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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海月空留照
  孟天成驾着小舟向前疾驰。他一言不发,双目平静地看向前方。或许,从听到杨静的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相思紧挨着杨逸之坐在船舷上,柔静得就像是一瓣落花。她的傀儡剑气更加深了,眉心已开始泛出淡淡的绿色。她紧紧握住杨逸之的衣袖,仿佛害怕他会抛下自己。海风静静地拂过,将腥咸而新鲜的气息吹到两人中间。相思仿佛经受不住这样的寒冷,拖起杨逸之的衣袖,紧紧抱在前。

 她的身体蜷缩着,像是一朵慢慢枯萎的花。

 杨逸之心中泛起一阵心痛,缓缓将外衣下来,披在她身上。相思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站了起来:“对不起,公子。”

 她恭敬地对杨逸之合掌:“请公子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她接过杨逸之手中的衣衫,小心翼翼的平了上面的皱纹,为他披在身上。她被海风吹得嘴有点发白,却不敢再挨着杨逸之坐,挪到了船舷的另一角。

 她目光望着前面不远处的另一条小船。那条船上有两个人,虬髯客与兰丸。兰丸正在拼命施展忍术,召唤海底下潜行的四海龙王,将小船推得飞速向前。但无论船行多快,两条船的距离始终都没有被拉开。

 杨逸之站起身来,走到相思身边,悄悄坐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跟她一起,望着前面的小船。

 虬髯客一动不动,反向坐着,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

 无论沦落到什么地步,他始终有着一种王霸之气,令他的对手绝不敢小视他。

 杨逸之轻轻呼吸,在盘算着该如何抓住他,迫他解开相思身上的傀儡剑气。

 吴越王的武功如何,他自然非常清楚。融合了武当三老的修为之后,若单论内力之雄浑浩大,恐怕连卓王孙都有所不及。唯一欠缺的是,他始终没有领悟剑心,无法到达武学的巅峰。但,就算他的武功不及自己跟卓王孙,只怕也相差不远。只要有一个帮手,自己就未必是对手。

 兰丸?不必多虑。

 孟天成?他的确是个很大的变数。静儿之死对他是极大的打击,他对吴越王又有报恩之心,难保不会倒戈相向。

 何况,自己的风月剑气也是个极大的隐患。一次只能施展一招,施展完之后便有数个时辰,风月之力不能重新凝结。此时,虽然他还能施展别的剑法,但威力已与平时天地悬殊。这一弱点,全天人尽皆知,杨逸之也曾经用过很多种方法,尝试克服这一限制,但都无济于事。这道屏障就像是深植于他的血脉中一样,无法逾越。他也隐约地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这一剑,是用他全部的身、心、神、意发出的,大家都知道他一次只能施展一招,却不知道他为了施展这一招,也要凝聚很长时间的心神。

 虬髯客的面容隐在海涛中,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相思轻轻地靠了过来:“公子,你在担心吗?”

 傀儡剑气并不能消解她的兰心蕙质,她的心玲珑剔透,本没有什么能瞒过她。杨逸之勉强笑了笑,没有作答。

 相思:“如果公子担心,就不要再追了。不要为我受任何伤害。”

 她淡淡道:“只要伴在公子身边,我就已经很足了。”

 杨逸之的心震了震。

 相思的长发被海风吹起,一丝丝拂在他的脸上。一如她的话轻轻触动着他的心。这难道不是他所求的么?小鸟依人般的相思,正伴着他,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

 那朵水红的莲花,如今只笼罩在明月的清辉之中。

 不正是他所求的么?

 不。

 杨逸之轻轻对自己说。他执起相思的手,将它按到自己的前。他心中有微茫的希望,相思能够感受到这里的温度,能够感受到这里面包含的热切。

 如果说爱我,至少该知道我是谁。

 相思的面容静静的,没有丝毫更改。

 傀儡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海面上的风波陡然恶劣起来。巨大的将两艘小船高高抛起,骤然拉大了两者的距离。杨逸之一惊,极目望去,却原来他们已经靠近了一座海岛。

