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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骤雨中,穿越公园,绕过小巷,路灯奄奄一息,晚风

 慕藏鳞尽管撑伞,雨势疯狂,仍打他肩膀。他呼喊著陈颖的爱猫,找遍它可能藏身的地方,车底,骑楼,公园草丛,仍然不见踪影。

 凌晨时分,雨势减缓,他疲惫地坐在公园椅上,四下无人,心如麻。

 之前陈颖拿出砚台时,他惊愕且难堪,原来她都知道了。然而当她亲手将砚台打碎时,那难堪即刻变成熊熊怒火,他腔发热,无法不在意,他气得想咆哮,可是他忍住了。他愤怒那样珍贵的古物就这么破碎了,她轻易地砸毁它,轻易地令他几乎要恨起她,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砚台粉碎时的痛。

 它带著历史,它很珍贵,而陈颖毁了它。她甚至不知它的价值,她不懂它,她竟以为那是赝品,这是对它的侮辱,那分明是真的。

 可是…他又怎么忍心对她生气?当她最挚爱的猫咪不见时,她眼底的恐惧,她无助的表情,狂的语气就像失去孩子的母亲,她那么焦虑以至于她愤怒他、迁怒他,冲动地毁了砚台。

 慕藏鳞感到难堪,难堪到他甚至不好直视陈颖眼睛。

 原来她都知道,她是打几时起发现的?

 你不用再装了,不用装得在意我,更不用假装你在意我的猫…

 原来她认为他都是装出来的,她一直这样看待他对她的好吗?

 想起这段日子,她是怎么看自己的,慕藏鳞一阵寒冷。她是用什么目光来评断他?她觉得他卑鄙?她却表现得什么都不知晓。

 她为什么要这样?如果她认为他只是为了砚台才接近她,那么为何她又愿意接受他的感情,跟他一起?

 假使不是猫咪令她失控,冲动地嚷出来,她难道要一直这样佯装无知下去吗?

 慕藏鳞想不通,他感受到一种愤怒,对陈颖的愤怒。

 她认为他是为了砚台才爱她,她认为他对她的好都是在演戏,她这样看待他,把他当是这样卑鄙的人,她不拆穿也不挑明,在他真正爱她时,她原来一直冷冷地旁观并且评价他这个人吗?

 慕藏鳞黯然,他就像一个还没申诉、还没辩护,就先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她没问清楚他的心思,没理解他的想法,就这么静静地看他继续犯罪。他好气她,她为什么总是这样隐藏住自己?她为什么都不说?她为什么不试图问问他真正的感受?

 慕藏鳞叹息,她自以为知道一切。

 是的,她知道他为了砚台接近她。是的,一开始他的确是。

 但她不知道,当他们的关系变成爱人时,他是真正在投入他的情感,那已经不是为了砚台能佯装出来的感情了。

 她不知道他真正在爱著她,真正想呵护她;他没有这样迁就过一个女人,没有这样积极讨好过一个女人。结果她一直在心底评价他≡探他!

 他想起前几她问他有没有最想要的东西,她说她可以给他--现在想起,慕藏鳞感到愤怒。那时,她就在试探他了?

 慕藏鳞苦笑,这就是他们的爱?

 充满猜忌≡探,以及不信任!

 陈颖真的爱他吗?在把他当成这样卑鄙的人时,她有爱他吗?或者只是在看笑话?

