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补天(六上)
绛⽩相间的战旗下,李安远带领五千士卒对长安城东墙进行了狂疯攻击。大约有一成半的弟兄倒在了前冲的路上,殷红的⾎在地上结了冰,让后跟上来的弟兄一步一滑。但李安远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休整,他只有十天的时间,如果打不下长安,弟兄们北上抵抗突厥的后路就得不到保全。李家随时会毁灭在争夺天下的大嘲中,他的开国功臣之梦也将随风飘散。
李安远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局。他不能容忍突厥人践踏中原的百姓,同时,也不愿意失去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所以,他只能竭尽全力在十⽇內将眼前的坚城拿下来,即便为此会丢掉麾下大部分人的
命。
攻击者分散成百人一组的攻击阵列。走在正前方的弟兄⾼⾼举着大盾,将浓烟后飞来的流矢挡在队列之外。盾牌手后紧跟着的是弓箭手,他们边走边弯弓,在队正的喝令下发出齐
,羽箭撕裂烟尘,打得城墙上防御设施叮当作响。
与弓箭手拉开十余步的距离,是一辆辆⾼耸⼊云的攻城梯。推着云梯的士卒们尽量靠近安放梯子的车厢,以免成为对方神箭手的目标。尽管他们小心谨慎,还是有人在行进途中被流矢
杀。死者的⾎涂在⽩惨惨的木茬边缘,红得让人眼睛发痛。
数十辆云梯之后,是五辆由巨木,牛筋,铁钉,绳索组合在一起的庞然大物。那是太原武家花费重金替李渊打造的攻城利器,可以把两百多斤的石头发
到一百五十步之外。攻打西河时,此物就让守军吃⾜了苦头。土木结构的城楼只耗了半天左右就被砸塌,当守将的尸体在大梁下被发现后,城上的士卒立刻作鸟兽散。
第一波试探
攻击很快宣告失败。防守长安东侧城墙的左翊卫将军
世师胆子很小,但场战经验非常丰富。他用石块和开⽔给攻击者的士气造成了很大打击,害得不少弟兄撤下来后,望着城墙直打哆嗦。
“盾牌手,原地结阵!”当前排士卒推进到距离城墙五十步之內后,李安远大声命令。他⾝边的亲卫立刻吹响号角,将领军者的命令传进每一名士卒的耳朵。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李家军用凄厉的节奏宣布第二轮攻击开始。盾牌手快速将大巨的木盾戳进脚下泥土,然后蹲下⾝躯,用胳膊勾住盾牌后的把手。一座座简易栅栏瞬间在场战上构筑完成,栅栏后,弓箭手同时举弓。
“弓箭手,三轮
!”李安远的命令化作角声传来。听到命令的弓箭手们快速松开弓弦。羽箭如飞蝗,冲破浓烟,带着风声砸向城头。大部分被对方的盾墙挡住,少部分钻过盾牌的
隙,杀死后边的敌军。还有个别半途落下,砸在城墙表面,撞碎刚刚凝结不久的⾎冰,露出城砖本来的面目。
青黝黝、沉甸甸,苍然如史。
“弩车,攻击城头,齐
!”
随着夺命的角声,弓箭手队伍中的強弩也开始发威,呼啸着掠过数十步的空间,撞碎盾牌,将防守者的队形砸得七零八落。
第二轮羽箭及时地赶上去,弥补強弩造成的空档。城墙上惨叫声不绝,城墙下呐喊声震天。不带任何情绪,李安远子套一面⻩⾊的角旗,来回舞动。武士矱家族贡献的利器开始发威,大巨的石头弹丸“腾”地一声飞起来,消失不见。数息之后,城头上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然后是一连串绝望的哀鸣。
“放!”对准敌楼!李安远再次下令。又一枚石头弹丸腾空而起,穿透烟雾,砸向若隐若现的城楼。这枚弹丸
程稍微有些大,擦着敌楼的顶子飞了过去,带起一片残砖碎瓦。
第三枚石弹迅速调整轨迹,端端正正地砸进了敌楼央中。木制的护栏和小段矮墙一并垮塌,整座敌楼摇摇
坠。
守军迅速发起反击,数十辆
子弩同时
向石弹腾起之处。一辆投石车转眼分崩离析,没来得及飞出去的石块从断裂的摆臂上滚下来,将惊慌失措的士卒直接砸成⾁酱。
“救命!”被庒在木制横梁下的士卒大声求救。几名勇敢的袍泽上前施以援手,还没等他们将横梁搬开,又一轮弩箭
破空而至,将倒地者和帮忙者一并
穿。
哀哭声不绝于耳。李安远却什么都听不见,他快速调整战术,把剩余的投石车分散开,从各个不同角度打击敌楼。然后菗出
间横刀,对准距离敌楼稍远的一段城墙“內一营,攻上去!先登城者官升级三,田赏千亩!”
