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唉?他进宫了?”难怪她一早就没见着他,原来他不在。
四处搜索出路时,才因为衣裳过于繁琐、而被绊倒在后厢房地上的崔六七,不意偷听到守卫们交谈时,
角不免
出一丝有机可乘的微笑。
来到驿馆五六天,她总算等到他无法监视她的时候。
听说火洵翼在圣上跟前
受宠的,还像是真的哩;按理,
亲之后他该带她回火洵王府,可听说圣上特别召见他,要他
亲回途时先进京一趟。
真险。六七虽对他的不告而别,感到有点不舒服,可一想到这是千载难逢的逃亡机会,她就立刻重新振作起精神。
这驿馆不全在火洵翼势力范围里,只要她能走出这个东院落,就可以摆
地。然而…不留在这儿,她又该去哪儿好呢?去找出逃婚的堂姐骂一顿?
“夫人在地上掉了什么东西吗?”不知何时站在六七身边的米缪或,突然冒出声。“可有需要缪或效劳的地方?”
“唉?将军?”发觉自己一跌下之后就忘了起身,六七尴尬的连忙跳起,一面拍去身上几处灰尘。“将军没跟着世子进宫吗?”
“官卑职小,不敢妄动。缪或没资格与世子同进同出。”
那当然。
六七撇撇嘴,不免骄傲得意。现在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当然只有他的夫人而己——也就是她,崔六七…呃,还是崔缦舞?
昂扬的信心只在一瞬间,随即六七又开始懊恼,她干吗对这两个大男人间的暧昧不明如此介怀?而且,她不是正牌崔家小姐,同样也没资格争。
“将军找我…咳咳,找妾身有事吗?!”不过她既答应在外人面前,会扮演好他的
子,那她理所当然该跟这位“侍妾”打声招呼。“世子吩咐末将来找夫人谈一谈。”米缪或脸上那优雅笑容,总让人觉得颇有火洵翼风范,但那隐约僵硬的神情,倒不若火洵翼从容。
谈谈?什么跟什么,她都还没进门,宠妾就找上门,对正室来下马威?
“怎么,世子也太见外了,有什么话,他尽可对妾身直言无妨呀?”
盈盈笑着,六七像是洋溢在幸福中的新娘。“唉呀呀,世子怎么不在方才把话说清楚呢,咱们、咱们都“已经”是夫
了呀…”
呵,要摆派头,她这厢哪会输人?
这年头风气使然,由前朝延续下来的地方土族各大家,自命血源渊远,最讲究门第,瞧不起太原李家一手提携的那群布衣卿相及功勋武将,当然不屑与之为伍。
尤其高傲的名门崔家,连番拒绝王亲贵族,甚至当朝柴宰相遣人提亲也不肯应允婚事:即使最后这圣已
赐婚无法抗命,崔家也只是丢个小小远亲崔六七代嫁。崔家再衰微,也仍要端出崔家的骄傲。
她这三年的小姐替身可不是当假的,既然火洵翼要求她在外人面前扮好
子的角色…那么演的十分入戏、身为
子的她,对米缪或没好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吃醋很正常。
六七也不自知,怎么心底会有些儿恼怒,那火洵翼与米缪或过于亲密。
或许说穿了,不过是“没人跟你抢东西时,不懂得珍惜,等到有人争了,才觉得可惜”的心态使然吧。尤其当那“东西”还不错,那么,你抢不抢?
她向来是个称职的替身。见她略为抬高了脸庞,浅浅一笑,和之前被火洵翼吃定的模样截然不同,却是带着冷静,故作对米缪或的来访不在意。
“世子刚进宫之前,差人送来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丝绸布疋各二十匹,
皮十张,珠宝首饰两箱,要给夫人的。”
闻言,六七怒意被挑起,表面却不动声
。火洵翼也未免太有自信!虽然她说要逃跑,他也用不着连细软路资都帮她筹齐吧?真是太小看她了!
六七对火洵翼的怒气,完全转嫁到他宠妾身上。看她怎么惹恼米将军。
“其实,我有他就够了,什么金呀银的,别的我都不需要呀。还为我这么大费周章…真是的。持家该勤俭,下次我得好好说说他。”
六七抱怨连连,可任谁都听的出,那意味被娇宠着的甜蜜。
眼见米缪或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六七不免有些罪恶感。
别嫌她坏心,故意挑拨火洵翼和米缪或的亲密关系;试问,天下有哪个
子可以眼见夫婿别抱,还能同爱妾和平共处?不痛不怒不哭不闹,谁办的到?
