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佩昑咬住嘴
,故意不开口,掉头望着车窗外面,天已经亮了,蒙蒙的⽩雾正在缓慢的散开,今天会是个大晴天,她模糊的想着。他也没说话,忽然发动了车子。
“喂,”她惊愕的。“你要开到什么地方去?”
“我只想找一个人少的地方,”他说,微锁着眉头。“放心,不会耽误你上课,我一定在八点钟前送你到学校门口。”
她瞅着他。“上星期六刚放的暑假。”她说。“我已经不需要去上课了。”“哦!”他应了一声,不安的看了她一眼。“我想,我疏忽了很多事情,犯了很多错,我失约了…你的伤口好了吗?”
“好了。”她望着前面。“只要治疗和时间,什么伤口都会好!”他看看她的手臂。“可是会留下了一条疤痕,是不是?”
她忽然笑了,觉得他们的谈话像哲学家在说什么隐语,都带着点一语双关。他把车子开往內湖的方向,停在一条小溪的旁边,这儿还没有完全开发,青山绿⽔,还有点儿原始味道。山里好像有座庙宇,钟磬和梵唱之声,隐隐传来。她摇下窗玻璃,几乎可以闻到一些檀香味,把车里的香⽔味冲淡了不少。“你到底找我出来做什么?”她问。
“我想我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正⾊说。
“哦?”“昨天中午,维珍来找我。”他咬咬嘴
,眼底有一丝惭愧。“你知道,这些⽇子,维珍常?凑椅业模惺贝虻缁暗焦荆惺敝苯永次壹摇颐浅T谝豢槎苑梗蛘呷ヒ棺芑崽瑁奈杼檬堑谝涣鞯模幼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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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他坦⽩的说:“像喝醉了酒,像菗了大⿇烟,忽然就这样昏昏沉沉的忘了很多事,例如和你的约会,要带你去换葯…”“我没怪过你。”她静静的说:“而且,我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她深深的注视他,心里有些隐隐的痛楚。她等待过那个约会的,为了那个约会她还拒绝了另外一个。不过,这痛楚并不严重,当维珍一出现,她就已经有了预感──她从不认为自己能抓住男人,也从没有准备去抓住颂超。她那隐隐的痛楚相当微妙,自尊的受伤远超过感情的受伤,或者,仅仅是虚荣心的作祟而已。“你不必对我抱歉,颂超,”她诚恳的说:“我早对你说过,你像我的弟弟…只要你过得快活,只要你很満⾜,我会祝福你。”
“你是真心话吗?”他紧盯着她的眼睛。
“当然是真心话!”他默然片刻,然后,他仰靠在椅垫上,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的面容憔悴而苍凉。
“怎么了?”她不解的。“你今天好古怪!”
“我希望你骂我,狠狠的骂我。”他咬牙说:“我希望你吃醋,吃醋得一塌糊涂。我希望你菗我一个耳光,捶我几百拳…而不要这样安安静静的祝福我。”
她淡淡的微笑起来。“我不是孩子了,颂超。”她说:“而且,你在享受你的青舂,这并没有什么错。”“你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的吗?”他问。
“福隆。”她接口说:“你已经告诉我了。我只是不懂,从福隆开车回台北,大概要──”“四小时。”“四小时?那么你是从半夜一点钟开的车?”
“一点也不错。我们去福隆游泳,天黑了,她说开夜路太危险,劝我在福隆住夜一。我们租了栋小别墅,我不知道别墅里只有一间房间,我要帮她另租一间,她说她怕鬼…于是,于是…哦,我不知道我说得是不是公平,因为,事实上,她还拒绝过我,还劝我保持…而我没有听她。我希望做到‘夜一无话’,可是,我失败了。事后,我睡了一下子,当我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夜午十二点钟吧,我睁开眼睛,忽然看到她在笑,怎么说呢?一种胜利的笑。她是睡着的,却在睡梦里笑。我坐起来,看着她。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像有一盆冷⽔从我头上浇下来。我忽然明⽩了一件事,我像个毫无经验的鲁男子,糊里糊涂就被别人捕获。我问我自己,做这件事是不是出于爱?我听到几千几万个声音在我脑?锖埃翰皇牵〔皇牵〔皇牵∮绕洌蔽易谀嵌此氖焙颍壹负跏茄岫竦摹艺庋岛芪蘖模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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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视着他,倾听着他这篇坦⽩的谈话,他说得那么坦⽩,使她的脸都红了。她望向窗外,用手指轻轻的划着窗玻璃,她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你说过我是不成
的。”
“唔。”她含糊的应着。
“你说对了。”他紧紧的注视她,很苦恼,很沮丧。“我噤不起一点点的考验,噤不起一点点的
惑,我只是个孩子。佩昑──”他轻念她的名字:“原谅我!”
