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鄂夺玉自然一心想追上冯宗客,便琢磨着怎么说服杜雪炽。没想到出庄后,杜雪炽倒主动问了起来。
他赶紧把从罗彻敏他们那里听来的事叙述了一遍。在讲到五夫人轿中说话时,正有一阵风吹过,摇落了满树的水珠,似乎有一声叹息被籁籁声掩了过去。
“我们追上去吧,看他们最终会怎样了?”她道。
鄂夺玉先怔后乐,想道:“果然是女子,对情爱之事就是感兴趣。”
刚下过雨的地上,印痕宛然,历历在目。冯宗客穿着一双薄底快靴,每一只脚印都四平八稳,显得下盘功夫十分扎实,在众多杂纭的脚步中,甚好辨认。在旁侧时可见一双虚浮的脚印,显然就是他带着的女子。他二人足痕渐渐从大道上分出,到了一座树林里面。树林里十分昏暗,又铺满了落叶,再找起来就费事得多。
还是杜雪炽在一
断枝上发现了半个脚印,他们看了一眼那断口。杜雪炽道:“这是极刚的剑砍下来的。
鄂夺玉却将树枝拿起来对空瞧了瞧,道:“你看,这上面的细痕…”
他说出“你看”两字时,己有一截树梢落下,一句话未完,脚下已落了一地的残枝。
两人一起抬头,一道断口霍然在目。他们弃马,一左一右跳上树,很快就发现了另外一些剑痕。有了剑痕,便比足印更易寻觅
十多下呼吸间,他们已经看到了冯宗客斥喝的神情。奉圣剑挑飞而起,一柄长刀远远地抛飞了出去。失刀人戴着风帽,见势不对往后退。后面正是洼地,泥水倾刻间没过他半身。
他一走,同伴一个人舞着柄细长银剑力敌冯宗客,左支右绌,更为惊险。冯宗客喝
道:“当初我身上带伤,才让你们欺凌,今
看我为何四弟报仇!”他连进九剑,奉圣剑在他手中,一时竟比那长剑更为轻捷。
那退走之人突然地跌了一跤,整个人都几乎陷进泥坑。他两只手在空中
挥,终于抓到一丛茅草,带着一身黄泥,挣扎着提出身来。只是秋日茅草毕竟半枯,被他这么一扯,就折了大半。
“啊!”一个女子轻轻叫了一声,从衰草后站起身来。她面上戴着长长地帷帽,从地上起身时的
肢轻拧,仿佛断雁在风中回旋,倍觉孤弱无依。自然便是五夫人了。
退走之人大喜,向五夫人扑去。五夫人提着裙袂往后奔,然而她身怯力弱,显然跑不了多远。冯宗客见她遇难,剑招猛紧,连劈两记回撤,足下已经摆出往五夫人去追赶的架式。对他对敌之人看出他的意图,细剑瞬间舞成一团雪霰似地冷光,急急地粘了上来。
冯宗客耳听身后足声,心急若焚,更是发力出招,力道虽劲,破绽却多。敌手的细剑,正是最宜寻隙抵暇,这时即占先手,岂能放过,将其飘忽诡谲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瞬间就数次从冯宗客肌肤上掠过。几道赤痕在冯宗客身上划现,虽然都不深,然而却让冯宗客再也不敢躁动。他一步步地往后退,又用了两三招,才终于挣脱了险局。
这时他赶紧往回看,见五夫人跌倒在地,双手握得极紧贴在心口上,敌人正向她扑去。冯宗客袖中翻出两箭,连珠两箭前后相衔追噬那人后心。那人听到风声扑滚下地,手己捞到了五夫人的一只纤足。两箭高了半寸从他脊上掠走,却
向了五夫人起伏的
口!
