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战潼关㈠
塞外初捐宴赐金,当时南牧已。
只知灞上真儿戏,谁为神州竟陆沉。
华表鹤来应有语,铜盘人去亦何心。
兴亡谁识天公意,留着贺兰阅古今。
秋风乍起,贺兰军整装待发,数十面⾚旗
风⾼⾼飘扬,猎猎作响。汴河边,河⽔长流不复返,大才子元好问应贺兰国王之命作诗《壬辰七月十八⽇出京》。
自古家国不幸诗家幸,若无安史之
,也许就成就不了杜工部的“诗圣”或“诗史”之名和他那沉郁顿挫的不朽诗篇。大才子元好问被迫随贺兰国王赴河西,此时此景,如同徽、钦二帝被北掳时的情景重现一般,国破山河碎,他感叹家国沦丧,只有以诗寄托自己的哀思。
元好问的⾝旁,王若虚、刘祁、刘郁等人也站在汴河边回首眺望汴梁城,沉默不语。这一年,王若虚五十岁,字从之,号慵夫,元好问四十三岁,字裕之,号遗山,刘氏兄分别为二十九岁和二十六岁。
赵诚轻笑道:“耶律楚材,你觉得元裕之此诗作如何?”
“有中原文坛盟主王从之在此,臣不敢造次!”耶律楚材捋着美须笑着说道。
赵诚的目光转向一边正黯然神伤的王若虚。
“诗文唯穷真是也,哀乐之真,发乎情
,方为佳作。”王若虚道“裕之此作,发乎于情,不事修饰。是为佳作。有杜工部之遗风,立意沉郁,无矫
造作之嫌。”
王若虚评价着元好问的诗作,想到此时此地此情。顿感无趣得很。
“本王早闻中原文士大名,赵闲闲(赵秉文)、王庭筠、周昂等。只可惜,本王来晚了一步,速不台围汴赵闲闲应完颜守绪之命所作罪己诏,听说満城百姓闻之皆泣,奈何赵翰林五月病逝,本王未能相见也。”赵诚道“赵闲闲之誉名,既使我文章不显的河西士人也知其大名。”
元好问道:“赵公才名,我等末学不及也。”
“诸位也不可妄自菲薄。王从之与你元裕之的大名本王也是早有耳闻,就是刘氏兄弟本王也是心仪已久。”赵诚道“诸位随我回中兴府,本王虚位以待也!”
赵诚这是表明自己地诚意,然而却没有得到这几位老中青才子领情。
赵诚却不以为意,又道:“本王曾读过元裕之那首《摸鱼儿》,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让人赞叹不已。”
“那是元某年少时所作,不过是游戏之作,少年不识愁滋味罢了。”元好问淡淡地说道。那首《摸鱼儿》是他16岁时赴并州赶考时写的。因途中碰到一个捕雁的人说,他今天捕杀了一只雁,另一只逃脫的雁悲鸣不止,然后投地而死。元好问听后非常感动,从猎人手里买回了那只殉情地雁,把它葬在了汾河边上,立碑刻下“雁丘”二字。并即兴感怀写出一首传世之作《摸鱼儿》: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海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乐趣,别离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当年他是何等的年轻,过着是优裕地公子哥的生活。然而在他21岁之后,却见到无数烽火、流⾎与満眼的疮痍,写的最多的却是丧
诗,大有杜工部复生之势。
“呵呵。”赵诚轻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譬如你方才所作之兴亡谁识天公意之语,若天公决定着天下的兴丧,决定士农工商的存亡,我等何必逆天?本王敬天却不信之,只信手中的刀箭,只有刀箭才能护得天下苍生,只有刀箭才能让敌人避我于千里之外。人定胜天也,若是一国有亡国之迹,将所有的罪责全归之于天,则人主无罪乎?崔立辈亦无罪乎?”
“国主若是如此自负,为何还要让我等手无缚
之力地儒士同归呢?”刘祁问道“刘某观国主也是仁君,贵军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为何与我等书生为难?”