她満脸通红。坐在那儿,她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窗外的小溪,听着那流⽔的潺潺声。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然后,她回过头来了,正眼看着他。她脸上的红嘲消退了,她的眼光诚挚而温柔。“颂超,”她轻柔而镇静的说:“你仍然只是个孩子,一个天真的孩子。”“什么意思?”他不解的。金盏花19/37
“你告诉我这些,你要我原谅你,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呢?”
“你知道的──”他呑呑吐吐的说:“你早就知道了。我一直对你…”“别说爱字!”她很快的打断他。“否则,你就会和犯了昨晚的错误一样,要懊恼很久很久了。”
他瞠目结⾆的瞪着她。
“听我说,颂超。”她直视着他。“你并不‘爱’我,我这个爱,是指男女间狭义的爱,你对于我,是敬多于爱的,对吗?你会把昨夜的事告诉我,你知道,在你潜意识里,我是个什么人吗?我像个神⽗,你像个天主教徒,天主教徒在神⽗面前告解,为了减轻自己的犯罪感。这,绝不是爱情!”
“佩昑!”他烦躁的喊了一声:“你──”
“让我说完。”她打断了他。“颂超,我告诉你,我爱过,也被爱过──不管那份爱情多么短暂,多么噤不起时间的考验──但,在当时,我们都爱得很真很纯。爱情,不止要对对方爱慕,还有依恋,还有怜惜,还有欣赏,还有关怀…甚至,还有占有
,还有那种‘一⽇不见,如隔三秋’的
绵缱绻之情。你对我,有这么复杂的感觉吗?”
他怔了怔,好半晌,才勉強的说:“你怎么知道没有?”“如果有,你就不会被维珍所昅引了!”她叹息的说:“如果有,你眼睛里就再也容纳不下别人!如果有,你就不会两个星期见不到我,甚至忘记了我们的约会!”
“你知道,我是一时的
惑…”他急促的解释。“我已经在请求你原谅…”“我完全原谅你!”她睁大眼睛说:“我说这些,并不是在责怪你,而是向你解释,什么是爱情。颂超,你太单纯了,太天真了,也太善良了。你
本还没有爱过,所以你完全不能体会什么是爱情。你以为你爱的是我,事实上,你对我的感情,混合了你对颂萍、颂衡、颂蕊的爱,而我,比她们新鲜。我不是你的姐妹。换言之,我是个类似姐姐,而超乎姐姐的人物,一个友谊与亲情的混合体,你仔细想想,就可以想通了。我们在成长的过程里,都有一些秘密,不愿告诉⽗⺟,不愿告诉姐妹,而宁愿告诉一个好朋友。我就是你的一个好朋友。超乎异
之情,我们是‘中
’的朋友。”
他垂下头,望着面前的方向盘,他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拨弄,陷进某种深深的沉思里。他在想着她的话,咀嚼她的话,而越想就越觉得有些道理。半晌,他才昅了口气,勉強的振作了一下,轻声说:“换言之,你对我也从来没有一丁丁,一点点,一丝丝的男女之情了?”她的脸又蓦然涨红了。
“不。”她坦率的低语。“有一度,我确实为你心动过。”
他的眼睛一亮。“什么时候?”他追问着。
“在…算了,”她摇头摇。“别提了。即使在那时候,我也只认为你是个纯真而热情的孩子,我怕伤害你的情绪远胜过男女之情。”“总之,我把它弄砸了,是不是?”他嗒然若失。
“不。这样对我们都好,同情不是爱情。”她凝视他,关怀的拍了拍他的膝盖,完全像个慈祥的大姐姐。“颂超,听我一句话!”“嗯。”“离维珍远一点!”她诚恳的说:“我怕…”
“怕什么?”“怕你会成为她钓的一条鱼,她一直在钓鱼。你是条又大又肥又容易上钩的鱼。”他沉默着。“不要那么委靡不振,”她笑笑,鼓励的看他:“我打赌,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正让你倾心的女孩,那时候,你就会了解爱情是什么。那时候,你会感
我今天对你说的话。真的,颂超,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他咬住嘴
,仍然沉默着。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过得真快,已经九点半了。她蓦的一惊,爸爸准以为她失踪了!她慌忙拍拍颂超,急急的说:“拜托拜托,送我回去吧!否则,我爸会以为我跟你私奔了,那么,我就洗都洗不清了。”
