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空气中充斥着烟酒味、女人的娇嗔嗓音与男人豪
大发的醉语。
邵文扬冷眼旁观着,不知为什么,他无法与周围的人打成一片,明明是带着放纵的心情前来,却在身处其境时显得局促。
江霖昀说得对,他真的不是个可以玩世不恭的花花
子,他的专情全给了曾经爱过的…
邵文扬脸色一白。
刚才闪过他脑际的那张脸,不是余晓非,竟是顾心元!
他怎么会想起顾心元!?
他仓卒地抓起面前的酒杯,狠狠地灌了一杯马丁尼,试图麻痹心中狂
的思绪。他不可能想起顾心元的,不可能的。
只是,该死的,他就是想起了顾心元,他就是内疚了!她肯定煮好了一桌菜在等他,他很确定。
“敬你。”
一道温柔的嗓音刺入他耳膜,他诧异地望向左侧,对上一双似水的眼眸与羞涩的笑。
“你…”他的身边何时坐下这个女人?他瞟向江霖昀,只见他眨了眨眼,一脸贼笑。
“我是
,你好像很不开心?”
轻缓的嗓音,听起来很舒服,与其他陪酒女人那种软趴趴的嗲音大不相同。
“没什么。”邵文扬冷冷地回答,在两人之间隔起一道墙。
若有所思地瞧他半晌,突地仰头饮下杯中酒,凄楚一笑“我大概能懂你的心情。”
邵文扬没答腔,萍水相逢,他一向不做
浅言深的事。
“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男人,纵使到现在,我还是爱他,纵使他为了钱把我卖到这里,我还是无法恨他,依然爱他。”
的话,让邵文扬的心狠狠一痛。
“你…”他看着眼眶含泪的她,半晌才道:“太傻。”
“傻吗?”她幽幽一笑,像朵带泪的水莲“当你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时,就注定痴傻了。”
邵文扬哑然无言,错愕地凝视着她,回过神后,他举起又被斟满的酒杯“敬你伟大的爱情。”
深
口气,举杯道:“敬幸福的未来。”
“说得好。”邵文扬一饮而尽,又呛了满口辛辣。
“其实我第一次跟客人说这些。”
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希望你不会介意。”
他摇摇头“你来多久了?”
“半年。”
环视一圈,对这样的环境无法挑剔。
“想不想出去走走?”他突然觉得有点厌烦,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你是说…”
惊喜地握紧酒杯,被带出场的话,她可以赚得更多。
“别误会,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聊聊,我已经结婚了。”他抬出已婚的身份,不愿让她误解。
“我懂。”她漾出开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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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在车旁,邵文扬仰视星空,等着
出来。
“嗨。”
邵文扬回过神,视线一垂,瞬间僵住“你…”“认不出来吗?”
笑得腼腆。卸下浓妆的她扎起两条辫子,看起来像个大学生般清纯。
“你不适应浓妆。”他淡淡地下了结论。
“我也这么觉得。”
无奈地笑了笑“只不过我没有选择。”这句话说得十分辛酸。
见她难过,他不再多说“上车吧。”
“你是个好人。”
“你并不了解我。”他发动车子,如箭矢般向前驶去。
“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和‘他’也不一样。”
垂下头,右手指抓着发辫绞弄着。
“你太容易相信人,才会被骗。”他不得不这么说。
“我知道。”她认命地点头。
“没想过离开吗?”对
,他难掩关心。不为什么,只为她也是个痴情的女子,一个用情太深的人,总是让人怜惜的,一如他对余晓非的情感…
轰!这个念头让邵文扬几乎狠狠地踩下煞车。
他在想什么?他对余晓非的感情怎会只是怜惜?!这是不可能的!他喜爱她、爱她,绝不是单纯的怜惜啊!只是,他慌了,难道…难道他真的只是心疼余晓非对卓浩的痴情?
不…不是这样的…
“你有听到吗?”
侧首望着他,拍了拍他。
“什么?”邵文扬下意识抹了抹额,指间的薄汗连他都感到心惊。
“你不是问我想过要离开吗?我的回答是,我离不开。纵使知道他不是全心全意地爱我,但因为他曾经爱过我,在我心里,被爱过的记忆便足以支撑我一路走过来。”
的年纪并不大,言语之间透出的那抹历经人事的沧桑却让人感伤。
“好傻。”邵文扬蹙起了眉“这世上怎么那么多傻子?明知付出的爱可能收不回来,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去爱,即使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他想起余晓非的痴傻,想起自己曾有的执着,想起顾心元的深情…大家都是有情人,而有情人是否就注定要伤心?
“没办法。”
按下车窗,任夜风吹散她的刘海“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若没有好好地爱过一场,岂不是白活了?”
“你觉得爱过一次之后,可不可能再爱一次?”他在乎过余晓非,没把握可以再爱一次。
“当然可能。”
的目光落在他略显严肃的侧脸“如果有缘再遇上一个值得爱的对象,我相信绝对可以再爱一次的。”
“你倒是很乐观。”他扬起
角笑了。
“但是如果没遇到,也许就会守着旧爱,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伸出手,抚上他的面颊。
邵文扬一愣,却没有避开。
“我可以喜爱你吗?”她轻声问道。
“是想借由我来忘记‘他’吗?”
