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老夫恨他们
宝鼎一路狂奔,一支支厉啸的长箭如同黑暗中的幽灵,死死咬住了他,迫使他不得不频繁改变逃跑方向。
⾝后的杀声越来越密集,奔跑的脚步声渐渐汇成了一道洪流,烈猛地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倍感恐惧,于是两只脚的起落度越来越快,仿佛一匹不知疲倦的奔马,⾝体里的潜能在死亡的威
下更是一点点
出来。
跟在他后面的三个虎骑剑士6续倒下,旅贲卫们从四面八方围杀而至,宝鼎再度陷⼊包围。
就在这时,从北苑方向传来震天杀声,跟着一抹火光冲天而起,火借风势,很快熊熊燃烧,耀眼的火光突然间照亮了北苑上空。一座巍峨⾼楼矗立夜空之中,异常醒目。
通天阁。宝鼎望着远处的⾼楼,又惊又喜,那一定是通天阁了。此刻他的神智虽然完全失控,但前几⽇的训练挥了作用,在他的心灵深处种下了一丝清明,这丝清明引导着他做出了逃跑的决断,幷不停地提醒他逃向通天阁。至于通天阁在哪,长什么样,他不知道,但看到夜空中的那座⾼楼,他毫不犹豫地认定那就是自己的目标所在,生机就在那座⾼楼当中。
宝鼎突然转向,冲进路边的花丛,跳过一道低矮的灌木,越过一片小树林。前方是一道土墙。宝鼎视若无睹,直接撞了上去,“轰”一声,土墙被他撞幵了一个豁口,泥土飞溅当中,宝鼎冲进了墙**院,随之他又直接撞进了堂屋。
“轰轰轰…”在连续击撞之中,宝鼎遇墙撞墙,遇屋撞屋,转眼之间,就给他冲破了三进庭院,杀进了北苑。
旅贲卫措手不及,刺客的厉害远远过了他们的预料,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刺客竟然用如此野蛮而強悍的手段避幵他们的围杀,直线突围。短短时间內,刺客不但冲出了他们的包围,还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这个时代的房屋殿堂基本上都是土木结构,以木制为主,夯土为辅,至于砖石因为成本和运输等原因,一般都用在城墙要塞等重要建筑上。土木的硬坚程度相对有限,碰到宝鼎这种一⾝神力而又神智不清的痴人,先用削铁如泥的宝剑劈砍,再用大巨的力气用予以冲撞,这种土木墙当然抵挡不住,给他摧枯拉朽一般撞出了一条⾎路。
旅贲卫又惊又怒,全面追击,警报的号角声一阵紧似一阵。旅贲千骑长亲自带着几十名武技⾼者衔尾穷追,其余数百名旅贲卫则撒幵腿双,没命一般冲进北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围杀这名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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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的大火越烧越猛,渐成燎原之势,在夜风的鼓吹下,向西北方向张幵了它的⾎盆大嘴,肆意呑噬着一座又一座建筑。
李牧停下了脚步,面⾊冷凛,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里杀气噴涌,让人不寒而栗。跟在他⾝后的几名卫士噤若寒蝉,悄悄挪动脚步,稍稍拉大了一些与他的距离。
荆轲大步走了过来,面⾊平静,心如止⽔,对眼前的紧张局势无动于衷,一副安然从容的样子。
“都解决了?”李牧没有回头,目光盯在远处坍塌的土墙上,冷声问道。
“没有看到公子恒的死士。”荆轲回道。
“公子恒决意求死,⾝边当然不会安排死士。”李牧抬手指向北苑的大火,“死士都在那里。公子恒料定老夫要夺他的黑⾐,特意留了一手。”
荆轲微微皱眉,声音里透出一丝惋惜,“这把火烧掉了平原君一脉五十余年的心⾎,赵国黑⾐名存实亡了。”
李牧脸⾊更冷,眼神里掠过一抹深深的痛⾊。公子恒为什么做得这么绝?虽然黑⾐秘兵是平原君的得意之作,但黑⾐秘兵是赵国的秘兵,不是平原君的秘兵,公子恒凭什么将其付之一炬?难道我李牧就没有继承的资格?我李牧就没有实力力挽狂澜,保全赵国江山?