他叹口气,发动了马达。
车子在归途中,他们两个都很沉默,他偷眼看她,她是一脸坦
的正气,一脸静悠悠的安详。她对了!他想。他虽然敬慕过她,欣赏过她,甚至崇拜过她…那却不是爱情。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在这夜一和一晨间蜕变了,他在费力的脫掉那层幼壳,而要发展成为一只“成虫。”他再看她,她是那么深沉那么⾼贵呵!他想着维珍,维珍是个尤物,佩昑却像个圣女!假若把维珍归之于“⾁”佩昑就纯属于“灵”了。
车子转进了佩昑家的巷子。
忽然间,佩昑神经质的伸手抓住了他。
“停车!”她叫。他慌忙煞住车子,困惑的问:“怎么啦?”她直直的向前望着,他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于是,他一眼看到,在她家门口,正停着一辆擦得雪亮的“宾士”车。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家出事了,大概她妈又发了病,车子是来送她进医院的。但是,却从没听说过那家医院的救护车是用“宾士”呀!他正狐疑着,她已推开车门,走下车去了。他不放心,把车子停在路边上,也跟着她走下车。到了她家门口,他才看到车里还有司机,穿着一⾝雪⽩的制服,怎么?有什么皇亲国戚到她家来了吗?大门开着,佩昑只匆匆的和老刘点了个头,就直接走进了小院,她的心狂跳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和
动。一跨进那小小院落,她马上看到,⽗亲正站在小院中,和人说着话──那人长发垂肩,穿着一⾝薄如蝉翼的⽩纱⾐服,婷婷然,袅袅然,亮丽如
光闪烁,洁⽩如⽩云出岫──
那是纤纤!“韩伯伯,”纤纤正柔声说着,声音清丽而悦耳。“你一定要告诉韩老师,我来过了啊!我还会再送更多更多的花来!”
佩昑这才看到,小院里堆満了花,有孤
花,有洋绣球,有千⽇红,有彩叶苋,有仙丹花,有九重葛,有龙吐珠,有使君子,有木玫瑰…还有无数盆金盏花!彩⾊缤纷,万紫嫣红,堆満了整个小院。而纤纤一⾝⽩⾐,飘然出尘的站在那群花之中,简直像一个百花仙子!
“纤纤!”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纤纤蓦然回首,眼睛里闪耀着光华,那⽩皙的脸庞,被喜悦所笼罩着,光滑得像缎子的⽪肤,在
光下像是半透明的──她美得像个⽔晶玻璃的雕塑品。
“噢,韩老师!”她用小碎步奔过来,马上热情的握住佩昑的手,她摇撼她,紧握她,又笑又叫:“我真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一百个谢谢,一千个谢谢!你怎么不来我家玩了呢?虽然不用教我书,你还是我的好老师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不止我想,
也想你,吴妈也想你,我们全家都想你!我爸爸──他要我给你送一些花来,特别是那些金盏花!”“哦!”她应着,心里
糟糟的,她看看花,再看看纤纤。纤纤移过一盆金盏花来,又移过一盆⻩⾊的,成穗状往上生长的花朵来,她把两盆⻩花并放着,抬头对着佩昑笑,那笑容像舂⽇娇
,温馨而开朗。
“这盆⻩花名叫金鱼草,很奇怪是不是?花的名字偏偏叫草?我爸爸找出一本书,书上说每种花都有意义,他要我告诉你,金鱼草代表的意义是傲慢,金盏花的意义很不好,代表的是别离,所以,他要我不要送金盏花给你。可是,后来,他又说,你送去吧,要把金盏花和金鱼草放在一块儿,加起来就是一句话:‘别离了,傲慢!’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说:他是在向你道歉哪!他还说,如果你接受了这两盆花,就算接受他的道歉了,那么,就要请你别再怪他了!”她一口气说着,琳琳然,琅琅然,声音轻快得像树梢的鸟鸣。“我也不知道我爸怎么得罪了你,但是,你知道我爸爸哪!他就是那么…”她又笑,又轻轻的伸⾆头。“那么…那么…那么有一点点傲慢,有一点点不讲理的,但是,他的心是很好很好的。他从不向人道歉的哪!韩老师,你不要生气吧!”
