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右相陨落
裴俊今天已经六十一岁,他外貌年轻,只如四十许,被许多人所羡慕,他自己也沾沾自喜,真以为自己年轻,便养了近百名
妾,房事也加不节制,但恰恰正是这种看似年轻的外貌害了他,殊不知人到六十岁后,⾝体器官会速加衰老,一旦透支过度,偶然生一次病绑果就严重得多。
这次裴俊就是如此,十万河东军被全歼其实也并非是他的第一次失败,当年蜀中那次失败,崔圆倒下了,而他却谈笑风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这次他却没有能
住,原因就是他的⾝体的抵御能力大大的减弱了,长年劳累和精神庒力以及放纵房事,不是一个六十岁老人所能承受得住的。
所以他病倒了,尤其得知河北出事后,对家族的焦虑使他的病势更加沉重,各种名医象走马灯一样,一拨一拨地来,又一拨一拨地走,没有什么神奇的医术能使他枯木逢舂,所有的医生开出的都是相似的方子:不闻烦忧、不近女⾊、精养细补、多敬神佛。
裴俊躺在一间绝对安静的房间里,伺候他的没有一个女人,都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家人,还有就是他的长子裴明凯,十天来,他几乎是⾐不解带地侍奉在⽗亲⾝边,家中的大小事都是由他一力承担。
房间里被炭盆烘烤得十分暖和,弥漫着浓浓的葯味,裴明凯伏在桌案上打着盹,他已经疲惫不堪了,而裴俊紧闭双目虚弱地躺在榻上,他面⾊蜡⻩、两颊深陷,短短的几天时间他仿佛就像中了魔法一般。迅速地衰老了,从一个外貌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肤松弛,出现看暗淡的老人斑,头发也掉了很多,仿佛一蓬
草,就连他一直引以为傲美髯。也只剩下稀疏地几
灰⽑。
啪!炭盆爆了一个火花。噼啪地响成一串,裴明凯顿时惊醒了,他连忙起⾝看了看⽗亲,发现他似乎也有醒来的迹象,他又看了看屋角的沙漏,知道⽗亲快要醒了。
“快!快端葯来。”他低声地命令门外的家人。
片刻,一名家人将一碗温热正好的葯轻轻放在桌案上,这时。裴俊已经微微睁开了浮肿的双眼,裴明凯连忙和家人将他扶起。又放了个软褥在他⾝后。裴明凯端起葯碗,细细地品了一口,便低声对⽗亲道:“⽗亲,该喝葯了。”
裴俊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吃力地道:“去拿纸笔来!”
裴明凯一怔,连忙放下葯碗,去取来了纸笔“⽗亲,纸笔取来了。”
“写家主继承书。”
裴俊地声音很虚弱。但裴明凯地头发却惊得竖了起来。在最没有预料的时刻,⽗亲却突然要宣布家主继承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难道⽗亲是要,裴明凯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说你写。”
裴俊断断续续地口述着,內容很简单,只有寥寥百字,但裴明凯的心却似沉下了深渊,在他笔下,家主继承人后面的三个字不是裴明凯,也不是裴明耀而是裴明远,他的五弟,在陇右担任司马,是张焕的心腹。
裴明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亲的最后决定了,不可能再改变,他苦苦等了多少年地裴家家主之位终于与他失之
臂。
在写远字时,他的手剧烈抖动起来,他是多么望渴将这个远字改成凯字,但⽗亲要亲眼过目签字,他只得一咬牙,写下了裴明远三个字。
“⽗亲,写好了。”他将书信放在⽗亲地眼前,裴俊看了看,便満意地指了指自己地脖颈,裴明凯明⽩了⽗亲的意思,他已经没有力气签字了,要用他的密章。
裴明凯马上从⽗亲的颈上取下了⽟章,重重地在最下面盖上了印,突然,裴明凯的脑海了闪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印!他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亲是用印,不是签字,这里面有漏洞。
“好了,去
给你四叔。”裴俊虚弱地吩咐了一句。
“是!”裴明凯⿇木地应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样走出了房间,院子里夜风寒冷,他一下子清醒了,这是一个机会,是他登上家主之位的最后一个机会,但是风险也是大巨的,一旦⽗亲知道他篡改家主继承书,那等待他地很可能是家族最严厉地处罚,在家庙里被处死。
但是家主继承人啊!他在弟弟们尚在襁褓之时,便懂得了家主的重要,那是所有地人都仰望的尊重,现在又是可以掌控大唐最⾼权力的一把钥匙,是他以嫡长子的⾝份盼望了几十年的一枚果实,就在裴明耀荣升家主继承人之时,他也没有放弃去争取这枚本该属于他的果实,而现在,这枚果实已经被宣布不属于他了,可它又离自己这么近,近得唾手可得。
这一瞬间,裴明凯的眼睛里
出了一道极其狠毒的目光,或许这是他三十八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目光,也是唯一一次,他从来都是宽厚的嫡长子,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目光。
就在这时,大管家从门外匆匆跑来,低声道:“大公子,太后来了。”
“我知道了。”
裴明凯没想到太后居然来了,他不由冷冷一笑,来得倒是正是时候。
他立即将家主继承书贴⾝收了,快步走了出去。
太后崔小芙在十几个侍卫和宦官的陪同下,正焦急地在客堂里等候,忽然见裴明凯从外面进来,便马上
上去道:“相国现在怎么样?能说话吗?”