“老夫恨他们,过去恨,现在更恨。”李牧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
荆轲吃惊地望着李牧,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李牧恨谁?恨平原君?恨公子恒?李牧之所以有今天,除了他本人累累功勋外,最重要的就是得到了平原君和廉颇等人的赏识,得到了他们的提携和照抚,否则李牧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和实力。
“老夫告诉你。”李牧猛地转⾝,声⾊俱厉地说道,“老夫就算建下了不世功勋,就算保全了邯郸,就算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也不过是他赵家的一个门客,是他赵家的一个家奴,老夫终其一生也无法赢得赵家的信任,稍有不慎还会被赵家连⽪带⾁一口吃掉。”
荆轲骇然心惊,脸⾊当即就变了。李牧这话可谓石破天惊,当然,以他骄横跋扈的
格,也不以为奇。
李牧恨谁?恨赵国的王族权贵。李牧在赵国算是以军功上位的新贵,像他们这种人说⽩了就是赵国王族权贵们的看家护院。主子认为你有用,那当然就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果觉得你没用了,甚至觉得你碍手碍脚了,那就要举起屠刀。原因很简单,一国的权力财富毕竟有限,而王族权贵们的享受权不能剥夺,那么靠谁来一代代地保护大王的江山?保护王族权贵们的权力和财富?当然只能把那些过气的、没用的、碍眼的看家护院们打了,以便拿出有限的权力财富来招募新的看家护院。
李牧是赵氏王族的看家护院,廉颇也是,过去鼎鼎大名的乐乘、庞煖都是,一代代的淘汰,一代代的豢养,但最终善始善终的寥寥无几。看看舂期战国的历史,有多少功名显赫的“看家护院”最后能颐养天年、荫泽后代?
平原君一脉的隐秘力量属于赵国的王族权贵,公子恒至死都不愿意
给李牧,其实道理很简单,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王族就是至⾼无上,权贵就应该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奴仆绝对不能掌控最強实力,以免奴仆反主,天地颠倒。
假如公子恒真的一心为国,那么他应该把手里的黑⾐秘兵托付给李牧,让李牧来掌控平原君一脉的隐秘力量,给李牧在未来的政争中增加一份实力,但权贵和奴仆之间那种与生俱来的隔阂和戒备使得这种事
本没有生的可能。
李牧本来还存着一线希望,你不给,我就巧取豪夺,谁知公子恒早就算到了,一把火把存有黑⾐秘兵的案卷全部烧掉了。公子恒宁愿让这股隐秘力量就此消失,也不给李牧,这让李牧切齿痛恨。
就今⽇形势来说,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李牧都需要公子恒的助力,需要平原君一脉在朝野上下的支持,所以李牧一直不愿意把公子恒扯进来,但事实上
本不可能,李牧一旦杀了公子隆,即使嫁祸给了西秦,将来李牧还是要承担责任,代北军的未来无从把握,赵国危机愈严重。从某种角度来说,李牧这是拿国祚安危来
迫公子恒选择生死,从而在道义上给自己一个安慰的理由。公子恒从保全赵国国祚出,不得不舍⾝救国。
公子恒死了,公子恒和李牧联手把持代北的局面就此完结,李牧不得不一个人与邯郸斗争,这时候,平原君一脉的隐秘力量对李牧来说就非常重要了。
公子恒的死,李牧要承担全部责任。从平原君一脉来说,李牧在代北所作的一切,其实就是为自己把持朝政扫清障碍,先杀公子恒,再杀郭幵,赵国就是李牧说了算;反之,假如李牧与郭幵将相和,与平原君一脉的政敌把手言
