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暮色
察觉到身边疑惑的目光,叶薰暗叫一声不好,脸上却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可不是嘛?前几天这家当差的那位王大爷赊了我们店里十匹布料子,都是爹爹新近从南边进来的新花
,说好了今天来收账的。可是…怎么变成这幅情形了,这帐可如何是好。”一边说着,叶薰心急如焚似地朝着地下跺了跺脚。
旁边众人都恍然大悟,看着姐弟二人,尤其是弟弟那苍白的脸色,倒忍不住有些同情起来。十匹料子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小数目,看眼前这光景,可怜这笔帐只怕是要打水漂了。
“小妹子,你先不要着急。”那青衫妇人看到叶薰衣衫虽
陋,但人生的清秀可人,神态也恭谨,语气便放缓安慰道:“这家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还说不准,指不定牵连不到全家,到时候还能够讨回来呢。”
“多谢大娘了。”叶薰满含感激地点点头,又打听道:“这家究竟是怎么了,不是听说这位杜家的老爷是当御医的吗?怎么又会犯了罪呢?”
“可不是吗?听说还是御医里头最大的一个,叫什么院首啥的,官大的很呢。”旁边有一人也
嘴说起来。
“嘿,当御医,但给宫里头的那些达官贵人们看病,说着是风光,其实可不安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大祸临头呢。”另一个人指了指早已经被人群掩盖地看不见的大门“就像眼前这一位吧,虽说还不知道是啥罪名,但依我看啊,多半就是给哪位贵人看病看岔了。”
“有道理,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伴君如伴虎啊…”“可不是吗?连睿国公萧家都倒了,满门抄斩呢,这几天午门菜市口那边光是斩首的人都…”
“啧啧,那人头砍的啊,听说那一片儿,地上的血都洗不干净了。嘿,相比之下,一个小小的御医算什么。”
“就是啊,富贵人家也有富贵人家的苦啊,一旦犯了事,还不如我们老百姓…”
…
睿国公萧家都倒了!
这句话恍如一个晴天霹雳,
灵灵打入了叶薰的耳朵,震得她头昏目眩。萧家满门抄斩!怎么可能?就算是萧国丈遇害了,但也是死于自然灾害,怎么会连累家人…
叶薰想要上前问明情况,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身边的萧若宸身体晃了晃,脸色已是铁青。
她顾不得打听详情,连忙转过身去拉住他的手,领着他向人群外面挤去。
身后纷纷扬扬的议论声继续传入耳中。
“对了,这家的夫人不就是那位睿国公萧家的什么闺女吗?我记得嫁过来的时候可风光来着…”
“就是就是…”
…
“这些事管我们老百姓什么…”
…
“听说那个萧仁可是被列出了十几条大罪啊,没想到是这么罪大恶极的…”
…
萧若宸浑浑噩噩地被叶薰拉扯着出了人群。人群里那些不断传来的嘈杂的声音仿佛化作了亘古的魔咒,不停的盘旋在他的耳边,尖叫着,撕咬着,折磨着他的每一
神经,让他全身如坠冰窖般寒冷,
睿国公萧家…倒了…菜市口…满门抄斩…血迹…
这一连串的字符化作沉重的枷锁笼罩住他。
直到对上叶薰满是担忧的眼神,他才觉得灵台清明了一些,像是要摆
那深深的恐惧一般,他抓紧了叶薰的手,勉强笑着说道:“姐,我没事,你别紧张。我就是有点难受…
口有点堵地厉害。”
他的嘴角竭力上扬,想要勾画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可笑意到了
边却破碎不堪。
“我知道,我知道。”叶薰轻声说着,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像是要把那破碎了一地的表情抹去,她把他揽进怀里,抱住他向路边走去。
夕阳已经缓缓沉下,嫣红的晚霞蒙上了一层灰幕,形成近乎诡异的暗红。叶薰的心情像是被这晦暗沉闷的
调感染了一样。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明明知道他正在下坠,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拉住他,挽救他。夕阳的余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在喧嚣吵闹的大街上,快要融为一体的两个影子却是出奇地孤寂寥落。
前路未明,暮色正深。
********
靖北将军府里,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近书房门前,还没有抬手敲门,屋里已经传来沈涯平淡的声音。
“进来吧。”
男子依言步入书房。
“怎么样,招认了吗?”沈涯抬起头来沉声问道。他正坐在书案之后查看一封书信,神色之间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疲惫。
“杜献唯已经招认萧皇后命他暗中下毒谋害贵妃娘娘和刘娴妃、陈贵嫔皇嗣的罪行了。”男子躬身行礼,然后起身回禀道。声音略带沙哑,正是上次叶薰两人在树林里遇到的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他是沈涯的心腹亲信郑擎。
“嗯。”沈涯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信,沉
了片刻又问道:“那么太后那里呢?”
