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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黎老哭新坟
  众人循她所指看去,只见岩石之下果然还有一个人。他右肩似乎已被冰块所伤,左手用力握住伤处,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

 相思对卓王孙道:“他受伤了,我去接他一下。”

 卓王孙摇摇头,没有答话。

 那人虽然受伤,走得却不慢,片刻已来到气壁前,看出来正是莽儿。他扶着肩头不住息,似乎伤得不轻。相思正要叫他进来,他却突然指着卓王孙,高声喊道:“乡亲们赶快出来!这个人就是杀死小蛟神的妖人!”

 雨声虽盛,但此人的嗓门真是天生奇大,气壁内诸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气壁中诸村民闻言都是一愣,面面相觑,过了良久,才有一位麻衣长者颤悠悠地道:“你是说,小蛟神被人杀死了?”

 莽儿似乎再也无力支撑,跌倒在淤泥里,息了好一会,才咬牙道:“正是。我亲眼所见,小蛟神正是被此人的妖术所杀,此人妖术极为厉害,乡亲们赶快走出他的妖阵,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气壁内惊声一片。那长者惊骇地打量了卓王孙一会,咳嗽了几声,道:“这位…这位公子,神龙潭蛟神果然是你所杀么?”

 卓王孙并不回头,淡然道:“正是。”

 那长者“哎呀”一声,颤抖着手指对着卓王孙,似乎正要说什么,却突然面泛紫金,向后仰天倒去。身后的人立刻扶住他,却已气怒攻心,昏倒过去。

 众人慌乱之中,已是哭声一片。

 莽儿喝道:“还不赶快出来,难道要等着他用妖术把你们全部杀死么?”

 他一语既出,气壁中的村民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向气壁外冲来,卓王孙也不阻止,任他们冲出,然后合掌一转,将气壁恢复成原来大小。

 那些村民踉跄着闯入雨幕,排成两行,南面跪地,一面叩拜,一面高声痛哭,哭声撕心裂肺,十分凄怆。

 相思正不知道如何劝慰,只见村民们齐声痛哭。有人用头向地面撞;有人伏在泥土中,用牙啃咬地上的石块,直弄得满口鲜血;更多的人槁立雨中,呆滞的双眼直突突地盯着黑云深处,似乎极大的恐惧正从云山彼岸无声潜行而来。

 腥臭的雨气中,一种死亡般的腐败气息渐渐盈满周围。

 莽儿怒视卓王孙道:“正是因为你杀死小蛟神,引得大蛟神震怒,才会降下这样的妖雨狂风,就连城内瘟疫也是你杀神的惩罚!”

 步小鸾似乎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拉了拉卓王孙的袖子,道:“哥哥,他们说什么大蛟神,难道那怪物还有一只?”

 莽儿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步小鸾被吓了一跳,赶紧躲到卓王孙身后。卓王孙一挥手,将整个结界的气脉敛于左手手心,腾出右手轻轻拍了拍步小鸾的头,示意她不必害怕,而后转身对杨逸之道:“这里暂且拜托足下。”

 话音刚落,只见他一翻左腕,一道淡青气脉顿时消散于无形中。就在此同时,杨逸之轻一招手,幽暗天幕中微弱的光芒一瞬间似乎都被他收聚,刹那之后,一道银色的光之壁无声无息张满原来气壁的位置。

 虽然两人结界瞬间已经换,然而却行云水,丝毫不见凝滞。

 卓王孙姿态甚为舒缓,但身形却宛如魅影,瞬时已到了莽儿面前,淡淡道:“大蛟神在哪里?”

 莽儿挣扎起身,却为来人气势所慑,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位公子,请不要为难莽儿!”一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人群,正是方才那个中年猎户。

 卓王孙道:“我不想为难此间任何一人,只要你们如实告诉我大蛟神的下落。”

 中年猎户犹豫了片刻,道:“大蛟神乃是真龙谪凡,兴云施雨,来去无踪,并无固定所在。”

 卓王孙冷冷道:“若大蛟神并不在此处,你们如何供奉,又如何仅仅降罚于你们?”

