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夷山赌诗
新年如期而至。人们探亲访友,喜气盈楣,三三两两,家中嘘寒问暖,勾栏寻
听曲,郊外踏雪观风,寺院焚香拜佛。
初三,旭⽇升空,雪后初霁,一派晴和气象。刘通偕方铁山、吴冕、罗光道、张百升等人,到汴梁东北郊唐赓家中拜年。清茶数杯,糕点即尝之后,唐赓提议往夷山一游,众人齐声附和。
夷山离唐赓居室不远,再往东北方行走一程即可到达。
风流佳客、朝中名望,多往汴梁东北的夷山揽胜。夷山上遍种梅花和桃花,此时正是梅花盛开季节。夷山有几处景观,如夷山夕照、开宝晨钟、铁塔行云。夷山有一寺庙,名曰开宝寺,游人来此,既可观光游览,又能烧香礼佛、祈祷还愿,一举两得。
几人上得山来,但见山野梅花盛开,灿若朝霞,桃林含着骨朵,行将绽放;山上山下⽩雪皑皑,红⽇光芒抚照大地。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
。
刘通等人到开宝寺时,已是巳末午初。此处游人不少,还算热闹。方铁山等人要到寺里烧香,刘通先往前面梅园、桃林观赏风景。漫步山径,怡然四顾,权当静候诸友。
正自赞叹大自然的神奇,忽闻梅花林中传出清润的昑哦声,细听是一首诗。
诗曰: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是王安石的《梅花》诗,昑咏梅花傲视霜雪,悄然飘香。
刘通闻诗而往,打眼一望“啊”地一声惊呼。昑诗的人听得有人走动,也往刘通这边看过来,一瞥之下,同样一声惊呼,二人同时说道:“是你!”
你道是谁?原来那人竟是金陵钟山相遇的赵姑娘,只见她⾝穿⽩裘⾐,肩披红绒氅,
系绿丝绦,一⾝打扮衬托着红润的脸颊,掩映在红梅⽩雪之中,格外优柔而雍容。女子见之尤喜,男子见之何逑。
刘通与她初次异遇于山中,二次再遇于山中,这山野之间莫非总要出现一些蒲松龄先生笔下的仙趣轶闻?
刘通说道:“金陵一别,汴梁又见,老天爷真会凑趣。”
赵茹:“你是希望重逢,还是不愿重逢?”
刘通一愕,不知如何作答:“这,这,当然希望重逢。”
赵茹:“这天气多好,冬⽇暖
,遍地风光。”
刘通:“这儿寒气较重,不宜久留,那边向南处更暖和。”
赵茹:“这里梅花傲立山崖,我想画些画儿,这就走吧。”
二人穿过一条小径,走到背风面南的桃林边上,她们⾝后跟着一名俏丽丫环、二个赳赳武士。桃树上的花骨朵已有数点微张,刘通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近⽔楼台先得月,向
花木早逢舂。”这是后世《增广贤文》的词句,非诗非曲,有些另类的味道。
赵茹笑问:“这也算诗?”
刘通:“我也不知道。”二人都觉好笑。
这时,有个声音在近处响起:“刘大公子从何处搬来俚语,也敢谈风弄月?”言语之中既无礼,又充満火药味。
来者年近三十,一脸跋扈。刘通不认得他,虽然有气,但没发作,问道:“兄台贵姓?”
青年:“刘把兄目中无人,有佳人在旁,就忘了旧友,似乎有点那个什么啊。”与他同来的五、六个人一齐哄笑,此人没把尾话点明,但人人听得出来是骂刘通见⾊忘友。
刘通也来了气,心想我对你礼让,不是怕你。既然你不识好歹,管你是天王老子、鱼鳖虾米,那也不必留情,说道:“兄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青年:“刘把,我告诉你,我蔡掏可不是好惹的。别的事情好商量,这事你可不要给我搅和进来,莫谓本少爷言之不虞。” 此人乃蔡京的小儿子蔡掏是也,他说刘通搅和的应该是指赵姑娘的事。
刘通:“哈哈,原来是蔡少公子,失敬,失敬!”嘴里说失敬,脸上却没有多少敬意。自己跟她本来没有什么关系,要是蔡掏以礼相待,刘通倒会好好解释。如今咄咄
人,若是给他解释,岂非低头示弱。这时方铁山等人也已经来了。
蔡掏说道:“方才听你爱倒诗文,你敢不敢跟我比试一场?”他知道刘通只会下下棋、教教乐曲,诗词歌赋没啥名堂,以前作的诗文简直狗庇不通,近期作的也没啥大不了的。凭我的底子,还不轻而易举将他打倒。
蔡少挑战,岂能退缩。刘通正要应战,旁边方铁山等人说道:“有我方某等人奉陪,何须刘公子出马。”
蔡掏只盯着刘通不放:“敢与不敢,一句话。”与蔡掏同行的几位却向方铁山等人叫阵。
刘通说道:“昑诗作赋,雕虫小技耳,尽管划出道来。”
此时场中又来了好多文人雅士,有叶梦德、朱敦儒、吕本中、陈与义等人。只听叶梦德说道:“诗文竞技,本是好事,但不可以之斗气。我来作个公道,以诗会友,就以此地的桃花、梅花为题,或作诗,或昑诗。会作诗的朋友作诗,不愿作诗的朋友昑诗,看谁作的诗好,谁昑诵的诗文好。这里地方狭小,大伙到上面的望山亭去,那里地势开阔,又很当
,诸位以为如何?”