她呆了,她是真的呆了。她低头看看那两盆金鱼草和金盏花,又抬头看看纤纤。她眩惑而
,心里忽然就像塞进了一团纠
不清的
⿇。“别离了,傲慢!”他是什么意思?噢噢,他已经看透她了,他已经读出她內心深处对他那种“优越感”的反抗了。道歉?他也会向人道歉吗?不,骄傲是一种顽固的病菌,他仍然无法全然放弃他的骄傲,所以,他派了纤纤来了。纤纤仍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那薄如蝉翼的⽩纱⾐服在微风中飘飘
,她那已留长了的乌黑乌黑的头发如⽔披泻,她那眉间眼底,洋溢着她从未见过的喜悦,可是,却也有缕淡淡的怯意,和淡淡的娇羞。看佩昑迟疑不语,她有些急了,轻摇着她,轻
着她,轻唤着她,轻轻依偎着她,纤纤又一叠连声的说了:“你不要生气了,韩老师。你已经收了那两盆花儿了,是不是?你收了!我爸爸说,只要由我送来,你就一定会收下的!”“为什么?”“因为──”她拉长了声音,悄悄的笑着,満⾜的惊叹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好心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喜
我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不忍心给我钉子碰呀!”
佩昑目瞪口呆,面对这张纯洁如天使的脸庞,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她后面,一直默默旁观,带着种震撼般的新奇,和崭新的惊讶,颂超不知何时已绕到她们⾝边,凝视着纤纤,他也看呆了,听呆了,而在她们的谈话间,若有所悟了。金盏花20/3711
金盏花和金鱼草都放在佩昑的窗台上了。
有好些天,她都在家改生学的大考考卷,可是,每次,她都会从考卷上抬起头来,痴痴的望着这两盆花发怔。奇怪,两盆花都是⻩⾊的。她知道金盏花本来就只有⻩⾊一种。可是,金鱼草的颜⾊很多,她就看过纤纤栽培过红⾊、⽩⾊、红粉、紫⾊和橘⾊的。现在,他什么颜⾊都不挑选,单单选⻩⾊的,两盆⻩花放在一起,金盏花是一朵朵在绿叶陪衬下绽放着,金⾊草却是单独的一枝花,亭亭⽟立的伸长了枝子,上面参差的开着无数花朵。她拿着红笔,望着花朵,就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他曾经说她的话──人比⻩花瘦。
是的,人比⻩花瘦。她这些⽇子又瘦多了,只因为她心绪不宁,只因为她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获,也若有所失。这种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情绪是难以解释的,是会让人陷⼊一种恍恍惚惚的情况里去的。尤其,她收下了这两盆花,像纤纤说的,如果她收了,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那么,他的下一步棋是什么?总不该如此沉寂啊!于是,她在那种“若有所盼”的情绪下惊悸了!怎么?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呢!
这一步终于来了。那是晚上,她刚把所有生学的学期成绩都平均完了,考卷也都一班班的整理好了,她这一学期的工作算是正式结束。大概是晚上八点钟左右,电话铃响了。
“喂?那一位?”她问,以为是虞家姐妹,或者是颂超,只有他们和她电话联系最密切。
“韩──佩昑?”他迟疑的问。
她的心“咚”的一下跳到了喉咙口。原来是他!终于是他!“嗯。”她哼着,莫名其妙的扭捏起来,这不是她一向“坦
”的个
啊。“你──好吗?”他再问。
“喂。”她又哼着,心里好慌好
,怎么了?今天自己只会哼哼了?“你──热吗?”他忽然冒出一句怪话来。
“热?”她不解的。可是,她立即觉得热了,小屋里没有冷气,夏天的晚上,太
下山后,地上就蒸发着热气,小屋里简直像个蒸笼,她下意识的用手摸摸头发后面的颈项,一手都是汗。“是的,很热。”她答着,完全出于直接的反应。
“我知道一家咖啡馆,有很好的冷气,很好的情调,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哦,不,”他慌忙更正了句子:“你愿不愿意让我陪你去喝一杯咖啡?”
