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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相忌深落井下石
 “高家那一桩婚事已经定了…”

 蔡京喃喃重复了一遍,面上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很多事情他可以设计,可以布局,但最终成事如何,还是得看运气如何。而就这一次的事情来看,他的谋划显然不够成功,更没有料到会横出来一个刘琦。

 其实,那个时候秦国公主赵芙倘若能够答允赵佶的赐婚,事情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样子。然而,这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偏偏拒绝了,反而还把事情推向了另一个方面。但是,外人兴许会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意外和巧合掺杂在一起的结果,但他却不得不去考虑更深的层面。

 刘琦此人仪表如何,他已经从几个人那里听说过了。尽管年纪还小,但是据称仪容比如今年轻一代中声名最显赫的姚平仲更胜一筹。赵芙深居宫中,未必就不担心自己的婚事,正因为如此,见到这样一个绝非纨绔子弟的少年,她又怎么会想都不想就加以拒绝?

 想到这里,他不由转头看着面前的那个殿帅府虞候,沉片刻便开口问道:“如今郭成已经去掉了暂代两个字,出任殿前都指挥使,童贯的暂代两个字应该还未去掉吧?”

 “是。”那个殿帅府虞候当年受了蔡京莫大好处,因此执礼极恭,此时深深弯答道“他如今仍然是暂代殿前都虞候,想来圣上也知道他是内侍出身,再加上我朝三衙军官原本就在武将之中位分最尊,料想不会轻易让其正位。”

 蔡京闻言略点点头,却又追问道:“那我问你,童贯如今和谁走得最近?”

 “这…”那虞候顿时有些为难,左思右想了一阵子,这才很不确定地答道“回禀相公。童大人自从上任之后,和所有同僚下属都相处得好,往日朝臣那里也都有走动,但并不见什么过从极密的。啊,对了…”

 两个字一出口,他突然出了极其尴尬的表情,见蔡京目光冷冽地注视着自己,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童大人似乎…似乎和小蔡学士过从极密…”

 蔡攸!

 蔡京只觉得平空响起了一个霹雳。登时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好在历经宦途多年,他早已养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当着一个虞候的面更不好出端倪,当下也不再追问,嘱咐了那虞候几句,等到人走了,他方才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真真是自己养的好儿子啊,居然已经把手伸到殿帅府了!以他对蔡攸这个儿子的了解,他可以断定,这是有别人再给蔡攸出主意。否则。

 他这个儿子只会把目光放在朝堂文官队列中,绝对不会想到去拉拢军队中人。而且,大宋文武之间向来有很大差别。等闲文官根本不会去打武将地主意,更不用说童贯这样出身阉宦,名不正言不顺的武将了!

 可是,此次蔡攸很可能会看错了人!

 对于童贯这个人,蔡京虽不能说深悉其人秉,但是通过一连串的小事件,他还是能够拍着脯说,对其人了解决不在少。区区一个内侍,能够在赵佶登基之后快速窜升起来,甚至得以出任西北监军。从其本身而言便证明了天子官家对其的宠信。而在历经了那一次隐匿圣旨擅作主张事件之后,也仅仅是受了一顿申饬,这就更代表了其人的不可小觑。

 这样一个人,即使是要站队,也会权衡很久,不会一时半刻做出选择。而蔡攸又有多少把握,能够让这样一个善于察言观揣摩人心的阉宦俯首帖耳?

 “相爷,范致虚范大人来拜!”

 外间的这个响声让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当中,范致虚乃是文坛之中颇有声名之人。而且当年崇宁初年又对他出任宰相出力颇多,因此往日走动也勤,他没有避而不见地道理。只是今他着实没有心情邀人进书房详谈,忖度片刻范致虚的来意,他遂命家人前去正厅备办酒宴,随即施施然出去会客。

 两番见礼毕,蔡京借口自己新得了几个绝歌姬,言道天色渐晚,便留范致虚饮酒作乐。范致虚原本就是为了宽慰蔡京而来,兼且文人风,自然不会推辞这样的邀请。因此主宾两人相对而坐,面前一道道菜肴上来之后,旁边曲乐便隐约响起,五个绮年玉貌的歌姬便载歌载舞上前献艺。

 范致虚定睛看去,只见这几个歌姬个个眉眼如画,兼且都是青春年少,出的风情便和坊间寻常风尘大相径庭,不由得看住了,许久方才举杯轻啜了一口,然后转头对蔡京笑道:“我原本料想相公这些时心绪不佳,所以想来排解一二。如今看来,相公有这些解语花,无论如何都是用不着我的。如此佳人便是宫中教坊司也不多见,真真是妙人!”

