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匆匆的,时间就这样过了。
要不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又回到紫姬岛来,杜怀默早忘了去年的这个季节曾经发生的事。
是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晚上,那些怎么也想不通的话…在她几乎遗忘的当口,在夜午时分…有时它们会从某个角落忽的跑出来烦她,可她总是能够很快的忘了它。
然而,高轩昂的归来却让她的记忆清明起来,那些原本以为忘了、不在乎的事,搞得她好不安…奇了,这关她什么事啊?她已经十六岁了,只消再一年,爸爸就要来接她回家了!到时候,就算炎岛翻了、紫姬岛沉了都不干她的事。
杜怀默想着,用力的点点头,仿佛这样就能赶走心里的疑惑,可她的目光却飘到窗外…
什么也寻不到的她很清楚,一如往常的,高轩昂还是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不肯出来。杜怀默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也不想去探究,她告诉自己,这样一个大坏蛋,她理都不想理!
然而,当阿金来唤她时,却发现她在神游太虚。
“小姐!小姐!”
失神的杜怀默差一点被阿金的大嗓门吓倒在地。
不好意思的拾起地上的书本,杜怀默傻笑。“金姨,有事吗?”
阿金摇头,这些年来,她的
子改了不少,因此也没开骂。“阿芳和阿玟都出去采买了,如果你有空,帮我整理一下书房,好吗?”
“整理书房?”干嘛这样大费周章?上个月不是才大扫除过吗?
阿金的回答解决了她的疑惑。“轩昂少主毕业了,要留下来长住,所以,我们得把书房清一清。”
原来如此。杜怀默点点头,这样说她就懂了。等等?那家伙要长住?不会吧?那不就代表着…她将会常常看见他?
杜怀默咬着
,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心中翻搅着,教她的心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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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杜怀默拿着抹布擦拭书架。
看着满是书籍的壁橱,杜怀默轻叹口气。
说什么书房?这里分明就是个小型图书馆,别说是书了,光是架子就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仔细想想,她这些年在阿金的
迫下是读了不少书,可是真要算起来,根本就论不上这里的十分之一…加上自己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哕…对于这儿,杜怀默总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然而,书也是有灵
的,对于一个根本就不喜爱书的人,它们也不会喜爱她的。是故,当长梯上的杜怀默拭净上层,想要跳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竟然将那堆没摆好的书勾了下来。
杜怀默被那堆书雨给砸中,闻着空气中的霉味,和头壳上传来的疼痛,她真想把这些书毁之而后快。可,她能这么不请理吗?跟一堆没有生命的东西发火?想着,她叹了口气,还是乖乖的将书放回架上。
然,就在那一刻,临架的一本书吸引了她的注意。
修罗?
不会吧?
竟然有本书叫修罗?
杜怀默想着,随
将手里的书一放,摇着长梯到另一头。
当她集中视线,果然寻到了那本叫修罗的书。
杜怀默取出它,仔细的端详那本小书。“宫泽贤治的《
与修罗》…宫泽贤治…宫泽贤治…老天…原来是宫泽贤治…”
是的,就是爸爸带她来的那天,高轩昂手里的书…突如其来的回忆让杜怀默傻了…她呆呆的用着极破的
语,看着里头的一行一字,其中的一句教她的心无由的拧紧。
他真的看得见我吗?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高轩昂对高默说过的话…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她全身不对劲…
底下的阿金察觉到她的失常,抬头轻唤“怎么了?小姐?”
杜怀默了一声,扬起手上的小书,一张纸片从里头飞了出来,几经回旋,安稳的落在阿金的手上。
“老天,这是芊夫人的相片…”
芊夫人?那不是高轩昂的母亲吗?杜怀默想着,快快的从上头跳下,她凑上去,瞧见照片中的女人——那是个美得教人难忘的女人,这样的绝世美女,就算是电影明星都要失
。
杜怀默当然知道她已经过世了,可,在这个家里,有一、两张她的照片也算是奇怪的事吗?她不懂。
“有什么好奇怪的?”