 中年猎户一时哑口。此时,那个晕倒的长者已然醒转,长声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想必也瞒他不过,你就如实告诉他吧。”

 中年猎户低声道:“大蛟神传说为天帝所饲真龙,头上三对犄角,一双碧眼,可随意出水火风雷;通身金鳞护体,万物所不能伤;九爪七尾,一跃千里,云雨绝迹,法力无边,被天帝封为风雷大将军,一向看守天庭,扫除魔氛。只因为九百年前诞下一子,行迹恶劣,以生人为食,祸害人间。引得天帝震怒,将龙子用天雷震死。后来老龙苦苦哀求,愿意与龙子一起下界受罚,并且在蛮荒偏僻之地看守龙子,督促它磨练心。至今五百年期限将满,龙子就要重返天界,没想到却被你用妖术杀死。这场狂风暴雨就是老龙得知丧子之后的震怒,只怕不久还会有更加可怕的惩罚降临…”

 中年猎户长叹一声,低声道:“我族灭顶之灾将至,而这一切莫不由你而起。”他说到此处,周围的村民已是一片啜泣之声。

 卓王孙并不理会,注目远方云山,缓缓道:“若这些都是老龙的惩罚,那么将老龙杀了,惩罚也就无从谈起。”

 中年猎户一愣:“什么?你是说你要杀死大蛟神?那大蛟神乃是天庭真龙,不生不死,神化无方,凡人略有冒犯之意,顿遭天雷击顶而死,难道你想凭此凡俗之身渎杀神明?”

 卓王孙淡淡道:“我要做什么与你们无关,大蛟神到底在哪?”

 他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之力。中年猎户一愣,顿时说不出话来。

 莽儿此时从地上强行支起身子,一面踉跄着向后退去,一面高声道:“你妖法再厉害也是人,但大蛟神是神,人是没法子杀神的,你莫不是疯了?”

 卓王孙眉头一皱,左手一招,只见莽儿一声惊呼,身形宛如一片落叶般,向卓王孙手上飞落而去。

 周围村民惊呼连声,尽皆变

 江湖中凌空取物的武功就算练到极高境界,也不过能将内力施展于三尺之内,隔虚伤人取物。内力能运用于一丈左右,夺取敌人兵刃的已是匪夷所思,仅见于前代传说之中。然而此刻莽儿的身形离卓王孙已有两丈开外,身材更是魁梧,但卓王孙只轻一挥手就将他擒入手中,丝毫不见着力。武功之高,休说这群山村野民平生未见,就连杨逸之、小晏这样的绝顶高手也暗自惊叹。

 卓王孙左手提着莽儿的衣领,向四下看了一眼,淡淡道:“难道非要我武力问,诸位才肯说出大蛟神所在么?”

 莽儿要挣扎,道却为卓王孙所制,休说动弹,连喊叫呼救也不能,又羞又怒,只憋得面皮血红,豆大的汗珠从头顶涔涔而下。

 那老者惊道:“这位公子住手,莽儿年青气盛,言语冒犯,公子千万不要为难他。大蛟神就在城南二十里左右的天龙湫内。若沿着城内小河,穿城而过,几个时辰就能赶到,只是如今城门封死,却再无第二条路了。”

 卓王孙手一挥,莽儿的身体宛如为一道沛然无际的力道所托,向前滑出几丈,稳稳落到中年猎户身边。等他回头看时,卓王孙身形宛如一只巨蝶,向城墙内飞去。

 一时间,城墙上呼喊连声,羽箭落如雨,待喧哗过后,空中哪还有一丝影子?只有数百支残箭,铺了满地。

 “哥哥!”步小鸾惊呼一声,身形跃起,似乎想跟在他身后。相思大惊,正想抓住她,然而小鸾身法比她快了不止一倍,分花拂影,无声无息地向结界外飘去。

 “小鸾!”相思纵身跟在她身后,却哪里追得上?

 杨逸之皱了皱眉,五指微拢,步小鸾面前那块结界的光华顿时一盛,从无形变为有质,正要将她拦住。突然寒光微动,一道柔丝宛如星光从暮色中透出,轻轻在步小鸾上。步小鸾身形一滞,只这一瞬间,相思已经赶到,将她拉了回来。

 小鸾在她手中使劲挣扎道:“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哥哥?”

 相思惊魂未定,有些生气地用力一握小鸾的手腕。小鸾仗着手痛撒娇,哭了起来。

 相思无可奈何,只得向小晏道:“多谢殿下出手。”

 小晏摇了摇头。突然,一丝不安从他心中掠过,只短短一瞬,身边的千利紫石已不知去向!