冯宗客大惊失
,突然一道乌影,象夜
中的雨丝,淋在他的白羽上,白羽颓然落地。
他霍然抬首,见到那一带黄叶轻漾,仿若金水初分,从中滑出两个少年男女。女的虽不识,男的向他点头微笑,手中正执着一支短弓,可不正是鄂夺玉么?他一声欢呼未出口,只见那少女抢先了一步下树,剑光在团花般飞散地裙袂中亮起,照得秋晦丛林一片湛然。剑光敛后,敌人肩上血水飞溅,踉跄向后,足下一滑,再度跌入了那个水洼之中。
他这时虽然分了心,然而对他敌对之人见他又来强助,只有更为惊怯,招式绵密却虚浮,冯宗客察觉出他逃跑的心思,赶紧收回目光,连劈了好几招,打
了他的步伐,狂喝着欺上前去。
那人却不招架,任由奉圣剑刃落在他臂上,然后在那一瞬间猛地侧身。一片血
化作数千小点溅向冯宗客的面目。冯宗客不自由主地招手一挡,手心中犹有刺痛。等他再睁眼时,那人已然溜上了树梢。
“嗖!”一箭不偏不倚地贯入那人大脚,他在树上弹动了一下,似乎会倒栽下来,然而他两手抱着树枝,
了一
,便如猿猴般没入了前方的树丛中。
冯宗客
往前追去,只是猛一回头间,眼中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十分不安,犹豫了一刹那。这一刹那迟疑,就再难寻那人形踪。他不解地往回头看了一眼,跌入水洼中的那人正慌手慌脚地将风帽戴回头上,方才应当是跌落了罢…
这个动作极不合情理,他处在敌人包围中,同伴又抛之远遁,理应急于逃走才是,为什么却着紧戴一只帽子?
他的脸上糊满了黄泥,然而冯宗客却还是觉得依稀眼
。他猛地返身,在鄂夺玉不解地眼光中向水洼行去。那人的手抖得厉害,帽子胡乱地扣在脸上。
冯宗客站在他的面前,看到他揪紧着帽沿的五指,五指僵硬。“放下帽子!”冯宗客低声道。没有动静,只有更为
浊的呼吸。他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奉圣剑疾挑而去,风帽被绞散,一片片如惨青落叶漂在水面。浆面上映出那人张惶的面孔,冯宗客狠狠地闭眼,然后猛甩了一下头再睁开,那人已然缓缓地软倒进水中。
最后沉没的是那一柄短剑,剑的周围,浓血象厚毡子似地铺开。
鄂夺玉落到冯宗客身边,问道:“你认识他?”
冯宗客想说话,然而几番提气却都没有说出来。他趟进水中,将那人捞起,拭去那张面孔上的泥泞。眉眼一点点地
了出来,虽然只是数
相处,然而何销的容貌他依然不会认错。
他揭开眼皮,看到放大的瞳仁。“这回,是真地死了?”他茫然地抱着他站起来,问鄂夺玉:“这是怎么回事?”
鄂夺玉被问得一怔,心道:“这话该当是我问你才对。”
五夫人跟在杜雪炽身后走向他们,她看到冯宗客怔忡的神情几步赶上来,问道:“怎么回事?”
虽然曾与她同路多
,可鄂夺玉却是头一次听到她说话。她的声音象是一张在顽童手中抚动的名琴,每一声都十分悦耳,然而合起来时,却又绝无抑扬承顺的变化,显得单调生硬。
“他是当初赵德忠遣来护送我和知安的副将…”冯宗客将何销的尸体放在地上,这时似乎才从过度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道:“可是他,分明死在了泷东码头上!”
等他将这件异事说完,鄂夺玉已然升起了一堆旺旺的火。“如此说来,”他道:“你们当初遇袭,或许何销本来就知情。”
“只怕正是如此!”冯宗客手中抚着那柄何销自尽用的短剑,很不是滋味地道:“几百名弟兄,死得好惨!”
“何销假死为的是什么?”杜雪炽骤然
言。
冯宗客正想说什么,却又
言而止。鄂夺玉已经说出了他所想的“是为避嫌疑!”
昃州质子死于路上,谁最有嫌疑?自然是派兵护送的人。
可冯宗客摇摇头道:“若是为避嫌疑而假死,那么似是预定好了让我们逃走…”
“这是不对!”鄂夺玉从包里取出干粮来,给各人分去,若有所思地道:“那么,就不是赵德忠所为罗?”
“也不见得,毕竟弘藏老禅师出手,事先谁也不能料到。”冯宗客还是摇头。可是他这动作猛又僵住了,果真不能料到么?弘藏禅师曾经在集翠峰行事,难道真没人察觉?
