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晨,医院里,璐璐一如往常般照料着“瘫痪”的狄见权。
“先生。”
“嗯?”他正悠闲的在看艺术杂志。
“你住进来已经三天了。”
“是呀。”他漫不经心的回应。
“你想不想洗头?”
“洗头?”这话倒提醒了他,他已经三天没洗头了。“好!走吧。”
“走去哪里?”璐璐瞪眼看他掀开被子一角,准备下
的动作。 .
“哦!”狄见权差点忘了他还是个“半身不遂”的病人,连忙又把背靠回
头。“那么你说怎么办?”
“你忘啦?我可以帮你洗。”璐璐笑着指指自己。
“我倒忘了。”狄见权也笑了。“在这儿洗吗?”
“嗯…”她看看左右。“这里很宽敞,就是冲水时会不方便。”
“没关系,有克难的方法。”
五分钟后,狄见权已经坐在轮椅上,让璐璐为他洗头。
他们正面对着明净宽敞的窗户,远方宁静壮观的山峦是他们赏心悦目的景
,在如此“高画质”的风景下洗头,是任何一间再高级的发廊也没有的装潢。
狄见权突然想起一件事“璐璐。”
“嗯?”两人应答的语气,几乎都快同化了。
“你知道赛璐璐的另一种意思吗?”
‘‘知道。”她无所谓的说“是假珊瑚,对不对?”
“嗯…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嗯。”他想瞧瞧璐璐此时脸上的表情,可惜面前是块玻璃不是镜子,他只能感觉由头皮传来她按摩的指力。
“今天…”璐璐手上洗头的动作快接近尾声。“孔小姐寄来一张慰问卡,在这里。”
狄见权接过她用两
手指头持来的卡片,打开来看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直到阖上卡片。
“怎么了?写了些什么?”璐璐问。
狄见权叹了口气。
若是换做别的雇主早就不容许佣人这么逾越,可狄见权却容忍,还愿意解释。
“写了些慰问的话以及一些…客气话。”
“客气话…”璐璐喃喃自语,心里想着,什么样的话才叫客气话?
狄见权仿佛读出她此时的心思,在她疑惑时接口说:“客气话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用客气的话来拒绝某些快要成为事实的事情。”
“快要成为事实的事情?”她听得更迷糊了。
“这你不用懂,因为那是我的事。”
“哦。”璐璐总算识相的不再问。
狄见权心平气和的抚着卡片的边缘。
卡片里面每一句话都散发着孔任娴既温和又有教养的字句,让人可以体谅也得到安尉心,即将快成为未婚夫
的事实化为泡影,就像里面其中一句——
…如果你认为我是因为你半身瘫痪了,而撇弃于你,那么你便把我瞧得太肤浅了,
后——至少三个月后,你便会了解我此时表明态度的深意。
孔任娴
“冲水了。”璐璐举起两只占满泡沫的手。
“好。”狄见权主动推着轮椅进洗手间。
来到洗脸盆前,在璐璐轻扶帮助下,他把头靠上洗脸盆上,开始冲洗头上的泡沫。
冲洗头发时,璐璐的指尖滑过他的发际,她清楚的感觉到狄见权虽然表面沉默,但心里却有微微的酸意,和不可理解的轻松快意。
她天生就有这种本事,每个人的头发就好比天线,她的指尖只要触摸,就会感应到人家脑中正在盘旋的心思。
她这种本事从来没有人知道,包括她的表姐怡芬在内。
“先生…什么人不要你,又让你觉得那个人太肤浅了?”璐璐皱眉的问。
狄见权两眼霍然一睁,同时感到背脊发凉。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呃…不是吗?你和别人分手的感觉虽然不太坏,但心里多少一定有点难过吧?”
狄见权吓得几乎快从轮椅上跳起来,他惊道:“这太神奇了!这正是我在想的事情。”
“嗯,我知道啊,”璐璐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我从你的头发听到你的心声。”
“我的头发?我的心声?”
