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 风浪静
殿门外的小雪徐徐地飘着,檐角还垂下了几道尖尖的冰凌柱,殿內因着地龙的缘故却温暖如舂。太皇太后窦氏影响了大汉朝局数十年,刘彻对她既尊敬感
,又隐约有几分忌惮。就着温酒,刘彻想起前⽇他去长乐宮看望窦太后的情形,心中也不由地一叹。
窦太后真的老了。早几年刘彻想过如若这位皇祖⺟不理事,他就能轻松地掌控整个天下,但他登基前后诸事分明告诉了刘彻,若不是老皇祖⺟一路保驾护航,他刘彻没有強势⺟族,可未必能在诸多年长的叔王和王兄环绕下安然无恙。
刘彻脑海中闪过窦太后的満头银发,道:“子瑜,你这些⽇子多去长乐宮陪皇祖⺟说说话。”
病中的老人最忌孤独,阿娇再好也有后宮事务要忙,刘倒是几乎在长乐宮那边扎了
,只是她小女孩家怎么都跟窦太后说不到一块去,陈珏这个素⽇最得窦太后
心的小辈就是最恰当的人选。
陈珏颔首笑道:“陛下尽管放心,臣万万不会忘记陛下的嘱咐,今后一定常常往长乐宮。不过话说回来,骨⾁亲情在那里,臣去请见太皇太后十次八次,恐怕还不及陛下移驾一回让太皇太后欣慰。”
刘彻笑道:“说什么骨⾁亲情,先皇和姑⺟份属同胞,同皇祖⺟一样的⾎脉相连,难道朕和你还能比较出个亲疏远近?”
陈珏正⾊道:“臣是闲人,大把的空闲光景在手,若不常去拜见太皇太后,便是有失孝道臣道。”刘彻听着点了点头,陈珏又道:“陛下肩挑大汉社稷,自然跟臣不一样…”
刘彻哈哈一笑,打断陈珏的话头说道:“朕明⽩你的意思了,说起来这些⽇子以来是太忙了些,朕去看望皇祖⺟的时候着实少了…”话到最后,刘彻的话音越来越低。
陈珏轻轻笑着不发一言。在他看来,刘彻忍了好几年,这会儿受不住独掌大权的
惑也是正常的事。
刘彻的金口⽟言在前,次⽇陈珏就坐在了长信殿中,⾝前的案几上是几部新近印出来不久地杂书,淡淡的墨香犹存。
窦太后今⽇精神不错。微微笑道:“你们那。就是愿意跟在哀家这老婆子⾝后胡
心。哀家自个儿地⾝体自己知道。虽说这把老骨头不怎么硬朗。但怎么也不至于一场风寒就要了命。”
窦太后轻描淡写地几句话。骇得一边就近服侍地太医√医齐刷刷地跪到了一片。窦太后耳朵一动。失笑道:“这些人。真是好大地胆子。”
陈珏向宮人使了个眼⾊。那边太医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这边陈珏笑道:“臣近⽇搜罗了不少民间轶事。太皇太后闲来不妨品评一番。”
窦太后命宮人手下了。笑昑昑地道:“哀家这一病啊。什么珍奇古怪地玩意都有人往宮里送。怎么哀家就独独喜
你这几本书呢?”
陈珏微微一笑。道:“有太皇太后这句话。臣就不怕旁人说道寒酸了。”顿了顿。陈珏扬声道:“只不知那珍奇古怪地玩意都有什么。臣倒想见识见识。”
窦太后心情正好。道:“哀家这点家私將来都是你阿⺟地。你阿⺟地同你地又有什么分别。怎么就急在这时候从哀家这里盘剥东西?”
陈珏和窦太后东扯西扯地聊了好一会儿,窦太后道:“说来哀家这也勉強算得上久病,天子能一直孝顺有加,哀家实在欣慰。”
陈珏一怔,笑着將刘彻命他多来陪伴窦太后的事说了一遍,窦太后听得连连点头,道:“天子孝心可嘉啊,他昨晚来看哀家的时候,还说要从乐府里挪几个人驻在长乐宮。专司为哀家表演,哀家也想着,若是能这般悠然终老也不错。”
陈珏闻言心中一动,刘彻手段不可不称之为柔,如果能让窦太后在悠闲中消磨了余生,确实对祖孙俩都好。只是陈珏抬首细看,窦太后神⾊间分明淡然自若,若说她一无所察,陈珏却是万万不信的。窦太后自语了几句。转而笑道:“陈珏。哀家听说你近⽇大出风头?”
陈珏错愕地道:“臣?”岁首前后他经手的事务繁杂,只不知窦太后指得是哪一件。
窦太后花⽩的眉动了动。道:“若只说是你大出风头也不对,仔细说来,应当是你阿⽗和你⽗子二人。”
陈珏哦了一声,面带惭⾊地侧⾝道:“太皇太后切莫取笑臣⽗子,外人看臣等风光万丈,但个中难处,只有臣⽗自知。”
窦太后奇道:“你们有何难处?”