“把那支剑给我!”杜雪炽向冯宗客伸出手去,冯宗客递给她道:“我方才己经细瞧过了,并无什么表记。”
杜雪炽不语,翻来覆去地看。见她神情如此郑重,几个人都不自由主地盯着她。片刻后,她似也失望,将短剑扔回给冯宗客,冯宗客手里正拿着干粮,没有去接,任那剑
在自己面前。
冯宗客几口啃完了口中的干粮,拍拍衣上屑未,这才将剑
了出来。鄂夺玉坐在他对面,火光照到了剑拨出后留下的狭
。他觉得
壁上隐隐绰绰地,似有字迹,一下子跳了起来,将眼睛贴在
上。
“你发现了什么?”冯宗客和杜雪炽一起问道。
鄂夺玉腾身而起,却没有回答,从火堆中拾起一
柴举在手中,突然跑了出去。
他跑去的方向,却是何销的尸体。火焰凑近了
口正中的伤口,伤口中血己然凝结,可上面却似有一些金光闪动。好一会儿,冯宗客第一个吐出了那两个字“长庚!”
这两个字吐出来,仿佛一下子将他拉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冯宗客很惊讶自己那么清楚地记得这两个字——何销“死”前最后说出的两个字!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火堆熄后,在余烬上铺着树枝作
,五夫人和杜雪炽已沉沉睡去。冯宗客与鄂夺玉相对枯坐,当中摆着那柄剑。剑身近柄处涂着一层荧粉,作“长庚”两字形状,粘在
润的地方,就会放光。被这柄剑杀死的人,都会在伤口中出现“长庚”两字吧!
许久许久后,在天色将要泛蓝时,鄂夺玉才终于说了一句:“其实,我倒是隐约听说过…”
只是一个在跟从毓王多年的老兵中
传的谣言,说是从前毓王军中有这么一支神秘队伍,他们专司刺杀,有万军帐中取长将首级的能耐。从前于千钧一发之际,遏止过军中叛
,也曾在两军相峙之中,力挽危局。据说这支队伍与从前的世子罗彻宇关系极密,而在罗彻宇死后,就突然地销声匿迹了。有人说是毓王心丧长子之死,因此解散了这支暗旅;也有人说,他们不能救罗彻宇回来,毓王因此赐了毒酒于他们。
“可是罗彻宇死了有五年了…”冯宗客皱紧了眉头。
“是呀,有五年了…”鄂夺玉似乎毫无意义地回了一句。五年的时间,足够滋生一些什么样地野心,足够编织一张怎样地、无所不在,而又无形无影的大网?
“什么五年?”杜雪炽醒了,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先追上
寇再说!”
三天后,灰色的山脉已经朦胧地浮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看到一地呻
的兵丁,温热地血。鄂夺玉
醒了一名还留着一口气的兵丁,问道:“你们是谁的部属?”
“我…我们是…昃州东面行营招讨…”他最终没能说全这句话,从鄂夺玉手中歪倒了下去。
“原来他们被调来剿匪了么?”鄂夺玉想道,他瞥了一眼杜雪炽,见她没有生气的神情,便放心道:“我们追!”
沿道路走去,一路上多有战斗踪迹,
寇与兵丁都有死伤,似以
寇居多。鄂夺玉估算了一下,单以他们所见,就有两三百具尸首,看来受创极重了。走了小半时辰,就可以看到不算太高,然而峻秀峭拨地一座山峰,山峰是曹原岭的一道偏南向的支脉。山体深重的阴影下,黑色军帜在亮橙
地树叶上方飘扬。旗帜后面,正是援军营垒。
他们顿住了步,向五夫人看去。冯宗客道:“前面己是战线,还要往前走吗?”
五夫人
起帽帘,白皙的面庞在阳光下几近透明,两粒瞳仁微微地闪了一下就落回了帘下。她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可让冯宗客和鄂夺玉有些为难,当初五夫人帮过罗彻敏的忙,如果通过战线前去一会,他倒未必不肯。然而这次有罗彻敬在,罗彻敏地不见得能全然作主。
“他现在正危险,所以我得救他…”五夫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三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后,冯宗客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要怎么去救他?”