阿金叹气。“不…没什么…只是,我以为所有有关芊夫人的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烧光了…”
“那场大火?”不期然的,杜怀默忽然想起那栋废弃的大宅子,还有…墙上教人胆战心惊的斑驳…
“是啊!要不是那场大火,少主也不会变成这样…”跌入记忆的阿金慢慢的摇着头,根本就忘了要回避。“芊夫人实在太狠心了,竟然想放火烧死自己的儿子…
唉,发疯的人果然是六亲不认的…”
发疯…“我不懂…芊夫人…”有病吗?杜怀默没有说出最后三个字。
然而,阿金点头了。“是叼,芊夫人有病,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来…唉…就是不知道少主有没有遗传到这种奇怪的病…”
杜怀默忽然想起去年阿金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她说高轩昂有病…原来这就是高轩昂的病吗?
她想着,过去那些听不懂的,困扰她的话突然清楚起来…那一字一句终于得以回归本位,让她明白个中含义,可真相大白带给她的不是快乐,而是说不出的惆怅。
怎么了?那样一个老爱欺负她的坏东西,就算真有什么可怜的过去,也不值得她同情吧?
杜怀默咬咬
,鼻子却更酸了。
直到阿金悠然转醒,发现了她的异状。“小姐,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她哭了…为了高轩昂哭了?她是怎么了?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坏蛋,就算死在路边都没人理,她干嘛为他哭泣?
“小姐…”
感觉到阿金话语里的关怀,杜怀默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该说什么呢?她喃喃的开口:“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难过…”
“傻孩子,不是你的错啊!”是…不是她的错…当然不是,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为这种人哭呢?是不是因为这一切也不是高轩昂的错呢?
她的同情心这么多喔?竟然足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杜怀默咬咬牙,正想揩去眼泪,阿金接下来的话教她的心更沉更重。
“我明白,你啊!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巴坏,心地善良,所以才为少主哭的,对不对?少主也是啊!虽然他的脾气怪了点,可他也是个好孩子,要不然你溺水的时候,他就不会救你了…”
救她?那时候救她的人是他?不…他那么那么讨厌她,巴不得她出事,怎么可能会救她呢?不会吧?“金姨…”
“没错,就是少主。小姐,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知道吗?少主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不是她想的那样子?杜怀默想着,脑子倏的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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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杜怀默怎么也睡不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窗外。
她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想要瞧到什么…总而言之,她的目光就是死瞅着外头不放。
直到她盯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闪了过去,她才心满意足的从
上跳下来。
仿佛是记忆长了翅膀,虽然从那天开始,她便没有来过这个鬼里鬼气的地方,可有它在前头引路,杜怀默轻易的寻到高轩昂孤寂的身影。
多亏了这些日子的努力,杜怀默已经能够将自己隐藏
在黑夜里不教高轩昂发觉。
今夜的月光没有去年的明亮,可这样憔悴的晕黄却真足以让人的脆弱现形——
这一刻,杜怀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她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情景依旧,她终于明白这是真的…
是的,高轩昂哭了…他在哭…一向高高在上的他竟然哭了…虽然犹是面无表情,可那两行清泪却在月儿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杜怀默呆了,童年的那一幕和阿金的话浮现脑海…
或许那景象有些模糊,或许她已记不清到底是如何的句子,但,她忽然明白这里为什么要种薰衣草——因为它具有安定神经的功用,事实上,就连高轩昂的饮水都是经过特别泡制的香草茶——
即使这样,他却还是被父亲放逐在这个容易遗忘的角落…
是啊,这个总是用鼻尖瞧人的高轩昂,竟然是如此的吗?
他真的瞧见我了吗?真的瞧见了吗?
杜怀默耳边萦绕着高轩昂的问句,让她想起白天看的诗,那涛怎么说的?
