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悔既往二怪同心
方兆南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说道:“四大剑派的剑招变化既在伯、仲之间,那教出来的弟子,武功也是一样的了?”
大愚禅师听他尽说些不着边际之言,忍不住轻轻的咳了一声,道:“方施主…”
方兆南淡淡一笑,接道:“老禅师有什么指教之言,咱们以后再谈不迟,此刻寸时如金,在下想多向天星道长讨教讨教。”
天星道长脸⾊一变,沉忖了良久,说道:“方大侠是存心要难倒贫道了…”
他为了保持一派宗师的⾝份,故意笑了一下,接道:“学武之道,首重天赋,次重师承,虽然同出一师,亦有強弱之分,贤与不肖之别。”
方兆南道:“近百年来,四大剑派之中,可有过杰出的人才弟子么?”
天星道长道:“你可是审问贫道么?”
方兆南道:“晚辈诚心讨教。”
天星道长道:“昔年四派比剑争名时,贫道正值功候要关,故而缘悭一面。”
方兆南长长叹一口气,站起⾝来,躬⾝一个长揖道:“四大剑派比剑结果如何?”
天星道长道:“互有伤亡!”
方兆南道:“起因为何?”
天星道长心中虽然不満方兆南问话的神情,但看他礼貌周全,只好淡然一笑,道:“意气之争。”
方兆南道:“盛明累人,如若四大剑派的创招变化,不是在伯、仲之间,也不会引起这一场比剑的事了。”
天星道长是何等人物,似是已听出了方兆南言词中弦外之言,不噤一皱眉头。
方兆南长长叹息一声,道:“道长的武功盛名,和南北二怪并举江湖。因此,彼此都觉得极难忍受对万的冷讽热讥,一两句口⾆之争,即演变成一场火拼之战…”
天星道长脸⾊肃穆,望了大愚禅师和方兆南一眼,默然不语。
方兆南又躬⾝一揖,说道:“如若道长能退让一步,这一场势均力敌的火拼,当可免去。”
天星道长脸上禅情屡变,显然他內心,正有着无比的
动,但他仍然默不作声。
方兆南继续说道:“老前辈请恕晚辈饶⾆,这是一场谁也难以预料结果的搏斗,老前辈没有必胜的把握,北怪⻩炼,亦无决胜之心,不论胜负咖何,但定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天星道长肃然接道:“你来见贫道,就只为这件事么?”
方兆南道:“一来慕名拜见,二来想求老前辈赐给晚辈一个薄面,免去这场意气之争。”
大愚禅师听他绕了半天圈子,由四大剑派比剑之争,转到劝免天星道长和南北二怪的争斗之上,其间借天星道长之口,说出那次比剑之害,用心深刻,词锋尖锐中不失谦和,不噤暗中大加赞赏。
只等天星道长沉昑了良久,缓缓说道:“这等口⾆意气之争,贫道原不放在心上,但昆仑派在武林中的威名,却不能断送在贫道的手中,如若南北二怪心存和解之意。贫道自是愿以息事宁人之心,免去这场无谓的是非之争,但如让贫道向他们求和,那就不如彼此在武功之上分个⾼下出来。”
方兆南笑道:“老前辈如赏给在下一个薄面,南北二怪之处,自有晚辈劝阻。”
天星道长眉头一耸。还未来得及答话。方兆南又抱拳一揖,抢先说道:“道长一言九鼎,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南北二怪那里由晚辈予以劝说,老前辈正在行功时间,晚辈不再打了,就此别过。”
说完,转过⾝子,大步而去。
大愚禅师合掌一笑,低声对天星道长道:“道兄为我们少林的事,千里跋涉,大驾亲来,老衲感
莫铭…。”
天星道长对这位德⾼望重的老和尚,似是十分尊敬,赶忙手掌立
说道:“冥岳妖妇志在独霸武林,贵派只不过首当其冲而已,贫道赶援来迟,心中已十分不安,老禅师再这般客套,当真是叫贫道无地自容了。”
大愚禅师道:“道兄⾼瞻远瞩,老衲佩服的很。”
说完转过⾝子,紧随万兆南⾝后而去。
天星道长送到跨院门口,说道:“两位慢走,贫道不远送了。”
大愚禅师回过⾝子,合什答道:“道兄请回。”
就这一瞬工夫,方兆南已到了数丈之外。
大愚禅师突然加紧脚步,追了上去,说道:“方施主灵⾆慧心,淡淡几句话,竟然把一场杀劫化开解去!”
