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九章 汤中牢丸
泉山庄座落在京郊四十里的汤泉山上,汤泉山绿⽔逶丽,因着山中大大小小近百处温泉,山上林木四季常青,层峦叠嶂,让沿着蜿蜒山路上山的隆威郡王殿下不由赞叹称奇。
山行四五里,见一亭,名曰‘
客’,过亭左转,眼前豁然开朗,便见一座古朴的庄园掩映于绿树丹崖之中,庄园的山门上悬挂一块匾额,刻着三个墨⾊古篆大字‘温泉宮’。
府中下人早已得到通报,
飞狗跳的跑出来,在大门前分成两列,跪
王爷车驾。黑⾐卫上前将中门大开,车队便径直开进了别院之中。秦雷从车窗往外看,但见这温泉宮规模宏大,庭院深深,随处可见古树参天,雕梁画栋,确实是人间一大胜景。
马车在內院停下,许田打开车门,便见到若兰站在车下,笑语盈盈的候着。秦雷朝她笑笑,纵⾝跳下马车,一只手便习惯
的去揽若兰的柳
。却被她轻巧躲过,朝秦雷抱歉笑笑,轻声道:“公主和诗韵姐姐在里面呢。”
秦雷挠挠头,嘿嘿笑道:“不好意思,习惯动作。”说着轻声问道:“永福没生气吧?”对于自己不声不响便离开两天,他还是心中惴惴的。
若兰微微头摇,小声道:“公主一直郁郁寡
,都没问过爷去哪了。”
若兰的回答让秦雷感觉自己很失败,⼲笑一声道:“是吗?那我去看看。”
这时诗韵也
出来了。
朝秦雷福一福,轻声道:“王爷请留步,公主殿下刚刚吃了葯睡下,不便打搅。”说着给秦雷个眼神,秦雷会意地点点头,便攥一下若兰的小手,跟着诗韵到了偏厅说话。
进了屋,诗韵关上门,为秦雷解下披风,又用笤帚轻轻打扫下⾝上的征尘。动作温柔自然,就像一位
接丈夫归来的小
子。
秦雷微笑望着诗韵的一举一动,轻声道:“谢谢。”诗韵微微头摇,朝秦雷温柔的笑笑,便引他在桌边就坐。为秦雷沏上温度刚好的茶,诗韵才款款坐在他的对面,面带笑容的望着他。
秦雷端起茶杯,轻啜几口,便放下道:“我已经平静下来了,你可以说了。”他旅途劳顿。到了地头后,永福却又不见他,心情自然焦躁。这时与他说话。不免会说拧了,平⽩产生些误会,是以诗韵先让他的心情放松下来,才与他说事。
趁着秦雷吃茶地功夫,诗韵也打好了腹稿,闻言轻声道:“公主今年十五岁了。”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不错。上月刚过的生⽇。”
诗韵‘嗯’一声,小声接着道:“有些原本懵懂的事情,被那天的解签诗一点,公主殿下却开始明⽩了。”
秦雷眉头微微蹙起,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望着诗韵,听她接着道:“但是事情有些残酷,所以公主一时接受不了。”说着轻叹一声,小声道:“越是聪明的人。便越爱钻牛角尖,何况她还是个孩子。”
秦雷闭目回忆那天若兰复述的诗词。“‘喜乐喜乐。暗中摸索’是说心里有些不能说的快乐,但‘⽔月镜花。空中楼阁’希望成为泡影,‘衔石填海,抛珠弹雀’任凭如何努力都是⽩费。而‘视而不见、反成耽搁’是说还会因此平⽩错过些什么,‘道是柳暗花明,不料终究难偿’还会空
快一场。‘遇不遇、逢不逢,月沉海底、人在梦中’,遇到了不该遇的人,一生在梦中逃避。”
也亏得他记忆力惊人,才能把这判词一字不差的回想起来。沉昑片刻,秦雷轻声道:“她是不是喜
上什么人了?我记得她问地是姻缘。”
诗韵光洁的额头顿时见汗,艰难的点点头,心道,这位爷某些方面真是钝感。刚想说几句点醒他一下,便听秦雷砰地一拍桌子,差点把她吓掉了魂。
秦雷见惊着了诗韵,忙不好意思道歉,诗韵捧着心口微微头摇,苦笑道:“不打紧,王爷请勿
动,有话慢慢说吗。”
秦雷挠挠头,讪讪笑道:“我就是憋屈地,发怈一下哈。”说着头摇道:“我就不信还有我办不成的事?”
诗韵小嘴微张,轻声道:“王爷虽然厉害,但这个事情是谁也办不成的吧。”
秦雷拧眉恨恨道:“不会的,你告诉我妹妹喜
谁,我这就去把他抓来,哪怕是有妇之夫,我也要让他休
再娶!”
诗韵听了,想笑又笑不出来,幽幽道:“王爷想岔了,公主并没有喜
上旁人。她自小⾝子不好,常年深居简出,怎么会接触过旁人呢?”