陈珏斟酌着道:“臣⽗常说他才⼲不及丞相,竟然能坐上⾼位,朝野上下多有不服之人,自他就任以来,所受风刀霜剑数不胜数…”
窦太后听着听着,时不时地微微颔首,甚至陈午和窦婴间地几次小冲突,都被陈珏解释成陈午为了立威的不得已之举。末了,窦太后道:“丞相和御史大夫共议军国大事,这是古来的制度,你阿⽗总不能事事跟在王孙⾝后,有些不同地见解也是正常的事。”
陈珏笑道:“太皇太后英明。”
窦太后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道:“那些朝政上的琐碎事,你们怎么争执哀家管不着,只是你们得记着,姓窦姓陈都是哀家的亲人,公私分明,私底下你们可不能果真因公
恶。”
陈珏忙道:“臣谨记太皇太后教诲。”
窦太后嗯了一声,点点头又摇了头摇,道:“朝堂是最蔵污纳垢的地方,哀家不知道多见过少至亲良朋反目成仇,哀家今⽇这么一提,只盼你们这些小辈真能听哀家的话。”
陈珏心中暗自道了一声对不住,他们跟窦家杠上是必然之事。陈午果真和窦婴相处的一团和气,刘彻就该睡不着觉了。
午时前后,陈珏走出长信殿,余光瞥见枯草边浅红⾊⾐角一闪,当即驻⾜道:“躲躲蔵蔵的⼲什么?”
刘嘻嘻一笑,走两步退一步地挪到陈珏⾝侧,拉了拉陈珏的⾐角,抱怨道:“小舅舅来了都不去找我。”
陈珏暗喊了一声小泵
,矮下⾝笑道:“这是小舅舅地不是,在这里向当利公主认罪了。”
刘咯咯直笑,不过片刻的工夫又戛然而止,亮晶晶的大眼盯着一处不放,陈珏纳闷地望过去,只见长乐卫尉程不识正昂首
地从武库前头走过。
程不识久经沙场⾝上自有杀伐之气,又留了半张脸剽悍的胡子,刘怕他怕得紧,缩了缩脖子才喃喃道:“我怎么总能碰见这大胡子?”
陈珏目光一凝,摸了摸刘⽑茸茸的小脑袋,隐约觉得自己捉住了什么,刘⾜不出宮却能时常见到程不识,看来窦太后病中也没有少召见这个心腹臣子。
从九月到十一月,不过两个月不⾜三个月的工夫,陈午的影响力⽇益增长,已经完全超过了陈珏的预料。
从前窦婴一家独大,长安城里因种种原因而不得志的人大把大把。就在这时,陈午这杆大旗忽然被立起来,太子刘睿地存在更是旗杆最有力的加固,一时间引得众多投机之人如沾了藌糖的工蜂一般盯上陈家。
陈午在政务上差些,人情上可比大多数人更练达,每⽇里
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相比之下陈珏倒是比他清闲了不少,若是两宮没有召见,他就一心钻进盐铁官营的事情上面。
许是因为卓文君一封信中提到了两件事,远在蜀地的卓王孙一向看不上司马那女婿,他得知女儿和司马相如分飞,不知怎地把这份“大功劳”归在陈珏⾝上,一口答应下来与文翁合作。
陈珏也不小气,尽他所能给卓王孙开了几道方便之门。卓王孙不是傻子,无利可图的生意没有哪个商人会做,有了陈珏这块不小的招牌,卓王孙就不会再被一些小吏狠狠地盘剥。
这⽇午后,陈珏和芷晴坐在自家的马车中,陈桓在襁褓中甜甜地睡着,一家人直奔堂邑侯府而去。
马车轮庒得雪地吱吱嘎嘎,这种天气,陈珏本来不大爱出门,只是陈须的生辰摆在那,今天他必须要举家往堂邑侯府走一趟。
距离堂邑侯府还有半条街,李英就已经勒马,无奈地说道:“这里恐怕过不去了。”
陈珏探出头去朝窗外一看,心中也不由地一菗:堂邑侯府大门口已经热闹得跟菜市场一般,一群人不管官位⾼低,只想着做陈家地座上客。
没好气地拉下帘子,陈珏吩咐道:“从另一条路绕进去。”
李英答应了一声,马车这才徐徐地重新启动。车滚滚滚中,陈珏想起方才府前众人良莠不齐地模样,心中还是忍不住好笑:就算他⽗子跟窦婴打对台,也不至于什么样的人都往自己⾝边拉拢,起码这等见风使舵地墙头草他不敢
心。
又艰苦跋涉了一刻钟,陈珏总算顺利到达了堂邑侯府,他向家仆仔细一问,这才知道陈午正在前堂接待客人,陈珏松了一口气,这才抬腿向前院去寻他。
从前他和阿娇共植的梅树下,三五个文士正浅酌清谈,陈珏毫不在意地走过去,那其中一人忽地睁大眼睛道:“那不是武安侯?”
M.Nko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