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斑中三年,是乔书培最顺利,最没有风波,没有争斗的三年。他进了小城中最好的一所⾼中,一直保持名列前茅而品学兼优。⾼中是男女分校的,他仍然和小胖同一个学校。雅丽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升学,小城中的风俗,女孩子能够念完初中,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她留在⽗⺟的杂货店里帮忙,仍然和小胖来往著。乔书培就依赖他们的来往,偶尔得到几封殷采芹的信。每次收到信,他总会奋兴得好几天不能平静。他经常把信带到海边,坐在那岩石上,一遍一遍的重读那些信。当他读信的时候,?司驮谒畔潞粜ブD窬驮谒范シ上柚7缇驮谒肀叽┧笾氏季驮谔毂叻恐研排踉谛厍埃蝗绮汕壅退蚕碇夂#耍庋沂夂7纾驼獠氏悸臁?br>
别后的第一年,殷采芹的信很多,谈她的学校,谈校中的老修女,谈她那边的渔民和海港,谈放假后回家的时光。可是,放假了,她
本没有回来,只写了一封很简短的信告诉他:“…爸爸要我放假后仍然留在苏澳,我要从姨妈家搬到学?锶プ R院螅葱挪换嵴饷捶奖懔耍铱峙挛薹ㄔ俪38阈葱牛夼芾砦颐蔷拖窬俟芾硎勘频摹?br>
从此,她的信少了,到第二年,殷家就出事了。她寄来了最后一封信,上面潦草的写著:“…书培,你知道我爸爸的大理石工厂倒掉了吗?而且,他被牵涉进伪造文书和违反票据法里,听说要判刑,全家愁云惨雾,哥哥已经到台北去另谋发展了。我那第三个姨娘居然席卷⽩屋里的细软,和一个工人私奔了。我⺟亲已经迁来苏澳姨妈家,正商量办法营救爸爸。我可能会辍学,这儿的学费太贵,我不再是富贵之家的姐小了。以后写信,诸多不便,请你原谅我忽然家逢不幸,心
如⿇…我只怕,以后除非梦里,才会听到海鸟的啁啾了。”
这是她写来的最后一封信。那年,乔书培正念⾼二。而小城中,也正盛传著殷家的“剧变。”事实上,殷家的事闹得很大,决非殷采芹信里那三言两语所能包括的。据说,殷耀祖涉嫌利用渔船走私,并且是个庞大的走私集团的负责人,他被逮捕而且送去法院调查,殷振扬和他那河马⺟亲全赶去营救。就在⽩屋的真空状态中,那出⾝烟花的三姨娘,眼看殷家一败涂地,就和大理石工厂中的工头,席卷了所有⽩屋里值钱的物品跑掉了。当时,留守在⽩屋里的只有采芹的⺟亲,三姨娘跑掉,二姨娘遭殃,河马跑回小城,把采芹的⺟亲骂得半死,于是,⽩屋再也不能住了,那可怜的女人只得投奔到苏澳去依靠那儿的亲戚…
这所有的事,都是小胖阿松他们陆续告诉乔书培的,小城中没有秘密,殷家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人尽皆知。殷耀祖被捕后就没放回来,⽩屋的繁华在一刹那间就成过去。乔书培曾经亲眼看到那河马把⽩屋中最后的一些家具运走,其中包括紫檀木的雕花桌椅、镶珠宝的大檀木箱子,成套的雕花屏风,各式各样的矮桌矮凳…以及那乌黑油亮的大钢琴…再也听不到⽩屋里的琴声了,再也听不到那小女孩儿用轻柔的声音低唱:“彩霞満天,渔帆点点,海鸟飞翔,?颂谛钡那髁恕D锹ド系牡谌龃⽩樱僖膊换崃疗鸬乒饬恕G鞘榕嘁蚜返靡患栋舻暮D窠校淮斡τ玫幕岫济挥辛恕T诎孜莸募揖甙峥找院螅孔拥拿糯岸急环馑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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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殷家“败落”的这段过程里,乔书培说不出自己內心的感触,也没有人可以和他谈一点儿知心话。小胖他们只是幸灾乐祸,因为当初都受过殷振扬的欺侮。雅丽逐渐变成个平凡的小女人,一心想嫁给小胖,当贤
良⺟,她对乔书培和殷采芹那段故事,已不再感趣兴,何况,也没有“情书”再让她转达了。于是,乔书培完全失去了殷采芹的消息,无从打听,也无从过问。那段⽇子,他相当消沉,回了家,也变得落落寡
。他越来越喜
沉思,越来越喜
孤独了。于是,有一晚,乔云峰在他书桌边坐下来,静静的开了口:“我从没有告诉过你,关于你⺟亲的故事。”
他抬起头来,看着⽗亲。有一份本能的好奇与关怀,这是他从小就有的“结”只是从来不敢问。
“你⺟亲出⾝豪富,是个世家之女,祖⽗是翰林。她很美,很美…你想像不出来的美。”⽗亲深思的说,脸上却淡淡的,毫无表情,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和她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两人一见钟情,爱得天翻地覆。当时,我正半工半读,因为我只⾝来台,无亲无故,生活过得非常清苦。我们的爱情受到了阻力,她⽗亲并不是不讲理,而是很实事求是。他承认我有才华,有抱负,却叫我‘拿出实际的成绩来,才可以谈婚嫁’。你⺟亲…她那么爱我,她在我一点成绩也没有的时候,就和我私奔了。”⽗亲停止了叙述,在那一刹那间,乔书培注意到,⽗亲脸上闪过了某种温柔,某种深刻的温柔。他望着桌上的台灯,若有所思的用手指拂弄著灯罩上的穗子。
“我和你⺟亲公证结婚,然后就开始了一段漫长而艰苦的生活。当我们结婚前,你⺟亲对我说过:你是神,我跟你,你是鬼,我跟你,你是富翁,我跟你,你是乞丐,我也跟你!今生今世,如果你敢把我从你⾝边赶开,我马上就跳楼!死了之后,变成鬼,我还是要跟著你!”乔云峰住了口,把眼光从台灯上收回来,落在乔书培的脸上,他深沉的,含蓄的,郑重的说:“书培,永远不要相信女人的誓言,永远不要相信女人的爱情,世界上所有的山盟海誓,到最后都成虚幻!”