“不是,你是个好人,我不在意你有老婆,我想试着再爱一次。”她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他的
角。
“我不适合你。”他由衷地道:“我的心很
。曾经,我以为我很爱一个女人,看着她被情人伤透心,我只想好好地爱她、保护她,让她不再流泪。我以为我是爱她的,但现在,我突然不确定了。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一直想起我的
子。她原本是我的哥儿们,我们很谈得来,她是个很开朗、很洒
、很帅气的女孩子,直到她爱上我,我才发现不论一个女孩子的个性有多么男
化,她也会拥有一颗纤柔的心。
“只是,我突然搞不懂爱是什么?我曾经以为的爱,又好像不是爱,那么,我到底爱谁?我到底在乎谁?我不懂。”邵文扬颓然地紧抓着方向盘,将脸深深埋入。
一直沉默聆听的
,蓦地眼眶一酸,
下两行清泪。
听到啜泣声,他悚然抬头“你…”“她们好幸福。”她快速地抹去泪水“虽然你还搞不懂你的心意,但至少她们都很幸福,有你这样的男人真诚地关心着她们,而我…我却只能自欺欺人地抱着回忆,说服自己曾经被爱过就足够了。”她说到伤心处,泪水又跌出眼眶,无论怎么抹也无法抹尽。
“你是这样想的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然。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都是骗人的。那是得不到幸福的人用来自我安慰的,如果能够选择,我宁可要天长地久!”
说得凄楚,邵文扬听得心惊。他对待顾心元的方式,差劲得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他只想到自己的心情,却从未替顾心元着想过。
她是用怎样的心情爱着他的?他突然感到心痛。她对他的痴傻,他怎么能视而不见?
过去,他的心全系在余晓非身上,无法接受顾心元的感情是理所当然的;而今,他已经分不清他在乎谁多些了。
事实上,以他脑海里出现的频率来看,顾心元已让他无法忽视了。
“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慢慢地才发现自己喜爱上一个人?”他自认还算了解情爱这回事,却还是想问上一问。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突然问。
“相信。”他对余晓非的情感应该可以归类为这一项。因为一见钟情,再加上她对卓浩的痴,造成他对余晓非情
深种,固执地不愿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那么,你又相信
久生情吗?”
他摇头“不太相信。”
“我也是。既然一开始就不爱,又怎么会后来才爱呢?”
蹙起了眉。
“也许…不是一开始就不爱,而是没发现自己的心意呢?”当他问出了口,他的心也猛地一震。
不是一开始就不爱…他对顾心元就是这样的吗?仔细一想,他的确不排斥顾心元,否则不会将她视作哥儿们般地对待,只是他对余晓非太过在乎,让他
了心智,是吗?
“那不是很奇怪吗?”
很认真地想了想“哪有人会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爱就是爱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也许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么肯定吧。”至少他就是如此。
“你在说的…是你的
子吗?”她心里泛起一层酸。
“嗯。”他大方地承认“我最近常想起她,她对我很好、很好。我只是一直想不通自己的想法,究竟是把她当好朋友多些,还是情人?”
“你会怀疑,就表示你没有那么喜爱她。”她私心地想误导他的想法。她见过无数的男人,像邵文扬这样的男人很少了,她明知道自己不配,却仍是渴望他的怜惜。
听到她说自己并不是那么喜爱顾心元,他下意识便想辩驳“不,我很喜爱她!她是个很帅气的女孩子,不会柔柔弱弱地任人欺负,心里有什么就会说什么,是个很真
情的女孩子,我很喜爱这样的她。”
愣愣地望着他陈述时的表情,涩然地道:“你说话的神情,根本就是…”她陡地住口,不再往下说。既然他厘不清心头的想法,她又何必向他点明?
“根本就是什么?”他问出口后,才恍然道:“莫非我其实…”
“不不不,你只是困惑而已。你…”
拼命地绞着脑汁“你一定是喜爱那种很温柔的女人,对吧?所以你虽然很喜爱你
子的个性,可是她一定不是你想白头偕老的女人。”
“不对。”邵文扬沉
了一会儿,才道:“和她共度一生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应该也是很不错的感觉。”
懊恼地捏了自己一把,明明是想否定他的
子,却反而让他反向去思考
子的好,真是始料未及。不料,指间力道控制不佳,捏得她疼出了泪,倒让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她怎么说哭就哭?他说错什么了吗?
“我…”她顺势抹了抹泪,微哽道:“我只是突然有点感伤,如果…如果他也能这么想,该有多好?”她也希望有个好男人能爱她一生一世啊!
