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改变
　我突然想到了落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她。我突然想到了那座城市。我突然想到了那年。那年我二十五岁。我站在阳台跟前，我眼前的那幢建筑物马上就要消失了，那是一幢黄的建筑物，八层楼高，是一家酒店。小时候觉得这家酒店的楼好高，是我见过的最高的楼，它的门好大好高。后来这样的印象就逐渐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它慢慢隐没在了城市的高楼之中，显得那么的矮小。

　楼拆得差不多了，大门，和窗户都已经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个空的框架，据说是因为赔给酒店的价钱没有商量好，所以就先搁浅下来。其实要拆总是很快的，他们把价钱谈好了，也许这幢楼的在与不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会很快的。

　我和落落住的那幢楼也是黄的，有着和这家酒店一样的黄，也是八层高，或者是七层，有些记得不太清。

　那年我谈了一场很失败的恋爱。男朋友在不知不觉中和别人在一起了。我的世界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灰。一只箱子，一张南去的火车票。我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我知道我还会再回来。

　一条喧闹的大街，走到尽头，向左转，有一幢楼，黄的。轻轻的叹了口气，好难找。从手里摊开手里的纸条，上面写的是5—4—201。在楼下打电话，说，我到楼下了。那边说，上来吧。上楼，门是虚掩着的。知道是她开了门，但还是敲了敲。听到里面说，进来。才进去。屋里拉着窗帘，有些黑。我看着她利索的哗哗两声扯开窗帘，光线照了进来，我看到一片白白的光线映出她纤小的身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她一定长得很漂亮。

　她转过身子，我就看到了她的脸。那是一张很小的脸，精致得让我觉得无法去形容。我唯一能想到的词就是****。老天很不公平。那张脸上有些小小的憔悴，她走近，我看见她的脸上有几颗痘痘。心里暗自的笑了下，觉得老天也公平，多少也给了她几颗痘痘。她看着我盯着她，说，我才起，没有洗脸。我伸手去看表。她说，不用看了，下午四点钟。她领着我走进一间房说，你就住这。我把箱子拖进了房间。房间很整齐，但看得出很久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一层灰。她递给我一条抹布，没有说什么话，就走开。

　她走进她的房间，和我的房间是对着的。她没有关门，我看到那边也拉上了窗帘，里面很暗。我用她给的抹布把灰整个擦了一遍，家具出了让我吃惊的底。也擦了一遍。是光的，什么也没有。我想夏天，我向她要一条毯子就可以。跟她要毯子，她扬了扬下巴，我知道她示意自己去开柜子。但又似乎不能确定她的意思，我问，我自己取吗？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我想到了房租的事情，应该一进来就说清楚，于是说，房租是多少钱？我先付你一个月的吧？她说，以后再说吧。就转过身子，接着睡她的觉。我走出了她的房间。

　这个城市真好，和北方的城市极不相同。我去过很多的北方城市，比如北京，比如西安，比如郑州，在我的眼里也都差不多，连同人们说话，即便是不说普通话，都完全可以勾通，景也都差不多。这里不是，一下车就可以感觉到不同的景，比如水多，比如树很绿，空气很好。人们所说的普通话，都是前鼻音和后鼻音不分的普通话。我下车一路问过来时，就听出来了。他们无一例外的告诉我琴穗路是在南郊，而我问的是晴水路。sh和s也有些不分。但听起来也可爱，有意思。

　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钟。她还在那边睡大觉，有些好奇，她怎么那么的能睡。出去透透气，没有打算好好的旅游观光，说实话，我没有太多的钱，我基本上就是月光族，挣多少花多少。如果我有钱，我就不可能来之前就在网上找出租房，我就没有必要和她住在一起。我可以选择住酒店，也讲究几颗星。我可以去景点玩。而我的钱，除了来回的路费，房租，和饭钱以外没有多余的钱供我消费。我也只是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呆上一些时，在这里将那个让我失望的男人忘记。在我的城市里，我们的足迹遍布了整个城市，已经离开了的他会随时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挥都挥不去，无论如何。