 这几个人都是别人送来的,蔡京困于诸般事由,一直无心纵情声,今借着范致虚来的机会叫她们出来,原本就是存了排解心绪的意思。如今见这轻歌曼舞,他也觉得心情渐渐开朗了起来,听范致虚调笑便自嘲道:“可惜都是年少佳人,我这把老骨头未必经受得住!”

 两人对视大笑,正当这厅堂之中宾主尽其乐融融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蔡京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而原本脸带笑容地蔡京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面色陡地阴沉了下来,最后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范致虚见势不对,连忙问道:“相公可是有事?”

 蔡京轻描淡写地分说道:“无妨,只是攸儿来探视而已,你先入屏风后暂避,省得落人口实。”

 蔡家父子之间不和地消息范致虚早就听说过,闻听蔡攸前来也不与其打照面,此时点点头便起身避往屏风之后。而几个仆役慌忙手忙脚地收拾了范致虚那张桌子上的东西,等到这一切刚刚就绪,蔡攸便笑地进来拜见。

 尽管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这父子中间如今已经闹了别扭,但是,蔡攸仍是毕恭毕敬行了大礼,坐下之后便说了些例行地问候话,顺便也夸了那些歌姬几句。正当仆役们以为蔡攸会像以往那样坐一会就告辞离去的时候,蔡攸突然往蔡京身边挪了一挪,两父子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

 蔡京本能地眉头一皱,正开口发问,孰料蔡攸伸手抓住了他的右腕,煞有介事地诊起脉来。良久,蔡攸方才轻轻放下了乃父的手,神情郑重地问道:“爹爹如今脉象舒缓,想必这病也不似前些天那般重了,如今身体可还有不适?”

 蔡京心中冷笑,口中却淡淡地答道:“这两天我身子好多了,无甚大事。再者圣上特命医官随时诊治,纵有病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句话说得蔡攸讪讪的,没过多久便借口中有事匆匆离去。而他前脚刚走,范致虚后脚便从屏风后头出来,脸上尽是疑惑之。刚刚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却怎么也琢磨不透蔡攸的用意,甫一坐下便问道:“相公,蔡学士这是…”

 蔡京沉默良久,突然苦笑道:“看来他真是等不及了!”

 见范致虚仍然满脸不解,他便解释说:“如今朝堂上让我致仕的呼声不在少,倘若我病情严重,只怕想让我去位的人更多。他如今羽翼丰,只要能够让我去位,他他必定能够入主政事堂,试想他岂能不盼望我致仕去位?”

 范致虚万万没有想到这父子两人之间的相疑已经到了这样地地步,心中不由得骇然。此刻纵使歌舞再人,他也没了观赏的兴致,又坐了一阵子便匆匆告辞。

 次,京城之中顿时谣言更盛,言说蔡京已经重病不起,当蔡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只是冷笑几声并未雷霆大怒——笑话,倘若他如此易怒,只怕会正中那逆子下怀。然而,当他正要去政事堂理事的时候,内廷突然传来旨意,言道体恤他年老体衰,再加上天气寒冷,这几不必再去都堂,更连免了他三后的大朝会。

 尽管这于别的老臣是莫大的关怀和恩典,但是,对于阅尽世事的蔡京而言,其中的含义不啻是不言而喻的。然而,他还是想尽力再争取一把,当在家中便洋洋洒洒书就了一篇数千言地奏章,先是拜谢恩典,随后坦陈自己病情无碍,如今朝堂多事,在家休养亦无法静心,请求仍到都堂治事。

 他的奏折很快便送了上去,然而赵佶的答复却让他大失所望。

 “元长忠直朕知之矣,然迟暮之年当以身体为重,国事亦有人料理,元长但安心养病,无须担心外间之事。”

 看似字字宽心,却堵了蔡京的任何努力。此时此刻,即使是心志坚定如蔡京,亦不免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他的时代,很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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