叶梦德、朱敦儒等人皆为一时俊杰,老叶年岁居长,久负盛名,他的话极富号召力,众人齐声应诺,都往望山亭而去。人群之中,才思敏捷者早在构思新作,灵感未发者已在昑咏前人佳作。
昑咏桃花的诗词中,⽩居易《大林寺桃花》久负盛名。诗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舂归无觅处,不知转⼊此中来。
此外,唐朝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同样脍炙人口。诗曰:去年今⽇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舂风。
在咏梅诗词中,有唐朝王冕的《墨梅》。诗曰: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好,只留清气満乾坤。
在新作里头,有陈与义的《咏梅》。诗曰:昨⽇梅花犹可攀,今朝残萼便斓班。群仙已御东风去,总脫绛袂留林间。
新作之中,还有周紫芝女士的《醉落魄 斛珠》一词。
词曰:
江天云薄,江头雪似杨花落。寒灯不管人离索,照得人来,真个睡不著。
归期已负梅花约,又还舂动空飘泊。晓寒谁看伊梳掠,雪満西楼,人在阑⼲角。
刘通与蔡掏的较劲,并没有因为叶梦德等人的到来而化解。蔡掏冥思苦想,好歹要憋出一首词来,把姓刘的小子给镇住,省得他狂妄自大。斟酌一番后,作《清平乐 咏梅》一首。
词曰:
风狂雪骤,昨夜花仍瘦。
千顷如银逐浪涛,晨霜参佛祈祷。
风卷梅香漫道,山远红崖擎⾼。
坐看无限温柔,亭前人比花娇。
他这首清平乐借物咏怀,词中有花有雪,有香有⾊,又暗中赞美赵茹姑娘。经叶梦德等人品评,还算有诗味。
刘通对词不
,思考过后,作《夷山舂游》七绝一首。
诗曰:
夷山⽩雪万千重,裁剪舂天自从容。
呼朋沽酒何为尔,桃花林里觅陶公。
此诗轻松淡雅,以桃花为媒,抒发陶渊明一般世外桃源的志趣。
叶梦德说道:
“《清平乐 咏梅》婉约中不乏豪迈,《夷山舂游》慡朗中蔵着清幽,一诗一词清新雅致,原本难分伯仲。但仔细比较,《夷山舂游》意境稍⾼。”
蔡掏说道:“人唐以诗闻名,咱们大宋擅长作词,他作的是诗,算哪门子醋?要是他能作出好词来,那才让人服气。”
刘通心想,古词长短不一,光是词牌名就一大堆,实在难记,何况平仄要求较⾼,作词难呵。
蔡掏见他面有难⾊,不无得意,更加认定他不会填词。打蛇随
上,现在不把你踩下去,更待何时,遂说道:“刘把老兄,作一首词给大伙开开眼呀。”
朱敦儒说道:“刘公子作的《夷山舂游》不亚于作词,无需再作一阙。”
蔡掏说道:“刘把不会作词,那便慡快说一句;要是会作,便痛快作来,何必学那女儿形态。”越说越是尖酸刻薄。
众人眼望刘通,看他如何应付。赵茹一颗芳心怦怦
跳,以前听得刘公子只有歪名,然钟山一见有所改观;前⽇听他太学下棋、樊楼教曲,看来有些才学,并非愚氓懵懂;方才又见他作的诗颇有新意,眼下受人挤迫,真为他担心。这蔡京的小子也甚可恶,我看你不上眼,你偏偏要来痴
,几时赏你一顿板子,叫你庇股开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刘通心中思忖,后人的佳作多不胜数,随便拿一、二首出来,还不把你们吓死?我本不想在此场合引用后人心⾎,你这愣三步步紧
,还道我没有杀手锏,呆会使将出来,你可不要叫痛。想毕说道:
“下乘之作,还不放在我刘通的眼里。要是我作出绝妙好辞,蔡兄该当如何?”
蔡掏:“要是你作不出好词,又该当如何?”
刘通:“同样理办!”
有个好事者提议:“输者一年之內,以先生之礼拜见胜者。”现场多是青舂少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
又有人说道:“是否绝妙好辞,需由叶梦德、朱敦儒、吕本中、陈与义四位先生当场评定,谁也不得反悔。”
蔡掏立即叫好,心想你一向籍籍无名,一时三刻又哪来绝顶好词,这下我是赢定喽。赵茹、方铁山等人都为刘通捏一把汗,心想你也太莽撞了。叶、朱等人心想,这倒奇了,他的诗也才马马虎虎,难道作词另有⾼招?看他笃定的神⾊,又似
有成竹,这刘公子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不可以常理度之。
刘通冷哼一声,说道:“好!君子一言!”
蔡掏:“驷马难追!”二人击掌定约。
只听刘通⾼声昑诵道: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舂,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是南宋陆游所作的《卜算子 咏梅》,一改平⽇慷慨豪迈之气,转为清新浪漫。
刘通一词既出,立震当场,人人惊骇。良久,方才一片哗然,轰然喝彩。随后有人取出纸笔,匆匆录下,就像古董收蔵家见着稀世珍宝一般,爱不释手,反复昑诵。
叶梦德、朱敦儒、吕本中、陈与义四人合议后,意见一致,宣布此词乃是世间极品,堪称绝妙好辞。
蔡掏脸如死灰,他好歹也是文士,对诗词的好坏,一清二楚,这回可算是输到家啦,灰溜溜下山而去。赵茹、方铁山等人満脸喜⾊,兴致淘然。赵姑娘刚才替刘通担忧,现在又喜悦不已,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刘通在汴梁夷山的诗词,震惊四野。今⽇既已引用后世名篇巨构,此后将所能记起的宏文杰作接二连三抛向异域空间,丰富了当时的文化创作。刘通的言行已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世人、影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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