“冯大哥,这是我的事。”五夫人淡漠地道:“你答应过帮我见到他,你若不愿再受誓言约束,也可自行离去。但我却是一定要去的。”
她这样说,冯宗客只好道:“我答应了的事,自然要办到。请夫人不必再多疑。明
…”
“不,明
恐怕就来不及了!今天晚上,我就得上去!”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固执,绝不允许人反对一般,再加了一句:“我今天晚上,一定要上去!”
他们在临近村子里询问,终于有人看在五两银子的份上,带他们带到山后的一条崖壁下,指着草梗中灰白色的一道痕迹道:“这条路三年前我还走过,是能上去的。”
送走村人,他们草草
腹,冯宗客便寻了一支
藤用刀削平。他走到五夫人面前,
言却止。与她同行数十
,虽然也曾肩扶手挽,然而如此绝壁险境,非得背上背下不可,还是让人觉得难堪。他向杜雪炽瞟了一眼,心道:“若是她愿意帮忙就好了,然而她一个大家闺秀,让她去背负一个匪人之女,这话着实不好出口。”
没想到,杜雪炽却自己过来,将藤子扯到手中,然后就蹲在了五夫人面前。冯宗客犹自发怔,她便向他道:“还不快点?”
冯宗客赶紧过去帮她们系紧,一面系一面道:“杜小姐真是热心人!”
就连五夫人也十分不知所措,细声道:“真是有劳了!”
“我也不是什么滥好人,”杜雪炽站起身,几绺
海散下来,在她的眼前拂动着,她的眼仁向上转去,似乎想要看穿什么。她嘴
微微地
动了一下,道:“我不过是想看一看,这世间…”
后面的话被她
了回去,就连帖在她身上的五夫人也没有听到。然而她却似乎有悟,突然探出手去,抚了一下杜雪炽颈后的的散发。那动作中似乎有微妙地爱惜之意,这让对她冷淡
情有一些了解的冯宗客颇为惊讶。
收拾完毕,四人上山。冯宗客在最上面探着路,杜雪炽背着五夫人在中间,鄂夺玉在最下防着她们跌落。山路自然是极不好走的,大多数地方都是直上直下。偶尔有些微平崖,能够让他们站着略为歇一口气。晚间山风极大,吹得他们身躯在空中微晃。行到半山时,荆棘渐渐丰茂,他们有了借手的东西,然而那些带刺的枝叶蒙头扎脸地招呼过来,更是难以对付。杜雪炽听到身后传来哼声,她觉得不对,想回头去看,可一回头,便只看到山下黑黢黢地,如一口看不到边的死井,几点遥远的灯火象是一些细小的虫蚁。
她武艺虽高,倒底是从小在家中长大,乍临此境,也自胆战心惊,不敢再停留,接着往上攀去。
枝条一道道地过去过,却再也没听到有呻
声,过了一会,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身后躯体的止不住地兢战。她忍不住,问道:“你…怎样?”
五夫人迟了一会,才砰出两个字来:“没、事!”
然而在她身后的鄂夺玉却叫道:“冯大哥,冯大哥,你上去时,将荆条斫一斫,五夫人身上,被扎出血了!”
冯宗客应了一声,然而往上爬己然十分困难,还得一道道砍去荆束,当真是谈何容易,这样一走,就走得极慢了。半个更次后,他们终于又到了一处缓坡上,冯宗客探下手来,杜雪炽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攥紧了被他拉了上去。
她将藤条松开,瘫坐在地上,自十岁以后,头一次“呼哧呼哧”地
着气。鄂夺玉也爬了上来,他头上衣上血迹淋淋,杜雪炽先是一怔,就听他向五夫人道:“你怎么样?血
下来,都淌在我身上了!”
她赶紧回头一看,帷帽上面,红痕道道,让她都不忍心去瞧里面的脸孔。五夫人静静地坐着,似乎没一丝丝气息,她平静地道:“我没事。”
她都这么说了,几个人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歇了一会后,他们再度起身。在攀爬中,杜雪炽不忍地道:“他都不愿见你,你这是何苦?”