别的女人可以忍气
声,她崔六七可咽不下。这就是为什么她只想找个平凡男子,一个只对她好的夫婿,两人共度一生就好…而火洵翼太出色,太危险,不是她所期待的对象;早晚,等她一走,就得将他还给米缪或。他们虽同为男人,不过,前朝古人并非无先例。
不谈
别,比起天差地远的火洵翼与她,米缪或与火洵翼他们两个…不论出身所学,偏还
相称的呢…真是令她这个当
子的感到悲哀呀。
“九部若知道火洵王府有如此贤能的少王妃,应该能欣慰了。崔家还真大方,竟甘心送来那位名满天下、有才有德有福气的五姑娘,与世子缔结良缘。记得是唤缦舞姑娘,没错吧?今
得幸与传说中的崔五姑娘一谈,果然名不虚传。”
该不是错觉吧?瞬间,六七觉得米缪或的眸光好冷,话锋尖锐,像怀着…杀意。她不由自主的悄悄抹去鬓边冷汗。呃,她必会奉还他的世子,他先别生气嘛。
“九部是指…”她连忙转移话题,避免又提到火洵翼时惹来杀机。
前代的火洵王,原隶属关外康居之国,但为保全部族生计,逐连同住在旧昭武城的九个部落人关归降,而后成了现今的火洵王府与旗下八部,合称昭武九部。昭武九部中,以火洵家为首,其余八部包括康、安、曹、石、米、何、戊地和史家等八家,协议听从火洵家命令。”
米缪或俊眉攒挑,
边不免泛起笑意。六七这次可以拍
脯保证,他那眼神十足十是轻视。
“敢情夫人连关于九部与朝廷的关系也不懂,就贸然嫁进王府了?”他那种口吻,将她说的活像是不小心走错路,不该来此。
“不懂我可以开始学呀!”
六七被他那挑衅的眼神给
起斗志,她不甘示弱的抢白道:“没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懂的;有的人就算什么都懂,也不一定有机会嫁进王府呀——”
话才出口,她猛然打住,惊觉自己又一失策。完了完了,她本来只是有那么点不舒坦,并没当真与米缪或为敌的意思。
她明哲保身的信条怎么全忘的一干二净了呢?
她终归是要逃跑的,惹恼米将军做啥?还管火洵翼究竟喜爱谁?
“是吗?夫人想学,那还真有心呢。不枉世子‘迫不得已’娶了夫人。”米将军语带讥诮。显然的,这位米将军是火洵王府中,不承认崔家小姐为当家主母的第一人。
“哪里哪里,”六七还记得做人要谦让,一面心虚赔笑,一面无奈嘀咕:“他就是固执要娶,我也没办法,抗拒无效啊,有意见的话,你找他去…”
“夫人…说了什么吗?”米缪或并没漏听六七的小小抗议。
“不,没、没事。”六七最好趁这米将军还没真正动怒前快走。她不是有意要跟宠妾宣战的…她又不是正牌
子,何必蹬这浑水?
“将军要没其他事,妾身想先回房歇息了。”明天再找时间探路吧。
“末将知道夫人长途跋涉累了,不过,东宫旨意刚传下,希望能请夫人过访东宫一趟。”那语气仿佛正等着看好戏。
“唉?”当今皇太子要见她?她在崔家虽训练有素,若真要演,
起
站稳,仿效千金小姐一时片刻还绰绰有余,可一整天下来…她倒没啥把握。骗骗别人还无所谓,在太子或皇上面前,不小心骗成功是欺君,骗不成功是犯上,这…不摆明要她立刻死吗?
“世子现在不在这儿,妾身独自受诏进官晋见太子,未免于礼不合。”没错没错,这时候,那些烦人的礼教就派上用场了。还好她背的很
。“还请将军回禀东宫,妾身不便…”
“这点夫人就别耽心了,世子正在东宫等着夫人呢。”
她还能不担心吗?即使火洵翼在又如何?
她被刁难时,他不见得会帮她呀?就算会帮她,也不知道这回会索取什么奇怪的昂贵代价,她可是再没东西可以给了呀——
火洵翼来到宫中也好一片刻了。
轻啜杯中热茶,火洵翼忍不住地要开始揣测,他那小
子到底会用什么方法逃走?最简单的必是先离开驿馆,至于逃走的方法,她肯定留着慢慢想。
一思及她在听到他出门时,可能有多兴高采烈;等会被他逮到时又会是什么表情?火洵翼愉快猜想着。他承诺不设岗哨拦她走,可没答应不派人跟监。
明知让她误会自己与米缪或的关系暧昧不明,只会更让她生气,可这样一来,至少他籍机接近她之时,她该不会再那么怕他了吧?