这话说得直⽩,秦雷又不傻,转眼便明⽩了其中的涵义,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失声道:“这事却不好拿来开玩笑。”
见他失措的样子,轻声安慰道:“公主不过是懵懵懂非,把亲情友情和那个…一时搞混了罢了,咱们只需好生引导,公主聪慧灵秀,定然会分得清的,王爷无需太过焦急。”
秦雷也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讪讪道:“确实啊,十几岁地小庇孩知道什么,恐怕连什么是亲情〔么是那啥都分不清,我却有些瞎紧张了。”
诗韵抿嘴轻笑道:“王爷也是关心则
。”
两人笑笑,把这件事情算是定了
,都道是小女孩的青舂期懵懂而已。秦雷长吁口气道:“虽然事情不大,但还要个解决办法,还不能伤到永福”对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妹妹,秦雷宝贝的不得了。寻思半天,咬牙道:“要不我先搬去农场住,你再好好开解她一下。等⽇子久了。她地心淡了,我在给她物⾊个好男人。”
诗韵想了想,轻声道:“王爷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先去见见公主再说,否则她会多想的。”
秦雷点点头,闭目回想下从前,自责道:“我只当她是小孩子,的确有些过于亲昵了,却不曾想到,小女娃这么快就长大了。不该永福的事。全怪我。”
诗韵微微头摇,柔声安慰道:“哥哥疼爱妹妹有什么错?王爷怎能因噎而废食呢,”说着用夜星般璀璨的眸子望向秦雷,涩羞道:“每次见到王爷小心翼翼地哄公主开心,妾⾝都很是…羡慕地,”又觉得这话太过暧昧,赶紧补充道:“羡慕你们的兄妹之情。”
秦雷闻言心情好转,也不愿让诗韵担心,促狭笑道:“那你也可以给我当妹妹啊。”
这话说得忒是无聇,也忒是不好回答。却难不倒冰雪聪明地诗韵,只见她小脸先是微微一红,转又一脸笑意地望着秦雷。清脆道:“谢王爷厚爱,请受小妹三拜。”说着便要起⾝给秦雷行礼。
真要结拜了,以后岂不要兄妹相称?老子可是想当你老公的,不想当你老哥,秦雷赶紧求饶,诗韵也不是真想给他当妹妹,说笑几句便绕了过去。一时间,屋內其乐融融。
秦雷这才感到有些饿了,看天⾊快到中午,也不想再⿇烦厨房,便从桌上拣些果子藌饯充饥。诗韵见了,从他手中夺下点心盘子,笑着嗔怪道:“回了家还吃这些,倒让旁人说我们不会伺候人了。”
秦雷嘿嘿笑道:“看来是有惊喜。”
诗韵点头微笑道:“妾⾝和若兰妹妹早上就包好了牢丸,咱们说话功夫。她那边也该出锅了。”话音未落,门口便响起敲门声。待秦雷应了后。若兰便提着个食盒袅袅走进了,先向秦雷行礼。待要向诗韵行礼时,却被她一把拉住,亲热地挽着胳膊到了桌边。
两个女孩一个把桌上的⽔果点心盘子收拾到一边,一个把食盒放在桌上,一掀盖子,腾腾的热气便从中散了出来。若兰飞快把食盒中的几个碟子端出来,手指还是被烫了一烫。一放下碟子,若兰便忙不迭的把双手捏在两个小耳垂上,一边朝秦雷笑道:“王爷快趁热吃吧,这是诗韵姐姐和奴婢一起给您包的。”
秦雷接过诗韵递过来的筷子,眉开眼笑道:“有人疼就是好哇。”待热气散尽,三大盘肚儿圆圆两角尖、半月似的‘汤中牢丸’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谓‘汤中牢丸’,顾名思义,就是把⾁或者菜的丸子用面⽪包起来,下在汤中,也就是后来说地饺子。对于这种上千年都没变样的吃食,秦雷自然偏爱之极,伸出筷子夹一个大的送到嘴边,劲使吹吹气,轻轻一口咬下去,鲜香滚烫地汤汁伴着⾁馅便进了口,⼊了肚,顿时感觉浑⾝三百六十万个⽑孔都舒服的不得了。
顾不上说话,秦雷一边伸出大拇指向两位姑娘表示赞许,一边飞快的夹起一个又一个⽪薄馅厚,滋味鲜美的牢丸送⼊腹中。不一会,一盘半⽔饺便风卷残云一般消失不见。
秦雷这才舒服的打个
嗝,接过若兰递来的饺子汤,一边小口喝着,一边自问道:“什么是生活?”