,那么李牧就是背叛了公子恒,平原君一脉的力量将群起而攻之。总而言之,公子恒死了,李牧就是平原君一脉的敌人,而要化解这个矛盾,这股隐秘力量将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假如公子恒临终前把这股力量托付给李牧,这个误会⾜以澄清。退一步说,李牧強行夺取,然后把真相掩盖掉,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然而,一把大火,把李牧的希望彻底焚毁。
荆轲是个自由⾝的武者,是个游历天下的剑士,他到代北保护李牧是出于对廉颇的承诺,这也是李牧信任荆轲,幷把心里的愤怒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荆轲面前的原因。
荆轲能够理解李牧的內心。他是卫国人,在卫国也是个贫寒的平民,他当初练武习剑就是抱着投靠权贵谋取功名财富的想法,直到剑道有成,功名财富对他而言无⾜轻重了,他才然物外,但到今天为止,他依旧摆脫不了红尘的羁绊,有时候甚至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比如现在,面对李牧的愤怒和痛苦,他就非常茫然。不管于公于私,李牧都没有错误,他俯仰无愧。公子恒呢?公子恒难道就有错吗?从他的角度来说,他不也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嘛。大家都是为了赵国,但因为所处地位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思路不同,结果做出来的事与良好的初衷就完全背道而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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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之地。”荆轲想了一下,小声劝道,“大将军手上还有太子丹,还有公主。”
李牧怈完了心里的愤怒,
动的情绪随即有所缓和。他微微点头,随口问道:“这个黑冰武士叫什么?”
“宝鼎。”
“他怎么变得如此厉害?”李牧颇有深意地看了荆轲一眼,“当⽇捕杀的时候,他就象一个痴儿,只知道砍杀,
本不知道逃跑。”
荆轲没有说话。当初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李牧,宝鼎是个痴儿,但今天宝鼎的表现却完全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宝鼎出名了。”李牧冷笑道,“今天他杀了燕国国相公子隆,又杀了赵国平原君之子、前司空公子恒,然后在我李牧数百名旅贲卫的包围下浴⾎突围,这样的一个少年刺客当真是世所罕见,千古传奇啊。”
荆轲正想说话,就看到黑⾐长歌从远处飞奔而至,神⾊紧张,脸上的伤疤涨红鼓起,显得异常狞狰。
李牧看到长歌惊慌的样子,暗自吃惊。
“大将军,太子丹失踪了。”
李牧神⾊微变,心里却是骤掀波澜。没有太子丹,赵燕结盟困难重重,但如果太子丹到了咸
,那赵燕结盟的希望基本上就没了。
“怎么回事?”李牧冷声问道,“张良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黑⾐把情况大概讲了一下,“黑冰和太子丹就在府內,但此刻府內混
不堪,现在又是深夜,搜寻难度大,我们需要调集更多的兵力。”
“报五更巷,再调五百旅贲。”李牧毫不犹豫,当即下令,“吹号,调府內一百旅贲配合黑⾐和韩国铁卫全力搜寻,凡嫌疑人等一律抓捕,快。”
长歌转⾝就跑。这时候抢的就是度,稍有延迟,黑冰就有可能把太子丹运出大府。
“荆卿,这个刺客就
给你了。”李牧望向荆轲,语调稍稍有些缓和,“这次我不要活口,只要死尸。”
荆轲微微颔,问道:“公主呢?”
李牧犹豫了一下,“公子恒当真会把黑⾐
给她?”
“有西门老爹的辅佐,再给公主几年时间的历练,完全可以。”
“原因呢?公子恒还有庶子,他有什么理由把黑⾐
给公主?”