 结界一角传来一声惨呼,众人大惊回头,只见千利紫石十指如钩,死死嵌入一个村民肩头的皮,张口向他鲜血浸染的脖颈咬去。

 小晏大惊,正要出手,杨逸之右手凌空一弹,只见微漠的星光在千利紫石脑后一闪,千利紫石轻哼一声,瘫软下去。小晏上前一步将她的身体接住,另一手用三枚银针从她头顶脑侧的道上直贯而下。

 步小鸾惊得目瞪口呆,停止了哭声,躲在相思身后,怯怯地看着众人。

 小晏跨出结界,站在雨中,对受伤的老人伸出手,道:“老伯请进来,我为你封住道,暂时可保安全。”

 那老人颤抖着将捂在肩头的手掌拿到眼前,掌心是一片殷红的鲜血。老人注视手掌了片刻,突然宛如发狂一般大喊了几声,拼命向后跑去。

 小晏正要说什么,其余的村民“哗”的一声,围了过来,警戒而仇恨地看着他们。

 莽儿从人群中站出来,怒道:“妖术伤人的是你,惺惺作态假慈悲的也是你!”

 中年猎户拉了下莽儿的衣角,对几人拱手道:“诸位侠士,我们山村野民,自知不是诸位的对手,小城破败,瘟疫横行,淹留此处对诸位毫无意义,诸位还是赶快动身,向城南天龙湫寻找方才那位同伴吧。”

 莽儿瞪了中年猎户一眼,道:“二叔,怎能这样放他们走!休说小蛟神大仇未报,单说那位妖女已经染上瘟疫,若放她走岂不是为祸他人?”

 他身后一位长者颔首道:“至于小蛟神之仇——方才那位公子敢孤身前去寻找大蛟神,想必此事已经有个了断,但是这位姑娘染上瘟疫,的确不能就此放行。”

 小晏道:“那以诸位所见,要怎样处理紫石?”

 “当然是立毙烧埋!”只见那都事带着十几个官兵一面整理着衣衫,一面从倒塌的竹屋下走出来。

 方才冰雹正急,竹屋全被击塌,但此处竹楼样式与苗人不同,分为两层,一层在地面上,一层则掘而建,所以竹楼击塌之时,所有官兵都躲到下层地中,都未被冰雹所伤。

 小晏道:“此病虽然凶险,但并非绝无办法克制,一旦感染则立毙烧埋,诸位不觉得太过残忍?”

 那都事冷笑着看着小晏,道:“对她残忍则是对我们仁慈,哪顾得了那么多?公子你是聪明人,赶快把她出来,免得伤了和气。”

 小晏看了看昏不醒的千利紫石,轻轻叹息一声:“诸位又何必人太甚。”紫袖微动,一道若有若无的寒光自他苍白的腕底透出。

 整个树林顿时如被冰霜,沉沉寒意水般从每一个人心头浸过。

 突然,一声尖利的狂呼打破了寂静:“有救了,有救了!”只见那被千利紫石咬伤的老人仰面挥舞,着双手,跌跌撞撞地向这边奔来。

 “站住!”那都事一挥刀背,正拍在那老人上,老人站立不住,跪在当地,扶着地面干呕不止。

 都事沉声喝道:“有什么救,快说!”

 老人脸上的肌虽因痛苦而扭曲,但双眸中却闪烁出两道极亮的狂喜之光:“南天上降下来的一片冰块,上面写着蛟神的神谕,我们的病有救了!”

 那都事一皱眉:“冰块在哪里?”

 老人息道:“我刚刚伸手一摸,冰块就化成一滩清水…但是,但是上边的字,我全都记下来了…”

 “上面说了什么?”

 那老人神秘一笑,对都事道:“都事大人,天机不可漏,你凑过头来,我小声告诉你。”

 那都事刚要凑过头去,心念一转,指着身边三个手下道:“你们三个一起过去听他说些什么,彼此也好作个见证。真能治好瘟疫,立了大功,我自有重赏。”

 那三人答应一声,走过去将老人围在中间。那老人身材矮小,三人必须半蹲着才能将耳朵凑上去。

 都事若无其事地退了几步,咳嗽一声道:“说罢。”

 老人嘿嘿一声怪笑,都事眉头一皱,知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三个官兵齐声惨叫,耳朵竟然被老人用力扯在一起,各自咬下一块来!

 那些官兵平乃是欺村民、横行霸道惯了,今天在一老头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还能忍得住,出身来挥手就是一刀。一时间血横飞,老人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那都事大喝道:“住手!”

 其中一个官兵举着刀转过头来,满脸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老人的。只见他对都事粲齿一笑:“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一笑诡异之极,那都事竟然给怔住了,半晌才呐呐道:“治病的办法呢?”

 那官兵仰天大笑一声,手中长刀用力一捅,将老人尸体当穿了个大,沉声道:“办法我们都已经听到了,要不要立刻告诉大人?”

