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各逞心机(上)
次⽇傍晚,一辆马车悄悄地驶进了张焕府的侧门,马车停下,两名侍卫陪着⻩云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云卿的心中颇为紧张,他昨天才在效忠书上按了手印,没想到今天张焕就接见了他,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缘故,他只是一个洛王府小小的文书郞,难道是自己最后所说,李俅三年没有组织宗庙祭祀的缘故吗?
在胡思
想中,⻩云卿被带到了张焕的书房,门口的亲兵让他单独进了房间,书房里十分安静,飘
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香味来自桌上一束怒放的梨花,瓣花晶莹洁⽩,在古朴的花瓶里洋溢着灿烂的生命力,正是这一束梨花,使心怀敬畏的⻩云卿忽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传闻中的第一大地方军阀原来也有一颗平常人的心。
在案桌的背后,他看到了这位传奇般的人物,正低头写着什么,没有一⾝铁盔铁甲,也没有紫脸膛、豹眼狮鼻般的军阀模样,相反,他穿着一⾝青⾊的宽⾝禅⾐,头戴黑纱帽,三缕长须飘于
前,竟是一个儒雅知
的文官,大大出乎⻩云卿的意料。
此时,张焕已经感到有人近前,他放下笔,看了看⻩云卿,微微一笑道:“你就是李俅的文书郞?”
云卿急忙上前深施一礼“在下⻩云卿,参见张尚书。”
“坐吧!”张焕轻轻一摆手。命他坐下。
“听说⻩先生是庆治十年进士?”
“是!”⻩云卿欠⾝道。
张焕点点头,微微叹道:“我在庆治十六年参加进士考,可惜失之
臂。一直以来我都引以为憾。”
“张尚书过谦了,尚书虽未取宝名,却南征北讨,洗河湟之聇、平朱贼之
,大功于唐,官至极品,我却碌碌无为十数年,取得了功名又如何?”
两人寒暄了几句。渐渐地,⻩云卿惧意已去,对张焕地好感大增,见气氛已经融洽,张焕话题一转便笑道:“听⻩先生说,李俅已三年未曾组织皇族祭祀宗庙,这是什么缘故?”
云卿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忘记了⾝份,他惶惶要站起来答话,张焕却一把将他摁住,歉然道:“昨⽇对先生无礼,我已严厉斥责过他们,先生尽管坐下答话。”
说完,他取饼桌上⻩云卿的效忠书。当着他的面撕得粉碎,慨然长叹道:“古来大才难为用,岂能视为走卒贩夫而待之。”
云卿心中异常感动,只低头默然无语,半晌。他便解释道:“洛王自己常对人说,他不组织宗室是因为财政拮据,无钱
办,加之宗庙破败,使他无脸去见祖宗,但事实上真正地原因,却是宗室內部的矛盾所致。”宗室內部的矛盾。张焕一怔。他怎么不知道?
云卿仿佛明⽩张焕心中的惊异。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一般人都不知晓,表面上宗室之间一团和气。也少有往来,彼此之间也无利益冲突,按理并没有矛盾才是,可事实上他们內部的矛盾极深,我也是偶然才得知,说起来,这矛盾还和张尚书多少有一点关系。”
“与我有关?”张焕也忍不住笑了“⻩先生请直言,我真有点糊涂了。”
云卿神秘地一笑,提醒他道:“张尚书再想一想,当今皇上被先帝立为太子之时,发生了什么事?”
张焕一凝神,他忽然恍然大悟,当年李系被困西受降城,朝中立太子之声骤起,崔圆一派主张立李俅幼子李邈为太子,而裴俊一系则坚决立嗣寿王李之子李遥为太子,两派僵立不下,后来李系得救返回长安后,为与崔圆达成张破天替代张若镐为礼部尚书一事,同意了立李邈为太子,后来李就没有了声音。
张焕又想了一下,便问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指李俅和李之间的矛盾?”
云卿缓缓地点了点头“尚书说得一点不错,李俅和李之间为当年立太子之事结仇极深,据说李还曾派人冒充太子的啂娘进宮准备对李邈不利,李俅便派人扔刀到李遥地住处,以威示胁。”
张焕已经完全明⽩过来,前段时间自己提议元载为兵部侍郞时,崔小芙也提议由济
郡王李怀来担任兵部侍郞一职,而李怀正是李的兄长,当时还以为她是为了和自己争夺兵部,现在看来,崔小芙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她是想造成一个两方都与自己同仇敌忾的局面,从而让李与李俅和解。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焕暗暗吃了一惊,看来自己还是把崔小芙想得太简单了一点,这时,他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就仿佛一个谜底即将猜到,可一时又看不清楚,他便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又问⻩云卿道:“这件事情⻩先生怎么会知晓?”
