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姐妹
靖王提出借书要求时,蒙挚正站在距离梅长苏半臂之遥的地方。虽然没有直接转头去看,但这位噤军大统领明显感觉到梅长苏的⾝体僵硬了一下,呼昅有瞬间凝滞。
“没关系,殿下如果喜
,尽管拿去看好了。”刹那异样后,梅长苏旋即浮起了微笑,语调也与平时毫无差别。
靖王略略颔首表示谢意,将书笼在袖中,转⾝走了。梅长苏候他那边的石门关闭好,方缓慢移步退出密室,蒙挚默默跟他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道:“小殊,那本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他答得这么快,蒙挚倒有些意外“可是你刚才…”
梅长苏脚步微凝,眸光幽幽闪了一下,低声道:“批注的內容和笔迹都没什么的,只是…”
蒙挚等了等,半天没等到下文,又追问道:“只是什么?”
“有两个字,我有减笔避讳。”
“避…避什么讳?哪两个字?”蒙挚有些没明⽩,困惑地眨眨眼睛。
梅长苏微微沉昑,并没有直接回答“先⺟的闺中小名,写批注时遇到…”
“那…要紧吗?”
“应该没什么的。景琰并不知道我⺟亲闺名是什么,那两个字也不常用,他以前从没发觉我有避讳这两字,再说都只减了最后一笔,他甚至有可能
本注意不到。”
“喔,”蒙挚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你刚才紧张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梅长苏的目光有些悠远,也有些哀伤“大概是因为那里面毕竟带着过去的痕迹吧,莫名其妙紧张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其实景琰是
本看不出来的…”
这时密室最外层的门已自內打开,飞流俊秀的脸闪现在门边。他虽然等了很久,但好象只瞧了梅长苏一眼,就已放下心来,随即晃到里间自己
上觉睡去了。
蒙挚躲进密道前,梅长苏说的是“出来再聊”但现在一来时间已不早,二来两人都有些心事重重,所以一句道别后,蒙挚便直接离去。
飞流去觉睡时没有点亮里间的灯,室內唯一的光源便是外间书案上的一盏五枝银座油灯。梅长苏走到桌旁,伸手将灯台端起,目光随意一落,看到案上细毫小笔仍搁在原处,书却已不在了,不由心中有些淡淡的惘然。
已经流逝的那段过去就象粘软的藕丝,虽然被萧景琰无意中牵在了手里,但却因为太细太透明,所以永远不会被他看见。
梅长苏深昅一口气,似乎想要摆脫掉这种有些软弱的情绪,顺手拿了本其他的书,捧起灯台走向了里间。飞流已经睡
,平稳绵长的鼻息在一片寂然中有规律地起伏着,让人安心。梅长苏遥遥看他一眼,轻手轻脚地将灯台放在
前小几上,刚开解袍扣,门外突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宗主安歇了吗?”
“进来吧。”梅长苏一面回应了一声,一面脫下外袍,上
斜靠在枕上。黎纲推门进来,直接进到里间,将一个铜制小圆筒双手递上。
梅长苏接过圆筒,
练地左右各扭了几下,扭开了筒盖,朝手心里倒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展开来看了一遍,没什么表情,直接凑到灯前烧了。
“宗主…”
梅长苏沉昑了片刻,慢慢道:“要多留意莅
长公主府,有什么新的动向,提早报我。”
“是。”
本来移灯携书进里间,是打算再小读片刻的,但此刻的梅长苏似乎已有些困倦,吩咐完那句话他便推枕倒下,示意自己准备安睡。
黎纲不敢再多惊扰,吹灭了灯烛,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掩好。
夜浓起风,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敲窗之声越发显得室內空寂。
梅长苏翻了一个⾝向內,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但是没过多久,便又重新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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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牛镇是金陵周边众多小镇中极为普通的一个,居民不过两百来户,主街只有一条,街上开着些⾖腐店、小吃店、杂货店之类的铺子,除了赶集的⽇子还算热闹外,平时可称得上是非常冷清。
这一⽇的清晨,一顶双人抬的青布小轿晃悠悠进了犀牛镇。由于前夜下了微雨,轿夫的脚上都沾着⻩泥,一看便是从官道那边过来的,看行⾊,大概是想要在小镇上找个地方歇歇脚,打个尖。
整个犀牛镇除了一间兼买⼲杂点心的小茶铺外,便仅有一个供应热菜、面食的小吃店,所以小轿在逛到主街的尽头后,又折了回来,在别无选择的情况落轿于小吃店前。
轿夫打起轿帘,出来的是位女客。虽是夏⽇,她仍然带着面纱,进了小吃店后,她站在店堂中间转头四处看了看,大约是嫌脏,不肯落座。
老板
了过去,殷勤地将桌椅又细细擦了一遍,正陪笑着要说话,女客突然道:“四姐不在外面?”
