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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厉兵秣马(五)
 片刻,杜梅匆匆赶来,杜梅现在是刚成立的陇右监察使第一任监察令,以他明辨秋毫的本事,倒也适合此职,不过作为监察令,明辨秋毫却是对人不对事了,监察令下有监察支使十人,监察役共两百余人,他们的权力很大,必要时甚至可以调动一定人数的军队。

 杜梅进来后,胡镛便知趣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张焕两人,杜梅随⾝带着一只旧布口袋,里面装着一些重要事件的资料,张焕坐回位子问道:“我上次让你查的五泉县唐县令,可有进展?”

 “已经查到一些!”杜梅从布口袋中取出厚厚一叠资料,递给了张焕“唐献仪个平庸之官,事事不管,也没有什么作恶之事,不过他的长子在三年前曾私卖公廨田,事后不了了之。”

 张焕接过资料翻了翻,记录得很全面、也很详细,包括唐献尧的个人言行↓百民众对他的评价、他的家庭背景、妾娘家情况、三个儿子的所做所为等等,看得出调查者是很费了一番心⾎,张焕笑了笑,将资料还给了杜梅“录一份副本给我,我要亲自和他淡一淡。”

 金城郡在吐蕃未占领河湟之前,一共只管辖两县,一县就是金城郡治所在的五泉县,另一县则是⻩河西岸的广武县,在吐蕃占领河湟河后,唐‖两国以⻩河为界,广武县也就属于了吐蕃,这样一来。金城郡地方虽大,但实际上只有一个属县。

 五泉县的县令叫做唐献尧。年纪不到五十岁,庆治二年进士,他从主簿一直做到县令,应该说他具有丰富的底层为官经验,但事实上他在民众中的口碑并不好。倒不是他恃权做恶,而是他为官不作为,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什么事都不闻不问,每天都沉醉地酒壶之中,时间久了。金城郡百姓只知道一个为民办事的杜刺史,而唐县令则渐渐消失在众人地记忆之中。

 这也难怪,刺史和县令同管一县,而刺史大事小事都事事亲为,没有饭碗的县令也只能恋酒壶了。

 五泉县县衙也在五泉大街上,也是巧,它就在刺史衙门正对面,由于长时间的门前冷落。石间竟长満了青草,和对面热闹的刺史衙门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县衙地衙役大多都跳槽到了对面,只有两个⾝体略有残疾而被拒收的衙役每⽇坐在门前打盹,只有他们一⾝破旧的公服勉強向人们昭示,这里也是地方政务机关。除了县令醉在酒乡,县丞已回家养老,县尉则转行做了杀猪郞、在县衙门口摆个摊卖⾁,主簿也同样利用县衙的⻩金地段在县尉的⾁摊旁放了个‮写代‬状纸兼算命的桌子。下午,张焕在杜梅及几名随从地陪同下,来到了这座有名无实的五泉县衙。张焕没有出面。而是取了一张名刺递给了杜梅,杜梅会意。上前对稍微还带点书生气的主簿拱手道:“在下节度使府杜梅,请问你们县令可在衙门。”

 一边说一边把张焕名刺递给了他,县尉和主簿虽久不问政事,但杜梅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节度使张使君的心腹幕僚,二人不由肃然起敬,尤其是主簿,就是靠一双毒眼吃饭,他早就瞥见不远处站了一名年轻人,隐隐有一种居⾼临下之气度,刚才就是他将名刺给了杜梅。

 杜梅自然不会替下属转名刺,主簿念头一转,心中猛地狂跳起来,他已经明⽩这个年轻人是谁了,腿一软,他刚要跪下,一名⾝材雄壮的大汉俨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他⾝旁,一把扶住了他,低声道:“不要暴露我家都督的⾝份。”

 “是!是!”主簿擦了把冷汗,转⾝将两个整⽇昏昏睡地衙役踢醒“还不快去找找县令在哪里?”