“我自记事起,就过得很苦…”在她以为得不到回答时,五夫人突然说了起来,而这一说,竟似隐忍得太久太久,就再也没有停下。
…常常是狠狠地吃一顿,然而就不知到什么时侯能够再吃一顿。终年难以安枕,哪怕最细微的响动,也能让我惊醒。那时枢北大战己经过去了,当年百万大军,只余下了零星十多万。父亲每次喝多了酒,就会敲起他的刀,他的指头仿佛比刀更硬,敲得如钢崩铁裂。这时侯他就会唱起当年军歌,然后怒骂当年起事之人,心
狭窄,蛇目寸光,历数他们犯过的错误,说如果有一项听了他,便不会败得如此之惨。然而一切终于早成定局。
随着父亲一天比一天更颓丧衰老,军纪也就一天比一天更松驰。我亲眼看到他们杀死辛勤耕作的老牛,煮了分食。又将赶来的牛主人杀死,并
了他的女儿。那个女孩子并不比当初的我大多少。我回去找父亲,然而他己经醉得深了,我满帐找人,却没有人理会我…最后只有他来了。他排行二十三,他在军中其实并不醒目。然而他和三兄、五兄他们打了一场,最终救出了那个女孩。
他们气势汹汹地拧着二十三兄去父帅面前,可父帅竟然一直一言不发。可我知道他没有醉,他都听到看到了,因为我瞧见他眼角落下一滴眼泪。黄黄地,重得象一大颗黄油。
我给那个女孩喂了很多地马
,然而她还是死去了。那是父亲大黑马最后的一次
,我从没见过母亲,我是吃它的
活下来地。大黑的幼驹一生下来就被拖走了,它痛嘶了整整一夜才最终死掉。我守着她和它的尸体哭了很多天很多天,他每天每天地坐在我身边,守着我,一直到我累极了睡去。
他捧着我回去,双手象一大团在阳光下的云彩,又厚实又柔软又温暖。我觉得我一生一世都没有那么安心过,都忘了我们其实是很危险地。半夜里我又醒了,我醒来时从帐蓬下面看到了涌进来的鲜血。父亲靠在帐幕上对我说着什么,我没有听清就闯了进去。我看到地上倒下去的七兄九兄十四兄他们,我看到二兄三兄五兄站在父帅的对面。
父帅回过头来看我时,我突然知道刚才听到了什么,他让我不要出来可我出来了…那么多自幼就看
了的面孔,却让我害怕得蹲到了地下去。父帅说,你们让我和丫丫说几句话,我把你们自幼带大,你们得让我最后和丫丫说几句话。
他们退下去后,父帅把那样东西给了我,说:“丫丫,有这个,他们就不敢伤你,你逃,你快逃!”
他一刀划破了幕布,将我推了出去。我看到他们又冲了进来,手里握着父亲的刀,父亲的头一下子从中分开了。那刀尖好耀眼好耀眼…从那以后我都害怕耀眼的东西,我总是戴着帽子,遮去所有的光。
他们看到了我,我不想逃,我向他们冲了上去,可是他来了。他一出刀就砍倒了三兄,他们惊住了,道:“原来他将魔刀决传给了你!”
我不太记得那天晚上他是怎么带着我杀出来的,我只记得最后他倒在地上时,我给他清洗着伤口,足足有一百多道口子。我一声都没有哭,我想不用急,我有一辈子时间,把这些一点点地,还给他。后来…他走了,趁我
睡时走了,他让寄母告诉我说三五年后回来看我,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却再也没有回来。
张纾要挟我的寄母,强娶了我,我并没有太多反抗。他总之是不会回来了,嫁给这一个和嫁给那一个,又有什么分别?只是,我却知道,这一生一世我心里永远站着他,他也没法不记挂我,这是扯不开的羁连,一生一世地羁连。
自幼从父母念女诫,跟师父读道经的杜雪炽,只是极偶然地,看过几本从丫环手中没收来的“闲书”她从没有想过,头一次听到人向她亲口述说一段情爱,会是在这千仞绝壁,崖风急烈之中。
她淡淡地对自己说,终于合了你的心意了吧?你这样辛苦地跑来,不就是想看一看痴情地痛苦地男女,演一些你永远不会经历的故事?
这故事,己经
近了结局。永无尽头般地悬崖上面,飘下来绵绵火光。火光在天幕上幻化出神鬼一般的人影,厮杀声快速地涨大起来,片刻间就如同正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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