　我转了一天，感到累。七点钟回租住屋。她已经起，我看她洗脸，换衣服。穿上高跟鞋，拿着精致的小包出门。没有跟我打招呼。只有门嘭的关上的那一刻，我知道她出去了。不知道她干嘛，可能饿了，去吃东西。没有太理。我躺在我的上，我有些累，心也是。我想到他，想到心都是疼的，像是被人用刀一刀一刀的离着，好疼。我想着，我疼着，我就睡着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也是被嘭的一声吵醒。我听到高跟鞋敲击着地板发出的声音，我听到水龙头哗哗的声间，我听到她刷牙的声音。我听到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她是早上才回来，还是早上出去了，又回来，我不知道。我起身，刷牙，洗脸，在她的卧室旁边听到她轻微打酣的声音。我出门，吃我的早餐。我无处可去，就去在公园里，看老爷爷和老打太极。我在公园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我的电话一直关机，谁也联系不到我，好。

　回去的时候，还是和昨天一样，看她洗脸，换衣服，穿上高跟鞋出门。我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早上，我起得很早，不知道为什么，起得那么的早。我进她的屋子，她的屋子成一团。我感觉到她是一个很需要人疼的人。我拉开了她的窗帘，帮她叠被子，擦桌子，把她零散的物品放得整整齐齐。我开始拖地。地快干的时候，她回家。我看见她化了很浓很浓的妆，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味。她没有说什么，进了卫生间，洗脸，刷牙。只是在走进自己屋子的时候，有些微微的惊讶，我看到她慢慢的走进去。我听得到那种变慢的脚步声。她又慢慢的退出来，说了声，谢谢。声音很小，但我听得到。我没有来得急说没关系。她已经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跟她的交谈不多，她很淡，对人很冷。说话能说一个字，一定不会说上两个字。这也许就是一个人的性格。我觉得她是孤独的，一定是这样的。她叫落落，她没有告诉我，是我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的一张话费单，她的号码对应的就是这个名字。落落，她叫落落。

　我见过她喝得烂醉，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女孩喝成那个样子。我从外面回来已经晚上十点钟。却第一次看见她还在屋子里。满屋子的酒味，她就躺在沙发里，像一只可怜的猫咪。她躺在大大的沙发里真的好小，好小，小得让人心疼。我走过去，她轻轻的睁开眼睛。伸手，去抓地上的酒瓶，抓不到就示意让我递给她。我没有递给她，她喝了有一扎多，满地的酒瓶。她挥着一只手来砸我，你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不给我？给我啊，给我。

　我说，你不想活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喝？她伸出手，一直够着那个半瓶。嘴里喃喃的说，早就不想活了！活够了，活腻了，活得不耐烦了。为什么老天不带我走，你说为什么？她扯着我的衣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对话。她灰暗得我没有办法去安慰。她在问天，她在问我。而我又去问谁，我的生活同样也一塌糊涂。没有给她酒，我自己喝了起来。她再伸出手，我就递给了那个半瓶给她。她喝，我就不喝了，我觉得我没有那么痛苦的，那个男人是个混蛋，为他难过我不值得。她喝到吐，吐了的一身。我去卫生间擦衣服，也弄了条巾帮她擦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给她醒酒，我身边喝酒的人很少。

