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汽笛,在隆隆的轰鸣声中徐徐驶入永新车站,淡白的蒸汽在寒风中弥漫开来,车厢里的人起了一阵轻微的
,因为车门没有像寻常一样及时打开。永新历来是军事重镇,承军的南大营便驻防在此地,此时站台上星罗密布的岗哨,因着局势紧张,亦算是司空见惯,只是那样整肃的荷
实弹,无端端又叫人生了惶恐。
车门终于打开了,却不许人走动,荷
实弹的卫兵把持住了各个车厢口,车厢里的人不由惊恐地瞧着这些人,他们与站台上的岗哨不同,一
藏青呢制戎装,靴上的马刺锃亮,手中
尖上的刺刀闪着雪亮的光芒。他们沉默而冷淡地守望着车厢,拾翠心里一阵发紧,知道这是承军的卫戍近侍,按常理不应该在这永新城里,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
领头的是位便衣男子,从车厢那头缓缓踱过,目光却从所有年轻女子的脸上扫过,空气仿佛也凝固了,拾翠与他目光相接,不由打了个寒噤,他径直走过来,口气虽然很客气,话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独断:“这位小姐,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拾翠不知是何事,脸刷一下白了,何家祉叫起来:“你们要做什么?”那人依旧是冷淡的口气,对他置若罔闻,只看着拾翠:“麻烦你跟我们回去。”拾翠虽然见惯了承军,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家祉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质问:“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哪有这样光天化
下公然抢人?”那人受过严诫不得动
,心里怒极,却只是皮笑
不笑,说:“王法自然是有的,这是军事机密,你既然不肯识趣,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王法。”他将头一偏,后面的卫戍侍从便将
栓一拉,瞄准了两人,车厢里的人都吓得噤若寒蝉,拾翠忙道:“我跟你们去。”家祉还要说话,她在他手上按了一按,示意他不要再争,家祉明知拾翠与承军中人颇有渊源,倒是不怕。好在那些人还算客气,并不推攘,也不斥骂,只是黑
的
口下,任谁也不敢反抗。
站台上早就有几部车子等着,拾翠这才发觉,和自己一同被
着下车来的,还有六七个年轻女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她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那些荷
实弹的岗哨。
拾翠和另三个年轻女子被命令上了后一部车子,汽车一路驶出车站,她的心怦怦
跳,永新城里街市倒还很繁华,但因为承颖两军连年
战,街市间也布有岗哨,只是此时比平
更显戒备森严,她们坐的车子在街上呼啸而过,一路畅通无阻。拾翠一抬头,看见对面坐的女子,眼睛茫然望着窗外,双手紧紧捏握着,那白皙纤柔的手上,细小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她自己虽也有几分忐忑,但见女子这样惊恐绝望,忍不住轻声安慰她:“放心,应该不会有事的。”其实更像是安慰自己。
那女子嘴角微微一抖,恍惚像是一丝微笑,可是那笑意里也只是无边的恐惧。车子走了不久即转入一个院落,院门口照例有岗哨,一见了车子,立正上
行礼。拾翠见车子驶入大门,路两侧都是极高大的树木,冬日晴好湛蓝的天空下,那些树木的脉络,清晰如同冰片上的裂纹,阳光
下来,却没有一丝暖意。
车子停下来,她们一起被送进宅子里。那宅子是旧式西洋小楼,从侧门进去,屋子是简洁而时髦的西式布置,墨绿色的沙发,茶几上甚至还放着一瓶折枝花菊,暖气管子烘着,散出幽幽一缕暗香。送她们进来的那人虽是一身的戎装,说话倒也还客气,“请诸位小姐在这里稍候。”他既然用了请字,她们忐忑不安的心稍稍缓和,那人言毕就退了出去,只剩了她们七八个人呆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却是个佣女模样的人,端着茶盘给众人沏上了茶,她们却没有人敢喝,只端着杯子站在那里,仍旧是惊恐地互视着,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屋子里的暖气管子烧得极暖,只一小会儿,整个人麻木的血脉都像是活过来一样。拾翠捧着那只玻璃杯子,手足终于暖和过来了,一转过脸,却瞧见适才在车上坐在对面的女子,虚弱而无力地半倚在墙角,身子在微微发抖。她心生怜悯,走近去才瞧见她脸上全是虚汗,不由问:“你怎么了?”
那女子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拾翠见她已然摇摇
坠,连忙扶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其余的人也留意到了她们,只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瞧着。拾翠见她手心里全是腻腻的冷汗,不由问:“你是不是病了?”
