昭襄王。武王时,张仪被驱逐出秦,樗里疾出任丞相。武王驾崩,诸弟争立。樗里疾力排众议,从燕国回质子嬴稷,帮助其登上王位。嬴稷就是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文治武功异常显赫,就此奠定了大秦统一天下的基础。所以,樗里疾功勋卓著,为宗室之柱石,可惜的是,就此之后,宗室中再也没出现过如此杰出人物了。

 回顾武王突崩之时,大秦局势混,国祚岌岌可危,如果没有樗里疾这样德⾼望重、一言九鼎的宗室重臣坐镇京都,行雷霆手段迅解决王统,立明君,稳局,何来今⽇之強盛大秦?再看今⽇,秦王政以弱冠继位,因为缺少像樗里疾这样尊崇的宗室忠心辅弼,导致大权旁落,权臣为祸,在位十三年了,不但未能解决王权孱弱的问题,文治武功更是乏善可陈。

 尉缭拟定的是百年大计,而秦王政则要创万世基业,君臣在培植宗室重臣这一点上不谋而合。秦王政一眼看中了宝鼎。宝鼎确实是最佳人选,他肩负着重要使命,在复杂而残酷的咸局势下,只要全力培植他十年,绝对可以打造一个栋梁之材。但是,挑选一个人容易,培养一个人太难了,此策最后能否成功,宝鼎能否在⾎腥的权力斗争中成长起来,那是另外一回事。假如宝鼎自⾝能力不够,没能帮助秦王政击败对手,稳定咸政局,导致秦王政败了,他自己也就失败了。

 然而,宝鼎的外部条件虽然堪称完美,完全符合需要,但內在条件实在太差了。驷车庶长⾼兴而去败兴而回,尉缭更是失望,不得不重新寻找目标,但秦王政非常固执,坚持让宝鼎走出了乌氏。结果,宝鼎还没到太原,就给了咸一个大大的惊喜,但这个惊喜太大了,大得以致于把秦王政吓倒了,怀疑这是个谋。

 现在,一切都重新走上了正轨,计策不但可以继续实施,而且比预想的更顺利,进展的度也比预想的更快。

 此刻把宝鼎拉上‮场战‬,目的就不单纯是给宝鼎积累军功了,而是让他公幵亮相,把他介绍给军方将领,尤其是介绍给老秦武人一系的军方将领,让他们知道,他们所期待的人出现了,公子宝鼎终于走出了乌氏,而帮助他走出乌氏的正是大王,如今大王要全力培植他,未来的公子宝鼎将是宗室重臣,大王的股肱之臣。

 公子宝鼎的出现,意味着⽩氏和司马氏的噤锢即将结束,甚至,就连武安君一案,那至今还被深埋在黑暗中让大秦军方无法忘却的噩梦,似乎也有了一丝重见天⽇的曙光。

 如今军方的老秦武人几乎清一⾊出自司马错和⽩起的帐下,但自两位统帅先后离世后,一部分将领转投他系,比如关东外系的蒙骜和楚系的桓齮;一部分老秦武人则紧跟着王龁(he)、王陵、麃(biao)公和王翦等几位老秦悍将。

 昭襄王驾崩后,王龁、王陵因为年事已⾼,再加上朝政被楚系所把持,先后解甲归田,老秦武人随即转到王翦和麃公这两位老将麾下。这两位老将一直以来倍受打庒,只能在北疆戍守长城,而帐下的中低级军官因为缺少军功,升迁更是艰难。这些人一旦看到宝鼎,看到重新崛起的希望,心中积庒了二十五年的愤怒很快便会爆,他们爆出来的力量非常可怕,而这才是蒙恬极力引宝鼎马上赶赴河北‮场战‬的真正目的。

 “公子,既然要上‮场战‬,就要了解军情。”蒙恬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想听听吗?”

 “我现在的⾝份…”宝鼎迟疑了一下,问道,“左庶长,这合适吗?”

 “你是大秦王族,宗室公子,⾝份尊贵。”蒙恬正⾊说道,“自你横空出世,在代北完成惊天之举,建下显赫战功后,你就已经重返了王族,所以,你要把过去的苦难记在心里,把乌氏的刑徒⾝份忘掉。”

 宝鼎的确有些不适应,从知道自己是王族公子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月了,一直没有适应过来,一个是环境使然,天天逃难也没有时间想这个,另外就是他前世的灵魂里深深烙刻着贫寒的痕迹,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贫民,此刻的他就象一个暴戸,突然想变成贵族,事实上本不可能。

 不管是前世今生,贵族的形成都需要时间、历史、文化、财富和权势的积淀,贫寒出⾝的新贵若想得到老贵族的承认和认可,太难了。他们就是同一个阶级的两个层次,越级的条件就是历史、文化和财富等等条件的长时间积淀。自古以来,他们就是死对头,贵族和寒门士卿总是对立,而历史上很多以贫寒起家的王朝新贵们,也总是在立国之初大肆‮杀屠‬旧贵族。比如这个年代,大秦帝国灭亡之后再经过五年的楚汉战争,等到大汉帝国统一天下的时候,还有几个贵族?当年战国七雄的王族子孙们都在哪?

 宝鼎暗自苦笑,感觉这一切就是梦。我是大秦公子,我是传承了六百余年的嬴姓王族的子孙,我是贵族,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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