 雨势缓了,他收伞。雨轻轻触他的脸,他起身,高大的他此刻在灯下显得颓丧失意,他感觉自己好失败。

 他此刻最想的是--找回陈颖的猫。

 他深切地明了,假使陈颖失去猫,她会多么痛心,她肯定会更封闭。

 他不想她伤心,于是他一直找到清晨。

 猫依然不见踪影,怀著内疚自责的心情,他难过地踏遍巷弄。

 活至三十二岁,他从没那么讨厌过自己。

 猫回来了,可是慕藏鳞没有。

 在他走后,在雨势渐缓之后,陈颖听见阳台有声响,她转头看见爱猫匍匐在纱窗前望着她。

 它歪著头,狐疑地望住她。好像不明白今晚她怎么关了纱窗,害它不能回家,又好像不明白她脸上怎么泪痕斑斑?她怎么坐在地上?她怎么缩著肩膀看起来很伤心。

 一见到它,陈颖宛若被人钉住身体,她只是直直望住爱猫,深怕这只是错觉;然后在猫咪甩去身上水珠时,她猝然醒过来。

 “亲爱的!”她嚷著马上奔去将它紧紧抱入怀中,那温暖的小身体,那柔软的,那活生生的触感,令她淌下热泪。

 “你到哪儿去了?”她颤巍巍地哭起来。跟著,变成嚎啕大哭。“你把我吓死了!”

 陈颖狂喜,转身就要去跟慕藏鳞说,可是破碎的砚台绊倒她。

 她扑跌地上,砚台的边缘划伤她小腿,血溅出来,爱猫摔出她手臂。

 痛!

 陈颖疼得呼吸困难。

 她想起来了,趴在冰冷的地板上,陈颖想起来了,今晚她对他有多坏,今晚自己有多差劲,多伤他的心。

 猫不见了她就可恶地指责他…骂他,却忘记他根本没义务要看好她的猫。

 陈颖痛得侧身审视伤口,左小腿被划出一道殷红口子,她企图用手去掩住伤口,温热的血渗出她指

 陈颖怔住了。她凝视破碎的砚台,它锋利的边缘,也溅上她血迹,这砚台彷佛无声抗议她恶劣地砸毁它,它死了,可这砚台在昏黄的灯下犹绽放著不寻常的黝光。

 这是慕藏鳞最珍爱的东西,她没送给他;因为误会,她砸坏它。

 她一直以为这是赝品,它却是真的,她有眼无珠,不懂它的价值。

 她没有看清楚它真实的面貌,她甚至没有用心欣赏过它,但凭母亲的话就以为它是赝品。她真蠢,没能知道这砚台的价值。

 那么慕藏鳞呢?她可有看清楚他的为人?还是,她只忙于保护自己?她这样过分,他还会原谅她吗?他还肯爱她吗?砚台毁了,他还会继续爱她吗?

 门铃响了,陈颖猝然回神。乍见到自己满手的血,她都忘了自己在血。

 她吃力地站起来,血沿著脚踝淌下。她拖著步伐挨著墙伸手开门,身子隐在门后。

 那惨白的脸令慕藏鳞伤心。

 “颖…猫没找到。”他感到自责。

 他一直在帮她找猫,陈颖内疚地想死掉。“它回来了。”

 慕藏鳞看见了,因它扑上来挨著他脚边吃啥叫。“亲爱的?”他马上将它抱起,像陈颖之前那样激动地紧紧抱住它,那快的表情,令陈颖为自己今晚的行为更加内疚。

 慕藏鳞放它下来,然后望住陈颖,复杂的情绪在他们之间翻腾。

 “你…”他还能说什么?从那对湛的眼睛看来,他只是个卑鄙的人。

 “…”陈颖面色惨白,眼眸哀伤。他见到猫咪是那么快,他是真正在爱著她的猫,她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她做了那样可恶的事,她满心的懊悔与自责。她虚弱地扶住门扉,她眯起眼睛,伤口如火般尖锐地痛著她,她抿住嘴,内心的疼痛也在撕裂她。

 你还爱我吗?她不敢问,挨著门望着他。

 她一贯地缄默著,而这次他不再敢讨好她,他觉得难堪。

 他们之间无话可说,这真令人沮丧,是太多阴影遮蔽他们的情感。

 “它回来就好。”结果他只是说。“你可以放心了。”

 陈颖听了张想说话,又因为不知要说什么闭上了。她望着这个男人,他一直包容她,从他黝黑的眼眸,从他黯然的表情,她益发清楚地照见自己,自己是多么不可爱的女人,多么爱闹别扭的女人,最后还毁了他的砚台。