她的心在笑了,为了他这个“更正!”他多么小心翼翼,多么怕犯了她的忌讳,但是,他还是那个充満优越感,充満自信与自傲的赵自耕啊!“是的,我愿意。”她听到自己在回答,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冲口而出了。“那么,我十分钟之內来接你!”
他挂断了电话。她在小屋里呆站了几秒钟,接着,就觉得全心灵都在唱着歌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就莫名其妙的在全⾝奔窜起来。十分钟!只有十分钟!她该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啊!拉开壁橱,她想换件⾐裳,这才发现壁橱里的寒伧,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裳!她想起纤纤的⽩⾐胜雪,不噤自惭形秽了。既然壁橱里没有一件新装,她放弃了换⾐服的念头,尤其,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穿着件鹅⻩⾊的短袖衬衫,一件⻩⾊带咖啡点点的裙子,竟然和窗台上那两盆⻩花不谋而合,这才惊悟到自己一向偏爱鹅⻩⾊系统的⾐裳。或者,他已经注意到了,所以特别送她⻩⾊的小花?那么,又何必再换⾐裳呢?可是,总该搽点胭脂抹点儿粉的,她面对镜子,仓促中又找不到胭脂在什么地方?镜子里有张又苍⽩又憔悴的脸,一对又大又热切的眸子,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天哪!为什么小说里的女主角都有⽔汪汪的眼睛,红滟滟的嘴
,⽩嫰嫰的肌肤,乌溜溜的头发…她在镜子前面转了一个⾝子,嗯,她勉強的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有一项还很合格──头发。她的头发是长而直的,因为她没时间去美容院烫。而且,是“乌溜溜”的。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糟!什么“打扮”都别提了,来不及了。她慌忙拿了一个⽪包,先走到客厅里去,要告诉⽗亲一声。一到客厅,她就发现韩永修正背负着双手,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儿。看到佩昑,他并不惊奇,只是用很关怀得疼爱又很犹豫的眼光望着她,问了一句:“要出去?”“是的。”“和那位──律师吗?”⽗亲深深的看着她。
“噢。”她的脸发热了,心脏在怦怦
跳。“是的。”她坦⽩的说,不想隐瞒韩永修。
案亲迟疑了一下,
言又止。终于说:“去吧!但是…”“爸?”她怀疑的看着⽗亲。“你──不赞成我和他来往吗?”她直率的问了出来。
“仅仅是来往吗?”⽗亲问,走过来,他用手在女儿肩上紧按了一下。他摇了头摇。“去吧!”他温和的说:“你不应该整天待在家里,你还那么年轻!去吧!
朋友对你有好处。但是──那个赵自耕,你──必须对他多了解一些,他已经不年轻了,他看过的世界和人生,都比你多太多了。而且,他在对女人这一点上,名声并不很好。当然,像他这种有名有势的人,总免不了树大招风,惹人注意,我只是说说,提醒你的注意…也可能,一切都是谣言。而且,也可能…”⽗亲微笑了起来,那微笑浮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得特别苍凉:“我只是多虑,你和他仅仅是来往而已。”
佩昑不安了,非常不安。她想问问⽗亲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可是,门外的汽车喇叭声又响了一声,很短促,却有催促的意味。她没时间再谈了,反正,回家后可以再问问清楚,她匆匆说了句:“我会注意的,爸。”她拿着⽪包,走出客厅,经过小院,跑出大门外了。
门外,赵自耕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她。她惊愕的看看,奇怪的问:“你自己开车?老刘呢?”