笑容凝固在老板面团团的脸上,不过只有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自然,将手巾朝肩上一搭,答道:“在后面歇着。姑娘要进去吗?”
女客点点头,跟着老板进了后院。两个轿夫便守在小吃店门前的一张桌旁,自己倒了茶来喝。
后院与前堂只隔了一道泥砌矮墙,感觉迥异,不仅没有丝毫破烂脏污,反而格外⼲净舒慡。两株⾼大的红榴栽在正中,绿叶间已挂着沉沉的果实。老板请女客在榴树下坐了,自己进⼊东厢房。大约片刻后,老板没出来,却出来了另一个女子。
“四姐。”女客立即站起⾝,招呼道。
“你坐。”那四姐从外貌上看甚是年轻,生得⽪肤细腻,眉目绰约,虽荆钗布裙,仍掩不住楚楚风致。如此一个绝⾊的美人,却不知为何隐居在这幽静小镇之上。
“不过几年不见,四姐竟丰腴了些。”女客取下面纱,露出雪肤花容,娇笑道。
“是啊,”四姐淡淡一笑“几年不见,你风姿更盛。”
“如何敢与四姐相比?当年四姐
帜最盛时,是进过琅琊美人榜前三甲的。后来突然隐居,不知有多少人在你⾝后叹息相思呢。”
四姐眼睫垂下,弧度小巧的下巴微微收着,虽无其他的动作,却浮现出一种直击人心的哀愁情态“般若,当年不辞而别我很抱歉。但我真是累了…师⽗的教养之恩我并没有忘记,可她老人家毕竟已经不在,我们…也该过我们自己的⽇子了…”
秦般若秀美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厉芒,但随即微笑,语调仍控制得极稳“四姐说哪里话来,复国大业未成,亡国之辱未洗,怎可轻易懈怠?”
四姐苦笑了一下“般若,师⽗传⾐钵于你,所以在京城时我一向听从你的指令。但有些话,我现在不得不说了。我滑族灭国,已有三十多年,所谓亡国惨痛,我们都未曾亲历,不过是听师⽗讲述而已。何况当时群雄林立,各自兼并,数十年间被各大国呑灭的小国就有十多个,我滑族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何必耿耿于心?”
秦般若银牙轻咬,冷冷道:“因为国小,就合当被灭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想让你认清形势罢了。往昔我滑族有国之时,暂且免不了挣扎求存,先归附大梁,后又叛归大渝,百般手段使尽,也保不住一脉宗室,最终还被大梁抓住个归而复叛的口实,国灭君亡。现在我们无国无本,无
无基,滑族后人或流散,或已被梁人同化,情势比当年还不如,要提复国二字,真是谈何容易…”
“说到底,四姐还是信不过我。”秦般若凝住一双秋⽔,面露凄冷之⾊“如果师⽗还在世,凭她惊
奇才,诡谲神算,四姐也不至于象现在这般心灰吧?”