　她只能自然醒了。我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很柔软，像棉絮一般。我听到她孩子般的哭泣声。她一直在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的手指掐进了我的肌肤。她突然喊起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对你那么好，你却把我卖了，你就为了那么一点钱把我卖了，我那年才十八岁，你就是那么对我的，你欠我的是一条命。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简单的重复着她的话，卖了你？把你卖了？她用手打着我，但似乎因为酒的作用，她的手落在我的皮肤上已经不疼了。她絮絮叨叨的说，可惜我受尽折磨后跑出来了，你也进监狱了，你活该，你不是东西，你不是人，老天真的长眼了。她继续拍打着我，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我恨你，是你毁了我，我这一生都是被你葬送的，你看我现在有的是什么，我除了这条命什么也没有了，我连做女人的自尊都没有，全是你害的。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想让她快些睡去，不想让她再说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了。她拔开我的手，你滚，是你让我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人能接受我有污点的过去，我只能这么下的活着，我只能像一个女一样周旋在男人身边换饭吃。你滚，你滚。

　我站起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一夜，我失眠了。

　早上她又像往常一样，洗脸，刷牙，但这一次是走进了我的房间。还是一脸淡漠，简单的问了一句，昨天没有失态吧。我说，没有。她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走进了她的房间。说，我明天要走了，房租是多少，给你钱？她想了一下说，你给一千就可以了。我从钱包里掏了一千给她。她的房租要得也差不多，不贵也不便宜。我转身走的时候，她问了声，你，明天就走吗？我说嗯，没再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和来的时候一样，一只箱子，一张北去的火车票就可以了。对于这个城市我没有太多的留恋，即便是是它在美，而我更爱我的家。我的新生活，还应该在属于我的城市开始。而这个叫落落的女孩，我似乎活得比我更糟糕，她缺少的是信心，这是最糟糕的一种状态。我坐到房间里开始给她写信，写很长很长的信，最后全都被我扔进了垃圾桶，我只是站着说话不疼的人，我到底不是她。我不知道应该给她写些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去鼓励。我只知道有时候鼓励不好的话，反而会让听者讨厌，会让人产生逆反心理，事情会更糟。我没有劝人的能力。

　我回家的车定的是晚上的十点钟，到火车站，公车一个小时就到，我想提早去，所以八点就出门，我出去的时候，落落已经出门。我打车去火车站。司机没有走繁华的路段，不容易赌车。我把脸贴在车窗上，想在最后的时候，好好的看看这座城市。车转了一个弯，我看到一群人在围着看什么，我一眼看到了地上的那个包，那么眼，是落落的包。我叫司机停车，自己慌忙的往那堆人跟前跑去。我看到了，一个四十多岁左右，身材高大的男人，揪着落落的头发，在打。周围是一群冷漠的人。一群看客在看戏。我拽着男人，我喊着，干嘛要打人。男人扭过头来，关你什么事？她欠我钱了。欠多少，我问。男人说，三千，怎么你还啊？我一张口问的时候，就知道是白问，我根本就没有钱。男人说，她跟我呆了一会儿，我三千块就不见了，不是她偷的会是谁？她说完，又想接着打。我从地上捡起落落的包，给男人，让她翻。男人说，不想翻。我看到他真的就动手打她。我的手摸到了脖子上的项链，这是以前的男朋友送给我的，三千块肯定是值了。我摘下，递给男人，说你应该停了。他伸手看了看，然后收下，走开。人也三三两两的散去，我看到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有人说，她能帮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落落扬起脸看我，我包把递给她，说，快回家吧。我知道你没有偷，不要再做这种营生了，好好找个工作。我没有再说什么，再说的话，会让她脆弱的心里感觉到我是在嘲笑她。我转身走开了。还好司机在等我。

　我对面的楼终于拆了，真的是很快，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没有了。据说在这里会建一个街心花园。当然只是据说的，但是不管它将来建成什么样，只要它能立起一个什么，我都会觉得那幢楼的倒掉是有着它的意义在里面，不要倒了什么也没有建，不要没有变化，我希望是有变化的。

　我临走的时候，给落落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画了一张笑脸，一个字都没有写。我不知道当时我们住的那幢黄楼是否还在。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在变化的。一定会有所改变，我就是这么的坚信。 　Ｍ.ＮkｏＵxＳ.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