“…”忿怒与苦涩
织的苍蓝,
在灿烂的四月空气中
转,
景物在泪水中摇晃,
咬牙切齿,懊恼不已的我,已化成愤世嫉俗的修罗
这是他隐藏自己愤怒的方法吗?把自己化为修罗?
然而,就算是好了,这样的他就快乐了吗?
杜怀默很清楚,答案是否定的。 那天晚上,杜怀默作梦了。
许许多多的场景,纷纷扰扰的故事,结局都只有一个——那个救了她的天使,和高轩昂的脸叠成了一个。
不,不会的…杜怀默从梦里醒,仍然不愿相信这个可能
。
从小到大,除了爸爸,就是她的天使对她最好。在她心里,一直把他和爸爸相提并论,可真要比较,她的天使还是高爸爸一截,只因他长得好漂亮好漂亮…
但是听了昨天金姨的一番话,让杜怀默的美梦全变了质。
金姨竟然说她的天使就是那个魔鬼少主!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但是,金姨会骗她吗?
这也不可能,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早上,就见杜怀默又咬
又拧眉的,根本就没有好好练剑。
就连有人进了道场,她都浑然不知。
高轩昂看着眼前的妙龄少女。
在这个小麻烦身上,依稀还见得到九年前的讨厌模样…是的,讨厌,只要是生物都令人讨厌!
高轩昂敛下眼睫,挑起旁边的一柄剑。然而,就算他这样对自己说,却有别的声音出现反驳——
讨厌吗?既然讨厌,为什么要留下她?为什么又要出手救她?更不用说…他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她?
他是怎么了?
竟然还有心情去想这些无用的东西?他抬眼,无波的眸子忽的盈满杀气。没错!他早在那场大火中给烧死了!
想着,高轩昂没有预告,提起剑往杜怀默刺去。也不
知道是因为怒急攻心,还是什么不愿承认的原因,剑术极好的他偏了准头,只是削去她一截长发。
随着发丝扬起,杜怀默这才醒了。训练有素的她根本还没瞧清来人的长相,手里的长剑已经飞了出去。
来回的铿锵声多少平息了高轩昂没来由的怒意,因此,到了最后,虽然他还是打败了杜怀默,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坐在地上的杜怀默,手里的长剑早就不见踪影,她
着气,凝视着傲慢的高轩昂。
那似是同情似是探索的目光,教高轩昂好不自在。怎么?难道她知道什么了?要不然为何用那样的眼光看他?
不,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他会在意吗?他该在意吗?不会!不该!说得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怕人家说的?高轩昂想着。
他冷笑道:“你那是什么目光?不甘愿吗?不甘愿的话就把我打败啊!”又来了,他又说那种话!杜怀默气得咬
。“我会的!”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把他打趴,看他跪在地上向她求饶!
“是吗?光说比较容易吧!”说着,高轩昂不可一世的扬起下巴,消失在她的眼前。
杜怀默恨得牙
的。真是个大混蛋!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天使?绝对不是!一定是金姨弄错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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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途半九十。
十个年头对杜怀默来说,是很漫长的一段岁月,尤其是接近和父亲约定好的那一个月,根本就是度
如年。
然而,当约定的日子在她的期待中流逝时,她的心开始不安起来。
爸爸怎么可以这样?他忘了时间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杜怀默不懂,却也不愿往不好的方向猜,可是思绪再怎么转,就是会回到她最不愿相信的那句话上——
你爸爸是不可能来带你回去的…
是的,那是高轩昂说过的话,他说爸爸留她在这里是因为她是累赘,是因为要她当杀手…哦,不!不会的,她爸爸不是这种人…
可若不是,为什么爸爸没有来呢?