乔书培默默的瞅著⽗亲,过了很久,才低声问:“后来呢?”“婚后,我们过得很苦,我一向不太适合于大都市的恶
竞争,我与世无争而又生
淡泊,这种个
,是二十世纪的废物。我的工作总是碰壁,生活的庒力使你⺟亲面临整个的幻灭,你出世以后,生活更苦了。我再也不是你⺟亲心目里的英雄了,她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姐小,她看不惯我的⽇坐书城,她嘲笑我的自命清⾼,往⽇,她所欣赏我的地方,成为⽇后她所轻视我的地方。书培,记得你以前参加图画比赛落选的事吗?”“记得。”“你⺟亲,她要的是‘奖’,而不是‘画’。我呢?偏偏是‘画’,而不是‘奖’。”乔云峰自嘲的微笑起来,那微笑显得又寥落,又意失,又苍凉,又忧郁。“后来呢?”乔书培再问。
“后来,”⽗亲忽然振作了一下,提⾼了声音:“她遇到了一个奖!”“一个奖?”“是的。她遇到另外一个男人!一个二十世纪的男人,积极、奋斗、有前途、有事业…有一切我所没有的优点,一个像她⽗亲一类的男人。于是,她离开了我们。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成过去,她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我们。”
乔书培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瞅著⽗亲,好久好久,他们⽗子二人,相对凝视,彼此在彼此的眼底,去阅读著对方的思想。然后,乔书培低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乔云峰说,深沉而诚挚的望着书培,语重心长的说:“忘掉殷采芹吧!”
他震动了一下,不说话。
“答应我,书培,”乔云峰继续说:“永远不要为情所困,永远不要为情所苦。尤其,决不要为一个女人,付出你全部的感情,那会使你整个精神生活,面临破产。”
他凝视⽗亲。“你破产过吗?”“是的。幸亏我有你,从你⾝上,我又一点一滴的积蓄起来,现在你是我的全部财产了。你──会不会再让我破产一次呢?”他深深的瞅著儿子。
乔书培感动而震撼了。他望着⽗亲,情不自噤的喊了一声:“爸爸!”于是,他们⽗子之间,再也不谈这件事。而乔书培呢,他开始“努力”的去“遗忘”殷采芹,反正,她不再来信了。反正,她目前的行踪何处,他都不知道。反正,他的功课已经越来越忙了。反正,他和殷采芹,原也没有进⼊到什么“情况”反正,他马上就要联考,功课已经庒得透不过气来。
这样,直到他⾼中毕业,直到他已考完联考。直到放了榜,他考上师大艺术系。就在他和⽗亲准备著他的行装,就在他要去台北就读的那最后一个假期,殷采芹不声不响的回来了。
那天⻩昏,他一点心理的准备都没有,整天,他都幻想着台北的大生学活。⽩天,他办了许多事。⻩昏时,雅丽忽然来找他,把他拖出家门,她神神秘秘的递给他一张纸条,他还以为是小胖托他办什么事。小胖没有考上大学,即将⼊伍受军训。他毫不在意的打开纸条,那
稔的、娟秀的字迹就一下子跳进了他的眼帘:“晚上八点钟,我在岩洞前面等你。”
他惊跳起来,一把抓住了雅丽。
“她回来了?”他傻傻的问。
“当然哪!否则谁写给你的条子?”雅丽笑着说。
“她住在什么地方?⽩屋吗?”
“⽩屋还能住吗?你越来越傻了!她…暂时住在我家。”
“暂时?她一个人回来的吗?她妈妈呢?”
“啊呀,你把问题留下来去问她吧!”雅丽急著要走。
他又一把抓住了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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