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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程逸岸耸耸肩,继续往前。一会儿他自己停下来,转头,涎笑着道:“辛夫人,先透一下如何?这阵法里可有八卦?”

 骆逸冰被突然出现的他的笑脸吓了一跳,半晌才道:“有。”

 程逸岸孩子气地皱了皱眉“是八卦配八门?”

 骆逸冰沉道:“可以这么说。”

 程逸岸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难道是…九宫八卦阵?”

 “嗯。”骆逸冰蹙眉注视着他。

 程逸岸耳朵眉毛眼睛嘴巴一齐耷拉下来“辛夫人。”

 “你可是不去了?”声音中有惊喜。

 “不是…你先回去早点睡,明早收尸应该很辛苦。”

 说完,他大踏步走进林子,一边走一边抱怨身边怎么是个臭男人,半点不风雅之类。

 走进竹林,便有一股沁凉之气直透臆。如果不是前路凶险,初秋的夜里漫步于此,倒也不失意趣。

 黑漆漆的林中,眼前只有一条小径,程逸岸想也没想便踏了上去——还好,是实地。外头夜风阵阵,进了这里,竟然没有兴起半丝竹叶摩擦之声,只剩下霍昭黎稍嫌沉重的呼吸入耳——程逸岸心中本来不安,听他一直气,更是不耐烦,停下来道:“先说清楚,进去之后未必有命出来。我看你一会儿兴许还有用,所以不打算准你一个人逃跑,你有没有不乐意?”“没有。我要跟着大哥。”霍昭黎右手捂着口,左手搭在程逸岸肩上,脸色苍精神却不差。

 “你这个破样子,跟着我也没有用处,不如先坐下来运功调息。”

 “在这里?”

 程逸岸冷冷看他一眼,自顾自说起了运功的口诀。

 霍昭黎赶忙坐下,照着他的话缓缓行气。

 程逸岸自己也蹲下来,用手在地上画。

 骆逸冰说得没错,他自小爱看书,却唯独对易经避之唯恐不及,那些长得相似的八卦符号,总是今天背过,第二天便忘记了,其中的各般组合演化更是能把人搅得头痛裂,因此他从来都没好好学过周易,更别说后世的诸般笺注阐释。骆逸冰体质不适练武,因此拜入泗合门以后,专攻的便是五行之术,她对于此道之,连师父当年都赞叹她天赋异秉。

 “根本没法比…”

 没法比也得拼一拼了,不战而降,可是会大失毒飞廉一往无前的风范。

 他在心中将自己赞过无数遍后,勉强就着儿时记忆,默写起奇门遁甲的准则。

 这个比什么八卦六十四卦河图洛书好记,下棋的道理也能多少合他个一二。甲是主帅,乙丙丁三奇分做文臣武将粮官,庚金克甲木,因此要由乙丙丁与庚作战以保全甲。甲不在九宫之列,隐遁于六仪之下。六仪和三奇的排序是有规律的,这个规律不难记,好像是——

 “大哥!”中气十足的声音冷不防自身后传来,程逸岸正想到紧要关头,被他一吓,呼之出的答案瞬间跑光,顿时怒从心起。

 “你干什么?”

 “我、我叫你好几声都没回音,以为出了什么事了…”霍昭黎被他一凶,缩着肩膀,声如蚊蚋。

 “好端端的会出什么事?”狠狠给了他的脑袋一记,还不解恨,又重重拉耳朵,霍昭黎哀哀叫“你不去疗伤来吵我做什么?”

 “好了呀。”霍昭黎拍拍膛“这里一点都不痛了,大哥教的办法真管用!刚才有一股热气从这里到这里,又走这里,太舒服了!”

 程逸岸看他一脸陶醉的样子,不知为何微微撇开了头,随后没来由生出一股暴躁心绪,怒气冲冲地把他脸挤成七八糟的形状,喝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做出这种恶心的表情!”放下手,重重踏着地往前走。至于那个规律——算了,等摸完底再说。

 霍昭黎捂着生痛的脸颊,虽然疑惑还是乖乖“哦”了一声,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会儿,前头分出两条岔路。程逸岸与霍昭黎对看一眼。

 “你说走哪边?”

 霍昭黎伸出手指在两条路的方向点来点去,口中嘀咕着什么,最后指到左边,高兴地道:“是这边。”

 “你怎么知道?”程逸岸有些吃惊。

 “我一边念‘我们应该走哪条’,一边轮点两边,最后是停在左边的!”