“是的,就是你现在想的事,头发会把你的想法传给我。”
“真的?你在开玩笑吗?”狄见权神经质的大笑起来。
“先生,我可没有开玩笑,我一直以这种能力自豪,也因为我有这种能力,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天生的美容师,这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所以我的美容技艺一定要很拿手才行。”
“呃…哦…”狄见权愣愣的看着她认真又坚定的表情,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因为现在他的头还在她的掌控之下。
至于他的思想,怎能经由他的头发传达到她的心中?虽然他觉得荒谬,但他也下定决心,往后被她洗头的时候,再也不敢胡思
想。
吹干了头发,狄见权感到头发既蓬松又暖和,加上璐璐的抓龙功夫,整个人感觉清
极了。
璐璐似乎等的就是这时刻,用讨好的姿态,探身向前询问狄见权“先生,你这时候有空吗?”
狄见权滩开两手,状似无辜“我整天躺在病
,怎么会没空?”
“那我给你看样东西。”
狄见权转着轮椅要去瞧她变什么把戏“什么东西?”
“啊,不许看。”
璐璐把他的轮椅转回去,然后跑向房间另一个角落。
很快的,她又走回来,人未来到狄见权面前,她先把手中的东西捧过去,给他惊喜。
眼前这件艺术品,狄见权有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觉“这是…”
“就是那个葫芦瓶啊!”“嗄?!哎!”狄见权叹气的看着这只曾是价值百万美元的葫芦瓶,被璐璐的好心黏成可笑又可怜的样子。
他接过手,再次叹了口气,葫芦瓶会有这样可怜的下场,是他的错,他曾向璐璐说过,瓶子破了可以黏上,但他忘了说,既使要黏也要请专家黏,而不是自己拿来当做拼图黏黏看。
所有的懊恼经过一番折腾后,只剩下一个问题——
“你用什么黏的?”他问。
“速干剂。”璐璐轻快的说。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狄见权无奈的呼口气,反而带着轻松的目光瞧起这件曾是两百万美元,如今已经是“无价”的艺术品。
“哪,听好,这件瓷瓶的全名是成化斗彩福云葫芦瓶。”
璐璐敬畏的复述这句话。
狄见权再把这只瓶子的历史典故、特色、名贵之处,指点说教。
她全神贯注的倾听,直到听完她才吁了口气。
“先生,你在艺术品方面这么厉害,样样都好,你难道没有缺点吗?”
“我当然有缺点。”狄见权笑说。
“有什么缺点?快告诉我。”
他故意吊胃口“我才不告诉你,让你以后慢慢去发掘。”
他觉得和璐璐生活了这段时间,他快乐的时光多于任何时候,虽然她为他惹了大麻烦,但却不及她带给他更大利益的好运。
并且还四两拨千金的化解狄孔两家百年来的纠葛,与困扰他狄家的百年秘密,就以她那简单、实际的头脑。
狄见权心叹口气,他承认,他喜爱的就是她这一点,这是他们上
阶层不屑,却也达不到的境界。
他从她身上学到,原来生活可以不需要物质的堆砌就能达到愉快的目的。
他握着她搁在扶把上的手“璐璐。”
“嗯?”璐璐坐在他轮椅旁的地板上,柔顺的仰头看他。
“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了,我真会舍不得你。”
璐璐听了,垂下头去“我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是呀,真希望你、永远别走。”他一笑的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就像姆姨一样。”
“姆姨从来没嫁过吗?”璐璐仰起头问。
“不是,她的先生是我家的厨子,在五年前过世了。”
“哦…”她喃道:“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也希望我嫁给狄家哪一个仆佣?”
狄见权没细听她说啥,径自开口“想要等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也要好长一段时间不是吗?”