他微一停顿,接道:“辛、⻩二位老前辈处,尚请施主费上一番口⾆,代为解说,老衲不去打他们了。”
方兆南道:“老禅师不去也好,这两个人生具冷怪的
情,言语犀锐,极是难听,而且也不能单刀直⼊的劝说他们,目下天下英豪和各大门派中人、纷纷赶来嵩山助阵,老前辈⾝代掌门之职,自当周旋于诸位嘉宾之间。
南、北二怪处,自由晚辈全力去劝说,天星道长处,还得老前辈再费一番口⾆,消去这一场杀劫,”
大愚禅师道:“方施主年少英俊,机智卓绝;又无少年人的骄横之气,老衲阅人多矣,但像施主这般少年持重之人,绝无仅有。”
他这推崇之言,似是字字出自肺腑,不待方兆南答话,急急的转⾝而去。
方兆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吁一口气,想到昨夜的惨烈之战,不噤泛升一种凄凉之感,他缓缓转过⾝子,慢步向前行去。
幽静的禅室中,南北二怪盘膝对坐着,两人同时微闭双目,似是都正在运功调息。
方兆南怕影响了两人行功,小心的放轻了脚步,走近木榻。
北怪⻩炼突然睁开了微闭的双目,凝注方兆南的⾝上,笑道:“小兄弟。”
他这忽然改变称呼的口气中,充満着慈和、热情,反使方兆南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他回顾了⻩炼一眼,道:“老前辈…”
北怪⻩炼急急头摇说道:“我和辛老怪相处的数十年中,恩怨纠
,各自心怀鬼胎,一直无法分辨出是友是敌,得你一番话,消除了我们数十年无法消除的心病,只此一点,老夫就感
不尽…”
南怪辛奇微微一笑,接道:“数十年来,咱们相扶相助,情谊早生,只是彼此心目中,都无法消除名气之争,视对方如生平中唯一劲敌,才不断演出相搏相斗之局…”
他扫掠了方兆南一眼接道:“方兄弟几句话,点破了你我之间的一层隔阂,使那在暗中滋长数十年的情谊,陡然间泛现在心头,想想我们相处的这段岁月中,除了斗气动手以外,所作所为,那一份不是相扶相助的事?”
北怪⻩炼长长叹一口气,道:“如若能够早⽇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坦诚坦诚的相互切磋武功,对你我两人都将有着甚大的收益…”
他缓缓把目光投注到方兆南的脸上,道:“老迈了,我们相遇的太晚了些,此事如若提早了数十年,当今的武林局势,当又是一番形态。”
南怪辛奇也把右手慢慢的伸了出去。
这两个被人们视为怪物的老人,终于把两双手紧紧的握着,相视而笑。
方兆南偷眼望去,只见两人笑意中,流露出无比的凄凉,同时滚下了几滴老泪。
方兆南道:“一年之前,晚辈殷殷期望正和老前辈昔年用心一般,如何能在武林之中扬名,但这不⾜一年的时间之中,晚辈⾝历目睹诸多惨变,深深的体会盛名得之不易保名更难,早已雄心消散,只望能仗凭所学,做一点武林之事,早⽇息隐,落个数十年清静岁月,心愿已⾜了!”
北怪⻩炼哈哈一笑,说道:“辛老怪,咱们不能再为往事悲伤,老迈感叹了,影响所及,害得这位年纪轻轻的方兄弟,也受了咱们感染,意志消沉,雄心不长。”
南怪辛奇突然一跃而起,目注方兆南笑道:“我和⻩兄,数十年江湖行踪,只知为人私争名争气,不辨是非,全以自己的好恶之念,到处胡作非为。
我们生平之中,经历了无数凶险,但件件都不能流传后世,传诵百代,是以才有老怀落寂,不胜仟悔之感…。”
他微微一顿,接道:“那牛鼻子老道的丹药,倒是很灵,我经过这半⽇运功调息,已觉得伤势好了大半,看来三五年內,还不致老迈而死…”
方兆南接道:“大哥武功精纯,再活上三五十年,也不算什么难事。”
南怪辛奇微微一笑道:“三五十年,我老哥哥倒不敢想,除非被人家打死之外,活上个三五年,大概还有希望,不论能活好久,但我将尽我风烛残年之力,助你成就一番事业。”
方兆南揖拜道:“这个叫小弟如何敢当,大哥千万别再提它了。”
北怪⻩炼道:“我也有此心意,已相辛老怪商量过了…”
他们两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们南北二怪,大半生江湖岁月,也都是留给人们可怕可畏之事,除了两人各怀鬼胎相处在一起,别人对我们,无不是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
暮年晚景遇得你这样今年轻之人,不但对我们有着相救之恩,而且还替我们南北二怪,消除了数十年一直相互猜忌之心。
因此一点,已够我们受用不完,何况感恩应回报,理所当然,兄弟如再推拒,那就是清浊不分,不愿
我们这两位老哥哥了!”
方兆南呆了一呆,说道:“小弟薄德能鲜,如何能当得二位这等深情的爱意,只怕要有负两位的期望了!”
辛奇哈哈一笑,道:“咱们就一言为定,老弟也不用作谦词,南北二怪一生行恶,坏事作完,暮年老迈之时,也该作几件有益世人的事情,给他们看看,也好给当代之人一新耳目,武林后辈有个借镜。”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两人一生孤僻,彼此相处了大半生,一直相互猜忌,不敢信任,自然是再不会有其他的朋友,他们般的对待我,我如果拒不相受,只怕要
起他们愤怒之心了”
心念一转,肃然说道:“两位这般相待小弟,我方兆南感
不完,但我既不存争霸武林之心,又无意自立一派门户,两位要相助我在武林做件大快人心的事,也就够了…”
南怪辛奇接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我等均将全力以赴,助你成功。”
方兆南突然转脸望着北怪⻩炼,打铁趁热的说道:“小弟现有一事,想求⻩兄赐允。”
北怪⻩炼微微一笑,道:“可是我和昆仑派牛鼻子老道订的比剑之事么?”