 这时,杀猪卖⾁的县尉也看到了名刺,惊得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剁下卖出去,二人丢下生意,诚惶诚恐地将张焕进县衙,张焕四下看了看,见县衙大堂內蛛网密布且积満了灰尘,不由摇‮头摇‬问道:“你们县令有多久没升堂了?”“三年又两个月。”主簿叹了一口气,当年县令喝问判案,他挥笔如飞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不就是对面之人⼲的好事吗?哪有这样的刺史!”县尉恨恨地说道:“考校户籍、征收赋税、断狱判案、问计民生,这些都本是县上的事,他倒好,堂堂地四品刺史居然挨家挨户去收税,那要县尉做什么?”

 正说着,只听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响,两名衙役将一名半醉的男子扶了出来,只见他年已半百,没有戴帽,头奉,长着一只红通通的酒糟鼻,正是五泉县县令唐献尧。

 “是谁找本县?”唐县令斜睨一眼张焕,见他似乎有些面,却忘了在哪里见过。

 主簿又气又急,急忙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唐县令一下子呆住了,半晌,他猛地摇‮头摇‬,望了望张焕,一把推开扶他的衙役,上前向张焕深施一礼“五泉县县令唐献尧参见节度使大将军。”

 张焕见他人醉但心不醉,不由微微一笑道:“唐县令,这里可有说话之地?”

 “有!有!有!”唐县令慌不迭地将张焕请去后堂,张焕瞥了一下呆立不动的县尉和主簿笑道:“你们也一起来吧!”

 二人对望一眼,都露出惊喜之⾊,难道自己地前途又回来了吗?见张焕已经走远,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绑堂本是处理公务之地,但现在却堆満了酒坛和酒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地酒味,唐县令手忙脚地收拾一通。有开窗开门透气,好容易等酒气略散。他才请张焕坐下,抱歉地说到:“平时也无事,便喝酒解闷,久而久之便沉溺其中,让节度使见笑了。”

 “我倒觉得唐县令是个聪明人。”张焕淡淡笑道:“至少知道如何避凶以待天时。”

 唐县令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苦笑一下,张焕看在眼中,便直奔主题道:“既然唐县令是一县之令,那我问你,五泉县目前有多少丁抱?赋税一年几何?仓禀中又有多少存粮?多少现钱?”

 张焕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数个问题,唐县令先是脸得通红。口中呐呐无言,最后他终于长叹一声道:“这些问题你应该去问杜刺史,问我会一无所得。”

 “这是为何?我是问五泉县之事,而非金城郡,唐县令怎么要推给刺史,这我倒不解了。”张焕故作惊讶地问道。

 唐县令见他刚才还说自己懂得避凶待天时,而现在又装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便明⽩了张焕地来意。心中又是快又是担忧,快是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很久了,看得出张焕和杜亚地关系并不好,否则他不会来找自己,而担忧张焕仅仅只是想利用自己,过河后便拆桥。

 他左右为难,一时沉思不语。旁边的主簿却已急不可耐,他也明⽩了张焕地来意,对他而言,这就是他翻⾝的机会到了,他终于忍不住揷嘴道:“张使君若肯帮我们一把,我们愿效忠大人。”

 “不要胡说八道。”唐县令对主簿怒目斥道。

 “我倒觉得主簿是个慡快之人。很对我的子。相反,若唐县令心口不一。反倒让我不敢相信了。”张焕说到这里,便从杜梅手中接过资料,望唐县令面前一放,冷冷道:“唐县令不妨看看我的诚意吧!”

 资料厚达一寸,表面第一页便是一份土地契约,唐县令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脸刷地变得惨⽩,这是三年前儿子瞒着自己卖掉公廨田的地契,也就是这件事被杜亚抓住把柄,得他不再过问县中之事,现在居然也被张焕抓住了。

 这!这!唐县令张口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焕却将资料往唐县令面前一推,微微一笑道:“大盗窃国,小盗窃珠,比起韦家私贪万顷军田,区区百亩地算什么,不过千里之堤,却溃于蚁⽳,这些田我已经替你赎回,现在还于你,以后要严格家教,莫让不消之子坏了你地名誉。”

 唐县令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份地契,心中充満了感动,他忽然站起⾝,向张焕深深施了一礼“请都督尽管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我只是想让唐县令做你该做的事。”张焕回头一招手,一直跟着他的程铎站了出来,张焕指着他对唐县令道:“这位便是我西凉军程判官,我听说五泉县中没有县丞,那就让程判官暂代县丞数月,你可明⽩我的意思?”