那女子依旧是摇头,拾翠见她脸色苍白,嘴
发乌,只无力地攥着手中的手袋,那手也一直在微微发抖。她本是看护,见她如此虚弱,不由将自己的外衣
下来,替她披上,那女子这才轻声说:“谢谢。”终究手上无力,手袋也滑落下去。拾翠忙替她拾起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嘴
微微哆嗦了一下,说:“我姓尹。”拾翠道:“我叫严拾翠。”那女子又哆嗦了一下,就在此时,忽听走廊传来皮鞋踏地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往这边来了,屋子里的人都惊恐万分眼睁睁瞧着那两扇门。
拾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门终于被人打开,一个文雅儒秀的男子走进来,虽只是便衣,那目光却极是锐利,拾翠冷泠泠又打了个寒战,只见他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却落在那尹小姐身上,眼底微微泛起一点笑意,话里也透着温和的客气:“尹小姐,总算是接到您了——请您随我来。”
那尹小姐似乎想站起来,微微一动,竟似再也没有气力一样。拾翠也不敢上前去扶她,她苍白渺弱如一枝残菊,呼吸急促而无力,只紧紧攥着沙发扶手上罩着的
纱丝蕾,仿佛那里积蓄着全部的力量,身子微微颤抖着。就在此时,走廊上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数人簇拥着一人进来,为首的那人一身的戎装,只没有戴军帽,乌黑浓密的发线,衬出清俊英气的一张面孔,年纪只在二十七八岁上下,眉宇间却有着一种冽然之气。先前那人一见他进来,叫了声:“六少!”
拾翠脑中嗡的一响,万万没想到竟然能见着慕容沣,因在这北地九省,无人不知晓这位赫赫有名的慕容六少,自从慕容宸死后,便是他任着承州督军的职务,成了实质上的承军统帅,怪不得永新城中这样警戒,原来是他从承州的督军行辕过来南大营中。慕容沣却紧紧盯着缩在沙发角落里的那位尹小姐,过了片刻,方一字一字沉声吐出:“尹静琬。”缩在沙发深处的尹静琬低垂着头,恍若未闻。他的嘴角微微一沉,忽然上前几步就将她拽起来,她本就虚弱,轻飘飘像个纸人一样,软弱无力地瞧着他,视线模糊里只有他衣上锃亮的肩章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的声音如夏日闷雷,隆隆滚过,咬牙切齿:“你告诉我…”他全身都散发着森冷之意,屋子里的人都惊恐万分地盯着他,他那样子就像是困境中的野兽,眼里仿佛要
出火来:“你将孩子怎么样了?”
她虚弱而急促地呼吸着,因为让他的手掐得透不过气来,旁边那人担心地叫:“六少!”慕容沣蓦地回过头来:“都他妈给我闭嘴!”那人原是慕容沣的心腹慕僚何叙安,他甚知这位主子的脾气,当下便缄默不语,慕容沣却只恶狠狠盯着尹静琬:“快说!”
那尹静琬孱弱得就像是一缕轻烟,只呵口气就能化去似的,她竟然笑了,静静的笑淌了一脸,在那样苍白羸弱的面孔上,仿佛绽开奇异的花朵,她吐字极轻,字字却如同雷霆万钧:“你永远也别妄想了。”他
然大怒,额头上青筋迸起,眼里除了怒不可抑,还渐渐渗出一缕惊痛似的绝望,掐住她颈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收拢,她透不过气来,脸上的笑意却一分一分在加深,一直“哧哧”笑出声来。拾翠只觉得这情形又诡异又恐怖,慕容沣的身躯竟然在微微发抖,眼里只有濒死一样的绝望,忽然就松开了手,尹静琬本就虚弱到了极点,跄踉着扶着沙发犹未站稳,他忽然一掌就掴上去,“啪”一声又狠又重,她像只无力的纸偶,软软倒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地伏在了那里,慕容沣绝望一样地暴怒着,回手就拔出
间的佩
,“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对准了她的头。
旁边那人见势不对,忙劝阻道:“六少,等尹小姐醒来问清楚再处置不迟,请六少三思。”慕容沣扣在扳机上的中指,只是微微发抖。她的长发凌乱地散陈于地毯上,像是疾风吹
的涡云,她伏在那里,便如死了一样,毫无生气。他想起适才她的眼睛,也如同死了一样,再也没有了灵动的
光,有的只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森冷而漠然的绝望,看着他时,就如同虚无缥缈,不曾存在一样。这虚无的漠然令人抓狂,她如此狠毒——她知道致命的一击,方才有这样的效力。他
腔里像是有柄最尖利的尖刀在那里缓缓剜着,汩汩
出滚烫的血,她硬生生
得他在这样无望的深渊。
他漠然望着地毯上连呼吸都已经微不可闻的女子,她伏在那里,弱到不堪一击,可是她适才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生生将他推入无间地狱,他死也要她陪葬!既然她如此狠毒,他也要她下炼狱里陪着他,受这永生永世无止境的煎熬。他慢慢松开扳机,缓缓垂下了
口。
他缓声道:“将这些人送走,叫医生来。”
何叙安答应了一声,向左右使个眼色,便有人带了那几名女子出去。拾翠本走在最后,大着胆子回头一瞥,却见慕容沣躬身打横抱起尹静琬,那尹静琬已经晕
不省人事,如瀑的长发从他臂弯间滑落,惨白的脸上却隐约有着泪痕,拾翠不敢再看,快步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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