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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为
 深夜,暄腾了一整天的大非川军营里渐渐归于安宁。&&全军下共计约十万人马,营盘壁垒出入有户,号令严明军规森严。

 来了大非川只三天,连一向沉默寡言孤傲冷僻的侯君集都不得不公开承认“将者,军之魂。岂不说这营盘军寨布置得如何高明,光是秦慕白一来,整个大非川的气神焕然一新,这小子的确是得了几分李靖的真传”

 帅帐后闱之中,秦慕白半躺在军榻,手捧一本《玉帐经》,身旁铜壶滴漏声声入耳,烛光摇曳影影绰绰。

 香龛之,高下错落摆着两个铜制的大瓮,侧旁各列一块灵牌,分别是秦叔宝与妖儿的骨灰。

 宵的刁斗已然响过多时,可秦慕白今天左右便是睡意全无。近一两年来,他自忖经历过的大风大已经算是很多了,虽不说已将自己一颗心炼到天塌不惊的大乘之境,也至少是十分的沉得住气了。

 可是今,左右感觉到有些心烦意

 有些事情,毕竟是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

 对眼前这一场战争,秦慕白审时度势,如果不用一些“非常手段”他连三成的必胜把握也没有。

 可是,又有一些什么样的“非常手段”能派用场呢?

 自己手十万军队,其中还有一半是光凭血气之勇而应征入伍的新兵蛋子,这样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光凭一股血气不怕死的冲杀一阵,也许是有可能创造一些奇迹。可是这种缺乏实战冶炼的军队,也是最容易一溃千里丢盔弃甲的。

 再加现在面对的可不是泛泛之辈,噶尔钦陵不失为一时之名将,而且他几乎就代表了吐蕃的倾国之力。

 近三十万昆仑铁骑,别的不说,光是三十万匹马冲过来,也能活活撞死大非川一半的人了。

 要想光凭血气之勇一顿拳打死老师傅,那几乎是没可能。如果奇迹那么容易发生,那它也就不叫奇迹了。

 “叭!”

 《玉帐经》被秦慕白一手甩到了案桌,响得突兀。

 闷吁了一口气,秦慕白走到两个铜瓮之前,点燃两炷香敬了去。

 “父亲,你在天有灵,指点一下三郎此战该要如何去打?”秦慕白双眉紧锁,喃喃自语道“十万唐军一半新兵,缺兵少粮甲械匮乏,面对三十万吐蕃昆仑铁骑,这情况活像是螳臂当车。可是这车,我还非得挡下来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三郎究竟是蠢入骨髓,还是早就疯了?”

 闭目凝神,脑海中十分自然的回映出妖儿临死前的一幕。清晰记得当时,失明已然数年的妖儿突然能够看见了,临终时她说,来生若是秦慕白遇到一个只会弹琵琶什么也不会做的蠢女子,那便是她…

 一起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味道…

 “清善大师说起蛛网、珠与青草故事时,我尚能旁观者清说个头头是道…可是一段自己真正陷入局中,也是这般的身不由己。”秦慕白轻抚着妖儿的骨灰盒,叹息一声“原来真正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什么是珍惜!”

 “报——”

 门卒小校一声喝喊,打断了秦慕白的沉思。

 “讲。”

 “寨外巡营将士抓获了三名疑似细的女子!”

 “细,还是女的?是吐蕃人吗?”秦慕白道。

 “不是…属下稍加盘问,来人不肯通报姓名,只称是少帅故,因有要事特意前来拜访 !属下不敢定夺因此来报。”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暗忖:三个女人,我的故?莫非是武媚娘、陈妍和高公主?——不可能!我的近卫哪有可能不认识她们的?再说了高公主还有点可能稀里糊涂的闯到这里来,武媚娘和陈妍绝是不会干这种蠢事。再说,如果是高带着两个婢女来了,以她的个性哪还会客气?肯定是愣头愣脑无所顾忌的闯进大营来寻我了。

 那会是谁呢?

 “把人带来。注意不要惊动太多人。”

 “诺!”