 海岛极低,仅仅只高出海数尺,如果大海涨,随时可能将它完全淹没。岛很大,以杨逸之的眼力,竟也无法望得到边际。岛上郁郁葱葱的长满了异样的树木。在岛的正中央,突兀地立着一座极高的山。山峰陡削,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山前耸立着一尊同样巨大的古佛像,却斜斜地缺了半边,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刀刃削去了一般。古佛跟高山上都长满了青苔,显见已经岁月沧桑。百余株花树在树林之中开放,环绕着古佛,像是为佛寂而坐的供奉。

 风,显然是被近岛的暗礁起的。这些暗礁藏在海波里,极难发现,只有少数高大的礁石突出海面,却如犬牙差互,看上去极为狰狞。四海龙王已无法在暗礁中游走,虬髯客乘坐的小船速度骤然降了下来。孟天成内力不停,两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兰丸着起急来,握着船桨一阵猛划“啪”的一声响,船桨断为两截。兰丸气得用倭语一阵咒骂。

 虬髯客抓起他,大袖飘动,踏着出海面的礁石,向岛上飞纵而去。

 杨逸之眉头微微皱起,牵着相思的手,踏波而起,紧跟在他们身后。

 他修习的武功特异,周身没有半分内力,却能上体天心,与物两合。于光、风、霁、月之处,陡然生出大神通来。此时阳光满空,海风浩,最是他得心应手之时。两人凌空飘举,竟比虬髯客还要快,正截在他们前头,落在岛上。

 虬髯客陡然住足,冷冷盯着杨逸之。

 杨逸之慢慢将相思放开,示意她先躲到自己身后。相思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很听话地躲开了。

 虬髯客冷笑道:“盟主一路追我到此,是想赶尽杀绝么?难道没听说过穷寇莫追?”

 杨逸之淡淡道:“王爷自有天命,岂是我能干预的?我来,不是追王爷,而是求王爷的。”

 虬髯客:“求我何事?”

 杨逸之:“求王爷慈悲为怀,解开这位姑娘身上所中的剑毒。”

 说着,他将相思轻轻推了出来。

 虬髯客怔了怔,他仔细地看了相思几眼。

 “傀儡剑气?”

 他不愧为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相思脸上的异状自然无法躲过他的眼睛。他惊讶地看着相思,转而看着杨逸之。

 “她中的是傀儡剑气?”

 杨逸之轻轻点头。

 “你认为是我出的手?”

 杨逸之再度点头。

 虬髯客:“不错,你是在我的军营中发现她的。整个海上,也只有我有这个修为,能够施展出傀儡剑气。我若是说傀儡剑气不是由施展的,你反倒无法相信了。”

 他冷冷一笑,道:“可是,你知道她是谁么?”

 杨逸之脸色变了变。

 虬髯客冷笑:“她乃是华音阁主卓王孙的属下,她跟卓王孙的关系,江湖上谁人不知?杨盟主将她带在身边,可有些大大的不妥。”

 他笑了:“不过边之外,荒城之中,杨盟主也不知带了多少次,也不多这一次了。”

 他大笑:“人言杨盟主是个大仁大义的侠中之侠,在我看来,却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罢了。”

 他又看了相思一眼:“传闻杨盟主与卓王孙乃是莫逆之,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何不向他直言,求他割爱?如此鬼鬼祟祟,未免有失光明磊落。更何况对这位姑娘的名节…”

 杨逸之喝断他:“住口!”

 一道光芒,猛然自他手上飙发,一瞬之间,已达虬髯客面前。

 水珠散之间,光芒如月神凌空,倏降面前。

 虬髯客一声暴喝,双手全力上击!

 紫气像是涛一般涌卷在他身前,隐然爆开成三朵巨大的紫花,将他全身护住。但那抹淡淡的月白色光影,却在紫云凝结前的一瞬间,从极细的罅隙里探入,直没入虬髯客的口。

 虬髯客一声厉呼,踉跄后退,一股鲜血飙而出!

 兰丸吃了一惊,慌忙抢上去为他包扎。虬髯客静静地将他拦住。

 鲜血滴下,将他前染得一片血红。在他内力的催下,伤口血渐渐止住。他脸上泛起一丝诡秘的笑容。

 “好个风月之剑!好个杨逸之!”

 他的笑容有些得意:“我全神防范,三花聚顶神功无时无刻不在全力运转,想不到还是挡不住你这一剑。果然不愧是武林盟主!”