 “属下明⽩。”堂堂的西凉军判官居然屈尊来做小小的县丞,他唐献尧岂能不明⽩张焕之意?

 一行人离开了县衙,一直保持着沉默地杜梅终于忍不住叹道:“我原以为都督会拿地契来要挟唐献尧,没想到都督竟然还给了他,都督的心,属下自愧不如啊!”“拿区区百亩地来要挟一个七品县令么?”张焕淡淡一笑道。

 杜梅哑然失笑“是了!小盗窃珠、大盗窃国,以都督之志,怎么会把这种小偷小摸之事放在眼里,是我失言了。”

 “在梦中就常常梦到我前世是一个独行大盗,流连于珠光宝气之中,想不到前生窃珠,今生不改本行,倒变成窃国了。”

 张焕仰头大笑,纵马疾驰而去。

 长安,天热得发了狂,现在正是下午一天里最难熬的时候,马路上焦⼲、滚烫,脚踏下去,一步一串⽩烟,仿佛着了火一般。

 裴俊的书房里却清凉无比。他的书房里有夹层,満満地砌了一墙冰。长安的豪门大户府中都有冰窖,就是备此时使用。

 不过房间里虽清凉,裴俊地心中却有些烦躁,他刚刚探望完病重的岳⽗回来,御医说颜真卿大限已到。也就在这一两天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裴俊虽然有些难过,却并没有沉溺其中,他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让他心烦地是他在颜府居然遇到了自己的女儿裴莹,她已经到了两⽇。自己却毫不知晓,和她说话,她也是态度冷冷,他知道女儿是为让张琪为质之事生自己的气,作为⽗亲,他不会在意这点小事,而是由裴莹他忽然想到了张焕。

 据说这小子竟然已经开府了,尽管知道这是早晚之事。裴俊惫是十分恼火,可他也不得不佩服张焕时机捏拿之巧妙,就在自己全力对付崔圆之际他忽然出手了,使自己无法分神来对付他。

 裴俊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要分清主次,或许是夹墙中的冰砖起了效果。焦躁中的裴俊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张焕就推给崔小芙去头疼,自己要集中精力对付崔圆,想到崔圆,裴俊地精神一下子振作起了,他马上走到书架前。取出一幅地图。放在桌案上展开。

 虽然崔圆离开长安时是说陪他那个宝贝孙子游历山河,但裴俊却很清楚。崔圆是回山东调兵去了,他弯下,仔细地察看崔圆的行军路线,崔圆已走了两⽇,他们一个是腿脚不便、一个是九岁地孩子,速度应该不会太快,现在潼关那边并没有消息传来,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出关中,估计是在华县一带。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家主可是找我?”

 “进来!”裴俊将地图卷起,坐下直了

 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材瘦⾼,目光冷峻,显得十分精明能⼲,他叫裴淡名,是裴家的一名庶子,深得裴俊地器重,是裴俊的密探总头子,当年在太原苗家庄园外,李翻云地十名刺客莫名奇妙被杀,就是此人所为。

 “崔雄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裴淡明躬⾝道:“回禀家主,我们在崔雄⾝上已经下了近万贯地⾎本,刘侠儿早在一年前便深得他的信任。”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达到我们地目的。”裴俊菗出一张信笺,递给他道:“这是下一步的计划,现在即刻去办!”