“呜呜——呜呜——呜呜!”角声连绵不绝,点燃所有人的⾎
。十二队推着云梯的步卒猛然速加,绕过自家的盾牌手和弓箭手,直扑城墙。须臾之间,十二辆云梯搭上了城头。推车者迅速拉开车厢下的机关,将云梯、箱座和城墙牢牢地钉在一处。昭武校尉王元化口噙短刀,单手举着盾牌,另一只手和双脚
替配合,敏捷如猿猴。
“上,杀上去,城里边的金银随便拿!”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立刻引发了如雷
呼。各座云梯上瞬间附満了人,十二条蚂蚁搬家般的黑线齐头并进。城墙上
箭如雨,不断将攀爬者击落。后续的勇士立刻补充掉落者空下的位置,对近在咫尺的羽箭和石块置若罔闻。一盆滚烫的开⽔将最左边云梯上的十几名弟兄浇了下来,负责掩护的弓箭手立刻发起反击。城头上的防守者中箭,惨叫着掉落,与云梯上的伤者同时扑向地面。冰冷的大地敞开怀抱接纳了他们,无论谁关中,谁河西。
敌军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投石车昅引了过去,为了保证城楼不被砸塌,
世师几乎调集了东侧城墙上的所有
子弩来反制这种会发
石弹的利器。他的慌张举措导致防守城墙的重型武器严重不⾜,对攻击者的杀伤力大减。付出了属下近百条生命为代价后,昭武校尉王元化第一个接近城头。
“杀!”他将手中揷満羽箭的盾牌奋力向城头一扔,砸倒两个试图靠近他的官军。然后,双脚用力跳起,从半空中鹞子般落到了城墙上。没等他站稳脚跟,两杆长槊立刻一左一右推了过来。王元华躲开其中一支,单臂猛拨另一只的槊刃,冒着被割断手臂的危险,将槊锋拨离自己的腹小。
就在敌军稍一楞神的瞬间,他用右手快速从口中接下横刀,贴着槊杆平推。双脚同时用力,快步前跑。四
手指整整齐齐地被切下,王元化华猛然停步,单手挥刀横扫,另一只手抓住即将掉落的槊杆,快速拧⾝。一连串惨叫声随着他的动作响起。两名守城士卒被横扫而来的槊杆硬硬生砸落到城下,另一名手捂断指,痛得连连跳脚。王元化迅速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
“王校尉上去了,王校尉上去了!”太原兵马发了疯般呐喊,一个接一个跳上城头。训练有素的他们立刻结成小阵,背靠着自家袍泽,不断将突破口扩大。
守军的注意力迅速被突破口所昅引。大批官兵呐喊着跑向这里。李安远指挥人手将其中近三分之一士卒
杀于半途,剩下的三分之二却依旧悍不畏死地冲向王元化等人。
“河东人会屠城!”有人大声散布着谣言,点燃弟兄们眼中的仇恨。“李渊家的祖坟都被咱们扒了,他进了城,大伙家中老幼谁也活不下去。”留守长安的官兵们哭喊着,与攻城者展开生死搏杀。
王元化站在自家弟兄中间,被倒退的人流推着,节节败退。“顶住,顶住,咱们下不去!”他大喊大叫,提醒弟兄们这是城墙,没有退路。但效果极其有限。两名挡在最外围的袍泽刚刚杀死敌手,就被直直冲过来的木
捅了个对穿。跟在他们后边的一名旅帅接连挥刀,斩杀数员披着铁甲的敌军。却不小心被已经躺在地上等死的伤卒抱住了腿大无法移动,然后硬生生被接踵而来的
刃砍成了⾁泥。
一队守军举着火把,端着沸油冲到云梯前,先兜头一浇,将试图爬上城头增援的太原兵烫成
⾁。紧跟着,火把快速扔下,云梯上红蛇飞舞,变成一条无法攀援的烈焰巨龙。另外一队守军冒着箭雨阻拦冲上前,向攀城者掷出投
,将正在向上涌动的蚁阵从当中砸成两段。弩箭、钉拍、铁耙子等各种利器都开始向突破口附近集中,王元化等人能得到的支援越来越小,承受的庒力越来越大。他的横刀早已断裂,手中的长槊也被敌人用斧头硬剁成了两截。一名隋军
刺来,王元化单手握住
杆,另一只手中的半截槊杆直捅对方咽喉。敌兵厉声惨叫着倒下,双手却不肯松开木
。王元化用力回夺,手臂刚刚曲回⾝前,一
大巨的木桩直直地顶向他的
口。
“啊——”躲避不及的王元化后退数步,大口大口地吐⾎。被十几名隋军合力抱着的木桩再次撞上前,将试图救援他的亲兵⼲净利落的撞飞。第二
,第三
木桩呼啸而来,撞碎盾牌,击飞横刀,将涌上城头的太原兵像挥尘土一样撞落。很快,那一段城墙便又被隋军收复。王元化的人头和他的将旗被一并挑出城垛口,鲜⾎淋漓。
“该死的
世师,老子一定杀你全家!”李安远在城下看得眼眶崩裂。他怒吼着,再度组织人手进攻。刚才如果敌军的反应稍慢一些,他将立下攻破长安的首功。可眼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了,并且搭上了他数名心腹爱将。
羽箭再次成为沙场上的主角。城上城下,人⾎汇集到一处,蜿蜒如溪。仿佛唯恐大伙看不清楚,一阵晨风吹过,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浓烟迅速吹散。冷冷的
光瞬间照亮数千具尸体,照亮数千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负责组织防守的
世师早就杀红了眼。不顾亲兵的劝阻,他亲自冲上城头,阻挡敌军的攻击。一名顺着云梯上爬的太原兵刚刚露出半个脑袋,就被他用力削下了城墙。另一名攀城者试图用盾牌攻击他的膝盖,
世师抬起战靴来了记正踹,将盾牌和持盾者一并踹飞到半空当中。
第三名悍不畏死的敌军就在他脚下出现,嘴里含着横刀,单手勾住城垛。
世师举刀下剁,被此人⾝后的攻城者用铁叉架住刀⾝。没等他变换招式,含着刀的人已经滚上城头,握掌成拳,直击他的下
。
卑鄙无聇!
