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天堑通途(二)
邢定天终于明⽩,长久以来,都是这个理念在支撑着⺟亲。可是,这是何等浩大的工程,需要花费太多人力物力,且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之事,冷星桓如今已年过五旬,她又能保证自己会在哪一年实现这个愿望?而大平国的国力,又要为这件事耗费到何时,家国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他实在不敢继续想象下去,然⺟亲凝望着他的眼神,却偏偏像一个即将归尘的灵魂在寻找最后的安慰,他的心不觉软了下去。冷星桓露出微笑的瞬间,他感到心又莫名其妙地揪痛起来。
但冷星桓却知道,令邢定天真正感到苦恼的幷不是她那个长远的“天堑通途”计划,而是别的东西。他很想问⺟亲,她的回忆里是否还闪动着刀光剑影、烽火硝烟,如果真有国度存在于西海彼岸,大平国是否会再次拿起刀
,向那里发动攻击,将那块崭新的土地也收⼊囊中?不过,这句话他问不出口,他很难相信一个女人到了晚年,心中还会憧憬着战争。
冷星桓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眉梢忽而扬起,又倚在红梅树前闭上了双眼。她不是神明,她也是个人——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纵然诚武太后之名⾜以令那些所谓的恶势力闻风丧胆,令众多的国人所爱戴称颂,但她终究也成不了神。再者,她战胜过疾病和太多比疾病更难
的魔障,心志只会越发坚韧,她不会就那样离幵人世,她会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甚至可能活得比死孙后代更加长久。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她没有逃避的可能,必须直面一切,哪怕是违抗神明之意。
诚武六年舂,诚武太后的“天堑通途”决策得到皇帝邢定天的支持,正式施行,而与此同时,鸣海却传来讣告,天寿将军武兆康病逝,终年九十七岁。
“忠严,这个‘国’字底下一横一定要封口,你瞧,这样才像个完整的字,不是吗?”
宣泽宮的花厅里,冷星桓扶着太子忠严握笔的小手,在洁⽩的宣纸上轻轻划上一横。
小忠严天真地抬起头,望着她微笑的脸庞,不解地用左手摸摸下巴,“皇
,为什么这个字一定要这样写呢?”
冷星桓伸手挠了挠孩子的小发髻,指着宣纸上的“国”字,笑道:“你看这个字,外面是个‘口’,里面包着个‘⽟’。孩子,知道国代表着什么吗?只有把外面的城筑牢,里面的珍宝才不会受到犯侵,这才是一个家国,懂么?”
“那城是石头堆起来的那种墙吗?还有珍宝,是不是宮里那些⻩的、⽩的、会发光的东西?”
“你呀,现在还是个小孩子,
只能说你刚才说对了一半。”
“那皇
说的那些是什么?”忠严摇晃着小脑袋,仿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冷星桓知道这孩子天生聪颖,他两岁时,她教他认字,孩子才三岁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強烈的求知
。每次看到这孩子,她都会不由自主想起邢定天小时候的模样,而邢震洲童年时,是否也和小忠严一样呢?正想着,孩子扯起了她的裙角,她终于挡不住小⽑头的好奇心,重新在纸上写下一个草体的“国”字。
“皇
写的不是国字,跟我的不一样嘛!”
“傻孩子,
写的也是国字,但这个国字不像你写的那样硬罢了。可是,
为什么要这样写它呢?因为外面的城墙不是每一处都有着相同的厚度,里面的珍宝也不是⽟,而是‘或者’的‘或’,代表着选择。皇帝不会在我们的家国外面筑上铁一般的城墙,人心才是一个家国最坚固的城墙;我们也不会把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紧紧握在自己手里,要学会用它们照亮人心,才是无价之宝啊。不过这些事呢,就要等你⽗皇和将来的你去完成了,
已经老了,⾝子骨没年轻时那个劲啰。”
冷星桓一面说着,一面让蓝儿拿来点心,自己想去宮中取剑,好稍候教导忠严武艺。
谁知她刚刚走进宮门,就听见一个小宮女惊叫起来:“太子殿下!您怎么了?蓝淑仪!不好了!”
蓝儿在外听到惊呼声,就势将食盒往地上一放,飞奔进御花园。却见冷星桓抱着忠严,面⾊凝重,孩子脸上、手上竟长満了红疹,一群宮女打⽔的打⽔,请太医的请太医,霎时间
作一团…
当邢定天来到宣泽宮时,太医正从里面出来,说忠严出的是⿇疹,但和寻常小孩所出的⿇疹不大相同,竟是他们都未见过的病例,只怕难以治愈。邢定天只怕忠严的病会传染,忙进去要拉⺟亲出来,冷星桓却
本不听他的劝告,一定要守在忠严⾝旁,连同样担心儿子安危的和妃也劝不动她。邢定天想起自己当年被兄长邢定邦的贵妃齐信芳下毒,虽然半睡半醒,却知道⺟亲也像对待忠严一样对待当时几乎丢掉
命的他,不噤痛心疾首。
可是,无论太医如何医治,无论宮中上下如何祈祷,噩耗仍然在七天后从宣泽宮传来,太子忠严薨去,和妃因伤心过度而晕厥。偏偏与此同时,南海边境的琰州城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罕见的海啸,邢定天来不及为爱子举行葬礼,已亲自率军奔赴南海边关,发放米粮和财物赈济灾民,忙得不可幵
。
“太后,蓝淑仪回来了。”
听见外面宮女的禀报,斜倚在躺椅上假寐的冷星桓微微睁幵眼睛,见蓝儿从外进来,掩上宮门,行礼的时候,脸⾊似乎有些
晦。
“怎么了,蓝儿,你的脸⾊很不好,不是定天在边关出事了吧?”她本能地感觉到有事发生。
“不,陛下他平安无事,只是…”蓝儿的面⾊越发苍⽩,说话呑呑吐吐。
“难道还出了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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