璐璐凄然一笑。
“不会那么久啦。”她故作轻松的站起来,在原地跳两下“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他坐直身子,凝
的问。
“我还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那还要离开?”他动气的问。
“嗯,因为这是我的预感。”
对于璐璐的预感,已经十分佩服的狄见权忽然间默不作声。
“哦,是这样吗?”他郁郁寡
的说“是不可抗拒的因素离开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璐璐自己也茫然不已,她心里有种感觉,不能再待下去,再待下去,自己对他的感情会愈来愈无法自拔,然后她会改变,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过的是泪水、椎心的日子。
望着窗前远方的山峦,狄见权深
口气,仿佛想借此得到山间灵气,提振心头一块沉石般的沉重感。
他心有所悟的说:“你是一匹不能鞍上马鞍的野马,原野大地一向是你骋驰的乐园,一旦把你限制在一栋房子里活动,你会失去原来的活跃和快乐,虽然给你衣食无虑,但外面的阳光,才能显得出你朝气的神采。”
狄见权
诗似的说到这里,转脸向她说:“璐璐,如果用动物来譬喻一个人,你是马,一匹蒙尘的千里马,别人不懂、看不出来,但我识得,你会成功的!就如你所想的,你是天生的美容师。你走也好,早点出去闯
,你只要记住,
后有困难或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吝惜来找我。”
这席像诀别的话语听在璐璐耳里,像有
刺梗在喉间,既哽咽又难受。
“我会的,先生。”
“推我回
上吧。”
经过一番折腾,在璐璐的帮忙下,狄见权才把自己移到
上。
“糟糕…”他突然说。
“怎么了?”
“我想上厕所。”
“那再坐回来。”她指着
旁的轮椅。
“来不及了。”他平静而僵持的说。
“什么?”璐璐大惑不解。
狄见权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她“我等不到坐上轮椅再去上厕所。”
换句话说,他
急了。
“那…有了!
壶。”璐璐从
底下拿出
壶。“用这个!你躺着,我帮你。”
“你帮我?!”狄见权一吓“不用了,我自己来。”
“你都瘫痪了!”璐璐也急了。
“我的手还能动!给我!”他一把抢过来,
鲁的吼“你先出去!”
璐璐气冲冲的跺脚走出去“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狄见权这才松口气,装成病人竟会这么刺
和辛苦,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连忙跳下
,冲进厕所,还得装一壶
出来
代了事。
看来他这个病人不能当太久,得赶紧让自己“奇迹”似的好起来才行。
* * * * *
两天后,狄老太太意外的回国了。
见着在医院的儿子,她惊愕
集准备难过大哭一场时,狄见权却发挥“神奇的力量”让自己“奇迹”的从轮椅上,忘情的站起来张臂
接母亲。
“妈妈!真的是你吗?”
狄老太太慌忙不知所以的瞧着儿子和一起陪她来的孔任娴。
“儿子!你…你别吓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这就是奇迹吧。”孔任娴让这件闹剧有了一个结尾。
狄见权悄悄的给她一记感激的眼神。
一向严以律己的孔任娴难得肯配合,她也不甘示弱的回一记“这算什么”的得意眼神。
“好!好!真是太好了。”狄老太太激动不已,拉过她和狄见权的手,让他们
叠着,拍着他们的手,欣慰的说:“今天双喜临门,既见着儿媳妇,又亲眼看见权儿奇迹康复,这不是你给狄家带来的福气是什么?”
“呃,伯母…”孔任娴尴尬的瞧了狄见权一眼。
“妈,先别说这些,您旅途劳累,这儿坐,我给您倒杯茶。”
“不用了,你才刚好,可别又出差错,快回病
上躺着。”
这时孔任娴已端杯茶给狄老太太。
狄老太太赞许的给她一眼,然后笑然接过,才啜了一口,忽然想到的说:“对了!赶紧请医生来,彻底给他检查一遍,是不是真的完全好了?”她话才说完,医生已匆匆赶至。
狄见权这时目光梭巡璐璐的身影,发觉她不在,心想医生大概是她请来的吧,但她人呢?
原来璐璐见着这奇迹的场面,又看见这一家人愉快又和谐的气氛,她感觉自己就像局外人。
虽然心里既高兴又落寞,但她也没忘记自己的本分,赶紧到护理站通知她们最新状况,然后想想应该没自己的事了,于是离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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