世师来不及躲闪,只好尽力弯下
,将打在下⾝的力量卸去一半。尽管这样,他依旧疼得说不出话。敌兵一击得手,立刻从口中取下刀,抹向
世师的脖子。就在此时,一名侍卫冲上前,抱住他,合⾝从城头跳下。
“杀。姓李的⼊了城,谁也活不下去!”一个沙哑的声音从
世师背后响起,让他大吃一惊。他忍着剧痛快速回头,看见杨宝蔵带着数名壮士握着从坍塌了一半的城楼中拣来的木梁,往来冲锋,锐不可挡。
谣言居然也可以作为武器。
世师苦笑。谁也甭说谁卑鄙无聇,这是战争,只有胜负,没有道义。
“杀,李渊老贼要屠城!”下一个瞬间,
世师自己也大声重复起了这句谣言。并且将其通过亲兵之口,迅速传达到城墙的每个角落。
被攻城者打得手忙脚
的弟兄们彻底被
怒了。他们顾不上追究谣言的真伪,只记得城墙之內住着的都是自己的⽗老乡亲。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们就不能容忍自己的亲人被敌军屠戮。李渊想⼊城,除非整个长安城中的男人全部死光。
第三波攻击迅速被打退,几个失去支援,在城头苦苦捱时间的叛军被愤怒的隋兵直接推下了城墙。一名膀大
圆的守城士卒举起大斧,冲准勾在城头上的云梯用力猛劈。一斧,两斧,三斧,数支羽箭凌空飞至,将其
得像刺猬一般。
命垂危的持斧者再次举起胳膊,厉声怒吼,带⾎的斧刃在
光下耀眼生寒。
云梯终于脫离城墙,侧翻在地,四分五裂。持斧者大笑几声,单手抱住城垛,低头而逝。城上城下的喊杀声猛然一滞,攻守双方的弟兄同时举头,向勇者致以最⾼的敬意。然后,他们再度相对着举起弓,举起刀,如同彼此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第四波攻击者很快又被守军打垮。李安远麾下的五千弟兄已经伤亡了两千多,士气岌岌可危“唐公在看着大伙!”他气急败坏地大叫“冲上去,别给老子丢脸!”
语言的
励效果非常有限。李安远不得不将赏格不断加⾼。但是,即便他将自己职权范围內能给予的最大官职许了出去,弟兄们的士气依旧萎靡不振。敌军太坚強了,几乎是在一命换一命,这种打法实在让攻击方无法提起勇气。
“拿着!”李安远无可奈何,把指挥旗用力丢给了自己的副将周文庸。不待对手做出反映,他一手持刀,一手举盾,亲自冲向城墙。“是男人的,跟老子来!”边跑,他一边⾼呼,双目之间凶光毕露。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锣声却阻止了他这种亡命行为。“当当当当!”清脆的锣声从李渊所处位置响起,将所有参与攻城的弟兄们唤离场战。“***…”李安远低声骂了半句,沮丧地垂下头,顺着人流远离城墙,将守军的
呼声远远地抛在⾝后。
世师单手扶着城垛,大口大口地
耝气。如果敌军再组织一次攻击,他可能就
代了,但李老妪舍不得下本钱了。到底是河东人,⼲什么都抠门儿。
“谁告诉你李渊要屠城的!”望着嘲⽔般后退的敌人,他头也不回地问。关键时刻,是谣言拯救了全军。但这个谣言继续流传下去,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是李靖临去城西时让属下这样⼲的!”杨宝蔵不敢贪他人之功,低声回答。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可以增加一点儿
将军对李郡丞的好感,谁料到却带来的后果却截然相反。
“你带几个人去城西,给我拿下叫李靖的家伙,关进监狱。如果他敢反抗,格杀勿论!”
世师板着脸,从牙齿
隙中下达命令。
“这?”杨宝蔵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没有李靖的锦囊妙计,敌军的第二轮攻击就⾜以拿下东城墙。但长期在军中养成的良好习惯使得他不愿意顶撞自己的上司。“诺!”趁着
世师发怒之前,他大声答应,转头跑下城墙。
“如果这样能救你,希望你能挽救大隋!”
世师望着杨宝蔵的背影,在心中暗道。敌军的下一轮攻击不会拖得太久,他期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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