杜怀默想不明白,陷入死胡同里的她就这样茫茫然的过了好些天,直到阿金觉得事有蹊跷,向高轩昂报告。
当高轩昂瞧见她时,简直不能相信她就是那个总爱逞强的麻烦
,因为她的眸子早就没了昔日的光彩。
这个认知高轩昂的心难受起来…等等,难受?他竟然同情这丫头?高轩昂气恼的甩开心里的疑惑,开门见山的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杜怀默难得的没同他斗嘴,只回了一句“我在等我爸。”是的,她在等,等了十年。
他当然知道她一直在等她爸。“如果他不来,你准备这样下去?”
他的话就像晴空里的一记响雷,让沉静已久的杜怀默跳起来。“你胡说什么?我爸爸当然会来!”
可是,高轩昂已经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她失意的原因。“他不会来了。”
杜怀默叫了起来。“你胡说!”她才不相信!
“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每个人都知道?杜怀默呆呆的转向阿金。
“少主…”一旁的阿金愣了,少主怎么说得这么直接
呢?
“阿金,你给我老实说!”是的,一定要有人来点醒这丫头,否则她绝对会没完没了。
“金姨…不是的,对不对?他是骗人的…”杜怀默想从阿金这里获得一些保证。
可是迫于无奈,阿金还是把实话说出来。“少主说得没错。小姐,你的家人早就死了…你父亲当年就是为了躲避仇家,才把你送来紫姬岛的…”
杜怀默的脸白了,下一刻她大叫出声。“不…我不信…我不信…”
阿金是骗她的吧?爸爸、妈妈和婆婆怎么可能死了?不会的…不会的…想着,杜怀默脚一软,就这样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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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和婆婆了,好想好想他们
还记得前不久,她还是个矮冬瓜,整天
人,要人抱抱,嚷着要快点长大…可现在呢?她终于长大了…爸爸妈妈是否瞧见了呢?杜怀默想着,心酸的眼泪悄然滚落颊边。
早知道当初一别竟是天人永隔,说什么她也不肯留下来。是的,就算是死,也要同家人在一起,至少大家疼她爱她…哪像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还要忍受那个魔鬼少主的折磨,这样活着算什么呢?
杜怀默想着,眉都纠起了。可下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她的四肢百骸里涌了出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有人正紧紧的抱着她…抱她吗?好久好久没人抱她了,过去,大家都爱抱她的…可,这样的感觉跟过去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有人怕她跑掉似的,正用着又紧又热的怀抱恳求她留下。
留下?留在哪里?
杜怀默想着,头都疼了。
就在她不解的时候,一股暖
从她的
扩散开,那样轻那样柔的感觉,
惑着她的每
神经,引导着她的
咽,从她的喉咙直抵她的肠胃,漫过她的身躯,让她的灵魂清明,为她身体的每个细胞注入活力…
她隐约听见金姨兴奋的大喊:“太好了,小姐终于肯吃东西了。”
是吗?她吃东西了?原来她刚刚是在吃东西。然,下一刻,让她无法置信的话响了起来。
“还是少主有办法。”
“是啊!要不是少主…”
是少主?
魔鬼少主吗?杜怀默困惑的拧眉,鼻尖却传来一阵清香——那是她记忆中的味道…不,或许该说,那是一直存在她周遭的味道。那昧道她再清楚不过,是薰衣草的味道…镇定人心的薰衣草…
难道真是他?他就是她的守护天使?
杜怀默想着,努力使眼睛睁开一条细
,虽然视线有些朦胧不清,却足以解答她的疑惑——
一个影像在她面前闪过…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依然是不愠不怒,无喜无悲…老天,高轩昂真的就是她的守护天使?原来一直都是他吗?一直都是?怎么可能?
杜怀默合上眼,这强烈的撼让她思绪紊乱,可身体的虚弱却教她无法再想。
就在她即将昏
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他遣退左右的声音,以及他在她耳边的细语——
“不许死,你绝对不能死,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
为了他?她是不是听错了?他说…为了他吗?为什么他会这样说?他不是好讨厌好讨厌她吗?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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