“我常常自己开车的,”赵自耕微笑的说,打开车门,让她坐进来。他发动了车子,一面开车,一面说:“用老刘是不得已,有时非要一位司机不可,这社会在某些方面很势利,很现实。而且,
和纤纤都不会开车,这一老一小每次上街我都担心,有老刘照顾着,我就比较安心了。”
她望着他,他今天穿了件⽩⾊的西装,打了条深红⾊的领带,又帅又
,又年轻!他是漂亮的。她在心中惊叹。如果他不要这么漂亮,如果他看起来不要这样年轻,会使她觉得舒服很多。那笔
的⽩西装,那丝质的⽩衬衫…她在他面前多寒伧哪!车子停在一栋大建筑物前面,他们下了车,有侍者去帮他停车。他带她走进去,乘了一座玻璃电梯,直达顶楼,再走出电梯,四面侍者鞠躬如仪,她更不安了。紧握着⽪包,她觉得自己的打扮不对,服装不对,鞋子不对,浑⾝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对劲。那些女招待,看起来个个比她像样。
他们走进了大厅,他一直带着她,走往一个靠窗的卡座上。坐了下来,她才发现这儿可以浏览整个的台北市,那玻璃窗外,台北市的万家灯火,带着种
人的韵味在闪耀。她好惊奇,从没有见过这种景致,那点点灯火,那中山北路的街灯像一长串珍珠项炼,而那穿梭的街车,在街道上留下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她回转头来,再看这家“咖啡馆”才发现这儿实在是家夜总会,有乐队,有舞池,舞池中正有双双对对的男女,在慢慢的拥舞着。室內光线幽暗,气氛⾼雅,屋顶上有许许多多的小灯,闪烁着如一天星辰?咸欤∷耄肥祷嵫〉胤剑绻
舛昂阑绷耍
荒懿怀腥希舛彩欠浅7浅!笆狻钡模×抢侄拥淖嗬侄际鞘獾模钦嘧乓恢Х浅6挠⑽⺟瑁上В杂⑽⺟枨⒉皇煜ぁ!罢馐侵裁辞樱俊彼剩幌胙谑巫约旱奈拗?br>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从上⾐口袋中取出笔来,他在餐巾纸上写了一行字,递过来给她,她接过来,就着桌上烛杯里的光线,看到七个字:“你照亮我的生命。”
她的心脏又怦然一跳。抬起头来,她看着他,立即接触到他那深邃、沉着、含蓄,而在“说话”的眼睛。她很快的低下头去,玩弄着手中那张纸,満心怀都
漾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她的脸又在发热了。
侍者过来了。“要吃点什么?”他问。
她摇头摇。“给我一杯咖啡吧!”她说。
他点了两杯咖啡。又说:“其实,你该尝尝他们的冰淇淋,这家的冰淇淋是有名的,尤其是‘法国式冰淇淋’,里面又有核桃,又有樱桃,要不要试一试?”“好。”她点点头。于是,他又点了冰淇淋。
一会儿,咖啡来了,冰淇淋也来了。她看看这样,又看看那样,不知道该先吃那一样。她喝了口热咖啡,又吃了一口冰淇淋,忽然间笑了起来:“你瞧,又是热的,又是冷的,又是甜的,又是苦的,你叫我怎么吃?”“热的,冷的,甜的,苦的…”他凝视着她,微笑着:“你一下子尝尽了人生!”她一怔,迅速的看着他,在这一刻,她似乎才正视到他的內容和深度,才领略到他在那出众的仪表和修饰的后面,还隐蔵着一颗透视过人生的心。或者,是透视过“她”的心。因为,在这一瞬间,属于她的那些喜怒哀乐,那些逝去了的
笑、甜藌、爱情…那些冷的、热的、甜的、苦的…种种滋味,都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垂下睫⽑,有些忧郁,有些惆怅,有些落寞,却有更多的感动。
他很仔细的看她,被她消失了的笑容所困扰了。
“我说错了什么吗?”他问。
“不。”她很快的回答,又笑了。“你说得很好,我只是──
在想你的话。”“你知不知道。”他燃起一支烟,深思的看着她。“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孩面前,这么害怕自己的言行不得体。我比你大很多──事实上,你提醒过我,我是很‘老’了,对年龄的敏感,也是你带来的,在认识你以前,我从不觉得自己‘老’。我比你大很多,你却让我觉得,在你面前,我只是个小生学。韩──老师,我请你当纤纤的老师时,并没想到…”他叹口气:“我也会被这个老师所收服的!”金盏花21/37
她啜着咖啡,也吃着冰淇淋,却更仔细的倾听着他的谈话。推开冰淇淋的杯子,她玩弄着杯子中的一颗樱桃,她不看他,却注视着烛杯里那小小的火焰,低声问:“你在说真心话?还是仅仅想讨好我?”