 他为她找了一夜的猫咪,他对她的感情也许是真的,可是现在她还有什么资格要他?伤人的话已经从她刻薄的嘴说出去,覆水难收。

 结果是自己把他推出她的世界,是她搞砸一切。

 她的沈默令慕藏鳞难受,他叹息。就这样?就这样吗?已经玩完了?他黯然转身离开。

 他转身的这一瞬间,陈颖感觉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扶著门虚弱地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她。

 他宽阔的肩膀,他灯下的暗影,他颓丧的背影…眼眶刺痛,心脏揪紧,她喉咙酸楚,努力压抑住嚎哭的冲动。

 他要离开,他要走了…她不敢留他。

 走了几步,像是感觉到她目光,慕藏鳞忽然回头。

 看她跌坐门旁,看她像个孩子那样恐惧地张望他,忽地他看见地上殷红的血,面容一凛。

 他惊骇,奔上楼来。“颖!?”

 她目光闪烁,他惊惶的表情、他奔来的模样,令她呼吸困难。

 慕藏鳞马上用巾给她止血,他将陈颖抱起,他表情严肃,她仰脸怔怔望着他下颚,对他的感情口。

 他开车送她就医,车速很快,一路责骂她。

 “你竟蠢得不知道要止血!”他心痛。“你不痛吗?”他咆哮,那伤口教他震撼。“你真笨!笨极了!”假如他没回头,她要这样傻傻地任自己痛多久?想及此他心脏揪紧,真的气坏了。“我被你气死了!”

 她静静挨骂,他愤怒的嗓音奇异地令她感到非常安心。

 一点都不痛,只要他在身边,一点都不痛啊…陈颖望着他愤怒的脸,目光润。她好爱,真的好爱这个男人;那么多骂骂她吧,她情愿挨骂,只要他别离开。

 “很痛吧?”他看她一眼,揪紧眉心,很为她担心。“伤口那么大肯定要了,你怎么跌的?你太不小心了!”

 陈颖低头子自己的膝盖。“我活该…我打碎你最爱的砚台…”她用力地握紧双手,僵著身体,忽然搭搭哭起来,眼泪不停淌,他听得心碎了。

 “颖,”他难受极了。“你还爱我吗?”

 她怔住,抬起脸看他,他操控方向盘,他望着前方空的道路。

 他忐忑地重复这句。“你爱我吗?”就算当他是卑鄙的人,他也想知道,她爱他吗?

 “当…当然。”这话应当是她问他吧?

 “有件事我想说明白。”他面色凝重。“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不因为砚台。想认识你时,确实是;但爱上你是意外,不管你信不信,你比砚台更珍贵。我现在说一这话,希望你信我这一句,我爱你,爱得莫名其妙,但我确实爱惨了…”

 医院到了,他抱起陈颖送她急诊。

 币了急诊,执业的医师帮陈颖伤口。因为疼痛,陈颖脸色惨白,慕藏鳞一直陪著她,当医生将针扎进她雪白皮肤,他感觉那针好像扎在自己身上那么疼。

 折腾一夜,雨停了,灰蒙蒙的街,氤氲著气。

 “很疼吗?”回到车内,他问她。

 “还好。”陈颖低头,想着他之前说的话。

 慕藏鳞横身过来帮她系安全带。“这几天你别上班了,也不准出门,刚刚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伤口不能碰水,我会来帮你洗澡,你自己别来…”他叮嘱。“不能吃燥的东西,想吃什么我煮,你听见了吗?”

 “对不起。”她忽然说。

 他怔住,停住系安全带的身子,转头望住她;他的脸离她好近,她润的眼瞳映著他的轮廓。

 慕藏鳞看她缩著肩膀,她重复道:“对不起。”白的皮肤,殷红的眼,楚楚可怜。

 陈颖竟然会说对不起,慕藏鳞不由得愣住了。

 他看陈颖黑白分明的眼睛混沌了,她眼睛起雾,她声音哽咽。

 “真的…真的对不起。”说著,鼻子也红了。她忍著眼泪,可是这相当困难。她诚恳道:“我喜爱你,我真的好喜爱你。”她深口气,敞开心扉,把话都说出来。眼泪淌出,像无数颗珍贵的银珠子,断断续续滑落脸颊。

 他眼色黯了,这小小的车厢里,她哭泣的表情、她说的话让他心悸,这可爱的女人终于说了很多话给他听。

 “我国中时,住眷村,有天下午,跑来一只猫,我养了它,它一直陪著我。我很胆小,一到晚上外边很黑、很暗,我怕得不敢睡,可是…后来有猫咪陪我,它对我真的很重要,你知道吗?”