 都事心下已然明白,冷笑一声,一挥手,其他官兵顿时举刀围了过来,将他护卫在中心。

 那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砰的一声,将手上那具血模糊的尸体踢开,转身向村民站立的地方走去。

 那些村民大惊失,不知谁叫了一声:“他们都染病了,大家快逃!”那些村民一窝蜂向后逃去。

 三个官差足一蹬地,飞身跃起,向人群中扑去,几个闪避不及的村民被他们倒在地,顿时遭到一阵疯狂撕咬。人群顿时大,哭喊着向四下逃散。

 杨逸之挥手收去手上结界,飞身而出,只见他左手凌虚弹了两下,两道星光飞驰而过,在其中两个官兵眉心一碰,顿时散开一蓬青光。两人还没来得及喊叫就已气绝倒地。

 第三人眼见同伴惨死,心下大骇,转身正要逃走,突然觉得额头一冷,抬头只见杨逸之骈指正指在他双眉之间。

 那人回过神来,顿时矮身一跪,哭道:“大侠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杨逸之冷冷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那人指着远处老人的尸体,痛哭道:“是他,都是他妖言惑众,说只要在出之前能够咬食七个健康人,就能得到大蛟神的宽恕,此病也会不治而愈,我们都是受了他的蛊惑,不是存心伤人,大侠你快放过我…”

 他此言一出,四周一片沉默。

 那些受伤的村民先是疑惑地四下张望,继而不由自主地向身边健康的村民看去。其他村民都有所警觉,渐渐退开。

 此时皓月在天,青白色月光将大地照得一片惨淡。那十来个伤者聚在一处,脸上神色急剧变化,从恐惧,到痛心,到绝望,逐渐透出一种妖异的狂态。

 那都事皱起眉头,突然大喝道:“这些人全都疯了,我下令立刻格杀,立刻格杀!”

 官兵们提着刀,却你推我攘,都不敢上前。

 双方对峙片刻,伤者们突然一声怪啸,也不惧官兵手中刀斧,呼拥而上,无论村民还是官兵,只要抓着就一顿猛咬,哪怕下半身已被砍得血模糊也不肯松口。

 最为可怕的是,那些人一旦受伤,顿时加入了伤者的阵营,向同伴攻击,有些人虽然不愿加入其中,但形势所迫,哪容自保。只片刻间,城外几百人几乎个个都被咬伤。

 这一下变化迅雷不及掩耳,小晏正全力照顾千利紫石,无暇分心,而杨逸之却一直犹豫着,似乎打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出手。

 那都事见情况不妙,一侧身,装作倒地,在自己手腕上重重咬了一口,然后举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对众人喊道:“大家住口!”

 此人积威久,城外这些兵民心中都颇为忌惮。听他这么一喝,渐渐止住了撕咬。

 那都事看着自己滴落的鲜血,神色极度阴沉,道:“我们都已受伤,就算再撕咬下去,也无论如何凑不够七人之数,不如我们杀进城去,那里边健康人多,以一换七,也足够了!”

 那些伤者一阵厮打抓咬,已是疲力尽,心力瘁。听到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有了希望。面面相觑之下,刚才反目的亲朋又渐渐坐到一处,一些人还点燃了火堆,商量着杀进城去的办法。

 一人问道:“我们这里不过三百来人。城内兵民大概三千有余,是我们的十倍不止,又有弓箭把守,哪能说冲就冲得进去?”

 都事冷冷一笑:“刚才那个杀蛟神的重犯从城墙上一跃而过,我们当然也可以。”

 村民问道:“那人有妖术在身,我们怎么行?”

 都事似乎很不屑那些人的说法,道:“他有妖术,我们可以有机关。我刚才想过,若伐竹作几座简单的抛石机,将重伤之人抛入城内,寻机咬人。然后我们在这边高呼‘咬伤七人即可治病’的话,那些被咬伤的人必定人心惶惶,攻击身旁的人。此刻,我们抛入的人只要不死,就可以趁打开城门放大家进去。”

 村民疑惑地抬头看去,火光月影之下,青黑的城墙显得高大异常。

 村民犹豫道:“城墙少说也有一丈高,把人从抛石机上扔过去,只怕还没有咬到别人,自己已经摔死了。”

 那都事有些不耐烦,挥手道:“生死关头,当然要有人作出牺牲,只要有一人恰好落在墙头官兵的身上,大家都得救了,死几个人又有何碍?”

 村民七嘴八舌道:“那谁愿意去?”言罢都把眼睛放到别人身上转,心中默默祷告千万不要选到自己。

 那都事冷笑道:“现在是由不得大家了。来人啊…”他一呼之下,以前那些旧部又重新拿起兵刃,站了出来。

 那都事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领导力,颔首一笑,而后深一口气,高声道:“所有村民在本座督押下生死签,若有不从,立刻斩首!”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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