她老躲着他,见他像见着瘟神似的,叫他看了就懊恼…要得到她,其实很简单,但他不想太快结束捉弄她的乐趣。
说他
诈狡猾?无可否认,那是事实,也是习惯使然。
他做事向来不会没缘由,惟独屡次对她时兴起的渴望超出他计划。
火洵翼也弄不懂自己究竟是哪
筋不对,偏就是喜爱看她那气急败坏、无计可施、四处
窜、最终仍乖乖彩进他陷阱的可爱模样。
“所以说,翼,我命你追查的结果呢?”
“…呃?殿下?”任凭思绪
窜了老半天,火洵翼这才发现,他正置身于东宫…“啊,是了是了,关于追查的…”呃,太子现在到底说到哪儿了?
面对爱卿进宫后,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太子也多少有些眉目。
“老实说,这问题本宫已连问五次,你到底给不给答案?自
亲后,你就三五时发愣,究竟挂心何事?崔家小姐当真那么美
动人?”
知道太子没动怒,火洵翼极为尴尬。为女人分神这可是他生平头一遭。也不过一会儿没见她,他居然挂念起她,这是见鬼的怎么回事呀?
“缦舞她吗…说漂亮,也许再等几年会是。”他潇洒一笑,话锋一转,巧妙避开太子询问。“至于太子想知道崔家对朝廷心悦诚服吗…”
火洵翼沉
片刻,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以名门自居的各地士族,对朝廷虽然臣服,可对公卿们提出联姻的请求,却老是不放在眼里;以渊远血脉傲视天下,早已不是一朝一夕。”
要在平常,也许火洵翼早建议,将此等胆敢漠视朝廷的土族们进行处置;可今天,不知怎的,他有些无法决断。
崔家送来那样不成体统的小
子,怎么看也不觉得那是诚服的表现;只是他就喜爱那样的她呀…倒是无法挑剔了。
“翼,这算是什么答案?”太子轻笑,仿佛不在意,可锐利眼神悄悄扫过淡然品茗的火洵翼。“你都让本宫糊涂了。”
“即便崔家不服,对现在的朝廷也无伤大雅。”
“这是你的结论?倘若崔家反了呢?”
“果真如此,就由微臣亲自处置。”他语调铿然。
“你…除了九部外,从没保过别人。”太子略为挑眉,状似说异。“就为了她?”
“臣谨遵圣旨
亲后,她已不是别人。而这…不正是殿下的主意?”
“我本以为可乘机借这远圣旨治治,那顽强高傲、无视朝廷威权、屡次拒绝重臣们提亲的崔家,谁知他们当真嫁,你也当真娶。记得起初你不是说过,要我找个名目让你进京吗?”
火洵翼这时才记起,此次进京的另一个目的。由于近来九部中、除火洵家以外其他八部不服之声渐起,为找出其余八部中的阴谋叛变者,他被迫出马充当
饵。
当他不在火洵王府中,火洵家麾下八部要同机举兵举变、或是退人暗杀他,都是好时机;可偏偏本朝律合明定,武将不得随意入京,须留在驻地防守,他只得就近找个理由充数。
正好太子同他商量如何整治那些过于自傲的士族们,他便顺理成章的借用
亲名目进京,暗中等着叛徒现身。可这些话,他不方便对太子明言。
“是啊,为了处理一些纷争,不进京不成。”成婚在他眼中,从来不是什么大事,娶谁都无所谓;会为此烦恼的,也只有家族大老们而已。
即使火洵翼不开口,太子也猜的出火洵翼打的主意。
“翼…我允诺过你,九部自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言下之意,若火洵翼管束不了九部,一旦由朝廷出面,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现下时候也差不多,在闱场举行的骑
竟试即将开始。你也一同去吧?”
“臣另有他事待办,倘若殿下允许…”他还得早点回去追人呢。
“挂念你夫人?别耽心,我已下令召唤她前来。”太子挥手阻止火洵翼,对属下的心事了解的很。“先前你拒绝当主试官,可观赛总该无妨吧?”
“召唤她?”火洵翼剑眉轻皱,不明白太子此举用意。可他能确定一件事,他的小
子也许无法应付这等场面。太子是故意要为难她的?
莫非殿下听到什么风声?她虽不时会有出人意表的言谈,不似寻常大家闺秀,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殿下就这么想让崔家出丑吗?
“她体弱身虚,请容微臣代她婉拒殿下美意。”有米缪或在她身边守着,应该不会让她接受召唤而来吧?就怕她因举止失礼而被安上什么罪名…
“本宫看她
健康,方才与她照面时,她还一直紧抓着宫门梁柱不肯进来,让你的部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拉开。好一位活泼的夫人啊。”
“是啊,她是稍微…好动淘气了些。”他明明下令不让朝中宾客见她;凭他与太子的
情,挡下太子邀约也无妨,米缪或竟违背他的意思让她来?