 他笑容一冷:“但出完这一剑之后,你还能做些什么?”

 “我方才故意出言不逊,就是要怒你,令你施展出这一剑!杨盟主,你已然上当了!”

 他冷笑着,慢慢跨上一步:“现在,你已是任人宰割。”

 他实在应该得意,因为他的计谋已经得手,掌控全部局势的,又应该是他。

 现在,是他取得胜利成果的时候了。

 杨逸之脸色有些苍白,站在那里,双袖慢慢垂下,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相思站在了他面前。

 “不,你不能伤害公子。”

 虬髯客冷冷一笑:“当年你在外,以一己之力入俺答汗营帐,三箭令这位大汗心折。今我给你同样的待遇,只要你能接我一剑,我便放了你们如何?”

 相思淡淡道:“好!”

 水红色的衣袖缓摆,她挡在杨逸之面前。

 杨逸之道:“你…”

 相思的面容静静的,傀儡剑气的绿意却更加重了,在她眉心凝结,似是一朵小小的莲花。恍惚中,杨逸之似乎看到,命运跨过了两年的岁月,在另一个时空的重演。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就如当初站在荒城的每一位百姓面前一样。

 就算没有傀儡剑气,她依旧会站出来。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刹那间,他心中有无限的感慨:“你…你不须这样。”

 相思回头,对着他一笑:“我只想要公子能够平安。”

 她转身,向虬髯客冲去。

 虬髯客出手。他有把握,相思绝挡不住他一招。他要一招就要重创相思,然后以她来控制杨逸之。

 茫茫紫气一闪,将相思笼罩在他掌威之下。他知道,自己此时出手绝不能有半点留情,因此,他准备先断相思的双手,然后再擒住她脖子,以她的死来威胁杨逸之。

 他的真气已锁住相思。中了傀儡剑气之后,相思本身的真气几乎已全部僵硬,几乎跟不会武功没有什么分别。

 但在此时,他浑身的紫气却突然消失。

 相思冲了过来,狠狠一拳砸在他前的伤口上,痛得虬髯客脸部扭曲,但他却不敢动弹分毫。

 只因为,不知何时,一抹淡淡的月影已贴在他的后脑上,显然,只要他有丝毫动弹,月影就会透脑而入,令他立即毙命。

 他脸上全是惊恐,厉声道:“这怎么可能?”

 杨逸之缓步走了过来,牵起相思的手。

 “你若是仔细一点,就该会发现,先前的那一剑,并不是真正的风月剑气。”

 虬髯客霍然明白。

 他一直想要引杨逸之施展出风月剑气,因为一旦施展,至少有几个时辰,杨逸之武功将会降到极弱。没想到,杨逸之反而利用了自己的这种心理,模拟出一种极似风月剑气的剑法,引他上钩,而趁着他最得意的时候,一击得手。

 如果自己不是太相信这一计策,就算对战真正的风月剑气,也决不可能这么轻易落败。可惜自己就是太自信。虬髯客一念及此,钢牙几乎咬碎。

 杨逸之淡淡道:“你的性命已在我剑气笼罩之下,现在,我要你解开相思姑娘身上的傀儡剑气。”

 “你一定要很小心,因为在你做任何手脚之前,我都有能力提前杀你。”

 虬髯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相信。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可是你不相信我。”

 “施展傀儡剑气向她出手的,绝不是我。你若是不信,那我就刺她一剑试试。”

 破解傀儡剑气的方法,就是由使剑之人以同样的手法,再刺一剑。但若是另外的人,那么只要刺中,两股剑气互相,受剑之人就会立即毙命。

 虬髯客左手伸出,指尖一道碧芒闪现,赫然正是傀儡剑气。他盯着杨逸之,一字一字道:“我问你,你可愿意?”

 那一刻,控制局面的,仿佛不再是杨逸之,而是他。

 杨逸之不由一窒!

 他敢不敢冒这个险?

 虬髯客伸手,向相思刺了下去。

 杨逸之猛然大喝:“住手!”

