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征途㈣
总的来讲,耶律楚材的心情相当不错。
他甚至很有自豪感,仿佛一个怀才不遇者在饥寒
迫之中,遇到了一位善于发现人才的伯乐,一个值得他誓死效忠和发挥才⼲之人。因此他的心情很是不错,在过阿勒坛山(今阿尔泰山)时,山中的景⾊在他的眼里是无比的美丽,毫无征途当中的辛苦之⾊,所以他的诗兴大发:千岩竞秀清人思,万壑争流壮我观。
扁风満贮诗囊去,一度思山一度看。
铁木真的蒙古大军在也儿的石河度过了夏天之后,全军南下。映⼊赵诚眼前的是无尽的荒漠与戈壁滩,这里就是后世称之为准噶尔盆地的地方,这是蒙古戈壁的在西方的延伸。南来北往的商旅,一律戴着宽大的遮
帽,围着面纱,才可抵抗无穷的风沙和热炽的
光。到处都可以看到倒毙的驼马和旅行者,在⼲燥的空气中风⼲,不是被沙丘掩埋,就是被风从沙丘中刨出。
然而在这荒凉的戈壁之中,并非不存在生命。在戈壁之中,分布着大小不等的绿洲,最引人注目的树木,就是⾼大的胡杨树了。传说这种树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又倒而不朽一千年,前后三千年证明了它的顽強与活力,而它
丽的⾊彩又让戈壁不再单调,并且见证了戈壁滩上发生过所有的罪恶、正义、离聚与生生死死。
大军的目的地是畏兀儿的夏季都府所在…别矢八里(今疆新乌鲁木齐东吉尔萨木)。在突厥语中“五”为“别矢”“城”为“八里”顾名思义,别矢八里就是一座由五个小型城池组成的城市。然而昅引赵诚和他的三位随从的却是这座城市的历史,这是唐帝国时代的金満城,是北庭都护府的治所所在,武则天长安二年(702年)曾置瀚海军。城外有一唐碑,虽历经风少与岁月的侵蚀,石刻的字迹大半依然可辨。大唐帝国的兵锋曾经不可一世,然而正如赵诚面前的这个已经缺去一角的石碑一般,已经成为历史。
耶律楚材说:“我将来要写一篇游记,我们随大汗过草原、翻峻岭、被流沙,不知几万里也,西域风情、物种与语言、文字,皆不同于中原与蒙古,值得一记!”
“对,值得一记,在下翘首以待,当拜读您的大作!”赵诚笑着道“我将来也要写一篇,咱们比一比?”
“这岂能相比?”耶律楚材问道,他很不以为然,这又不是赛诗。
“文人著游记,大多是猎奇罢了,至多是文采斐然,或是让阅者心仪,或是以记事耳。”赵诚却说道。
“哦?这是个新奇的说法,愿闻其详!”耶律楚材惊讶地说道,他以为赵诚在讽刺自己,因为他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
“别矢八里,唐时称金満城,此去长安快骑至少六个月,您不反对吧?”赵诚反问道。
“六个月恐怕也到不了。”耶律楚材道,赵诚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可是这跟你方才所言,又有什么⼲系?”
“若是平常的所在,比如文人墨客与三五好友郊游踏青,或者走遍中原,访名山古刹,应约或者自娱,写一篇游记,那不过是个人的好恶,即便是因景抒情,如范仲淹《岳
楼记》者,后人读了不过仅是一篇游记罢了。当然,其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语是吾辈之楷模,但也仅是借景抒情,以表达个人的抱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赵诚道。
“我倒想知道,什么才是你这少年才子口中的有意义的游记!”耶律楚材饶有趣兴地问道。
“比如我刚才所说的,别矢八里离长安至少六个月,这骑的还是快马,路上还要不停地换人换马,也没耽搁。所以在中原人士看来,这里不过是一个化外之地,或者说是蛮荒之地,因为就没有人真正能了解这里正发生过的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譬如张骞通西域,若是没有他,司马氏之《史记》何以作《大宛列传》?汉武帝又何以纵横捭阖?我们后人怎知汉时西域有何家国、种族?但张氏与司马氏的记载过于简略,所以我觉得的要写游记,不仅要写地理、家国、种族,还要写他们的语言、文字、风俗、宗教、绘画、物产、官制、兵制,还有他们从何处来,又到过何处,为什么要迁移!”赵诚侃侃而谈。
“可是你所言的,还会是一篇游记吗?”耶律楚材失笑道“你要写的那是史书!”
“耶律大人说对了,我要写的就是史书。”赵诚对耶律楚材的话不以为意“譬如这畏兀儿,本祖居蒙古草原,乃唐末回鹘人的后裔,如果你要问一个中原人士,这回鹘人为什么要离开蒙古⽔草丰美之地,来到这沙漠上的绿洲,能有几人知晓?畏兀儿人的祖先原供奉摩尼,可是现在这别矢八里到处都是佛寺与清真寺庙,还有景教的寺庙。现在我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若是过了八百年,后人若是想知道这八百年前别矢八里有什么风物,恐怕却无从知晓!”
“不儿罕这话让人钦慕,那我就等着拜读你的大作!”耶律楚材笑着道,对赵诚的“伟大理想”不置可否。
赵诚却说道:“帝王靠霸业让后人膜拜,将相凭借着丰功伟绩著称于后世,当然也有人遗臭万年。倘若一个人武不能安邦,文不能定国,那就只脑瓶文字让后人记住。张骞的武功厉害吗?但是后人却记住了他。”
“公子似乎对博望侯张骞颇为赞许?”王敬诚揷话道。
“那时当然,正是因为张骞通西域,汉朝的兵锋才可以过葱岭,至大宛诸国。也正是因为他去过大宛,汉帝才知晓大宛有汗⾎宝马,而丝绸之路由此兴盛,唐时东西行商至鼎盛。”赵诚道“由此看来,这游历外国,作文以记载,也是一件大功业!”
“丝绸之路?这个名字很贴切!”刘翼道“只是我听说夏人隔绝宋人与西域之
通,又加上诸国混战,如今这商道已经今不如昔矣。”
“花剌子模国、喀喇契丹和这畏兀儿人,以经商者居多,正是因为这条丝绸之路,而兴旺发达。我要是畏兀儿人,也舍不得离开这里。”赵诚道“我的管家耶律文山也是位商人,曾行商于东西诸国之间,过这畏兀儿人的地界后,不得不绕开西夏,或经吐蕃与兰州,至宋国,或绕蒙古大漠至中原,徒增了时⽇与资财。”
“不儿罕作《西游记》,恐怕也是对西域向往之情吧?如今你不就得偿所愿乎?”耶律楚材问道。
“那不过是游戏之作,当不得真!”赵诚很“谦虚”地开玩笑道“哪有这实地一游,才是真的好,况且有蒙古大军做我等的护卫,我等不虞有盗匪之后顾之忧。”
“呵呵!”耶律楚材大笑,指着赵诚道“你真不识自己的⾝份,大汗何时成了你的护卫?”
赵诚嘻嘻哈哈,但他的心中却在感叹历史的沧桑与变迁。
正如眼前的唐碑一样,一切实物终究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那大唐帝国早已烟消云散,唯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文字而永远地记载了下来。他希望自己将在史书中出现,以一个堂堂正正的形象出现在历史的记忆之中,只是自己的前途却是让他
茫万分。
刘翼却建议道:“要不,我们将这唐碑碑文拓下?”
此刻刘翼心中却想着李太⽩的诗: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舂⾊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鞍愿将
下剑直为斩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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