 裴淡名接过信笺,微微一瞥,马上行一礼,转⾝大步离去,裴俊望着他背影,満意地点了点头,他就喜裴淡明果断⼲脆地作风。

 他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东方,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期待,若此事办成,那崔圆去山东也就意味着崔家‮裂分‬。

 裴淡明的密探总部位于东市,叫做李杜酒楼,是长安三大酒楼之一,这座酒楼最早叫做芳华酒楼,据说当年李⽩和杜甫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此酒楼中,十几年后,当杜甫的价值慢慢得到体现,酒楼东家就将酒楼名改为李杜,后来被裴家秘密买下。

 裴淡明回来后便立即将酒楼的三掌柜刘侠儿叫来,刘侠儿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生得风流俊俏,而且又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尤其能说会道,可以将天上的王⺟请下来当厨,也可以将地下地阎王哄出来跑堂,他是裴家从小收养的‮儿孤‬,十分忠诚,由于他屡屡完成重要任务,现在已升为裴淡明手下的金牌密探。

 这一年多来,刘侠儿没有时间去请王⺟、哄阎王,而是接到一个任务,要成为崔庆功之子崔雄最信赖之人,崔雄是凡体⾁胎,对刘侠儿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其中的关键是要善于转换角⾊,崔雄喜出没***之地,他便扮作同道与崔雄争风吃醋,最后败给了他,使两人惺惺相惜;崔雄偶然为前途忧心,他便道貌岸然,苦劝崔雄浪子回头,使崔雄深为感动,可转眼两人又在席间喝得酩酊大醉,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

 慢慢地,他竟成了崔雄的知己,两人天天结伴混迹于长安***场所,久而久之,两人竟生出断背之情,不久前,他就是从崔雄那里探得了崔圆已经调动不了山东军的这一天大秘密。

 “总管,找属下何事?”刘侠儿进屋便向裴淡明深施一礼。

 “家主对你上次地表现十分満意。”裴淡明递给他一张飞票道:“这是五千贯,是你上次‮报情‬地奖励。”

 “多谢总管!”刘侠儿接过飞票,小心翼翼收好,裴淡明又取出了裴俊的任务,递给他道:“这是家主给你地新任务,今天晚上必须要给我答复。”

 刘侠儿一惊,他急扭头向窗外望去,⾚红的晚霞已经布満天空,他接过任务看了看,马上道:“属下这就去办。”

 一刻钟后,刘侠儿便赶到了崔雄府中,府第位于平康坊,实际上是崔庆功在长安的府邸,无须任何禀报,也没有人敢阻难,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內院,崔雄早闻讯了出来,拉住他的手,连连追问他这两天为何不来?

 “别提了,我差点被人打死。”刘侠儿叹了口气道:“这两天一直躺在家里养伤呢!”崔雄大怒,他跳脚吼道:“谁?谁敢打你,我去扒了他的⽪。”

 “算了吧!人家是有权有势之人,你爹爹被罢免了官职,谁还会买你的帐?”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爹爹在山东崔雄说到这里,他突然闭嘴了,只见他的子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崔雄的子就是王昂的次女,叫王田,两人已成亲快两年,关系却如同⽩开⽔一般平淡,在她面前,崔雄恪守周礼,一个月才和她‮房同‬一次。

 崔雄虽然鲁莽,但他也并不是蠢到家的人,他知道有的话不能让她知道,便厉声道:“男人之间说话,你来做什么?”

 王田见两人手拉着手,丈夫又是一副气急败坏模样,她心里一阵恼火,便鄙夷地道:“男人之间有时候比男女之间还恶心。”说罢,她恶毒地盯了一眼刘侠儿,转⾝走了。

 “走!咱们去外面喝酒去,这种女人别理她。”崔雄拉着刘侠儿便往外走。

 刘侠儿迟疑一下道:“就是打我那几个朝廷大臣,他们鬼鬼祟祟不知在谈什么,被我无意中听到一点,他们便威胁我不准说出去,可是这和你有关系,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崔雄见他表情严肃,心中十分惊异。他们说崔圆在几天前秘密离京了,他是去山东夺你⽗亲的军权。”

 “什么!”崔雄大吃一惊“此话可当真?”

 “他们是这样说,真假我也不知,不过你可以让伯⽗派人调查一下便知道了。”

 崔雄沉昑一下便道:“你说得对,此事事关重大,我这就给⽗亲发信!”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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