“贵妃娘娘那里已经传来消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郑擎禀报道。
“好,宫里头的事情就全交给她了,记得不能留下任何后患就好。”沈涯颔首说道,声音虽然冷淡自如,但提起太后那边的事情,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距离那个山崩地裂的夜晚已经过去足足十天了,这十天也是整个朝廷和后宫势力变动剧烈的十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当今皇上即位十五年以来,整个大周朝政权中枢的势力变动最密集的十天。
早在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御驾就匆匆启程离开了猎场,甚至为了防止山崩再一次发生,御驾没有走山间的道路,而绕到了更西边更平坦的另一条大道上。
为此多花费的一天的时间在路上,也同样让沈涯在朝中的布局多出了一天的时间。等皇帝的御驾抵达京城,弹劾睿国公萧仁罪行累累,天怒人怨的折子已经成堆地摆放在御案上了。而后宫紧接着揭发出的巫蛊之
,更让皇帝震怒惊恐。
在这场变动之中,最大的赢家当然是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沈涯,而输掉的,则是以睿国公萧仁为首的一派开国元勋势力。可惜萧仁本人已经葬身到了山崖底下,看不到自己的失败了。
要论两派的真正势力,沈涯明白,其实他手中所掌握的底牌远远逊于萧仁,这一次能够这么顺利的扳倒萧家,一方面是出其不意,剑走偏锋。另一方面,也是依仗着皇上对于萧家所代表的那些豪门贵阀势力确实已经深恶痛绝到了极点。虽然皇帝将这种厌恶掩埋地很深,深到连萧仁这样老
巨猾的狐狸都没有察觉太多,但是依然瞒不过距离他最亲密的沈贵妃的双眼。
沈涯叹了一口气,这一场变
,最让他忧虑的是,厌恶萧仁长期在朝政上对他的指手画脚,所以皇上对萧家余
的处置打击丝毫不留情面,但对于太后,他竟然还顾念着些许早年的拥立之功。
朝臣以及后妃相继进言,又暗中指派了不少安排在太后身边的宫人制造伪证,真假相
,指出太后当年与萧皇后同谋数度暗害皇嗣,诅咒皇上,甚至意图谋害先帝等隐秘的罪行。都已经罪证确凿,无可辩驳了,但皇上依然不忍心按照沈贵妃所建议的将其秘密赐死,竟然只是送去皇家寺庙以清修为名软
了事。
这让沈涯不得不惊心。
他这一次迫于形势,在朝中势力准备尚且不完全的时候就发动反击,本来后顾之忧就多,好在他思虑缜密,又借助天时地利,直到现在,朝中的势力变动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并无差错。至于太后那边,反正人已经送出宫去了,沈贵妃又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现在动手可能会惹人生疑,但只要过上三年五载,等皇上对这件事的记忆淡了,相信不难听到太后薨逝的消息。
只要这三五年之内朝中的势力依然在他的掌握之中。沈涯抬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凝神思量着。
此时此刻最让他忧心的是…
“那样东西找到了没有?”沈涯沉声问道。
终于问道这个了,郑擎咽了口唾沫,低头说道:“还…没有…”
“营地里还没有收拾完吗?”沈涯眉宇之间隐约有些微的不悦。泥石
造成的山体崩塌规模并不大,只是恰好将萧家为中心的几家倒霉门阀的营帐掩埋在了底下。御驾回宫之前就已经开始安排兵马人手进行挖掘抢救工作了。当然,挖掘的人手是由沈涯一手安排的,到现在为止应该已经完工了才对。
“大体上是收拾完了,但是东西的搜索还要进一步才行。”郑擎低头说道。挖开的营帐摆设等器皿杂乱繁多,又与泥水混合在一起,搜索不易。
沈涯点点头,说道:“东西是由天蚕冰丝制成,薄如蝉翼,面积虽大,折叠起来也不过是方寸大小,要仔细搜索,而且它水火不侵,坚韧异常,绝对不可能在泥沙之中损坏,一定要找到。”
“是,”郑擎躬身领命,神色转而有些凝重地抬头看了沈涯一眼,说道:“另外,大人,还有一事,我们清点了挖掘出来的尸首,发现…人数有差异,少了两具。”
“少了两具?”沈涯的声音瞬间有些拔高,眼神转冷“怎么会少了人呢?”
“这…”郑擎忍住擦冷汗的冲动,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位娇滴滴的弱小姐和一个富贵公子哥是怎么从帐篷里面不见了的,若是被泥水冲走的话,不可能独独这两人被冲走啊,明明那些仆役丫鬟的尸首都摆的好好的。难不成他们喜爱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去?这件事情实在是诡异。
郑擎犹豫着说道:“属下已经命令人手继续向下挖掘,并在四周寻找…”
“少了哪两个?”沈涯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问道。
“对照名单看来,应该是萧仁的儿子萧若宸和女儿萧若岚。”他硬着头皮说道。
屋里刹那之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沈涯的眼中闪烁起如刀剑般实质化的锐利。郑擎隐约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像是瞬间有一条蛇紧贴着背后的肌肤窜起来。
沈涯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转向窗外,略一沉
,忽然问道:“田恩至今还不见人影吗?”
“没有。”郑擎头疼地回禀道。这又是一件让他担忧的事情,田恩是他的手下,在那天晚上行动结束之后,他派了田恩几个人查看四周的动静,防止有不相干的人察觉了他们的行动。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其余几人都已经归队,唯有田恩一直不见人影。他已经将此事禀报了沈涯,又派人去山间寻找了,但至今仍全无消息。
主上此时问起田恩来是为何?是怀疑这两件事情有联系吗?萧家的小姐和少爷不可能凭空失踪,如果不是他们两个自己跑掉的话(这个可能实在太低),那么…就只有可能是有人救走他们了。而这个人一定是很出色的高手,才能够事先把握时机将两人送走,并且杀掉不幸遇见他的田恩,田恩是他手下武功颇为出色的高手了。可是他既然救了两人,为何不救萧仁呢?除非…是时间来不及?或者,难道说…救走两人的人,就是田恩本人…忽然想到这个可能,郑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沈涯御下极严,他们也是在行动的前一刻明白了行动的内容。如果是田恩…时间正好…郑擎的心中泛起一阵寒意,他马上问道:“难道真的是田恩他…”
沈涯举起手来摆了摆,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情先不要外传,遇难的人,就按照全部死亡的名单上报给皇上。”
郑擎抬起头来,沈涯侧对着他,神色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那身影晦涩地仿佛与身后的影子融为一体了。他挥了挥手,动作之间似乎有些许疲倦,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坚定淡然:“你先下去准备吧,此事我会再考虑,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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