 程逸岸抚额摇头——果然他是自己找罪受,才带这么个人在身边。

 连教训他都懒,直接飞身到竹林上空。月光下林间道路晦暗不明,只能大致看出个轮廓来。

 右边再走一百步,便是死路。

 不理霍昭黎邀功般的口气,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左边。

 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的。

 百步后,一个三岔路口呈现眼前。

 霍昭黎继续念念有词耍白痴,程逸岸心中悚然。

 刚刚在上空俯看的时候,决计没有这个岔口。

 程逸岸想在竹子上做记号,摸着竹身,感觉上面一处凹凸不平,点起火折凑上去,手指按着的地方,刻着个“己”字。

 程逸岸在“己”下面画了道线。心中稍安:这里有字,那么旁的竹子上应该也有乙丙丁之类,至少这阵势并非无迹可循。

 知道就算居高临下把地形看了个够,到下一刻又会变得全然不同,程逸岸也懒得多费力气,索按着霍昭黎“选”出来的路,随便行走。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便已经三次经过岔口,道路分歧也攀升至六条。

 每到岔路,便会有一棵竹子上刻着天干之名。程逸岸猜测每条道上的竹子属于天干的同一宫,十天干,甲遁形,那么充其量也应该只有九个岔路口而已。走完九个岔道,便已经走了这个竹林一周,里头有什么玄机,料来也能大致有数。

 想到这里信心大增,昂首阔步向前。谁料下一个岔路口,非但岔道数没有依之前的规律变成七个,而且竹节上的字,竟是与第三个岔口一样的“庚”这个庚字下面并无记号,说明与之前所经过的地方并不相同。

 再前行,又回到了第一次做了记号的“己”字那边,岔道却变成了四条。连霍昭黎都觉出事情不对,不再玩“点道”的把戏,扯扯程逸岸衣袖“大哥,这个地方有古怪。”

 走下去也不过是瞎转而已。程逸岸不说话,坐到地上,想着方才种种。

 已见过的顺序是己、庚、辛、壬,那么大半是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顺次排列,之所以会走回“己”当是一个循环已毕,其他的天干数在未被选的岔道,因此才未遇到;之所以走到庚,是在其中暗藏了几套不同的九宫,抑或是这个庚与那个庚,其实是同一队形中的首尾节点?

 大约每走百步会出现一个岔口,每棵竹子之间的距离约是一步,那么一百步内有一百棵竹子,这一百棵竹子不再移作它宫的士卒,整个林子里便有九百棵竹子——不对,道边的竹子以外,层层叠叠的总有四五十棵之数,这些层层叠叠自然要跟别的层层叠叠重合…

 “老天!”

 程逸岸抱着头,看着自己写下的一堆数字,一筹莫展。他一向最讨厌算数了!清清的脑袋也能给搅成糨糊。

 聪明的头脑应该做更有意义的事,这种事——

 “昭黎,你很闲是不是?”

 没有回音。程逸岸想到此阵或许能遁人,一惊回头,却见霍昭黎靠着竹子,垂头,口水挂下来。

 他内伤虽已无碍,适才的比拼仍是极耗力气,又被拖着走了一大段路,一坐下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程逸岸首先想不如让他休息一会儿再说,转念又觉得这么体恤的念头不符合自己平素残暴的作风,遂没好气地伸过手去狠揪他头发,霍昭黎惊醒过来,睡眼惺忪。

 “大哥?”

 虽然滴到衣服上口水大煞风景,蒙的眼神倒很不错…咳咳,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你!给我数出来这里总数多少!”

 霍昭黎看着地上长长一串数字,凝目看了一会儿,说出一个数字。

 “什么?”程逸岸莫名其妙地看他。

 霍昭黎再说了一遍那个数字:“大哥不是问我这些加起来总共多少?”

 “你…”程逸岸艰难地口水“你这么快算完了?”

 霍昭黎耸耸肩“是啊。很快吗?”

 程逸岸怀疑地看着他“你很会算账?”他家不会在乡下做账房的吧?

 霍昭黎摇头“我没算过账。”

 “是吗?”程逸岸哼了声,逞强道“我不是算不出来,只是懒得算。”

 这小子背书很笨,没想算数倒是一把好手。果然是有无相成,顺逆相生——

 “啊!”程逸岸突然大叫一声,霍昭黎吓得倒退一步撞到竹子,引得竹叶沙沙作响。死寂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顺逆!对!就是顺逆!”程逸岸激动地抓住霍昭黎的衣襟,不停摇晃。

 奇门遁甲中九宫的顺序不是按平常的天干,而是逆排三奇,顺排六仪——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会忘记呢?一边骂自己,一边得意地笑开——这种陈年八股的事情竟然都想得起来,果然他还是记忆超群,卓尔不凡的才子一名啊!

 程逸岸陶醉完,发现霍昭黎也含笑看着自己,稀世容貌在月光中闪着柔和的光芒。

 他忍不住脸上一热,恶狠狠地问道:“你笑什么?”