“你放心,不过是大家都想瞧一瞧,能让咱们火洵世子点头亲允的佳丽是何等绝
,没其他的意思。快走吧。竟试还等着本宫亲审呢。”
* * * *
火洵翼跟着太子来到武艺竞试闱场,他一踏上太子为他保留的高台席位,就座落在主试官太子的右面次席;然而在那儿早有人等着他。
“怎么不起身
接我?”火洵翼看着那揪着衣裳、缩成一团的娇小人影戏谑问道。
过一会儿,他眼见对方迟迟没有回答,他便走上前,自她身后伸出双手,环住她纤细肩头笑问:“怎么不吭声?瞧你身子抖成这样,是这高台上的风太大了吗?来,我来温暖你…”他赶忙走到她身旁坐下,拉开身上披风,作势围上她身子。
“你——走开啦!”六七死命想推开他却无济于事,仍是让他黏上了她身侧,勾住她柳
。
让六七害怕的原因,其实是当她领命进宫,在太子授意下,更衣后来到竞试场上,与诸多王公贵戚们一同列席观赛,可怎么周遭的人一个个都有点儿奇怪?
因为她是火洵翼的夫人,大家对她好奇,她能理解;但男人看她不是感叹万分便是低声诅咒,女人见她如不掩面低泣,便是
狠瞪视她。
大伙盯着她,就像盯着什么新鲜的东西,瞧个不停。
她惴惴不安的想,该不会有人看穿她是个假千金了吧?
而其他火洵府一起同来的几名将军,对她虽不至于无礼,却也不热络;彼此
头接耳,议论纷纷。
六七担心的又想,他们该不是发现了什么,准备立刻拆穿她的假面具吧?
她独身一人,孤立无援的在那诡谲局面里,能不害怕才是奇迹。送她来的米将军又不见踪影,此时有个认识的故人或许还能让她安心。
他说她发抖是因为风大?现下谁还管它风大雨小、水旱饥荒?若被揭穿,只怕她项上人头得分家,而这家伙竟然、竟然还光惦着戏弄她!,
“你是堂堂世子,别当着大伙面前失了分寸。”她好不容易才有勇气出言喝止他的无赖行径。
“你我之间还需要介意什么分寸吗?别忘了在人前咱们是夫
。”
是啊,看她一身绫罗衣裙,梳着时下蔚为流行的双环望仙髻,金符环钗熠熠生辉,雍容华贵、绝伦出尘的叫他几乎要认不出,眼前这位众所瞩目的俏佳人,竟是那位他一逗弄便会气的双颊微鼓、稍嫌生涩的小
子。
她是独属于他的,思及此,他不免骄傲起来。
“即便是夫
,仍要分辨哪些事在人前不适合,该回闺房才合礼。”虽说气他过于轻浮的举止,可说实话,有他在身边陪着,她好歹放心多了。
反正他偏好男宠,调戏她应该也只是装个样子,挣不开也随他去吧。
“好吧,是你开口求我回去以后再继续的,等会别忘了。”火洵翼放弃逗她,只是将她环在怀中,一副委屈口吻,活像她是先开口要求亲呢的那人。
“你——”她原气的想反驳,却因顾忌他人眼光,也怕他又逮她语病,最后聪明的闭嘴不语。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得了这么多教训,她也该学乖。
“我?我如何?嗯,我就知道你很开心,要表示感谢的话,留着今宵…我会给你机会的。”随着鼓声擂动传开,他虽将目光移往试场中成对互相骑马对决的青年们,可他语带暧昧,仍不忘随时挑逗臂弯中的小
子。
被他一
,她又忘了谨言慎行的决心,指着他鼻头吼了出来:
“机会?还说什么机会呢!说好你该大力随我逃跑的;可你也未免太卑鄙了,自己进宫无暇他顾,就该守信让我走,结果竟还押着我来?”
“要你过来,那是殿下的意思,不是我。”他若能决定,他才不想让她出现在人前,徒让她的美貌受人觊觎。
看看四周那一票魂不守舍的参试者,明该勇猛比试武艺的,却老把眼光往她身上瞟,他就恨不得立刻将她带回王府藏匿。
“还不都一样?”六七愈想愈恼火,冲口而出。“你…你明知我不能公开
面的。我说过我不是你真正的——”
猛然住口,只因她想起自己当真大声嚷嚷,无异坦承欺君,自寻死路。
于是她连忙转头探看旁边有没有别人注意到,她刚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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