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不是刘备㈠
难捱的冬天终于一天天地过去,当怯绿连河上的厚冰变薄并开始解体的时候,大地从噩梦中苏醒,早有耐寒的植物露出尖尖的头。只是在夜晚的时候,人们才会想起舂天还未真正到来。
赵诚正在给自己的马匹更换新的马蹄铁。他看着铁匠朱贵娴
地将一块块打制成型的⾚红的马蹄铁放在冰⽔中冷却,发出“滋滋”的刺耳声音,
起一层⽔雾。
赵诚赞叹道:“老朱啊,你的手艺还真不赖,我一直以为中原的铁匠手艺才是天下第一,原来你们夏国的匠人也很不错!”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夏国虽然缺少铁器,我们的制铁之法也源于中原,但我们夏国的铁器并不比中原或者宋国差。尤其是夏国剑,乃天下第一!”朱贵谈到自己的专业,很是自负。
“天下第一?你莫不是自吹吧?”赵诚不信。
“朱贵所言不差,有宋人曾著书列举享誉宇內之‘天下第一’事物,如监书、內酒、洛
花、建州茶锦、定瓷、浙漆、吴纸,还有什么福建秀才、大江以南大夫、江西湖外长老,等等都是天下第一。这夏国剑也是其中一绝,据说当年汴京失守,宋钦宗御宣德门,都人喧哗不已,有人⽑遂自荐前往弹庒之,钦宗解所佩之夏国剑以赐,由此可以知之,这夏国剑极有名!”一旁闲来无事的刘翼说道。
“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看来这天下任一种族任一家国,皆有其不可超越的地方。”赵诚道“若是因其国小而小之,目中无人,无异于井底之蛙,只看到井口大的天宇。”
“正是如此!”刘翼道。
赵诚搂着⾚兔马的脖子,摩抚着它光滑的⽪肤,安抚着它,那朱贵小心地靠近⾚兔马,抬起它的一只前蹄,用刀将⾚兔马蹄子上已经磨损不堪的角质层给削平,然后小心细致地给钉上蹄铁。朱贵动作轻巧,极富有节奏感,赵诚认为这也是一种艺术境界。
…
当赵诚正在给自己的⾚兔马钉铁掌的时候,成吉思汗铁木真正在听刘仲禄说书。这书已经接近尾声,正讲到那刘禅“乐不思蜀”一节。刘仲禄说完这一节,见铁木真的脸⾊
晴不定,不知愁喜,半晌才听铁木真道:“不儿罕真是奇才,这汉人的事听来回味无穷,我蒙古人若是想弄懂汉地之事,早⽇一统汉地,不儿罕这书是一定要听的。”
若是赵诚听了这话,一定会更加郁闷。
“大汗说的对啊,不儿罕的才学,就是吾图撒合里大人也是赞不绝口。我蒙古勇士虽然以一抵百,但若要早⽇一统天下,还要善用谋略。”刘仲禄道。
“这是自然。不过这刘禅真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他的⽗亲早年辛苦打下了山河,成一方霸主,他却不知珍惜,任用小人,屈膝投降。任何一个做⽗亲的,恐怕都不希望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只可惜当年赵子龙奋不顾⾝,救了他一命,要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
“大汗说的极是!”刘仲禄又一次附合道“那金国的皇帝不也是如此吗?记得当年完颜永济当了皇帝,大汗不是曾说过,‘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的,此等慷懦之辈我怎能跪拜?’事实正是如此,如今金国皇帝在我蒙古大军的面前,如小羊羔一般,等着宰杀罢了,还是大汗有先见之明啊!大汗,您还有四个英勇善战的儿子,这是金国皇帝所没有的!”
铁木真听了这话,心情很不错。正在这时,今天陪伴铁木真左右的四大别
之一,来自塔塔儿部的也遂妃道:“今年大汗就要出征了,而大汗至今也没有决定由您四个儿子当中的谁来继承您的汗位,为防万一,大汗还是早做决断!”
“什么?”铁木真脸⾊红涨,神情马上
动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子套了自己的佩刀,架在了也遂的脖子上“说,是谁让你来问的?”
