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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挥琵琶(上)
 张氏族府位于太原城的南面,几乎占去了半个坊的面积,其间宅院幽深,院落重叠,大大小小的庭院分布其中。

 张氏先祖是开国⾼祖皇帝的军中大将张公谨,为大唐帝国立下了赫赫战功,被封为郯国公,张公谨早亡,他的子孙本散居各地,但为了家族兴盛,百年来陆续迁往太原本宗,最终形成天下世家排名第二的河东张氏,只可惜內部不靖,十年来排名已滑落为第五。

 实际上,河东张氏经过百年演化,早已细分成了数百房,嫡庶之间等级分明,各房‮弟子‬人数众多,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彼此的关系,为此还成立宗人堂,专门担起鉴别⾎统的职责。

 但有一点是很清楚,⾝份越⾼,住的房子越靠里间,就象一朵大⽩菜,菜才是精华,而张焕住的地方则属于最外面的一层半枯⻩的菜叶,紧紧靠着护宅河。

 吃过早饭,张焕便动⾝前往书院,他是张家‮弟子‬,二十三岁之前读书是他的本份,他已经在书院里就读了四年,张家‮弟子‬在读书期间,每月可领一份例钱和禄米,虽不多,但⾜以养活他和哑叔。

 巴其他世家一样,张氏也极重视‮弟子‬的教育,从五岁起,张家‮弟子‬无论是本宗还是旁枝,都必须进私塾读书识字诵读,十岁后转⼊学堂正式就学,十八岁后再进⼊书院,二十三岁结业,准备参加省试.

 私塾和学堂只收张家‮弟子‬,但书院却是面向天下英才,这也是各世家笼络人才的手段。

 张家的书院在太原城的南郊,占地有近百顷,公开的名字叫做晋书院,其规模更胜过官办的太原书院,在‮国全‬都享有盛誉,在此读书的学子,可免于乡试,五年期満即取得举人资格,直接以乡贡的⾝份进京参加尚书省省试。

 所以每年秋天,晋书院的⼊学‮试考‬规模宏大,竞争异常烈,来自天下各郡的年轻英才聚会于此,争夺那少之又少的三百个名额,他们不仅仅是要免于乡试,他们更想要的是门第,河东张氏的门生,否则,就算省试中了进士,也只能留京候补,‘七大世家的门生’,这才是鲤鱼们必须跃过的真正龙门。

 只步行一刻钟,张焕便来到位于南郊的书院,他健步如飞,很快便走进了飞檐画梁的大门,书院的大门建在一座长长的人造小土坡上,需要上二十几级台阶,表示求学登⾼之意,两旁苍松翠柏,林木茂盛。

 大门是用一整块‮大巨‬的汉⽩⽟雕成,两侧一正,一共三个门,气势雄伟,正中牌楼上刻有‘晋书院’四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这是太宗皇帝的手笔,只有张氏的晋书院和崔氏的清河书院才得此殊荣。

 今天本是平常的⽇子,但因家主张若镐回乡省亲要视察书院而变得特殊起来,所有的生员都必须要回书院报到。

 “去病兄!”

 张焕刚刚走上台阶,忽然听见⾝后有人在叫他,一回头,只看见两个神情‮奋兴‬的年轻人正快步向他跑来“哈!是清明兄和廉⽟兄,你们几时归来的?”他心中快,上前便给他们一人一拳。

 这两人都是张焕在书院的挚友,一个叫郑清明,剑南蜀郡人,而另一个叫宋廉⽟,来自淮南广陵郡,他们二人两个月前为写一篇《河东盐铁考》而跑遍了河东道十二郡。

 “我们昨⽇方回,刚在商量找去病兄喝酒,没想到正好碰见,怎么样,晚上老地方?”说话的是矮矮胖胖的郑清明,他一想到⾼昌酒肆里的胡姬,扫帚似眉⽑便跳起舞来,他家境富裕,为人大方慷慨,最后的酒钱都是由他来支付。

 张焕笑着点了点头,又回头问宋廉⽟道:“世叔的病懊点了吗?”

 宋廉⽟长得和郑清明恰恰相反,瘦⾼⾝材、大颧骨、眉眼深凹,他很少笑,但每一次笑都极富感染力,他家境本不错,但前年⽗亲生了重病,一直卧病在家,家道便衰败下来。

 见张焕问他,他急上前深施一礼“多谢去病兄的葯,家⽗来信,精神好了些!”