 不多时,小卒领来三个女人,清一的做夜行旅人打扮,玄的高领斗蓬遮住头脸,颇显神秘。当先的一个女子进来后左右环视了一圈,轻轻将斗蓬放下一点出半张脸来时,秦慕白就吃了一惊。

 “出去!”秦慕白对小卒喝道“帅帐三丈之内,不得有人!”

 “诺!”小卒也吃了一惊,不知是何来人如此让少帅紧张,急忙应了诺出去了。

 三名女子都取下了斗篷,时下天气还略显炎热,三人都已是香汗淋漓了鬓颜。

 “见过公主殿下。”秦慕白忍着脾前参拜了一手,眼中却是无法掩饰怒火,狠狠的剜了后面的两名女子一眼。

 来人,居然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而与之同来的另外两名女子,便是百骑之中仅有的两名女军官,澹台姐妹!

 澹台姐妹被秦慕白这一瞪,顿时有些慌了神,慌忙跪地讨饶“少帅恕罪!”

 “慕白你请息怒,凡事皆只怨我,是我强求她们一路护送我来的。”李雪雁急忙挡在秦慕白与二女之间,轻声道。

 秦慕白鼻子里长长的闷哼了一声,实在无法遏止怒火了!

 他转身坐到帅椅,双手重重在椅子扶手一拍“让我如何息怒!”

 澹台姐妹浑身一颤,以头贴地死死跪着不敢起身。李雪雁的脸也有些发白了,她还从来没见到秦慕白在她面前如此动怒!

 “公主殿下,你不会告诉我是朝廷让你来的,或是王爷让你来的?”秦慕白剑眉紧锁的沉声道。

 “不是。”李雪雁倒也沉得住气,抿了抿嘴,正视着秦慕白道“是我自己偷偷跑来的,我父王都不知情。临行时我只告诉了我皇姐高公主,她便派了澹台姐妹一路护送我前来。”

 “高,仍是如此莽撞无知!自己胡闹还不够,还帮着你胡闹!”秦慕白愠怒难消,又在扶手重重拍了一把。

 “慕白,你别急着生气。我知道战争非比儿戏,此地凶险万分,我会给你添许多的麻烦。但是,请你听我细言几句便作决断如何?”李雪雁依旧冷静,轻道。

 秦慕白沉了片刻,勉强镇住余怒,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的澹台姐妹,说道:“起来!——公主,有话就请讲。讲完,我马派人送你回兰州,一刻也不许多留。”

 “如果少帅听完我的话还执意要送我回兰州,那我肯定无所抗拒也无话可说。”李雪雁淡淡道。

 秦慕白轻抬了一下眼睑,点了点头:“那就请公主坐下来,慢慢细说。首先声明,军营非比任何地方,在这里号令如山法不容情,就算是皇亲国戚到了军营之中也要唯将帅号令是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慕白,你这么说就是跟我见外了…”听到这一番官腔十足的话,李雪雁颇凝眸看着秦慕白,颇觉有些意外,还有一些失望。

 “公主殿下,除非是在军营之中,任何时候秦某都是个很好说话很好相处的人。职责所在,并无他意!”秦慕白一板一眼道。

 “好,我明白了…”李雪雁慢慢在客座坐了下来,双眉轻锁,梳理着自己的情绪。

 “公主来到大非川前线,意何为?”秦慕白单刀直入道。

 “我想去见一次弃宗弄赞,或是噶尔钦陵。”李雪雁答道。

 “不可能!”秦慕白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如果是这个目的,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慕白…”李雪雁愁眉深锁的低唤了一声。

 秦慕白面如寒冰不为所动,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好,秦少帅!”李雪雁深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十分不可理喻,甚至十分讨厌我。但我肯求你听完我下面的话。”

 “我在听。”

 “其实我一直想问少帅一个问题——这么些年来,你一直在坚持的、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李雪雁问道。

 “什么…为什么?”秦慕白有点不知所云。

 “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一场浩世之战,敌我力量如此悬殊,你的处境如此艰难,你为何还要无怨无悔的难而?原本,你大可以在长安享受你的驸马生活,无忧无虑安然一生。你是为了什么?”李雪雁道。

 秦慕白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从踏入仕途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问自己,自己的追求是什么,做一切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仿佛,他的一切行为总是那么不由自主,往往为形势所迫一步步的在前行,走得艰难,且又迷茫。

 但至从父亲的噩耗传来之后,秦慕白才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要去做什么,在坚持什么!