“本王是为你们好,若是某天有人再一次杀到汴梁城下,诸位能杀⾝成仁吗?”赵诚反问道“诸位若是因兵祸而亡,虽求得己⾝之仁,却也只是名节得保,于世并无多大益处。”
刘祁等人默然,他们连崔立之徒都应付不了,何谈为皇帝尽忠的勇气?虽然皇帝仍在,但他们已经将自己看作是亡国之人,有屈辱与痛苦之心,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他们瞧赵诚有些得意的神情,却又像是想用他们为官的模样,都有了不为赵诚所动的打算。
強扭的瓜不甜,赵诚可没有让他们马上为己所用地打算,他准备将他们全送进贺兰书院里去,整个贺兰正缺少这些儒士。所谓文治武功,一文一武不能偏废,他可以招到无数沙场奋战的勇士,但治国牧民之文臣却是极少。
“传我军令,全军开拔!”赵诚挥了挥手。
一时间,麾下两万余儿郞怒马狂奔,尘土飞扬,很快将汴梁城甩在了⾝后。随行的还有金国宗室包括太后、皇后在內的十几位“人质”还有无数地金银财宝与皇家实录典籍。
乌古孙仲端站在汴梁城上,目送着一群还算“知礼”的強盗远去,
中満是惆怅、痛心与伤怀。而王若虚与元好问等人却只有伤感,碧空如洗,尚不到大雁南飞时,唯有断肠人远离故都乡土,沦落天涯。而贺兰国王赵诚自始至终未⼊汴梁城一步。
⻩河边,潼关上。
巍巍雄关头枕着大河滔滔的奔流,看尽天地变⾊风云变幻,仍静立不语。汉军及契丹军马步军万户宋平正召集手下众人商议军情。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份邀战书。这是刘黑马之命送来的战书。贺兰军地游骑屡次在河东出现,刘黑马对蒙古人死忠,又担心贺兰军
染指晋南富庶之地,他立独难支。所以他一边在晋北整军备战,择⽇南下。一边试图凭潼关天险而守,邀潼关宋平部,两方夹击,将贺兰军阻隔或歼灭于关河一线。
刘黑马建议宋平与他联手,将辖下的平
府兵马都总管李守贤与河中府征行万户奥屯世英地兵马聚到潼关,加強防守,自己则领兵南下,
拒河而守。
宋平收到刘黑马这封书信,就将书信在手下众人面前公开展示。众人都忐忑不安。贺兰国王已反地消息已经在潼关內外传播开来,这里所有人也都知道蒙古已经遭到了重大地打击,连可汗都被杀了。
契丹千户古哥偷偷看了看宋平此时地脸⾊,从宋平那古井不波地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他和⾝边的所有千户都是追随宋平多年,一向唯宋平马首是瞻,只是眼下这个情形却是诡谲不测。让人有些捉摸不定。
⾝为蒙古人附属军队中的一份子,他们本都应该为蒙古人尽忠,可是古哥等人知道,来自中兴府的钱、粮、马匹与箭矢。仍然源源不断地运到潼关,甚至比以往更多,更频繁,几乎每天都有行⾊匆匆的人进出潼关,甚至与宋平密谈。这代表什么?至少这表明自己一向信任的宋平宋大哥与贺兰国王是站在一起的,将自己诸人蒙在鼓里。人人都不说话,心知肚明地等着宋平主动开口。
然而。宋平却是问道:“诸位千户说说看。刘元帅
派两军前来我关,共守潼关。以拒贺兰军⼊关回师之势,我军应该如何应对?”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指望着别人回话。宋平的目光看向古哥,古哥不得不硬着头⽪道:“将军,此事不妙啊。”
“哦?古兄弟请详言,我军有潼关天险可守,又得平
府与河中府的兵马助阵,贺兰国王怎可视我天险为通途无物?”宋平故意怒骂道“诸位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岂能未战先怯?”