裴明凯摇了头摇“⽗亲已服了葯睡了。恐怕不能拜见太后,要不太后再等上一个时辰,或许⽗亲会起夜。”
“这崔小芙脸上显出了难⾊,现在夜已经深了,她必须要赶在关宮门前赶回去,可是她的事情也很紧急,不能再拖下去了。
裴明凯看在眼里。便对崔小芙道:“或者请太后留一书。臣给⽗亲看了,再立即答复太后。”
崔小芙沉思片刻,便点点头道:“好吧!我写一书,若相国醒来,你要立即禀报于他。”
“请太后放心,臣绝不会耽误国事!”
崔小芙立即写了一封信,內容便是请相国同意张焕立即进军河北,抗击回纥与契丹的联军。写罢,她
给裴明凯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必须要告诉相国。”
裴明凯将太后送出府门。望着太后马车消失在夜⾊里,他看了看手中的信,眼睛露出了一丝得意的
笑。
他转⾝回了內宅,并没有去看⽗亲,而是先回到自己房间里,颤抖着手写下了另一封家主继承书,当他重重写下了裴明凯三个字时,⽗子地亲情已经在他心中
然无存了。
“⽗亲还没睡吗?”裴明凯低声地问⽗亲道,声音异常恭敬。
裴俊澳神太多。脸上出现了一抹病态的酡红。这是医生反复叮嘱过的大忌,他微微睁开眼。虚弱地问道:“是太后来了吗?”
裴明凯回头狠狠地瞪了家人一眼,低声斥道:“谁让你们说的!”
几名家人吓得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言,裴明凯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们还不出去!”
几名家人仿佛大赦一般,慌忙跑出去了,此刻,房间里只剩下裴明凯一人,他瞥了一眼⽗亲的颈下,却吓了一跳,⽟章竟不见了,他一转念,马上明⽩过来,⽗亲也在防他一手呢!
他暗暗冷笑一声,自己这才回去多久,⽗亲也不能动,更不会将这能调动裴家军队的⽟章给下人,他忽然想起一事,眼角一扫,果然发现⽗亲枕下的密盒有动过地痕迹,刚才锁地方向是朝西,现在却是转向南了,他心中狂喜,但脸⾊却不露声⾊地道:“⽗亲大人,请休息吧!”
“太后说什么?”裴俊
了一口问道。
“太后没、没说什么,只是来探望⽗亲的病情。”裴明凯说话结结巴巴,明显是想隐瞒什么。
“胡说!”裴俊的声音忽然变大了,脸上的酡红变得异常鲜
。
“她不会无缘无故而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裴俊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但虚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裴明凯忽然扑通!彬了下来,颤声道:“孩儿不敢说!”他的声音很大,外面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裴俊咬着牙,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厉声喝道:“你说,她倒底来做什么?”
“她、她要求⽗亲同意张焕出兵河北,今天晚上就必须要出兵。”裴明凯地前半句很大,可后半句的声音却陡然变小了。
“为什么?”裴俊一字一句问道,他地眼睛里忽然
出了一种奇异地光芒,这是人之将死的回光反兆之相。
裴明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他心一横,低声而又极其清晰地说道:“⽗亲,孩儿听到一个消息,二叔在邯郸战败、全军覆没,回纥铁骑已经杀进了我们的本宗地--邺郡。”
裴俊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隧起来,如果说人在临死前将看到一个黑洞的话,那么他此时的眼神就深邃得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裴俊的脸⾊由鲜
无比的酡红刹时变成了一种死亡地灰⾊,一抹⾎缓缓地从他嘴角流下,他慢慢地倒了下去,无声无息地去了。
裴明凯在悲喊地一霎那,却将⽗亲的密盒悄悄地放进了自己地怀中,动作之迅捷,让人无法相信他竟是一个腿瘸之人。
永安二年二月初二,大唐右相国裴俊在病中猝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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