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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箫声声
 我的家乡颇有江南民居的特点,与水乡不同的是,河水是绕村而过。村口,是一座有江南特色的小石拱桥,桥边有一颗大榕树,年逾500年,却依旧苍劲拔,枝繁叶茂,为往来于树下的人们撑起一片绿色的天空。树下有一块近600平方的平整的坝子,旁边有三间简陋的瓦房,设有一茶摊,两张石桌子,几把石椅。村里的人们已习惯于早晨、傍晚来这里坐一坐、谈一谈、歇一歇。听一听何家伯伯那动人心魄的箫声。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箫声就一直陪伴着我一起成长。

 吹箫人姓何,是原国民起义投诚人员,参军前在一个戏班里跑龙套,跟班主学得一手吹箫绝活,他住在村子前边的大榕树旁,我这一辈的人,都叫他“何伯伯”“文革”时遭受冲击,老婆离他而去。儿子在参加襄渝铁路西段建设时,因公死亡,儿媳不堪忍受孤苦寂寞的生活,远嫁他乡,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孙子,与他相依为命。他曾参加过全省民族乐器比赛,暗淡的墙壁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奖状。

 生活的艰辛并没有磨灭他对箫的执着,反倒成了支撑他人生信念的动力。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打霜落雪,那古朴清幽的箫声都会在傍晚时分响起。老婆离去的那段日子,箫声呜咽,深沉幽寂。那是一种述说,在昏暗的天空,若有若无,孤独而无助,又是一缕轻叹,在苍茫朦的大地,声声起伏,曲高而和寡;在受丧子之痛的日子里,箫声嘶哑低沉,那是一腔哀怨,在落寞空旷的村子,幽深伤感,迷茫无奈,如泣如诉,低回悲歌,声声呜咽。箫点点,唤不回离人心,唤不回亡人的泪,徒留下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唏嘘而哽咽。

 村前那潺潺淌的溪水,漂浮着箫无奈的花。山间时隐时现的云霞,渗透着箫无奈的凄凉。

 风和丽的日子,箫也会热烈,奔放,豪迈,也有柔情缱绻,隽永婉约,箫声声中,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

 我是箫最忠实的听众。放学归来,并不急于回家,而是来到何家伯伯的茶寮,放下书包,听何家伯伯讲关于箫的故事。于是我知道了萧萧的乌江边,楚军在箫声里,乡愁如山、思念如海,肝肠寸断,溃不成军,一个盖世英雄拔剑自刎。知道了富江吹箫垂钓的严子陵,在一帘秋雨中的那份与野鸟为朋,结孤云为伴的洒。深深理解了柳三变“乘醉听箫鼓,赏烟霞”的放与洒。何家伯伯吹奏的曲子很多,他说:“《高山水》孤傲清高,《梅花三弄》清凉宛转,《平沙落雁》空灵姣洁,《江花月》优雅空明,吹奏时,只有把情感溶入情绪中,才能体会曲子的妙处。”悠悠的箫声,如远古飘飞的歌声在村子上空游,不知道收藏了多少流逝的瞬间,很容易勾起你对如烟往事的怀恋,更不知还能装点多少离人的梦境,平添出几许忧思和惆怅。乡亲们离不开那悠忽的箫,不仅仅是因为它伴随大家走过了那些艰苦的岁月,更因为那是一种箫情结,多少年来,人们已习惯于在箫声入眠。

 后来,我外出念书,远离家乡。但那亲切而熟悉的箫声,却时时萦绕在心间,难以忘却。

 今年的中秋,我回到老家,一则是看望母亲,二则是想听听何家伯伯那久违的箫声。

 天公不作美,居然下起了零星的细雨。看来要在晚上赏月,已经是不太可能了。可箫却不能不听,因为那是伴我儿时成长、多年来梦里难忘的乡音。吃罢晚饭,我带上从城里捎回的月饼,朝何伯伯空走去。

 何家伯伯精神还算好,不过从容貌上看,比过去衰老了许多,人一但上了年纪,反映就慢了,行动也迟缓了。但对于我的到来,他仍然是那么热情、那么兴奋。也许我是他的一个忘年?一个知音?谁知道呢。他说,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人们的文化生活也越来越丰富,听箫的人也少了。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分明写满了失落与无奈。

 老人用略显枯萎的手,将箫举到边,于是整个村子上空便又着一种柔和的韵律,我开始在不尽的烟波里放牧思绪,曲子凄清幽怨,如泣如诉,讲述的是一个忧伤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很老,曲子也听了无数遍,今天听来,还是那么叫人揪心。曲子与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样,充满了古朴、神秘和沧桑。听着悠扬的曲子,在这秋的季节里,金风吹动,落叶纷飞,我心深处自然而然地随着曲子游走,如空山鸟语啾啾,似山涧清泉叮咚。

 望着老人渐憔悴的脸,我不知道明年的今天还能否听到如此优美的箫,我不能想象,没有了这箫声,自己的心灵会有怎样的感受?于是,我的心,在这秋之夜思念中,便增添了一份淡淡的忧伤。

 二丫(何伯伯的孙女)中师毕业后,回村当了一名老师,她学会了她爷爷所有的箫技巧,吹奏出的曲子也更多了越、昂扬的韵律,少了清幽哀怨。人们继续在何家箫的优美旋律中生活着,看来箫也有了新的传人。可在我的心中,儿时那一切美好的东西,包括箫声,却是我心中永远也放不下、忘不了的牵挂。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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