诗韵和若兰可不是跟他一天两天了,对他的名言早已耳
能详。相视一笑,两位姑娘一齐娇声道:“这就是生活。”
秦雷听了,双眼笑得弯成新月一般,拍着肚子接道:“猪一样地生活!”惹得两个姑娘笑作一团。
诗韵和云裳也不再去⿇烦,便把秦雷没吃的一盘端过去,头对着头吃了,就算把午饭凑活过去了。
正吃着,小丫头锦纹进来轻声禀报道:“公主醒了。”三人相互看了看,秦雷让两人继续用饭,自个儿起⾝道:“我去看看。”诗韵给他个鼓励的眼⾊,秦雷笑着收下,便跟
去了永福的卧房。
永福的卧房在庄园里⽇照最好的阁楼上,此时正是中午,房间里満是深秋温暖而不灼人的
光,温度比外面⾼了很多,让人舒服的想觉睡,尤其是在刚刚
餐一顿后,尤其是在长时间的沉默后。
因而坐在
边。陪着永福发呆地秦雷,不一会便频频点头,好像很同意姑娘的意见一般。永福原本感觉了无生趣,脸上也満是幽怨,但见大哥这副憨态可掬地样子,终是忍不住微微一笑,可惜秦雷已经半睡半醒,无缘看到舂回大地地美景。
紧接着,永福便想起大哥旅途劳顿,还没有好好歇息。一听说自己情绪不好,却还要急吼吼的来安慰,不仅为自己地任
暗自愧羞起来。再想起自己那点纷
的心事,不由愁肠百结起来,痴痴的望着大哥俊朗的面孔,泪珠子便无声无息的从眸子中滑落下来。
少女地感怀最复杂,她们能从落花联想到伤逝,继而联想到光
,再转个弯想到流⽔上去。旁人只会以为她们从落花想到了流⽔,但谁又能知道。在女儿芳心中,早已经转了许多个弯子,流了数不清的泪⽔。
秦雷似有所觉的睁开眼。便看到妹妹哭了起来,心道,她定是心情不好,又恼我打盹。手忙脚
的从
头拿起块丝巾便要给她擦泪。
“坏大哥,那是抹布!”永福郁闷道。
秦雷赶紧收回手,挠头道:“是吗?怎么到处
搁。”又看了看那竹花的丝巾,头摇道:“却是比大哥的手绢还要⼲净些。”
看到大哥的滑稽样。永福忍不住扑哧笑了。秦雷心里长舒口气道:应该晚两年要孩子,哄着真是太累了。
哭哭笑笑一阵子,永福算是把
中郁积的块垒吐净,幽幽道:“哥哥却也待不了几天。”
秦雷知道自己眉宇间的离别之意瞒不过蒽质兰心的小妹,不好意思地⼲笑一声,解释道:“哥哥假假也是咱们宗正府的大宗正,这快⼊冬的节骨眼上,确实有些忙。”
永福点点头,勉強笑道:“哥哥直须忙。不用顾及小妹,有诗韵姐姐、若兰姐姐陪着。小妹不会闷地。”
秦雷会哄假生气的永福。却不会哄真伤心的妹妹,只能坐在那一个劲的挠头。午后
光照进房里,许许多多纤毫毕现的细小灰尘,被秦雷剧烈的动作带动着四处飞散。给房里增添了许多纷
的意味。
良久,泥塑般靠在
沿上地永福,突然轻声叹道:“活着真的很⿇烦…”
秦雷听了,眉头又一次皱起,霍得起⾝坐在永福
边,直直望着妹妹有些呆滞的大眼睛,等她把视线集中在他的双眼上时,秦雷才沉声道:“好妹妹,你知道吗?人活着不仅很烦,还很苦、很累、很无奈、很伤心、很沮丧、很羞聇、很悲哀…”
感觉自己的语气过重,长叹口气,柔声道:“想一想我们的祖⺟文庄太后,她老人家九岁丧⽗‘一岁丧⺟,十三岁进宮服侍先帝,二十七岁丧子,五十八岁先帝驾崩,随后又丧失两个儿子,仅剩下⽗皇一人,整个皇室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甚至大秦都有随时覆灭的可能。她一定悲伤过,一定沮丧过,但她老人家说活着真烦了么?没有!她老人家笑纳了老天给她的不公与磨折,为了自己的目标,或者说是理想,全力以赴,奋起抗争。这才有了你我地今天,才有了这趟温泉宮之行。”永福湖⽔般的眸子终于泛起了波光,显然她听进去了。不得不承认,秦雷上纲上线地本事确实已经炉火纯青了。
秦雷心中一喜,又加把劲,提⾼声音道:“我敢说,如果不以为自己地病能治好,自己还有未来的话,你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会享受每一天,感
每一天,不会被任何烦恼所羁绊地。”永福⾝体如遭雷击,微微一颤后,终于缓缓点头,泪⽔又一次滑落下来。
秦雷轻轻将永福揽⼊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妹,你才十五岁,美好的人声才刚起了个头,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人生,这种时候怎能随随便便否定它呢?答应我,好好活,有意义的活着,等到明⽩什么是生活,再来对它下定语,好吗?”
蜷缩在秦雷怀里的永福,哭泣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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