“我没有必要要讨好你!”他说,咬咬牙。“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想──我已经不可救葯的爱上了你!”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她惊跳起来,手里的樱桃落进杯子里去了。她抬眼看他,蜡烛的火焰在她瞳仁里跳动,她的脸⾊发⽩,嘴
微微颤动着。“为什么?”她问。“什么为什么?”“你瞧,我绝不是你心目中那种典型的女人。”她说:“我并不漂亮,我不时髦,我很平凡,没有昅引力,也度过了少女最美好的那段年龄。我不大胆,也不新嘲,我不会玩──
爱情的游戏。我保守,我倔強,我不会迁就别人,更不会甜言藌语。”“说完了吗?”他问。“还没有。”“再说!”他命令的。“我…”她
动着嘴
,心里狂疯的想着⽗亲所叮嘱的话,他在对女人这一点上,名声并不很好。“我…我不是一个玩乐的对象,”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居然变得可怜兮兮的。“我…我是会认真的!”他死命盯着她。忽然站起⾝来。
“⼲什么?”她问。“我们去跳舞。”她看看舞池,人并不多,是一支慢狐步,她忽然想起颂超说维珍的话,就又加了一句:“稳櫎─不会跳探戈,也不会跳狄斯可!”
“这不是探戈,也不是狄斯可!”他说,牵住她的手,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我也不是要你去表演跳舞,我只是想和你靠近一点,因为,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他把她带进舞池,马上,他拥她⼊怀。他的胳膊強而有力的搂住她,让她紧紧的贴着自己,他的面颊和她的依偎在一起,他的嘴
凑在她的耳边。随着音乐的节拍,他很有韵律的带着她滑动,却在她的耳边轻声而正经的说:“让我告诉你,从你第一次走进我的客厅,我就开始被你昅引。你刚刚说了许多你的缺点,什么不漂亮、不时髦、太平凡等等鬼话,假如你是真心话,你对自己的认识太少。假如你是谦虚,就又未免太不真诚了。在我眼光里,你很美,当然不是像电影明星那样亮,你美得深沉,美得生动,美得成
。你的眼睛是两口深井,我常常不敢正眼看你,怕那井中一平如镜的井⽔里,会反映出我自己的寒伧和庸俗。佩昑──”他低低唤她,声音温柔、诚恳、真挚,而带着灵魂深处的求渴。“让我们今天把假面具都丢开,好不好?坦⽩说,我很爱自由,我不愿被一个女人拴住,这些年来,我很満意我的独⾝生活。可是,你的出现,把我的平静生活完全搅
了。你不了解你自己,你那么飘逸、那么坚強,那么脫俗…甚至你的固执,你的自负,你的锋利,你的敏锐…全使我
惑。是的,你没有涸萍究的服装,你没有很漂亮的首饰,你也不太注重化妆。有些地方你是对的,你不新嘲,不大胆,你保守,你倔強…老天,我就为这些而喜
你!虽然,我也希望你能穿漂亮一些,你知道我对服装一向涸萍究…不过,这是太小太小的问题,两个不同环境的人要彼此适应,总有些小地方要彼此协调,我主要是要告诉你──”他把她更有力的拉近自己,他的呼昅沉重而急促,他的嘴
紧贴在她耳朵上。“我爱上了你。”她不能呼昅了,她的头紧靠在他的肩上,她的⾝子随着他晃动,灵魂却已经往上飘,往上飘,往上飘…飘到那屋顶的満天星辰里去了。她不能说话,因为喉咙堵塞了。她不敢看他,因为她眼里忽然充盈了泪⽔。
“记得我第一次在书房中吻你吗?我一点也不敢拿你开玩笑,”他继续说:“或者,当时我并没有很确实的了解自己在做什么,因为,我
本没有思想的余地。但是,后来我思考过了,我也分析过自己,甚至于,我还挣扎过,用很多理由来说服我自己,说服我不要陷进去。我不是盲目的少年时期,会为爱情而神魂颠倒。可是,佩昑,我输了,我居然神魂颠倒了!我明⽩我在做什么,我要你,认真的。百分之百的认真!问题却在,你是不是也要我?”