 “看大哥这么高兴,我也高兴。”

 笑容又大煞风景地转成原来傻乎乎的样子,程逸岸得以轻易收回思,骂一句“笨蛋”继续之前的思考。

 甲子遁于戊,甲戌遁于己,甲申遁于庚,甲午遁于辛,甲辰遁于壬,甲寅遁于癸——只要找出甲子戊,这九宫阵自然就发挥不了作用。

 要知道甲子戊落在哪一宫,必须先知道骆逸冰布此阵,用的是遁或者遁中的第几局。不知道具体局数,就算他想起遁是逆排六仪顺排三奇,遁相反,也无丝毫用处。只要是阵势,必有破阵之法,骆逸冰自不会告诉他用的是第几局布局,那么要怎样才能知道?

 “大哥!”衣袖忽然被猛力一扯。

 程逸岸不耐烦看向霍昭黎见鬼的神情“干吗?”

 霍昭黎颤抖地指着对面竹子“这边的竹子,比刚才多了一棵。”怎么会猛然冒出来?吓死他了。

 “你眼花了吧?”程逸岸随口敷衍。

 “不可能!刚才从路口到这边一共有十五棵,现在是十六棵,我不会数错的!”

 程逸岸顺着他比手划脚的地方数过来,确是十六棵没错,因而断定:“你第一次数错了。”

 霍昭黎还要辩解,刚张开了嘴,落空的手吓得他说不出话。

 程逸岸这时也喃喃道:“现在是…十五棵了。”

 霍昭黎手脚未曾移动,但他方才搭着的那棵竹子,竟然长了脚一般,往前挪了稍许,自动离开了他的手。

 没有错,霍昭黎手心的汗水,还清楚留在那竹节上。

 “怎、怎么回事?”霍昭黎说话声中已带着哭腔。

 怪事。

 程逸岸垂首沉思。

 “是不是、是不是有妖怪?”

 白了突然贴到身上来的胆小鬼一眼,没好气地道:“被你猜对了。多半是竹。”

 “竹吃人吗?”战栗地问。

 认真点头“专吃美少年。”

 松了口气“那、那我应该没事吧?”

 “…”真是全无自觉“你别胡思想,看好眼前的竹子,若再多出来,一定要找到多出来的那一株,明白吗?”

 没猜错的话,遁或者遁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六甲不停轮转,按照顺序变换隐藏的位置——如此说来,只要以逸待劳,等着甲子戊自己出现便了。

 “嗯!”霍昭黎虽然害怕,还是探出头来,不过抱着义兄胳膊的双手钳得更紧。

 但愿不是十天半个月轮转一次。否则的话,等找出来,他们大概也早饿死了。

 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一排竹子,过了一盏茶左右,程逸岸还没察觉什么,霍昭黎却指着一株竹子叫道:“这棵是多出来的!”

 程逸岸飞身上前,抓住那株竹子,定睛看时,果然见上头刻了一个小小的“辛”字。

 是甲午辛——没料错的话,接下来应是甲辰壬,甲寅癸,甲子戊。

 再过一会儿,刻着“辛”字的竹子凭空消失,算起来,两刻钟是一个轮回。

 程逸岸惊怖之心尽去,气定神闲地等着甲子戊的出现。

 “昭黎,你好好看着,发现第三次多出来的竹子,用尽吃的力气也要把它震断。”反正他眼力和数数都比较好,这种笨差事就交给他做,反正劳心者只需要治人就好。

 霍昭黎有些顾虑“弄断竹子,辛夫人会不会生气?”

 “我便是要虚节庄和泗合门看看,程逸岸可以让他们有多生气!”程逸岸高声说着,眼中尽是猖狂。

 二人须得在原地等上一个时辰,程逸岸闲着无聊,便把天干与奇门遁甲的种种变化讲与霍昭黎听。霍昭黎背诗文不成,记招数不成,对于这些却领悟极快,没多久,就到了只要说出第几局,就能把六甲方位丝毫不说出来的地步。程逸岸本身对此道造诣甚浅,后来霍昭黎问的问题,已经完全不能解答。他自负才智,竟然在这傻瓜面前吃鳖,心中极度不悦,忍不住诉诸拳脚恶言相向,霍昭黎习惯了他的脾气,乐呵呵地随君打骂。

 一个时辰后,竹子再次多出一株,霍昭黎按着义兄吩咐,运起全身功力,看准目标猛击过去。“喀喇”一声,竹身上半倒地,霍昭黎内力强劲,断口处竟全是粉末。二人同时感到所站之处地底猛然一震,随即归于平静。

 久违的凉风袭来,竹叶沙沙作响。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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