四姐面⾊微⽩,仿佛是被一语说中了般,将目光闪躲开,好半晌方低声道:“所谓过慧易折,师⽗就是因为灵气太盛,才难有⾼寿。虽然般若你也是聪颖绝顶,但终究与师⽗不同。你想想看,自她老人家去世后,你这般苦心经营,可曾有她当年半分盛况?时势如此,独力难支,你又何必強行执拗呢?”
秦般若开始听着,尚有几分动容,但听到最后,神⾊又恢复了凝肃,语气如冰地道:“那照四姐的意思,我们当年宗庙被毁,主上被杀的⾎仇,就不报了吗?”
“这个仇,不是已经报了吗?”四姐叹道“师⽗以无双之智,隐⾝为谋士,算计人心,搅弄风云,最终使得大梁皇室
戈,⽗子相疑,⾚焰军建制被除,这难道不算是报仇吗?”
秦般若摇了头摇“灭滑族者,虽是⾚焰军,但这亡国之恨,却要算在大梁朝廷的⾝上。只可惜上天不肯给师⽗时间,否则以她的智计,纵然不能复国,也⾜可倾覆大梁天下。你我姐妹深蒙师恩,纵然再不才,也不能置她老人家的遗愿以不顾啊。”
“可是般若,师⽗当年是以
诡之术取胜,靠得是她的头脑。虽然现在她留给我们的那些人脉和报情网你维系得很好,但若我们做不到象她那般算无遗策,又何谈实现她的遗愿呢?”四姐眼睫轻颤,眸⾊甚是黯淡“你现在做誉王的谋士,不过是沿续当年师⽗挑弄兄弟阋墙的旧策,但是成果却不如她当年一二。首先看誉王你就看走了眼,他可不是任你
的庸才,还不如当年选太子更易
控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最终你助誉王灭了太子,接下来再毁誉王,终究不过是弱了大梁国力,让他国渔翁得利罢了,距离我滑族复国,仍是茫茫无期…”
秦般若
边浮起一丝冷笑“复国无望也罢,能让大梁同样尝尝亡国的滋味,也算可以告慰师⽗在天之灵了。四姐,你说了这么多,无外乎是说我不会成功。可我既然承了师⽗⾐钵,岂可因为难以成功就放弃?这些年你逍遥度⽇,我顾念姐妹之情,何曾前来相扰过?若不是遇到了难关,我也不会上门。可是四姐,你辞⾊滔滔,却一句也不问我为了什么来找你,实在让人心寒。”
四姐垂下头,眼中有些愧疚之⾊,语带歉意地道:“般若,我闲散了这些年,哪里还有帮得上你的地方,不问,只是不敢问罢了。”
秦般若凝望着她,嘴
颤抖,美丽双眸中慢慢浮起一层雾气“四姐,我的红袖招已快支持不下去,你可知道?”
四姐秀眉一跳,失声道:“怎么会?”
“就在近几个月內,我红袖招的骨⼲或死或叛,折损殆尽,新招的女孩子没有教调好又不敢
用,人手上让我捉襟见肘。这还罢了,连隐秘安揷在各府的眼线也一
被拔除,残存的几个再不敢让她们妄动。那誉王和他⽗亲一般多疑寡恩,我多年培植的信任,近来竟有冰消雪散之势。若非我使了些手段,让他分心相疑誉王妃,只怕他已经为那些错误报情翻脸了…四姐,师⽗当年嘱你关照我,难道值此存亡之时,你也不帮忙吗?”
她说的恳切,四姐也不由有些动容,轻叹着劝道:“般若,既然撑不下去就别撑了,趁此机会退隐,安稳度⽇不好吗?”
秦般若⾊若冰霜,断然道:“四姐可以当我迂顽,但师命于我如天,虽然资质有限,难成大器,也终不会半途而废,惜此
命。”
“你…”四姐长叹一声“好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般若喜⾊上了眉梢,敛衽为礼道:“般若想借重四姐的美⾊与媚术,替我攻破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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