方兆南道:“不错,昆仑派乃当今江湖上正大门派,一两句意气之言,引起一场杀劫,太过不值,请看小弟面上,免去这场约斗算了!”
⻩炼略一沉昑,笑道:“兄弟既然觉得不值,那就不用比了。”
方兆南抱拳一揖“多谢大哥赏脸。”
⻩炼突然转脸望着南怪辛奇说道:“辛老怪,你今年几岁了,方兄弟年轻最小,排行最低,那是不用说,咱们两个抢谁大谁小,倒是该先行算算,免得他叫起大哥来,咱们两个抢着答应。”
南怪辛奇笑道:“不用算了,就算你是老大如何?人说咱们南北二怪,我一直在你前面,你当老大,咱们就两不吃亏了。”
⻩炼仰脸沉思了片刻,道:“大约算来,我大概一百零一岁了。”
南怪辛奇看他神⾊之间一片认真之情,心中甚是感动,当下低头默算了一阵,道:“我大概九十九岁了,如果你算的不错,那就长我两岁。”
⻩炼道:“如此说来,在下是老大了?”
方兆南暗暗忖道:“这两个一生孤寂的老人,数十年中造了无数的杀孽,想不到临老之际,竟然幡然悔悟,这两人已到了善恶的边缘,可以为恶,也可以为善,此时此刻,必需
动他们向善之心。”
心念一转,立时长揖说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说完,真的拜倒地上,大礼叩见。
北怪⻩炼正襟而坐,竟然受了方兆南大礼参拜。
方兆南抬头望去,只见北怪⻩炼一双隐在花⽩长眉下的环目中,泪光莹然,簌簌
滴。
他伸出⼲枯的右手,摸在方兆南的头上,说道:“兄弟,我这一生之中,从未接受过别人这般的敬意,虽然常常受人参拜。
但那些拜我之人,內心之中,都对我充満着怨恨,他们是乞求我饶了他们的
命…”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大哥老迈了,不知那一天会突然死去,我这一生中,双手沾満了杀孽、⾎腥,早该死去了。上天却让我年登古稀,大概就是要在临死之前,遇上你这么一位小兄弟。
我不愿回顾既往仟悔昔年之错,但却愿将以残余之生,助兄弟在武林中创出一番事业,南北二怪的行动,一向是只有好恶之念,没有是非之分,兄弟,今⽇老哥哥受你这一拜,⽇后的岁月里,将全力以赴助你成名江湖。”
方兆南道:“大哥这般垂顾小弟,真叫我不知如何报答。”
⻩炼笑道:“快去拜见过你二哥吧!南北二怪数十年江湖行踪,从来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合我们二人之力,大概不难使你扬名武林,雄视江湖。”
方兆南道:“小弟只望得二位兄长助力,作几件有益于人间之事,怎敢妄图称霸武林…”
说着转过⾝子,又对南怪辛奇拜了下去。
辛奇也和⻩炼一般的正襟而坐,接受了方兆南的大礼。
禅室中洋溢着和蔼的气氛,素来冷酷的南北二怪,脸上都泛着一片慈祥的微笑。
只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大愚禅师突然出现在禅室门口。
方兆南欠⾝一礼道:“老禅师。”
大愚禅师合掌笑道:“施主的⾝体可好些么?”
方兆南道:“多谢挂念,晚辈精神很好。”
大愚禅师笑道:“天下各大门派,不知如何知道了冥岳妖妇相犯我们少林之事,纷纷赶来助拳,老衲在接风酒宴之上,谈起敝寺能得保存,方施主居功第一,辛、⻩两位老前辈仗义勇为,出手相助,才使敝寺脫出这次劫难。”
方兆南道:“主要的还是贵寺中弟子用命,晚辈何敢居功?”
大愚禅师微微一笑道:“老衲谈起了方施主勇拒強敌之事,与会之人,无不心生敬慕,特命老衲赶来相请一见。”
方兆南道:“老禅师这般的夸奖晚辈,叫我如何敢当?”
大愚禅师道:“老衲原不敢打施主,但施主如若精神甚好,那不妨请去一见。”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老禅师这般抬举晚辈,晚辈如再推辞,就有些矫情了。”
大愚禅师望了南北二怪一眼,低声对方兆南说道:“辛、⻩两位老前辈盛名早已传遍江湖,与会之人大都早已闻名,不知可否也把两位请去一见?”
方兆南还未及答话,北怪⻩炼已抢先说道:“不用了,南北二怪已经老迈了,让我们这位小兄弟代表去吧!”
大愚禅师合什答道:“两位既然不愿露面,老衲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回顾了方兆南一眼,道:“当今九大门派,已有五派掌门人亲自赶到,均在酒席筵前等待施主,咱们走吧!”
方兆南应了一声,轻轻带上禅室木门,紧随在大愚禅师⾝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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