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忧患多
俗语说冬至
气起,每逢冬至之时,朝中或多或少都要有些庆祝活动,这⽇不到辰时,外头的天还黑着,侍婢们便替陈珏张罗起⼊宮的⾐饰来,待到天⾊初明时,陈珏已经坐上去往宮中的马车。
这却不是为了庆贺冬至,而是为了前往看望染恙的窦太后,窦太后自岁首以来便⾝子不好,芷晴老早便⼊宮尽孝,仔细算算她已经有⽇子没有回武安侯府了。
待到陈珏踏上长乐宮的土地时,这才从阿娇亲信李青那得知,刘彻和阿娇早已经候在长信殿那边,看着太医们照看太皇太后的⾝子,刘嫖这几⽇忧心⺟亲,则
本没有出宮。
又走了几步,陈珏和匆匆而行的杨得意碰了个正着,又从他口中得知刘彻累得乏了,才在长秋殿歇了小半个时辰,陈珏略一寻思,⼲脆不去请安,直接往长信殿去了。
才一进殿门,陈珏便在外间看见了形容憔悴的阿娇,阿娇闻报知道陈珏来了,老早就往门口处望了过来。陈珏移步过去,因周遭还有不少外人,便依礼问了安,阿娇指了一处示意陈珏坐下后,泫然道:“阿弟,我真不知怎么办好了。”
陈珏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阿姐,这里是长信殿,老人家还在里间歇着呢。”
阿娇看了看另一侧的太医侍医们,收整了神⾊后惭道:“我这几⽇有些六神无主了,说起这个,多亏还有芷晴帮忙照看阿和阿睿,不然我更心慌了。”
窦太后年纪大了,一点小病就能化成大病,阿娇自小除去在家就是长在窦太后⾝侧,论及伤心忧虑之深,恐怕陈珏和刘彻加起来都不及她。
陈珏低低劝了几句,却也有些无可奈何,别说他不可能直接跟阿娇说。窦太后还有几年好活,就算能说,太医们將病情说得那般吓人,陈珏此刻也叫不准窦太后的寿数了。
陈珏和绮罗等人一道劝说阿娇先去休息,阿娇却执意不肯,定要等窦太后醒来再说。陈珏只得无奈地放弃。两人才说了些窦太后病情有关的事,小睡了一觉的刘嫖又过来了,陈珏向刘嫖请了安,又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
才走出门不远,殿门口有个须发皆⽩的老者徐徐而行,陈珏认得那是为窦太后诊病多年的老太医,姓李,两下也算是相
了。陈珏加快了步子拦下他,说道:“太医留步。”
李老太医认得陈珏。欠⾝行了个礼。陈珏浅浅一揖后问道:“今⽇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今⽇不知。昨夜地情形我倒知道几分。”李老太医年岁大了。早已处变不惊。接着道:“太皇太后病势虽然凶险。但我有一徒。他近⽇又从一位名医处寻了个好方。眼看冬至已到。只要过了二月间。我等细心为太皇太后调养。应当无碍。”
陈珏紧着地心一下子松开。挥手叫过一个宮人搀扶了李老太医前行。自己则朝长秋殿地方向行去。
不多时。李老太医在宮人地搀扶下微
着进了门。面上多了几分感慨之⾊。虽说太医总该把贵人地病情往严重里说。但李老太医却没有这等花花肠子。
李老太医正要向皇后行礼。阿娇见他年老⼲脆免了。李老太医行到一边去跟同僚会合。心想着陈皇后姊弟倒是真为太皇太后忧心。只是李老太医早看出窦太后体质已亏。他轻轻一叹。今年之后。他无力回天之下说不得就要辞官而去。想着阿娇方才地样子。虽未亲眼看见窦太后如何憔悴。心中倒也能想象出几分。走着走着。陈珏心中便微微有些沉重。
长秋殿是长乐宮群地主殿之一。距离长信殿不远。陈珏还未行到门口。就第二次碰见了行⾊匆匆地杨得意。杨得意看见陈珏精神一振。开口道:“武安侯爷。陛下那边已经起了。您若是要去觐见。现下就可以去了。”
陈珏听得一讶,走近几步道:“你方才不是跟我说,陛下歇下没多久吗?”
杨得意苦笑道:“这也正是我要跟您说的事,方才天⾊大亮时陛下不自主地醒了一回,本该接着睡些,谁料他喝茶时恰好翻了两封新来的奏表,这便睡不着了。”顿了顿,杨得意庒低声音道:“我瞧着陛下心中不大⾼兴,侯爷可得心中有数了。”
陈珏答应了一声谢过,看杨得意有点紧张地样子,他心中也轻松了几分。通报后,陈珏走进长秋殿,这里比起宣室殿却远没有那里的大方,反而透着几分精致。
又走了几步,陈珏果然一眼看见刘彻半靠在那里,疲惫的神⾊挡不住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行礼之后,刘彻把陈珏叫道跟前,问道:“先去过长信殿了?”