迸哥心里腹诽了宋平一番,才道:“将军,五年前察罕为帅时,我们不过是个中等地万户军吧?”
“对,那时我们不过四千人马的中等万户,如今我们已经是个上等万户,虽然屡有老弱汰换,但总能保持満员一万人。”郑奇道“兵強马壮,甲械齐全,钱饷充⾜,当年我军岂能有如此风光?”
“这是为什么呢?”古哥摊着双手,抛出这个问题,又自问自答“这是因为这几年我们钱粮充⾜,钱粮从何而来?中兴府啊。士卒从何处征来?我们原驻守陇山一带,我们的军士当然大多是来自河西、陇山与横山外的人氏。这就是说,他们都是贺兰国王的治下百姓,他们要是知道我军准备与贺兰国王作对,在下料想,纵是将军军规严明,我等属下严控本部兵马,哗变也是免不了的,未战自溃可期,我等将以何而战?”
迸哥还未明说的是,有资格参加议事地众人,大多数都在中兴府置地建宅,亲属也大多在中兴府过着优裕的好⽇子,他古哥就有三位侄子在中兴府读书。他这话既像是为宋平找理由,也像是在为众人找个不得以而降的好理由。
果然,他话音未落,众人七嘴巴⾆地说道:“古哥兄弟所言极有道理,应从长计议。”
迸哥又道:“那贺兰国王诸位兄弟都见过,国王曾与我等⼊陇山中行猎,每每席地环座,与我等大口吃⾁大碗喝酒,我等与国王曾相处极洽,也曾得到过国王无数的赏赐。贺兰国王在河西、陇西、陇东诸地地贤名,百姓
口称赞,视其为⽗⺟,我等…”
“古兄弟的意思是说,我等应主动向贺兰国王投诚?”郑奇故意问道。
迸哥瞪了他一眼,心说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之言,否则潼关早就
了套,谁还会在听闻赵诚已反的这一个月以来照旧训练来自河西的士卒,照旧喝着中兴府送来的美酒,照旧领着中兴府送来的钱饷,仿佛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既然如此,为了诸位兄弟的⾝家
命,只有降了贺兰国王。”宋平道“但国王自中原东来,我等若是降了他,难保不让李守贤与奥屯世英起疑心,前来攻我。”
宋平表露出自己地意思,众人轻舒了一口气,关楼上微妙地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若是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在下愿选前者。”古哥道“带着功劳降了国王,即为雪中送炭。若是因战败不得不降,那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令受降者尊敬,且无信也。”
“古哥兄弟详言。”宋平微微一笑道。
“将军,既然刘黑马命平
府与河中府的兵马赴关固守,我等就将计就计,佯装与贺兰军势不两立,做出决一死战地模样。待国王率军亲至,我等从李守贤与奥屯世英的背后杀⼊,到时候,此既能为国王解危,又能表明我等投诚的心迹,甚至顺势能拿下河中府与平
府。”古哥道“我要是国王,一定会重赏这里的诸位兄弟!”
“妙计、妙计!”众人齐声赞道。
众人都是心领神会,纷纷献计,议论着具体方略。
注:原诗应为《癸巳四月二十九⽇出京》,最后一句应为“留着青城阅古今。”当年金人破宋,俘宋徽、钦二帝,在青城受宋人之降;正史中,蒙古军破金,也在青城受金人之降,历史的悲剧在同一个地方重演。癸巳年,是1233年,壬辰年是1232年。
注:正史中,汴梁城破,《金实录》落⼊汉军首领张柔手中,元好问曾
抄之而不得,未能实现自己以布⾐修成金史的愿望。但他所收集及编撰的大量资料,却为元末修宋、辽、金史,以至明朝修元史,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特别是为修金史涤讪了基础。正是因为有元好问这个有心人,元末蒙古人修的三史中,以《金史》史学价值最⾼。西夏王朝最遗憾,因为蒙古人未给西夏修史,以至后人对这个王朝了解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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