 很俗套的两个字眼——理想!

 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人类进步?

 秦慕白的理想绝然不会这么空泛而“伟光正”他的理想肤浅而具体——就要是战胜噶尔钦陵,踏平吐蕃横扫西域,达成父亲的夙愿、了却父亲一生的遗憾!

 这既是已逝的秦叔宝的理想,也正是尚在人世的秦叔宝之子秦慕白的理想!

 什么名垂青史、忠君报国、光耀门楣、为后世所称颂,全是浮云一般的空话!

 看到秦慕白不说话,李雪雁轻咬嘴,说道:“少帅,我们可以欺骗任何人,唯独欺骗不了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与理想。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令尊秦叔宝大人,既是天下热血男儿的概模,亦是我李雪雁的偶像。就因为,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报负,无怨无悔舍生取义。毫不隐晦的说,少帅在雪雁的心中,一直以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我仰慕的对象。至从令尊过世、你慨然挑起兰州重担的时候,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无人可及俨然快要超越了我父亲。究其原因,也无非是因为少帅敢于坚持并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这样的人,才值得敬佩!”

 “公主殿下究竟想说什么呢?”秦慕白问道。

 “少帅应该知道,雪雁一向不善恭维,说的都是心中所想。”李雪雁道“难道这世间,只许男儿怀才,不容女子有志?”

 “公主是想说,你的理想就是远嫁吐蕃前去教化胡民,以化解两国之干戈?”秦慕白笑得有点冷还不乏几许戏谑。

 李雪雁感觉心房紧缩,如同被一把冰冷的锐匕扎了进去。

 “少帅…勿要对我冷嘲热讽。”李雪雁深一口气强作镇定,说道“常言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雪雁能尊重你与令尊大人的志向,少帅为何就要如此小觑于我?”

 “我没有那意思。”秦慕白冷着心硬着肠,说道“我只是想提醒公主,人可以有理想,但是不能不识时务。你觉得此情此景之下,你的所谓理想和抱负,还有施展的空间和机会么?”

 “试了未必成功,但不试肯定没有机会!”李雪雁双紧抿秀眉轻颦,一字一顿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就如同,少帅也绝然不会从大非川撤兵!”

 “抱歉!我不会撤兵是因为无人可以阻止;但是,你不放弃不代表没人能阻止你。”秦慕白转过脸不再去看文成公主,拍了拍手“来人!”

 便要准备将文成公主拿下,强行谴回兰州!

 “慢着!”突然,文成公主嚯然长身而起,袖管中一亮,一把匕首架到了自己的脖间!

 “呀——”这一幕发生得突然,连澹台姐妹都有些始料不及被吓得惊叫了。

 秦慕白也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到那把匕首撂在李雪雁的脖间,俨然已经割出了血痕,一丝细细的血渍沿着刀锋缓缓下

 “你干什么?”秦慕白仍作镇定,淡淡道。

 “少帅,我自知手无缚之力,亦无舌剑可杀人于无形。可是,没人能阻止我杀死自己,对么?”李雪雁一向温柔似水的眼神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甚至还有点绝决。

 慕白道“可是你这样做,有意义么?”

 雪雁坚定的道“古往今来,以身殉道的人多了,不缺雪雁一个。”

 “你所谓的‘道’,是歪门道,不殉也罢…你过来,慢慢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你站住!”李雪雁突然娇斥一声手中再一紧,脖间血痕加深鲜血涌

 “公主小心!”澹台姐妹可都被吓慌了。

 “好,你好好说话…我不前。”秦慕白也多少有点顾忌了。眼前这个女子,向来温柔似水千依百顺,没想到内心却是如此的固执刚强…典型的外柔内刚啊!这样的人,一但决意下来,那是当真什么事情也干得出。

 “少帅要说我所坚持的‘道’是歪门道,我不服。”李雪雁说道“少帅摧残拔寨杀人如麻,却是正道;雪雁只想天下能少死几人、少一些悲苦凄怆的孤儿寡母,这如何便是歪门道了?!”