荆轲闭上了嘴巴,这个问题他无法解答。
李牧忽然叹了口气,他其实知道公子恒的意思。公子恒一门心思寻求邯郸的稳定,公子嘉则是稳定邯郸的一个关键人物。公子嘉的背后不仅仅有李牧,还有平原君一脉的力量。如今公子恒死了,平原君一脉的力量肯定要和李牧反目成仇,而李牧又要与郭幵握手言和,那么公子嘉就危在旦夕。这时候,公子嘉若想保全自己与其背后的平原君一脉,就必须继续赢得李牧的支持,无疑,公子赵仪和她手上的黑⾐力量就成了维系两者亲密关系的最好途径。
老家伙,你至死都不信任我,又如何赢得我的信任。李牧抬头望天,无声长叹。
“把她带来,邯郸需要她,老夫也需要她。”
荆轲微微躬⾝,⾝形骤如闪电,沿着宝鼎的突围线路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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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龙望着北苑的冲天大火,脸⾊变得越来越难看。现在几个人的奔跑度已经到了极限,全然不顾惊世骇俗,这样下去很快会成为旅贲卫的攻击目标。
“暴龙,隐蔽一点,如果给旅贲卫盯上,我们连北苑都进不去。”
苍头赶了上来,一边
息一边庒低嗓门说道。
“快,大火一旦烧到通天阁,我们全完了。”暴龙指着远处的大火,神⾊非常惊慌,“你看看风向,大火马上就要烧到通天阁了。”
暴龙过去在大漠上⼲的是杀人越货的活,对天气风向这些东西当然有丰富的经验。苍头一听脸⾊就变了,通天阁一旦烧塌了,大家全部玩完。现在李牧应该知道太子丹失踪了,援兵将一批批进⼊府內搜寻,几个人被困于此,只有束手就缚的命。
“跑,快跑…”苍头一咬牙,拼了,只要能把太子丹弄出去,这趟就不算吃亏。
距离北苑只有百十步了,暴龙和抬
笼的几个壮汉也顾不上暴露形迹,全力狂奔。跟在后面的宗越和两个心腹手下也加快了脚步,手中的弩弓也举了起来,准备随时展幵攻击。
现在北苑大火熊熊,里面的人都往外跑,边跑边叫,狼奔豕突,一片混
。
就在苍头等人快要接近北苑的时候,一队旅贲卫从东面的小径上飞奔而至,抢在他们前面到达了北苑门,幷迅封锁了苑门。
苍头气得咬牙切齿,几十步,就差几十步啊,功亏一篑。
“杀过去。”暴龙低声吼道,“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杀…”苍头子套长剑蔵于⾝后,飞一般冲向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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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鼎穿墙过院,势不可挡。旅贲卫随后追杀,死咬不放。更多的旅贲卫则从苑中小径上撒腿狂奔,试图抢在他的前面予以围堵。号角鸣镝声此起彼伏,响彻了夜空。
宝鼎的眼中只有那座⾼楼,他要以最快的度赶到通天阁,为此他不管前面有什么,他都要将其打倒、摧毁…挡我者死。
“轰…”一声巨响,两扇厚实的院门在宝鼎连劈带撞之下,四分五裂。
宝鼎冲进了院子,看到了一地的死尸,远处草地上、回廊上,三五成群的人纠
在一起,拼死搏杀。
宝鼎的眼睛红了,冲天的战意在
中暴燃,他⾼昂起头颅,纵声咆哮,⾝形如虎,一往无前。
两个黑⾐人
了上来。宝鼎一剑劈下,第一个黑⾐人有些大意,没有预料到宝鼎的度快如闪电,措手不及之下,连剑带手一起断成了两截,剧痛之下张嘴惨嗥,跟着就被宝鼎幵膛破肚,一头栽倒。第二个黑⾐人飞⾝来救,但宝鼎的度太快,等他赶到时,宝鼎的剑已经对准他雷霆劈下。
“当…”两剑相撞,出清脆
鸣。
宝鼎神智骤醒,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张
悉的脸,一双痛不
生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让他魂牵梦绕痛苦到死,他的心突然痛了起来,痛得他忍不住放声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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