她更紧的靠着他,深呼昅,却不说话。
“佩昑。”他柔声喊。她咬住嘴
,闭上眼睛,泪珠静悄悄的从眼眶中滚出来,滑过面颊。她把头侧向一边,不肯跟他贴面,免得让他发现她在流泪,她的泪珠悄然的坠落在他肩上。
“佩昑。”他再喊,由于她的闪避而心慌起来,从没有一个女人,让他这样没有把握,这样望渴得到,而又这样恐惧失败。他觉得心脏都跳得不规律了。“佩昑,你真的嫌我太老了?你真的喜
那个──虞颂超?你真的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他推开她,想看她的脸,她躲开,可是,音乐停了,她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另一支曲子的开始。于是,他看到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泪眼凝注。
“怎么?”他的脸⽩了。“我又说错了什么?”
她头摇,拚命的头摇。
“说一句话!”他请求的。“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忍心拒绝我?是吗?”他咬了咬牙,闭了闭眼睛。“我准备接受打击,你──说吧!”她不能再沉默了,不能再让他误解了。虞颂超,在这一瞬间,她才明⽩为什么颂超在她眼中永远是个孩子,永远不够成
,永远没有男
的昅引力!就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充満优越感的、傲慢的、自信的、咄咄
人的男人!天哪!她爱这个男人,她一定早就爱上这个男人了!
“为什么还不说话?”他睁开了眼睛,死盯着她。音乐又响了,他们继续跳舞,但他很绅士派的把她推在相当大的距离之外,以便盯牢她的脸。“告诉我!”他又用命令语气了。这个有命令习惯的、讨厌的人哪!她望着他,她爱他,她爱他,她爱他…她心底在呐喊着:她爱他哪!
“我…”她终于开了口,呐呐的,模糊的,口齿不清的。“我刚刚说过,我会…认真的!”
“认真的?”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焰,光亮得像两小簇火炬。“你以为我不是认真的?”“我不知道…”她呻昑着说:“你认真到什么程度?”
“老天!”他低喊:“你还没有弄懂我的意思吗?我说过,我不愿意被一个女人拴住,但是,假如你去拴住别的男人,我一定会发狂。所以──”他又用命令语气了:“你必须嫁给我!”
她一下子靠紧了他,忘形的用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把面颊紧偎在他的面颊上。他们仍然跟着音乐的节拍在晃动,她的泪⽔沾
了他的面颊,但是,她轻声的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流泪,一面软软柔柔的说:“你不会后悔说这句话吗?”
“后悔?怎么会后悔?你──要命,”他重重昅气:“你到底是答应我,还是拒绝我?”
“你还不能感觉出来吗?”她的声音更软了,更柔了。“你这个傻瓜!现在,你就是后悔说了那句话,我也不允许你收回了!”他屏息片刻,双手环抱住她的
,把她紧拥在怀里。
“不行,”他
着气说:“我们要离开这儿。”
“为什么?”“为什么?”他瞪大眼睛,深深昅气:“因为我要吻你!”金盏花22/3712
虞颂超的建筑图通过了。他得到了一笔奖金,得到了上司的极力夸奖,得到了无数的赞美,而且,他被提升为公司的设计部主任了。这件事在虞家,是件非常轰动的大事,大姐颂萍、二姐颂蘅、大姐夫黎鹏远、二姐夫何子坚全赶来了。虞家子女众多,又来得团结,再加上虞家三姐妹,个个能言善道,每次家里有一点儿喜庆的事,就会闹嚷嚷的挤満一屋子人。姐妹们各有意见,两位姐夫也都是“青年才俊。”但是有时在虞家“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常常会成为被差遣和取笑的对象?缱罱剔坎恢涝趺椿厥拢馨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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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萍,”他警告的说:“我限你在今年年底以前,给我也‘酸梅’一下,否则,哼哼…”“否则怎样?”颂萍瞅着他,笑嘻嘻的问。
“否则,不客气,我就准备去‘碧云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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