 虬髯客脸上出一丝微笑,缓缓住手。杨逸之的反应,没有出他的意料。

 “既然盟主相信我非凶手,而盟主又不是在追杀我,那就请盟主解开剑气,放我一条生路。”

 杨逸之默然。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他淡淡叹息一声,虬髯客脑后的剑气缓缓消失。

 虬髯客哈哈一笑:“无论何时,只要盟主想要我刺出这一剑,我都随时奉陪。”

 说着,携兰丸向岛上走去。

 相思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杨逸之。

 “公子,你为什么不让他刺呢?”

 杨逸之脸上出一丝痛苦。他岂能让这一剑刺下?万一凶手真的不是虬髯客呢?那他岂不会抱恨终生?

 相思仍然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他是凶手,那么就能治好我,公子便会喜爱。如果他不是凶手,这一剑刺下去,我就会死去,这样,公子便可以解。”

 “反正公子又不喜爱我。”

 杨逸之的心一阵搐:“你说什么?”

 相思淡淡道:“使者大人告诉我,让我讨公子的心,就要陪伴公子左右。但每次我去陪伴公子,公子都会赶我走。这不是因为公子讨厌我么?”

 杨逸之身子震了震。

 是因为讨厌,还是不敢靠近?

 他轻轻握着相思的手,将她拉得靠近了一些。他看着她柔静的脸,看着她仰视自己的目光,心里感受着轻微的刺痛。她就是他最深的一道创伤,伤到连自己都不忍谛视。

 “我只是…”

 他轻轻说着。

 “我只是不想让你说喜爱我的时候,却不知道我是谁。”

 他闭上双目,沦落到那只有两个人的静谧中。

 一滴泪水,缓缓滑落。

 突然,一声冷哼重重地传了过来。

 这声冷哼是那么熟悉,杨逸之不住吃惊地张开双眼。

 一袭青衣,飞舞在明朗的天空上,连布满阳光的天空都显得阴沉起来。无数鸥鸟从他背影中飞出,散落天空。于是,青天似乎成为他的影子。就连正要离开的虬髯客,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卓王孙!

 杨逸之惊讶地看着他,卓王孙的目光冷冷掠过他,锁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还在紧紧握着相思。

 杨逸之更惊,急忙想放开手。

 但相思却没有松手,而是更紧地握住了他。他的泪落下,滴在相思的脸上,晶莹得就像是一个印记。

 卓王孙伸出手,对相思道:“过来。”

 相思缓缓摇头。

 卓王孙伸出的手猛然窒住!

 海上的风,变得腥咸起来,沉闷而焦躁。天光云影,尽皆在卓王孙脸上投下霾,让他浑身充满了肃杀。

 他重重道:“过来!”

 杨逸之忍不住甩开相思的手。他很想告诉卓王孙,这只是一场误会,他们虽然拉着手,那只是因为傀儡剑气的缘故。

 相思怔怔地仰头看着他,目光是如此哀婉。

 “您又赶我走么?”

 她静静地放开手,低下头,沉默地向卓王孙走去。

 她的背影,是那么柔弱。

 她不会抗争,只会做主人所想要她做的一切。无论她多么不情愿。

 杨逸之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

 那一刻,相思脸上出了一丝甜蜜。

 那一刻,卓王孙的脸色沉到了极点。

 那一刻,杨逸之的心突然无比宁静。

 卓王孙嘴角的弧度一点点上扬,牵起一缕冰冷的笑容。

 逆鳞,像是从他身上炸起。远在十几丈外的兰丸,浑身不住栗栗发抖,忍不住就要逃走。但他知道,只要自己敢动丝毫,魔王的怒火立即就会发,将自己轰成粉末。他只能苦苦地强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溃。

 吴越王虽然强做镇定,但全身真气就跟沸腾了一般,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大吃一惊,全力镇,三朵紫花砰然在头顶盛开,全身紫涨。

 大海,仿佛涌起了一阵急风惊涛,凶猛地拍向杨逸之。一抹月白,绽放在杨逸之眉心间,那抹月白,似乎是天地间唯一的静寂。

 卓王孙一步步走近。

 每一步,都似乎足以令世界崩坏。

 腥咸的海风迅速膨,腐败,紧紧绕住每一个人。整座海岛即将沦落成修罗战场,一切都将在雷霆一怒中灰飞烟灭,只有杀戮才是唯一的存在。

 突然,一声慵懒的叹息传来:“又是打来打去的。大侠们,你们到了这海外仙山,还是不肯和平相处吗?”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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