“你…”邵文扬叹了口气“他不值得你为他掉泪的。”
“但是付出的感情怎么收得回来?”她眼中含泪,凄楚动人地睇视着他。
“你真傻,有情人就是一般傻。”他想起了很多事。
余晓非是痴傻的,领悟真心的卓浩也算是个痛改前非的痴情种,顾心元也是个深情女子,而他自己也算吧,再加上一个
…世上的有情人,说穿了都是一个样。
“你有空可以来找我吗?”怕他拒绝,她又补充道:“就只是聊聊天也好。”
“嗯,有时间的话。”他并不讨厌
,事实上,他很少遇上这种可以谈心的异
朋友,纵使她是个陪酒女郎,他也不排斥
她这个朋友。
“太好了!”她扑向他,圈抱住他的颈项。
邵文扬一僵,轻轻推开她。
“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她娇羞地垂下头,半是歉疚半是欣喜。
“以后别这样就好了。”看了看时间,已近夜午时分,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你真是个君子。”她由衷地说着,也让她对他的好感更增添几分。来喝花酒的男人,十之八九都少了真心对待,而邵文扬是个异类。
“我是吗?”他嗤笑了声,如果他是,就不会在酒醉时占了顾心元的便宜了。而今,他倒也分不清这样的结果究竟是好或坏?
“你是。”她很肯定地点头。
“你说是就是吧。”他不置可否“夜深了,该送你回去了。”
“好。”她瞄他一眼。
她想把握这个男人,却没有自信。也许,她和他真的只能是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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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空间里,幽幽散散地漂浮着些许声响,却不足以吵醒睡得极不安稳的人儿,直到支撑头颅的右手微微打滑,震碎了
梦,将她唤醒。
顾心元怅惘地环顾四周,看着兀自播放的电视节目,并未因她的睡眠而暂停放映,甚至墙上的挂钟也不曾因此而放慢移动的速度,指针确切地指着十点四十六分。
“快十一点了吗?”她喃喃自语着。
心里窜过一丝失望,却瞬间弹身而起,也许…也许他已经回来了,只是没吵醒她而已。
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扫视一眼,猜想他或许回房了,来不及模拟要如何跟他sayhello便冲向他的房间,忘了敲门便撞了进去,满脸的笑意在触目一片空
时慢慢地僵成一个看似上扬却又无力下垂的诡异孤度。
他还没回来。
她无
打采地关上房门,踱向餐桌,看着那早已变冷的饭菜,蓦地心一酸,泪水就这样涌上眼眶,接着一颗颗泪珠滴落而下。
她觉得爱得好累,虽然她不断地跟自己打气,虽然她很努力地爱他,希望能换来他的垂青。可是她不过是个女人——一个渴望被爱、被呵护的女人,这样的痴心守候,真的能让她如愿吗?
他口头上说愿意试着接纳她,但她知道他终究做不到,要不然他不会早早出门又晚晚才归,他是存心避开她的。
这番体认让她的心狠狠地撕裂了,泪水似溃堤般地坠落,她为什么要爱得这么痛苦?
这一刻,她明白了爱情的苦与涩。
当初,看着好友余晓非痴恋着卓浩,她还可以像只跳虾般地生气,怨怪余晓非死心眼,而今,她自己呢?
余晓非至少还曾拥有卓浩的爱,抱着回忆也可以守着卓浩过一生,而她呢?她又拥有了什么?
对邵文扬来说,她只是一个累赘,只是一个自动送上门的
子,她根本不曾得到他倾心一爱,少了“曾经拥有”她又如何去企盼可以“天长地久”?
她…什么也不是。
仿若一缕幽魂,她飘向餐桌,端起如她心一般冰冷的菜,一盘盘倒向垃圾桶,再扭开水龙头,挤入洗碗
,像机械人般地将盘子清洗干净,再放入碗柜里收好。
疲倦感排山倒海而来,
得她
不过气,拖着身心俱疲的身子,她踅入房里,将自己重重地抛入柔软的大
。最近总是特别的累,她想,也许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爱…真的让人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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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车子熄了火,跨向家门的邵文扬,觉得心情明显地愉快起来。过去“近家情怯”的感受已经消失大半。
打开门,他有些失望。本以为会看见顾心元等待的表情,没想到她今天睡得早,空旷的屋子少了她,感觉格外冷清。
望向她紧闭的房门,他不打算吵醒她,遂旋身到厨房打开冰箱,咕噜地饮尽一罐咖啡,掷进垃圾桶时,惊讶地看见桶中的菜肴。
她真的煮了一桌菜等他。
这项认知让他又愧又喜。愧的是,他与另一个女人度过了夜晚,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依然心中有愧;喜的是,她对他的爱,让他的心涨满了温暖,感觉家不再是一个冷清空虚的地方。
他想,从今天起,他要好好地和她相处。
在回房时,他冲动地敲了敲她的房门,如同意料中地毫无回应,他轻扭门把,看着她背对着房门睡得很沉,他不自觉地勾
微笑,合上门后才回房。
门一关,顾心元的泪水也无声地滑落。
他回来了,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只觉得两人的心离得好远。
也许已经走到该放弃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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