“说起来此事着实有趣。”
云卿忍不住笑道:“上元夜宮廷赏灯,据说崔太后特地将两人的位子排在一起,可李俅却不屑一顾,跑去坐在皇上的背后,事后李写来一信,大骂李俅愚蠢无知,李俅也回了一信,却是让我替他所写,只有两个字,尚书不妨猜一猜写的是什么?”
“莫非是⽩痴么?”张焕笑着猜道。
云卿摇了头摇,他想到那两个字,脸上不由露出了对李俅鄙夷地神情“算了,尚书不用猜了,也不会猜得到,说出来污人耳朵。”
“不妨说出来听听!”张焕地趣兴却更加浓厚了。
犹豫了半天。⻩云卿才勉強从牙
里挤出了两个字:屎狗!
张焕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向⻩云卿拱手谢道:“今天多谢⻩先生,改⽇再向先生请教!”
“不敢!不敢!”⻩云卿急忙站起来回礼“尚书礼贤下士、以诚待人,⻩某没齿难忘!”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他随即命亲兵道:“把⻩先生好好送回去,千万不可怠慢了,听到没有!”
“遵命!”亲兵即刻恭谦地将⻩云卿请出了房间,⻩云卿肃然向张焕拱拱手。转⾝去了,张焕背着手,笑容和蔼可亲,一直等他走远了,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他头也不回便问道:“大姐以为李可能利用?”
只见李翻云从里屋走出,她点点头道:“此事我看可行。但要考虑得精密一点,弟只管吩咐,我去做就是。”
“你说得不错,此事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张焕暂时放下此事,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又道:“还有两件事要你去做,第一,立即派人去陇右去将李侨替我请到京城来;第二。也要多派人手去保护元载、张延赏等人的全安,贺娄无忌杀了李承业,崔小芙岂能打碎牙咽进肚里去,要谨防她地报复。”
“此两件事我即刻去办!”李翻云刚要走,张焕却又叫住了她。冷冷道:“还有刚才那个⻩云卿,要派人去盯住他,他若两面三刀,比如李俅派人来保护他的
儿,就给我立即杀了他!”
李承业自去了陇右后,一直都没有消息,他的从人也一个没有回来。等了五天。没有动静,李俅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派人去陇右寻找李承业一行,可等了十天,派去找他们地人也回来了,只说没有半点消息,李俅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开始着急了,又过了两天,他再也忍不住了,连夜进宮去求见崔小芙。
此时崔小芙已经要歇息了,听到李俅紧急求见他,她也隐隐猜到,可能和李承业之事有关,她即刻起⾝赶去了麟德殿,这件事情她非常重视,如果能策反贺娄无忌,不仅是断张焕一臂那么简单,而且陇右是河西、朔方、河湟、关中中五地的结点,若能得到它,说不定张焕就将全线崩溃。
这段时间,她也不断派人去催促李俅,但李俅总告诉他,事情需要机会,请她稍安勿躁,现在他来了,无论成与不成,崔小芙都想知道贺娄无忌的态度是什么。
“什么!李承业失踪了?”崔小芙腾地站了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说李承业没有了消息?”
李俅低着头,他不敢看崔小芙地眼睛,胆怯地说道:“不是失踪,也不是没有消息,我怀疑他是被贺娄无忌杀了。”
崔小芙颓然坐下,确实,他带了十几个随从,就算遇到什么事也会有人回来报信,现在仿佛泥牛⼊海,那只能是一种结果,他劝降失败,反被杀了。
“太后!”李俅忽然暴怒起来,他瞪着⾎红的眼睛恶狠狠道:“这贺娄无忌胆大妄为,他竟敢擅杀宗室,李承业是正二品郡公,⾼宗皇帝的重孙,他竟也敢动手,绝不能轻饶他!”
“是他杀的,你又能怎么样?”
崔小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她不喜
李俅这种装腔作势的态度,更反感他说出这等幼稚的话“不能轻饶他,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人家所杀,难道让我崔小芙向天下人宣布,是我派李承业去拉拢贺娄无忌,结果反被杀了吗?哼!说话要动动脑子,给我提一点有用的建议。”
李俅地脸
得通红,他垂手而立,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崔小芙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收买失败,那张焕必然也知道了,不知道他又会怎么行棋,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旬,离四月一⽇地大朝不远了,他要夺下朔方节度使一职。时间也已不多,熊掌和鱼不可得兼,兵部和朔方节度使他只能选一样。
想到这。崔小芙蓦然回⾝道:“他既然能杀掉李承业,那我们也不妨⼲掉元载,一报还一报!”