那寒光闪闪的宝刀刀锋发出的光茫让也遂瞬间面无⾎⾊,吓地坐倒在地,急切地申辩道:“大汗檄,这不是别人指使我来问的。我⾝为您的
子,自然是视您为我的主人,哪敢有异心,⾝为您的
子和奴仆,我是为您着想啊!”“这是为何?”铁木真的脸⾊稍霁。
“大汗眼下四体康健,每⽇饮食不亚于年轻人,但毕竟已经五十有八,就是最強壮的猛虎也有老的一天,最善跑的骏马也有跑不动的一天。大汗将要带劣邬郞们越⾼岭渡大河,长征花剌子模国,但世事无常,若像那大树之躯骤倾,那么您的百姓将托付于谁,让家国永固?您有四个杰出的儿子,但是在您出征之际,您还是早做决断,让您的子孙和百姓,还有我们这些
婢们早知您的旨意。我这是替您着想,还望大汗宽恕!”也遂哀求道。
“我老了吗?不,我是草原上最善跑的骏马,⾼山密林中最凶猛的猛虎,天空中最锐利的鹰雀,我还要带领着我的那可儿们服征天下,让唐兀惕人‘真人、花剌子模人都臣服于我蒙古,对了,还有汉人。让我的百姓永远不再挨饿受冻,代代都有美酒和美食,让每一⾝为蒙古人的子孙,都感到无上的光荣。我是长生天委派的在地上的合罕,我怎么会像一匹掉了牙的老马呢?又怎么会是一棵生了驻虫的老树呢?”铁木真站在也遂的面前,冲着她大声喝斥道,颌下花⽩的胡须剧烈地抖动着。
“大汗,也遂夫人说的对啊,中原的皇帝在登基的时候,往往不久就会从自己的儿子当中选一个将来继承自己的大位,诏告天下,以免万一不测,不让权臣和小人
谋得逞,也不会让自己的其他儿子们有了非份之想,而让家国不得安宁。”刘仲禄见势不妙,连忙规劝道。
铁木真的脸⾊很久才恢复了正常,他收回了自己的宝刀,但他剧烈起伏的
口表明他的內心很不平静,他感到自己的心中一片烦躁不安。他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在眨眼之间苍老了十岁。是的,他确实是老了,就是平⽇里在马背上的时间久了,
也会酸了,背也会疼了,腿双也会发⿇,不再拥有年轻时的活力和精力了。
想到此处,他內心中更加烦躁,因为他是成吉思汗,所有蒙古人的大汗,草原上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合罕,将来要做普天之下所有民族和家国的皇帝的,是天生要让所有人景仰和臣服的,这是长生天的旨意,不允许有人违背这一点。他內心之中不愿承认自己真的已经老了的事实,那握着刀柄的手的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发⽩。
铁木真颓废地坐在自己的软榻之上,端起一只酒杯,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将那空酒杯摔出了很远,也像是摔在也遂妃和刘仲禄的心坎之上。他挥了挥手,也遂妃如蒙大赦,连忙退出铁木真的金帐,內⾐早已
透,仍心有余悸。
铁木真盯着刘仲禄手中抄录的《三国演义》,盯得刘仲禄心中如野马般横冲直撞,忐忑不安。
“刘禅?”铁木真忽然念道“我可不是刘备!”
刘仲禄心中一惊,连忙道:“大汗若不喜
这刘禅的结局,我这就去让不儿罕改了去。”
“改了?不必了!”铁木真断然否决“不儿罕这书写的好啊,汉人当中有不肖儿子败坏祖宗的基业。蒙古这片草原自古以来也是⽗子相争,兄弟相争,哪一个部落強大,就认谁为主,⽗传子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只是往往所传非人,如那太
汗之辈,则是家国的不幸。我当年不是继承先祖的汗位,我那仁慈的⽗亲被那
险的塔塔儿人毒杀之后,原来投靠我家的百姓纷纷离我而去,家中只有九匹马。如今这个天下,是我和我的那可儿们一起打的天下,多年以来我忙于争战,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也从未生过大病,整个草原和百姓都臣服于我,将来也会是孛儿只斤氏做大汗的。其他人都从未提出这样的建议,还是也遂说的对,现在是到了应该决定我哪一个儿子来继承汗位的时候了。”
“大汗不如召集您的儿子、诸王,还有您的那可儿们,来商议这件事情。”刘仲禄建议道。
“不,在召集他们之前,我想先听听吾图撒合里有什么⾼见,他是视诹汉人史书的,又是契丹皇族后代,想来也会有些计较!”铁木真道,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顺便将不儿罕也叫过来,这少年人小表大,万万不可小看了他,将他当成无知之辈!你去宣他们过来,不要让别人知道。”
刘仲禄闻言一怔,领命出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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