 张焕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道:“这就好,等天再凉快一点,将世叔接来让我师傅看一看,到时就住在我家里好了。”

 “那世叔的盐米就由我来包了!”郑清明不甘示弱地拍了拍脯。

 “那当然,你这阔佬还跑得掉吗?”张焕哈哈一笑,搂着他俩的肩膀便大步上了台阶。

 三人说说笑笑向主殿走去,晋书院的主殿极为巍峨⾼耸,殿內宽敞明亮,可同时容纳三千人在此听学。

 殿门口有一座重达万斤的古铜钟,铜钟上刻有张家第二代家主,也就是晋书院创始人张宽的亲笔校训:‘学以致用’

 每个生员都必须先在此行礼致敬,方才能进⼊大殿,此时铜钟前似乎正在举行什么仪式,两旁站了许多生员,脸上都充満了崇敬之⾊。

 “是院长!”宋廉⽟目光敏锐,他一眼便认出了在铜钟前行礼之人,正是张家的家主、礼部尚书张若镐,他急回头向张焕看去,只见他目光平静,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是尚书大人!”郑清明动地叫了起来,他反应稍慢一拍,刚刚想通院长就是朝廷礼部尚书张若镐。

 他的声音大了一点,引来旁边许多人的侧目,其中一人还轻轻地‘哼!’了一声,鼻音轻蔑,张焕回头看了一眼,在他的左侧方站有一人,模样儿俊俏,神情颇为傲慢,在他⾝后则叉立着几个书童小厮,一个个眼睛都翻向天上。

 张焕认识他,他叫张煊,是家主张若镐的嫡长子,也就是张氏家族第六代家主的继承人,他俩目光一碰,张焕没有说话,又转过头来,轻轻地拍了拍郑清明的手,示意他注意肃静,可就在这时,刚才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不依不饶地讽辱道:“长得跟猪一样,偏偏反应还这么迟钝,真不知是怎么进的晋书院!”

 郑清明涨得満脸通红,可又惹不起他,只含恨低头不语,张焕却转过⾝,懒洋洋瞅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人家去年的《漕运史考》可是策论第一名,比某些连抄袭都让别人代笔的人可強得多!”

 “大胆!”不等主人说话,他⾝后的狗却先叫了起来,一个⾝材瘦小,留有两片八字胡的书童最为嚣张,他貌似然大怒,挽起袖子,露出⼲枯的胳膊,作势要冲过来。

 “好了,别闹了,家主来了。”

 张煊冷冷地盯了一眼张焕,脸上马上换了一副恭谦温良的表情,低下了头,向慢慢走过来的⽗亲张若镐问候道:“⽗亲大人安康!”

 张若镐约六十岁,得笔直,⾝体壮实,他头发象雪丝一般晶莹,长须也是一样雪⽩,但两颊肤⾊却似年轻人一样红润而富有光泽,鹤发童颜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

 他似乎没有听见儿子的问候,直接从他面前走过,严格地说,张煊并不是张若镐真正的长子,张若镐的发和三个儿子都在十五年前的回纥华中不幸遇难,张煊的⺟亲因出⾝山南王氏,便被扶为正房,张煊也自然成了嫡长子,按族规将继承张氏家主之位。

 但张若镐似乎不是很喜这个儿子,尽管他努力克制这种不満,但从语气和神情中依然会不经意地怈露出来。

 今天便是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漠视了儿子的问候。

 他径直走到人群之中,众多年轻的张家‮弟子‬顿时动起来,一齐向他躬⾝行礼“家主好!”张若镐肃然地点了点头,向他们挥挥手,又回⾝拾阶而上,准备进⼊大殿,这时,他忽然看见了站在边上的张焕,张焕的目光清澈而平静,并没有因他是家主而露出半点动之⾊。

 他象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竟闪过一道异⾊,深深地子着张焕,半晌,张若镐向他会意地笑了笑,转⾝便进了大殿。

 虽然他看张焕时闪过的奇异眼神只是短短的一瞬,但还是被长子张煊捕捉到了,他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嫉妒,沛然而起,弥漫了他的整个內心,而这种嫉妒却来自于⽗亲对他的漠视。

 “⽗亲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

 张煊低着头,目光沉,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直到几乎所有的人都走进大殿,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郑清明从他面前走过,微微瞥他一眼,忽然回头对张焕大笑道:“去病,尚书大人刚才好象只对你一个人在意啊!”郑清明虽然反应略略迟钝,但他决不愚蠢,在张煊心将破碎之时,他再狠狠地补上了一刀,这就蜀人,仗义、豪慡却又绵里带针。

 但他却忘了⾝后的张焕与张煊的关系,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这次小小的报复,开启了张焕波澜壮阔的人生。

 张焕微微一笑,揽着他‮圆浑‬的肩膀,大步走进了书院,将一道怨毒的目光远远地撇之脑后。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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