 慕藏鳞静静听著,这是第一次陈颖说自己的事给他听。

 “我很怕它不见,我今天真是吓坏了。”她望住他。“你出现以后,我很开心又好担心,怕哪天你会离开我,我知道你可能是为了砚台才对我好…”她泪眼蒙。“知道以后我问过妈,她说那是祖母买的便宜货,根本是假的。我知道以后很怕…怕你发现它是假的…”她声音破碎。“我…”她揪起眉头,那模样让他揪起心房。她望着他。“我怕你÷你离开我…结果它是真的,我竟然打坏了,我真蠢…”

 他恍然大悟,陈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为著要试探他,而是怕他离开?慕藏鳞抱住她,‮摩抚‬著她的头发。“不!”他好内疚,原来她一直这样不安地和他交往,他给她的竟是这样不堪的感受。

 “别这样说,不用道歉…”他心疼道。“东西是你的,你要打碎都行,不用跟我道歉,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让你害怕;对不起,害你这样伤心…我…”他紧紧搂著她。“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忘了砚台的事,只要记得我是真的爱你,好吗?”

 陈颖闭上眼睛,回抱住他,枕在他肩膀上。她说:“我也是。”

 “也是什么?”他问。故意的,他想听她说。

 她脸红,对住他耳朵呵气。“爱你。”

 他微笑,腔满溢幸福。

 晨雾濡窗玻璃,街景朦胧,车旁,路灯固执地晕黄著。

 小小车里,抱拥著一对爱侣,很旎、很温暖。

 清早机场,人稀少,感觉特冷。

 必念慈拢紧外套,仰望眼前的男人,男人帮她拎著行李。

 “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吗?”她微笑。

 慕藏鳞眼色温暖。“当然。”永远记得这个陪他度过年少岁月的女人。

 她目光闪动。“当初…我们为什么会分手?”她感慨。

 他微笑,他还记得。“别忘了,那时你兴致要跟学姊到伦敦发展,而我只想留在台湾。小慈…你如愿成为名设计师,这是你当初的梦想啊。”

 “是,你也成为出色的古董商…”但是属于他们的爱情不复返。

 是她的选择,她能怨谁?某些东西放手了就永不回来。要是早知道,她不会舍得放开这男人。

 她温柔微笑,眼睛闪烁泪光。“我祝福你,和你一起的时光是我最好的回忆。”可惜她领悟得太晚。

 “谢谢。”他说,把行李交给她,她接过来感觉好沈、好重。

 播音催促旅人登机,她深注他一眼。

 “我祝福你们。”关念慈望向远处等待慕藏鳞的陈颖。他也回头,看陈颖低头翻阅书报摊上的报纸,她故意不过来打搅他们道别。

 必念慈注意到慕藏鳞望着陈颖的眼色特别温柔,她苦笑,拍拍他肩膀。

 “我走了。”转身离开,这次离开的脚步特沈重。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她知道他们已经走上不同道路,再不会有集。他已经找到他想厮守的女子,她只能说再见。

 慕藏鳞目送初恋的女友离开,对她的关爱将永远藏在心深处。

 她走后,他转身,踱往路前的陈颖。

 感觉到他走近,陈颖抬头望住他。

 他很自然地揽住她臂膀。“我们走。”

 陈颖偎著他身子,他有力的臂膀坚定地托住她的,让她行走得安稳。

 “我抱你吧?”他担心她腿上的伤。

 “不要。”那么多人看着ㄟ。

 “那我背你吧?”

 “不要。”她瞪他。“不痛啦!”

 他笑望她。“你怕羞啊?”

 她瞠他一眼,笑了。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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