李俅大喜,元载地府第在新昌坊,那里人少多荒地,正合动手,他连忙道:“我在田庄里养有数百武艺⾼強之士,可用他们来下手。”
“不!不用你来动手。要学会保存自己地实力,知道吗?”崔小芙
一笑道:“此事就让李承业的兄长李承宏去做,我想,他一定非常乐意。”
元载地府第位于长安最东面的新昌坊,紧靠延兴门,新昌坊原本多有胡人聚居,安史之
和回纥
华中。新昌坊两次被
兵洗劫,建筑大多焚毁,随着大唐地衰落,许多胡人也离开大唐回国,新昌坊也就成了长安人口十分稀疏的一坊,大片大片的土地都空着,甚至很多地方都被居民开辟为菜地。种些瓜果蔬菜,以补贴家用。
在新昌坊的东南角,有一座寺院,叫做青龙寺,在长安众寺院中只能排为中等。香火也不甚旺,寺里的僧人便在寺院周围种満了粮食蔬菜,元载地府第就在青龙寺对面。
这座府第是他原来做礼部郞中时张若镐为他争来地宅子,虽然地方不是很好,但元载却看中了周围空地较多,林木茂盛,可使他在喧嚣的都城中享受山野之静。
元载出⾝贫寒。多年来始终官运不佳。虽然当了几年的礼部侍郞,但又因为
子的缘故。所以一直不得裴俊的重用。
元载的
子是张若镐地族妹,与他育有两子,都是准备明年参加科举,由于家中条件并不富裕,元载每⽇上下朝只有十几名家人护送,骑劣马、拿钝刀,几年来都平安无事,但从前⽇起,他地护卫忽然变成了近百名除去盔甲的骑兵,元载也知道,张焕与崔小芙地矛盾开始尖锐了,他小心翼翼为官,勤奋处理公务,对家人严加管束,唯恐被人抓到把柄,每天他天不亮就要出门,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这天晚上,他和平时一样,一直处理公务到天黑才起⾝回府,他又饥又累,疲惫地躺在车厢里休息,这几天,各地团练使的报告都陆续送京,兵员、⾐甲、武器、马匹、各地方官府的粮食供应,他要将这些数据先汇整成册,再和往年数据一一核对,这才能
给张焕。
而且必须赶在四月一⽇之前完成,工作量十分大巨,每天都要做到天黑。
马车行使得很快,车厢里十分黑暗,不时有一道一道的光从车窗
里
⼊,照在元载疲惫的⾝躯之上,车外,近百名侍卫分两队护卫在马车两旁,神情严肃,警惕地子着四周地情况,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元载几乎要睡着了。
马车拐了一个弯,进⼊了新昌坊,路两边野草横生、⾜⾜有半人⾼,大树茂密,黑黝黝的房屋零星地分布在大路两旁,房屋之间则种着各种农作物,走到这里,侍卫们的警惕
更⾼了,他们手上的刀已经出鞘,在夜⾊中闪着雪亮地光芒。
走到一半时,他们来到一大片空地里,周围没有房子,道路就从空地央中穿过,两边只有几座被焚毁房屋的地基,大片蒿草齐人半
,夜风吹过,发出一片沙沙!声,在蒿草中,两棵三丈⾼的大树巍然
立,就仿佛两个巨人,一左一右地子着远远走近的马车和骑兵队。
蚌然,在空地的尽头
出一支火箭,⾚亮的火焰直刺天空,划过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发出尖厉地鸣叫声。
几乎是火箭升空地同一时刻,两边草丛里扑出了百名黑⾐人,他们各执刀剑,杀气凛冽地冲向元载地马车。
骑兵队临危不
,他们迅速结成一个圆圈,将马车围在当中,随即两人疾驰而去报信,在寂静的夜里刀剑声叮当!作响,不时传来中刀地惨叫声和战马的惊嘶,两处兵马扑在一处,互相厮斗,混做一线,在不断扭曲,可谁也破不了谁的阵,人与人斗、刀与刀击,杀得难解难分。
可是这些黑⾐人并不是真正的刺客,真正的刺客此时正蹲在大树上,接着枝叶的掩护,一左一右,两把钢弩正冷冷地对准马车的车窗,箭头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蓝光。
元载似乎知道外面的危险,他始终没有露面,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两支箭仍然万分耐心地等待着机会,就仿佛两只等待捕猎机会的饿狼。
约一刻钟后,大巨的马蹄轰鸣声在远方响起了,近千骑兵呼啸而来,将路两旁的蒿草践踏成泥,瞬间便赶到了场战,黑⾐人见势不妙,一声唿哨声,纷纷向东逃窜。
跑得慢一点的二十几人马上被大队人马包围起来,他们扔下刀剑跪地请降,一场有惊无险的刺杀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这时,领队的军官上前向元载询问情况,车帘拉开,露出了元载惨⽩的脸庞,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可就在这时,咔地一声弦响,一支离弦箭闪电般地
到了,只见一星蓝光闪过,弩箭噗!地
中的元载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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