 秦慕白一时哑然!

 “雪雁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在我眼中,唐人也好吐蕃人也罢,皆是爹生娘养的生灵,都有父母儿一门老小。谁又何尝真正愿意背井离乡远离父母膝下远嫁吐蕃?我的理想,就是希望天下能少几场战争,少死一些人,多一些沐浴文明安享太平的生灵。试问,雪雁错在何处?”李雪雁横刀在颈,双眸如电的正视秦慕白说道。

 “你的理想原本没有错。”秦慕白背剪双手转过身去,沉声道“但眼下,并不适宜。”

 “要我说,正当适宜,!”李雪雁坚持道“吐蕃之所以悍然与大唐天战,原因无非有三。其一,是为了争夺西域霸权;其二,是为了抢回大非川并报此前战败之仇;其三,就是借口大唐并无赐婚之诚意。”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秦慕白道“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必须通过战争来解决。赐婚一事,从前是借口,现在更是画饼。”

 “不,未必如此。”李雪雁道“眼下的情形是,高昌一役败后大唐已然退出西域的霸权争夺,少帅不正是坐壁观,去让吐蕃与突厥斗个两败俱伤么?再者,大非川本就是吐谷浑的领地,既不属于吐蕃也不属于大唐,两家争来斗去皆无道理可讲。既然如此就还有议和的前提,何不就将大非川暂且还给吐谷浑,吐蕃与大唐各且罢兵?若能做到,和亲一事就可重提,双方便可罢兵止战。”

 “你太天真了!”秦慕白摇头,叹息道“公主殿下,军国之事远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李雪雁依旧没有将匕首放下来,仍道“但你何不让我去见弃宗弄赞或者噶尔钦陵一次,将我剩下的说辞说给他们听一听?——就算是缓兵之计也好!少帅,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眼下兰州是多么的脆弱!这仗再打下去…你真正有几分胜算?”

 “缓兵之计,这不需要。用这样的计策去对付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这样的枭雄,也不可能成功。”秦慕白牙关紧咬,说道“眼下我只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这一条路,别的,都不必提。”

 “少帅,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肯定没机会…请你三思!”李雪雁手中的匕首,又沉了两分,粉的脖颈现出一条刺眼的血痕。

 “少帅,你就先答应公主!再往下划两分便要出大事了!”澹台姐妹惊声道。

 “不!他若答应,便是真心答应,不许敷衍!”

 “就算我答应,也是你威胁的结果,何必?”秦慕白双眉紧锁道。

 李雪雁低眉闭眸咬了咬嘴,轻声道“抱歉,慕白…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如此任与不可理喻。就好比现在突然下来一道圣旨让你撤兵,你也不会撤退一样…记得你曾对高皇姐说过,‘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雪雁厚颜肯求于你,就请纵容我撒野这一次、仅仅一次,好么?”

 “少帅,你快答应…这刀子、刀子!…”澹台姐妹的声音都要变了。

 秦慕白转过身去,无奈的摇头叹息“仅此一次!”

 “谢少帅!”

 李雪雁扔了匕首,跪地而谢。澹台姐妹急忙前相扶。

 “请公主下去歇息,好生疗伤照顾…与敌酋会晤之事,我需悉心安排确保无虞方可施行,公主不可再行催促或是要挟于我。”秦慕白背对着文成公主,说道。

 “嗯…雪雁识得时务。同时也更加相信少帅,是个言出必行之人绝不食言。”

 “公主请…”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万般无奈。

 李雪雁与澹台姐妹都走了,房中剩下一丝殷红的血迹,犹然刺眼。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秦慕白按着额头苦恼的直摇头,自语道“李雪雁,你这么做难道真正只是为了…世界和平、人类幸福?理想?居然跟我谈理想,我早他妈戒了!”

 “非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刺头送回兰州不可,现在她可比十个高加起来还要麻烦!——两军对垒都要拼命了还搞什么行为艺术,这不添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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