杨得意八成把碰见他的事跟刘彻提过一句,陈珏点头回道:“去过了,太皇太后还歇着,臣劝了皇后娘娘一阵子就过来了。”
刘彻唔了一声,便不再往下说,他看上去好像有些心事,微皱着眉头沉默着,手中却不知不觉地转起一支笔来,⼲脆那笔尖上的墨迹已⼲了,不然说不得就要甩出去。
陈珏只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斟酌了一下问道:“臣听杨得意说,陛下昨夜歇得极晚。”刘彻目光朝这边看过来,陈珏接着说道:“冬至过后就是开舂,太皇太后必能颐养天年,还请陛下勿要太过忧心。”
刘彻总算露出点笑模样,道:“皇祖⺟又病了半个多月,朕虽然忧心,却也不会时至今⽇还寝食不安,现在朕担心的事是两个字,匈奴。”
陈珏想了想,道:“可是北边有消息了?”
大汉虽说与匈奴那边有些似是而非的盟约,但两者毕竟相隔太远,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保障,全信说不定就会落⼊什么圈套。近年来长安关于匈奴形势的报情,从边军、商旅、降臣等方向来得都有。陈珏之所以问得隐晦也在于此。
刘彻微微颔首,道:“有了。”
吐出这两个字后,刘彻好像才忽然意识到陈珏还未落座,他示意着陈珏坐下,陈珏还未来得及坐稳,两封奏表已经从刘彻那丢过来。
陈珏堪堪接住。打开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目地第一眼,他就看见了和亲匈奴的最后一位翁主的死讯,往匈奴和亲地那些宗室女子,似乎少有能在大漠安宁生活到老的。
待到刘彻半盏茶都下了腹,陈珏才抬头道:“⾼祖以来,大汉送往匈奴和亲的女子已有十数个,几乎每隔几年便有一回,只陛下登基以来未有和亲…”
那两封奏表除去请求刘彻再开和亲。还有关于边关形势地详细分析。自刘彻登基之后,边郡的驻军明显较景帝时态度強硬,虽说还有些在⻩河上中游有利益的勋贵不肯轻易开战。但已经⾜够让军臣认识到,刘彻不是个软柿子。
刘彻点点头,放下茶盏定定地看着陈珏,道:“子瑜,当⽇君臣要求和亲,朕犹豫不决之时,正是你支持朕谢绝此事,原先还有朕那位远方姑姑顶着,现在汉匈之间再没有姻亲。你看这和亲还开不开?”
“自然是不开。”陈珏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刘彻眼中笑意一闪,道:“若是朝臣们都像你这般坚决就好了,朕也不用被
得非要送一个女人过去。”
陈珏又道:“臣窃以为,和亲之事本是治标不治本。照今⽇情势看来,军臣本就狼子野心觊觎大汉富饶,就算陛下应允和亲,不过是⽩送财物,还省得军臣亲自出兵劫掠。”
刘彻稍稍颔首。陈珏所说虽然直⽩,倒和他想得不谋而合,刘彻笑道:“朕记得你早先就说过,和亲不过是虚有其表,朕今⽇也一直这么认为。”
陈珏笑了笑,心下却暗自有些犹豫,这种情形之下,实在是献上聂壹计谋的天赐良机,只是刘彻分明还掌握不了出兵大权。就算马邑之谋真能一举奏效。刘彻手中无兵,又哪里来的底气?
思虑间。刘彻面上笑容退了些,叹了一声道:“只可惜道理虽明,朕也有无可奈何之时,皇祖⺟至今卧病在
,內政上又有多处在建的工程,朕今年还真没有余力大举开战。”
刘彻脸上地笑意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
郁,心不甘地道:“眼看着还能拖延这一冬,开舂之时,朕若实在无法也只得送人和亲。”
陈珏闻言先是默然,牺牲无辜女子的幸福取得备战的时间,这是最深刻的聇辱,刘彻心中的⾼傲几乎不下于陈珏,若非为了大局着想…
陈珏略略沉昑了一下,道:“若是无法,臣过些时⽇便上书,请陛下再开和亲。”
刘彻听了不由动容,脫口而出道:“子瑜,果然你时时为朕着想。”
刘彻心中明⽩,建元元年,陈珏和刘彻都态度鲜明地反对和亲,刘彻这会儿若是又同意了便是承认错误,他不能自打耳光,陈珏若是跟着上书自然就免了刘彻大部分尴尬,陈珏此举可说是全无私心。
陈珏笑笑,心中却暗道了一声惭愧,他本是顾及刘彻和窦太后之间的夹心不好做,迟疑不决之时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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